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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受了重伤。

  那是赛德思对达夫的描述。

  但这句话仍让我们对将要看到的景象毫无心理准备。

  达夫躺在那座巍峨丑陋的长城前方的一块泥土地上。长城现在对我而言,似乎和我尚未面对的凶狠生物一样怪诞邪恶。

  戴夫跑到他父亲右侧,我则跪在另一边,我们立刻察觉达夫的小腿几乎在膝盖处被压扁。他喃喃说着呓语,身体承受剧痛,甚至在两位曼登手忙脚乱地用医疗器具、绷带和膏药对他进行急救时,他都疯狂地不断蠕动。

  戴夫抓住他爸的手。「我在这,」他说,声音破碎。「我在这,爸。」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赛德思站在我身后。

  他指指长城。「有一段木材掉下来,压到他的膝盖,到处是鲜血和骨头。从没看过这种事,真令人作呕。嗯,那就像最恶心的──」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我说,忧虑的眼神盯着戴夫。

  我望向长城几乎三十呎高处的那个大开口。

  「该死的木材怎么会掉下来?」我问。

  「金属带无效,它是元凶。」赛德思回答。

  我剧烈抽搐,差点向前摔倒。

  金属带失效?我的金属带?

  赛德思以居尊俯就的腔调大声说:「我说过一次,我还会说上十二次,不是吗?我们疯狂的到处跑来跑去赶进度,现在我们毫无价值了,对不对?受伤的沃葛,压扁的沃葛,死掉的沃葛。这是为了什么?一个根本无法阻挡欧特里尔的木材,我还比较可能挡住牠们,我看不如就让女人对着牠们挥舞灯笼裤好了。想到那点子的沃葛脑袋少根筋,如果妳问我的话。」

  「唔,可没人问你,赛德思!」我狂吼。

  我迅速瞥一眼戴夫,他正直瞪着我,脸上夹杂着各种情绪,包括困惑,但我觉得唯一最显著的是失望──对我金属带的失望。我是如此专注在戴夫身上,以致于我没有听到一位曼登说,达夫需要送去医院。

  一辆二轮车和结实的斯雷普被带过来,失去意识的达夫被抬入里面。我跟几位沃葛帮忙抬起他,戴夫只是呆站在那,一副无助的模样。我最后抓住他的臂膀,推他进二轮车,陪在他父亲身边。

  「我很快就会赶过去。」我说。

  二轮车驶离时,我转向长城,走去坍塌的那段,几位沃葛正在检视那堆破裂的木头。但我将注意力放在金属带上。我在每条金属带上蚀刻我的字母缩写,第一眼看过去时,我可以清楚看到我的名字。

  金属带断裂成两片,因为被扯裂,变得一片较大,一片较小。我无法理解这怎么可能会发生,每件事都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执行。我像在烟囱完成其他工作般一丝不苟、严谨地完成那些细节,我这么做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我非常清楚那些金属带得支撑多重的重量。

  我蹲下来更仔细检查时,我的下巴掉了下来。金属带底端又被额外加了两个洞,这两个多出来的洞被相当大程度地加宽。我粗略判断,大概加宽了四吋,裂缝就来自额外洞口的中央。我非常清楚加上这些额外的洞,又把洞口加宽,此举相当程度地削弱了金属带的支撑力。

  「妳可以看见金属带从那里断裂开来。」赛德思说,他跟着我走过去,正指着金属带撕裂处。

  「是谁加上那些洞,又把它们加宽?」我问,抬头看他。

  他挨近,努力聚焦。「唉呀,那一对是比较大,不是吗?」

  「它们在烟囱完工时不是这样,它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质问。

  另一位沃葛加入我们。他比我略高,有一把短硬的胡子、瘦长的四肢和妄尊自大的神情。我以前曾在虫林镇市区见过他,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变更设计。」他说。

  「为什么?」我问。

  「如果加上那些洞,就可以让金属带装载更多木头。很简单,妳瞧,我们在这边裁剪新的洞。」

  我说:「但那样做就会削弱它的支撑力,它的设计从来不是要用来支撑那么多木材。」我说,指指地上乱七八糟的碎木。我站起身,严肃地瞪着他。「金属带的规格不能变更。」

  他鼓起胸膛,拇指反扣在越过他肩膀、将马裤吊住的编结吊带上。「妳对这点又知道什么,嗯,女孩?」

  「我在烟囱里帮金属带打洞。」我顶嘴。「我是精缀师。」我抬头看着长城。「他们还替多少条金属带加工过?」他没有回答。我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他。「还有多少?」

  「唉呀,妳就是那位参加都轮大会的女孩,对不对?」

  「她今天打败了诺恩。」赛德思说,紧张地看着我。

  「还有多少?」我尖叫。

  「很多很多。」那个声音说。

  我转身,她就站在我面前,穿着华丽的斗蓬,成为在一片灰褐之海中的白点。摩莉葛娜说:「请让可怜的亨利走吧,薇嘉。我不认为他应该为尽责执行他的工作而被勒毙。」

  我放开「可怜的」亨利,向她走近。「妳知道达夫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我的头感觉好像要从中间断裂开来。

  「我已经收到那个不幸意外的完整报告,我会去医院看他。」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回嘴。

  另一位沃葛走上前来到她身边,拿着卷轴和墨棒。她看着卷轴,然后从他那边拿来墨棒,在卷轴上写了些注记,我看着她签名。她将名字签得很长,几乎占据半个页面。她比个手势,要我跟她走,她从那两位沃葛身旁走开。

  「妳究竟在不满什么?」她问。

  「变更金属带设计的人必须为达夫的伤负责。」我指着的手指在她完美的下巴附近飞舞。「那些蠢蛋应该被关进瓦尔霍。」

  摩莉葛娜瞥瞥左边说:「我非常惊讶,在所有的沃葛中,妳会是那个提议把他送到瓦尔霍的人。」

  我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我的眼神落在约翰站在平台、于写字台前工作的身影上。他面前放着数量庞大的卷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计画。我在非常短暂的几个斯里弗间隔内,第二次瞠目结舌。

  「约翰变更了金属带的设计?」我设法挤出话来,我的自信几乎跟着我的声音消失。

  「他算出金属带可打出的洞口数量,宣告它们安全可行。」她语调平静,彷佛她只是在叙述饼干的食谱。

  她自鸣得意的态度让我的怒火重新高升,我指着乱七八糟的木头。「嗯,那就是它有多安全的证据。约翰也许很优秀,但在这之前,他这辈子从未盖过任何东西。」我提高音量。「妳不能期待妳放手让他做这样的事而不犯错,这样要求他不公平。」

  「正好相反,我没要求他做。在这么庞大的工程中,肯定会有人犯错,我们必须从错误中学习,然后往前走。」

  「那达夫怎么办?」

  「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舒缓戴非亚先生的情况。」

  我的愤怒再度高涨。「他是位驯兽师,他失去了双腿要怎么驯兽!」

  「议会会供养他,付他伤残补助。」

  「那他的自尊呢?他对工作的热爱呢?难道妳要给他几个铜板,告诉他即使他不能再驯兽,也应该心满意足?」

  我的泪水盈眶,因为我只能想到刚才戴夫瞪着我的表情。他脸上的失望,彷佛是我让他和他父亲失望,彷佛是我夺走他父亲的双腿,也许还顺带一起夺走他的人生。

  「妳太情绪化了,薇嘉。在这种情况下,妳应该试着理性思考。」

  我看着她纡尊降贵的高傲下巴慢慢往下点,随之而来的是一双状若傲慢的眼睛,她的傲慢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任何神情。此时,我陡然冷静下来。令人惊异的是,我真的从脑袋瓜里那一片浑沌的混乱中恢复理智。

  「我看过妳情绪化的时候,摩莉葛娜。」我像她一般冷静地说:「妳整头整齐的头发乱糟糟,漂亮的斗蓬沾上污渍,眼睛里不但有泪水,还有恐惧,真正的恐惧。我看过那一幕,还看过更多更多。」

  我差点没看见她右颊的细微抽搐。

  我继续说着,因为我无法停止。「要是妳没注意到,我顺便跟妳说,我修好了我家的窗户,那当然是在妳乘着蓝雾尾巴离开之后。我只不过是挥挥手,想着窗户,它就修好了。妳也是这样施展力量的吗,摩莉葛娜?因为当我们谈话时,坦席尔斯实在没怎么详细叙述妳的力量。」

  我以为她会举起手攻击,但她转身走开。如果我有把艾利门托带在身上,我有预感,今天会是摩莉葛娜的末日。我真的非常懊悔手上没有艾利门托。

  我望向约翰,他用墨棒记下摘要,重新设计草图,想造出最棒的长城。他的热忱看起来既美丽又可怕。我走回赛德思和亨利那边。

  「如果他要你们再多加几个洞,你们不要听他的,懂吗?」

  「妳又是哪根葱,妳凭什么下命令,女孩?」亨利说,忿忿不平。

  他看着我骯脏的衣服和仍旧血迹斑斑、瘀青肿胀的脸。赛德思倒退几步,无庸置疑的,他看到我眼中的杀意。我的愤怒如此高涨,我感觉到庞大的精力冲刷过我的灵魂,我能做的只有尽量压抑它。我凑近,将拳头举到离亨利的下巴一吋远处。我说话时声音低沉,比说上千本福音的以西结还有爆发力。

  「诺恩今晚住在医院,因为我痛揍他的头,直到听见头颅破裂。」亨利慢慢吞咽口水。在我的眼神威胁着要将他分成两半时,他显然以为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吞口水。「所以如果我发现另一段长城因为我的金属带被打上多余的洞而倒塌。」我将拳头坚定地靠在他消瘦、留有腮鬓的脸旁。「我会去你家,对你做我对诺恩做的事,而且还奉送四倍。我说的够清楚了吗,男人?」

  即使在赛德思吹个低沉的口哨,似乎准备逃之夭夭时,亨利仍旧试图说话。最后,亨利只是默默点头。

  我挪开拳头,转身以颤抖的双腿所能走的最快速度,尽快朝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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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离安养院只有四分之一哩,理论上来说,不幸的沃葛往往会从一处转往另外一处。医院是个朴实无华的平面建筑,灰蒙蒙而散发着不祥预兆,位于一条泥土路底端。即使你还有生存希望,但在你看过这个可怕地方后,我很怀疑那些希望不会破灭。

  那就是为什么沃葛大部分时候情愿在自己家中接受照顾的原因。割伤、瘀青、骨折、生病和其他疾病大部分会在家里和炉床边接受照料,因此这里只处理最严重的伤势。倘若一位沃葛得到医院,他或她的下一步非常可能就是圣地。

  我经过双重大门,一位穿着灰色斗蓬,戴着白色无边帽的护士走向前来。门上雕刻有蛇和羽毛,只有老天知道那些象征什么。我表明我的身分,以及我为何在这。她点点头,一脸同情,在我看来,那似乎不是表示达夫未来的好预兆。

  我跟着她穿过狭窄阴暗的走廊时,我听到呻吟声,偶尔有几声尖叫。我们经过一间敞开着门的房间前,我看见诺恩躺在床上,不断呻吟,抱着他缠了绷带的头。罗曼、卡克斯和克雷图斯围在他床边。我听到穿白色斗蓬的曼登在床旁说:「没有永久伤害,诺恩。休息几天后,你就会完全康复。」

  我咬紧下巴继续走,虽然我很想走进里面解决那家伙。

  达夫的房间在走廊底端,我听到从里面传来低声啜泣。我的心脏战栗,有点反胃。我向护士道谢后,她转身离开。我就站在门外,试图要自己为即将碰上的场面坚强起来。我告诉自己,不管情况怎样,戴夫都会和我一起面对。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戴夫俯身靠在床上方,脸上涕泪纵横。达夫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胸膛不规则地起伏。我悄悄走向戴夫身边。

  「他的情况怎样?」我以几乎听不见的低声问。

  「摩……摩莉葛娜刚来过,她说得截……截肢。」

  「什么?他的双腿?」

  戴夫点点头,愁容满面,表情哀戚。「不……不这样,他下一步就得去圣……圣地。我完全搞……搞不懂,薇……薇嘉.简,但他……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清楚了解,他所承受的悲伤使得他又开始口吃。我的手握住他胳膊,轻轻捏着。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术?」我问。

  「很……很快。」他回答。

  我更用力抓住他胳膊。「戴夫,我要去拿回那颗石头。」他看着我,脸上满是疑问。「阿德石。」我低声说:「用它就能立刻治好达夫。」

  他满脸惊惧。「不,薇……薇嘉.简,不……不。」

  「我会让他康复,戴夫。」

  「我也……也……要……要去。」

  「你得留在这里陪达夫。」我低头看着那位可怜的沃葛,思绪开始狂奔。「如果曼登在我回来之前抵达,你要试着拖延他们一下。」

  「但他们说他可能会死……死。」

  「我知道,戴夫。」我断然地说:「我知道。」我以较冷静的声音又说:「请试着给我几个斯里弗,我会尽全力。」

  我跑出房间,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待在他们父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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