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流浪者系列2:繼任者> 3-5

3-5

  中午时分整个城市都抛下手边的工作、玩乐与情爱,而餐桌上没吃完的午餐也已冷却。令人震惊的消息把所有商人、裁缝师、学生、肉贩、小老百姓到贵族、小孩到老人,全部都赶到街上来了。一大群人全都朝城门方向涌上,为了控制混乱场面,卫兵们不只一两次放下了手中长矛。

  消息非常简短却惊人:押送夜枭中!!

  历史事件的见证者都知道迟早他们都将把故事传承给自己的后代。

  城门被人群塞住了,卫兵队已经喊到声嘶力竭了,他们扬起杆子甚至还打到某些人的背上。人群情绪激奋,并不因此畏缩,他们总算是让出了一条路给队伍通行,夜枭坐在四轮车上,傲慢得有如臣民迎接国王一般,目空一切。

  众人一同欢欣鼓舞。

  人们吶喊、亲吻、互道恭喜,往空中抛起帽子并留下心安的眼泪。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夜枭几乎是大部分城市与近郊居民的唯一痛苦,而现在他们能告诉对方,伤痛终于要愈合了。终于所有的灾难都过去了,他这个凶手,活该啊……

  夜枭的脖子被一条脏布绑住,并铐上铁链,他冷冷地往四下看去,傲视一切,而那些不小心眼神和他对上的居民们都赶忙地将眼睛移开。

  在四轮车前后行进的还有歼灭传说中这一伙盗匪的胜利者,人群开心嘶吼,卖花女朝着卫兵们撒着自己要卖的花,完全不在乎损失的收入。

  另一台四轮车上载着的是要给行刑者执行任务的人—一群被网子缠住的匪徒,一群待宰的羔羊。这些人看着下面,甚至有一些较有勇气的居民成功精准地用石头打中了他们。

  队伍的最后是伊葛.梭尔上校。人群顿时陷入疯狂。

  即使精疲力竭、满身是伤,即便身着重装也稍微曝露出他的伤势,梭尔却仍旧英姿非凡。成功在他高贵的脸上添增了某种充满威严的光环—那些容易感动的交际花,有些用力拍手直到失去知觉,欢呼声甚至喊到喉咙沙哑。男人们高抛着帽子,高喊着祝贺词,更没忘记要好好把握亲吻旁边美丽、开心的女邻居,整个城市漫布着感激之情,也因此最近这几天出生的新生儿大多数被命名为伊葛。

  梭尔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个卓越的军队指挥官,很多人在这一天都想起了围城之役。荣耀啊!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上方飞翔着;荣耀啊!玻璃叮当作响,鼓声隆隆,酒流成河,就像在欢腾节一样,不,还更胜之……

  「梭尔,」充满感激的居民们大喊着,「以梭尔为荣,荣耀啊,荣耀……」

  夜枭静默,他的手揪着脖子上的皮袋子,它被布围了起来。

  城市闹腾、狂饮了三天,第四天时市政大法官去见了凯旋归来的梭尔。

  鲍尔中校酒气熏天,伊葛的眼神与老友安邢交接,此时的他宁可装作自己已经喝醉。

  大法官点头回应他善意的微笑,说道:「恭喜……」

  梭尔像个新娘一样低下头。

  大法官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将一块锁炼残片放到上校面前的桌上。

  房间里经过了几分钟的沉默,伊葛看了一下锁炼,他的脸不只稍微清醒了些,而是清醒了过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没等到邀请,大法官已经坐上给客人坐的椅子,将手摆到肚子上。

  「又来了?」梭尔嘶哑地问道。

  大法官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大法官玩弄着交叉的手指说道:「刚好是今晚夜半时分……女孩,十岁。」

  伊葛盯着桌子,感觉被粗暴地从半清醒状态揪出来,衣领被人拉着往那沉重如铅、冰冷、无可躲藏的地方去。所以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他低沉地问道。

  大法官用手指搭成了帐篷的样子:「现在,梭尔……现在根据办事员的口供……」

  伊葛突然跳起来:「什么?!」

  大法官平淡地微笑了一下:「是大学办事员,伊葛。不是勒胥的行政……如此温顺的一个老人,像城墙一样的忠诚……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大法官投以审视的目光。

  伊葛想起来,是的,在朵莉亚夫人面前那个不显眼的老头子……

  伊葛咬了下嘴唇问道:「然后呢?」

  大法官叹了口气说:「那个老人来告密……朵莉亚夫人那位失踪不知去向的儿子住在罗偃院长的书房里,不顾那老头儿的抗议……而且,年轻人积极地钻研魔法,办事员害怕这些法术是有害而且会招致邪恶,老人亲耳听到雷声、见到闪电……等等。」

  「我认为,」伊葛慢慢说道,「年轻人有权待在他外祖父留给他的遗产里……在雷电之前还出现过什么……喷火大蝙蝠有没有出现过?龙有没有出现过?」

  大法官笑了一下,持久并专注地看着梭尔的眼睛:「伊葛……我的人已经将你抓回来的人个别审问过了……除了夜枭以外的所有人。」

  梭尔感到在他体内的恐惧逐渐增大,铁爪正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让他变得惊慌失措。

  「所以呢?」问题变得很尖锐,伊葛虽不想形成冲突,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更显严重。他会控制自己直到最后。

  大法官松开自己的手指,俯身向前,带着奇怪的表情盯着他:「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个别独立地回答了同一个问题:是的,有过这个人。他和首领谈过话,首领称呼这个年轻人为『路偃尔主人』并且对他很尊敬……简直可谓毕恭毕敬。而这份恭敬令他们感到惊讶而且记忆犹新,大家都重复一样的话……总之这不是重点。从他们一些人的话里得知,此年轻人参加过诱拐妇女、窃盗抢夺……但这部分并没有完全一致的证词。不过所有人倒是异口同声说,年轻人从夜枭那拿到了某个礼物,或是转交物……某种夜枭秘密藏匿的物品……」

  大法官沉默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碰一下梭尔的手问道:「你能走吗?跛得厉害吗?我们去找一个人。你要的话,我可以自己把它完成……但伊葛,这件事必须完成。」

  「那不是他。」梭尔气愤地说。他身体的一侧开始某种剧烈、不寻常的疼痛,他蜷曲起来,试图喘一口气。但心里想的是别的……幸福,曾经在他的人生里是那么美好,小路偃尔和活泼的朵莉亚……桶子里的小船……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一切都变成痛楚。他亲手埋葬的小艾拉娜……而朵莉亚……

  他努力地克制住痛苦的呻吟。不是现在,不能在安邢的面前……最好是……能带着光荣捐躯……就不会知道这些痛苦……

  大法官再次将手指交叉说道:「他不是你的儿子,伊葛。我一直都想跟你解释……我都知道,当这个秘密被揭开时。听我的,我也是一直藏在心里……在这几个月里。」

  梭尔闭上眼睛。夜枭被扭曲的嘴脸,举起的刀……叮当作响,水不断溢出,距离水面还很远,但已经没有空气了……

  「那不是他。」伊葛似乎从某处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管怎样……毕竟他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啊,安邢。那不是他。」

  「你很久没看到他了,」大法官低沉地回应,「他非常像……你知道像谁。夜枭认出了他……而夜枭,我敢跟你保证……他曾是费基瑞的仆从,私人的仆从,忠诚得像奴隶一般。」

  「我会审问夜枭,」伊葛觉得他眼前还有一线希望,「我会亲自审问夜枭并且……」

  大法官将锁炼的残片弄得铿锵作响:「梭尔……因为我们的拖延而让这新生命被摧毁……拿出我们的良心,在一天之内,要嘛你自己把路偃尔带回,要嘛我去抓……这会更难看,但是既然你受了伤……」

  「我自己去。」伊葛几近无声地回答。

  大法官手指紧握地说:「好……你自己去。但你要知道,他已经不是路偃尔,现在他不过是费基瑞的幻影,所以梭尔,小心点,与他相比夜枭不过是他的仆役。我派一些我的人去帮你……」

  「不用了」,伊葛低声说道,「我自己能胜任。」

  二十年前市卫兵队来到大学逮捕罗偃院长的女儿朵莉亚。伊葛记得那些漫长的恐怖日子,而现在他自己就是这红白军队的头头,正步上和那些迫害朵莉亚的前辈们同样的后尘。正一步一步地……

  他没有表现出懦弱的样子。市民们恭敬地敬礼让出一条路,女人们蹲下,刚强的人物走过来……夜枭终结者、围城之役的英雄—梭尔上校走来,向他脱帽致敬……

  铁铸的蛇和木造的猴面目狰狞。要在这里使用暴力?!这是科学的殿堂,大人们,这里不能携带武器……

  他发誓不会在门口停留和抬头,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并抬起了头。就是那扇窗。那天早上她打开那扇窗,而他,那个被诅咒、不幸的梭尔对上了她的眼睛……

  卫兵们恭敬地在他身后等着。梭尔上校任何古怪的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如果他看向上方,就表示这样是应该的……

  办事员等着,然后开始在前方小步行走,而伊葛痛恨地看着他红扑扑的秃头。叛徒……你对大学这该死的忠诚度。你对梭尔家这该死的忠诚度。

  往院长书房的路,这条走过了多少次的路,有过恐惧、有过希望、有过悲伤,也有过快乐的预感……罗偃还活着的时候……书房成为了他们的家,但朵莉亚从不允许……院长的书房很神圣……但他却特爱在这个书房里亲吻她,在那些神秘的魔法物品之中……哎呀,如果她能答应就好了,但是不行,这个地方是神圣的……两只高椅背的椅子……墨水和书的碳粉……

  卫兵们停在门前的两侧,亮剑护卫着。何必呢,伊葛消沉地想着。他不会抵抗的,实际上……

  老人在一旁转来转去,偷看着伊葛的眼睛。他讲了些什么之类的请留意后,梭尔懂了:老头被这些光亮的武器吓到了。他只是衷心希望路偃尔先生一切都将安好,他毕竟又不是罪犯,但是他的行为……必须被制止,这是为了他好……为了这个年轻的路偃尔先生好,完全是为了他好……整个书房都是圣物和兵器……

  「离开这。」梭尔随口说道,老头便消失了。

  伊葛依次地看了自己所有的士兵,大家都受过了长时间的训练,只等待着命令。下令说杀了路偃尔—他们就会杀。下令说拯救路偃尔—他们就会救。下令把门弄坏—没什么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

  「退到楼梯,」梭尔低声命令道,「准备好在此等待……我一叫你们就过来。」

  卫兵们听从命令,就算他们会有半点吃惊,也没有任何事物会使他们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角落。

  而后伊葛疲惫地靠在门框上。他再次回到二十岁时,脸上有伤疤,而在书房里的是罗偃院长—魔法师,一位可怕却又不可思议的人……

  「路偃尔,」伊葛轻声叫道,「是我,开门,拜托。」

  没有一点动静。里面真的有人吗?伊葛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书房里是空的……

  他紧张地凑近耳朵仔细聆听。门后面似乎有脚步在移动。安静且从容,他想起费基瑞那双软靴踩在地牢地上的感觉。不必要的回忆啊!

  「路偃尔,」他疲惫地说着,「我以前也常必须站在这扇门前……但每当我敢提起勇气敲门……你的外祖父就会让我进去。他曾是个……我不会解释。如果是他一定能帮助你,路偃尔。你是他的孙子……你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取的……你到这儿来是对的,路偃尔。现在我求你,让我进去吧!」

  一片沉默。楼梯的某处卫兵们不断地换着脚站着,吸鼻声和咳嗽声,以及兵器轻微的擦撞声。

  这时伊葛背靠着书房的门板上并慢慢地滑向地板。

  「很多年前……我在决斗时杀死了一个人,他当时是你母亲的未婚夫。这是不可弥补的事情……而后所发生的一切似乎也都无可挽回。这是一条漫长又折磨人的路……最后你的出生终结了这些。我以为,我总算赎罪了……那可怕的罪恶感……」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想象路偃尔认真的脸庞,但却失败了。他瞇起眼,试图回忆阳光灿烂的日子和温暖的沙滩之舞,但却还是想不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是啊,看来……我的人生道路是行不通的。而你的……才刚要开始。这是必须的,路偃尔……人生里总会有可怕的事发生,但是没关系……什么事最后皆会度过。但我无法度过,如果你……如果你继承了……那个生了你的人的名字和志向……那个招致黑荒疫降临的罪人……那个试图让你母亲……」

  他彷佛看到门另一边的动静,他把头向后仰并将后脑杓贴在变黑的门板上:「路偃尔……你记得吗……那一天,我不得不处罚你……你自己要求希望是我处罚你而不是妈妈……你不知道,这对我是多大的代价啊。我宁可用那藤条……打着自己赤裸的心脏。后来我还不只一次梦见……难道当时这一切无法因此而避开吗?!」

  他咬着嘴唇。心脏低沉地跳动着。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并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的外祖父……他从未见过你。他牺牲了自己好让我们能活下去,你的母亲、我、你,以及整个城市……他跟黑荒疫战斗而死,而且他也未曾想过……」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拳头敲着门:「开门,我要见你!难道你……相信我吧?!」

  伊葛低吼着,他不希望被在楼梯那儿的人听见,此外他的喉咙也喘不过气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派胡言,就凭过往的情谊,可怜可怜我,就算我对你已是陌生人,但总还是人吧!……夜枭……这是多么的骇人听闻啊,路偃尔,你听得懂吗?……不要沉默不语,拜托你,开门吧。」

  书房里头照旧一片静默,反倒楼梯上马上出现了多个声音。有人怒吼斥责保持安静,而伊葛听到了走廊上靠近的脚步声。他起身,他不顾脚痛匆忙起身,忧心的卫兵突然从转弯处出现,后面跟着害怕的办事员。

  「我不是命令你们等着吗!」梭尔怒吼。

  卫兵被指挥官的愤怒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但老人丝毫没感到半点不好意思,他兴奋地比手画脚说道:「伊葛先生,在图书馆……那里……我走着走着,看到,躺着……在那边,老天爷啊,原本没半个人……一个人也没有,但,现躺着……」

  「请允许通报。」卫兵哑着声音问道,而梭尔到现在才发现在自己的手中夹着一块灰色锁炼。

  他脚下的那片地摇晃了一下。小船在河中间。船桨在发麻的手指间。一片芦苇墙……

  「哪来的?」他听到自己沉稳的声音。

  卫兵咽下了口水正准备张嘴,但办事员赶在他前面说道:「在图书馆,伊葛先生!听到了吗……没有任何人,有没有任何锁炼……我只是看了一下……本来没有要看的,只是……嗯,您知道的……大家都知道的……也没有人再进来过了。您要的话我可以发誓……整个大学都是空的,夏天……」

  「……你不舒服吗?」费基瑞关怀着。

  没有任何恐惧流露。两名证人,还有第三位,最可怕的是,那个不存在的看不见的证人……

  「我在,」费基瑞说着,「我会永远存在。罗偃院长一家子现在和我交错在一起,而且这个结是切不断也拉不断的……但是你忘了第四个见证,就是你那所谓的良心,是吧?」

  梭尔望着书房高耸大门上的花纹。

  以前他从未注意过……地图上的道路,脸上的皱纹……

  你是怎么看到的,这里是这么暗,费基瑞惊讶道。你在欺骗自己,梭尔,真该感到惭愧啊,不该欺骗自己一辈子……就像现在你认为这个锁炼不是证据,而斗篷只是恰巧在夜枭身上,跟你战斗的完全是另一个人……而墓碑上的花是他的权力……在坟墓上很容易生长啊,梭尔。众多养分是为了扎下更长的根……

  「破门而入。」伊葛低声下令。

  老头焦急着踱步,齐步响声,梭尔绕到另外一边,在墙上发现一个壁龛并用脸紧靠在冰凉的石上。

  一切都照规矩来:一开始先是一阵巨响的敲门声,然后威严的字词:「以司法之名!」接着是一连串有节奏的撞击,厚实的臂膀冲撞着院长书房的门,门已老旧,所以裂痕已从上头的门框延伸到地面,门闩很快就要掉了……不过不得不说,这门实在结实,这老大学里最为令人敬重、厚实的大门……

  对不起,院长,伊葛心里恳求原谅。原谅我使用暴力这种亵渎的行为……但还能怎么办,万一……

  卫兵们汗流浃背,停下来擦了擦汗,办事员在一旁等着,而他手中的锁炼也颤动着,就好像蝮蛇一样自行抖动着。

  老天,难道这是真的吗?!

  伊葛有如瞎子般向前跨了一步,从走道上推开了某人的肩膀,其他人立刻恭敬地,甚至像是被吓坏地,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梭尔停在门前。费基瑞笑道:「是啊,伊葛。是的,继续前进吧。我又在这里了。我们来较量较量吧。」

  他紧咬牙关,这让他想起朵莉亚被拷问后的样子。

  「你打不打开啊,浑蛋?」他大声且冷峻地问着,「还是要我自己来开?」

  从书房传来不知是叹息声还是笑声。

  伊葛.梭尔此时咬紧牙关并用力撞门,就好像要打破自己的命运并跳到另外一边一样……

  院长书房的门终于承受不住,它在此完整地伫立了几十年,终于在此刻禁不住碎裂了,从镶在里面的门扣上飞裂而出,洒满灰尘和木屑,伊葛飞速冲进院长书房—那个以前他从不敢不敲门就进入的地方。

  里面突然传来烧焦味。在高背椅上挂着一件灰色斗篷,而那空空的袖子嘲讽似地令他想起那张开的双手:看吧,你什么都得不到……

  书房地板中间涂满了各种复杂奇怪的符号,画面的中间倒着一支蜡烛,蜡烛烛芯还微微冒着烟,桌上迭着一大堆金框边的书册,其边角和锁头呈现棕褐色,布满了铁锈。

  窗户紧紧关着,年轻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4孩子们在大院子里玩耍,一位奇怪的外来者坐在老树荫下的栅栏边乘凉,用眼尾余光注视着这欢乐的喧闹。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不再留意,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几乎快和暗沉色、松散的树皮融为一体,似乎和他身后的树干一样古老。

  可是事实上这棵树还比他年轻。那些光秃的树枝让他想起他,又或许,没想起来。但若在那段遥远的日子里多留心一点的话,也是可以更注意到的……

  一个女人走进庭院里,喝斥着那些胡闹的孩子们,斜眼看了一下陌生人,在她深色认真的眼睛里他彷佛看到了不安。

  ……房子已经很老旧,房子内所留下的那些东西,这些附属物全都是后来才添修的,但它们却会混淆视听,扰乱记忆。红砖砌成的阶梯……

  「先生,您在找谁吗?」女人问道。听到她的声音后,他打了个哆嗦。

  老先生在此地没什么东西好找的,就让他在地底找吧。是啊,他曾经认识的人,现在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只在记忆里,温暖的河流、嬉闹的鱼儿、热砂上的蚂蚁和额头上温热的掌心……

  院子里的女人皱起了眉问道:「先生……还是帮您倒点水?」

  他摇摇头说:「不用……谢谢。我现在就要离开了,只是稍作休息而已……」

  她点点头并消失在房子里,不过他在此「休息」已经不只一个小时了,所以她很难不注意到他……其实,都一样。距离晚上还有时间,还可以静静地靠在树上,闭上眼睛,并好好地回想……

  听听她曾孙们的声音。那位绝无仅有的一位女人,她……

  他在脑海内干笑着。然后同时—阴郁的眼神。

  (你本来可以拥有她的。但你这个笨蛋,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老人决定不回应,否则孩子们看到他自言自语会被吓到。

  (现在你看到了吧,彻底的失败。如何,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吗?要帮我开门吗?要让我进去吗?)

  「为了什么?」他低声问着,「你能给我什么吗?」

  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嘲笑声。

  (哎呀,是啊。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不需要什么,别人也不需要你,卢亚尔。新的守门者将快要出现在门边了。)

  高挑的女孩在院子里追逐着自己的弟弟,因为他拿走她的……某样东西,似乎是—缎带。

  「怎么会这样呢?」他问道,嘴唇几乎微微颤动,「你不是需要一个失去势力的魔法师吗?需不需要魔法师呢?我怎么样呢?」

  那个从深处望着他的人哈哈大笑。

  (已经不需要你了。)

  「那你为何还要跟我说话?」卢亚尔惊讶地说。

  女孩总算追上欺负她的人,并将他推倒在地,试着从他手中取出一块亮绿色的缎面布。一位圆滚滚的小男生,看着他们在打架,若有所思地捡起了掉在草地上的落地果,在衣服前襟擦了擦,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然后扮了个很酸的鬼脸然后用苹果扔向打架的人,努力想要打中弟弟。

  (你,我的亲人,卢亚尔。我恨你,但你是唯一可以听到我的。今天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礼物。)

  「我什么都没有。」卢亚尔耸耸肩。

  (你的长寿、你的力量,这些都是因为我。因为你牵引着我,我是你的负担,就像最明亮的白日也必定背负着即将来临的黑夜的担子。)

  他突然感到寒冷。一阵来自潮湿土壤的微风传来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你带给这个世界的是黑夜吗?」他慢慢问道。

  (黑夜只是现在。)

  别人充满热情的压力使卢亚尔抽搐了起来,这些话同时也侵入了他的意识里。

  (黑夜只是现在。白日将至。你很愚蠢,你害怕……那些害怕黑暗的人将永远不懂光明。你没有把我引进去让那群长久活着的人赢了什么吗?你放弃我并辜负了我的期望?你自己赢了什么呢?这是你的人生……你只是一只在苹果上爬行的小蚂蚁。我了解什么是永恒,小昆虫如此想着,因为苹果是圆的……一条永无止尽的路。你无限渺小,却也无限巨大,因为你背负着我的一小部分。)

  「你不谦虚,外来者。」

  笑声。

  (我们很快要见面了,卢亚尔。即将亲眼目睹。)

  他的话又再次使他打了哆嗦,他的身体和理智都记得那时经历过的恐怖。

  (不要害怕。只需要做好准备。)

  女孩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缎带,过去是敌人的他们现在却心平气和地谈好抛掷骨制击棒的规则。圆润的小男孩在灰尘上画出一条歪歪的线,年纪还很小的男孩吸着手指,观看着姐姐将细细长长的木片插入地面。

  卢亚尔克制住自己,笑着问道:「那你的守门者呢?」

  (对,对,他就快要成熟了,他被孤立,被背叛,被诅咒……就跟当时别人对你那样。)

  「你在寻找被排斥者,」卢亚尔若有所思地喃喃低声道,「你需要的是愤恨不平的人……」

  (不是愤恨不平的人,而是自由之人。)

  「但我本来是想报仇啊。」

  (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不懂,」此时他放松下来,翘起了脚,「世界上那么多浑蛋,准备好随时接受你,而且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无缘无故,只因为无聊,是吗?」

  (你认为,任何人都做得到吗?)

  5风和日丽,我和艾拉娜在附近村庄的市集里闲逛;她显然很开心能够有机会跟着人们凑热闹,村庄里那些尤其对艾拉娜感到好奇的孩子们,他们还一路保持距离跟随着我们。我那执拗的小女伴对着最为魁梧的小男孩吐了舌头,显然他是头头,小男孩也扮了鬼脸回应,但这事也至此就结束了。

  居民逢人就公开嚼着舌根:说是夜枭被抓了,可是城里却有个神秘凶手用水井锁链勒毙孩童。第一个消息让我感到非常欣慰,但第二个却过于血腥,无论哪一个我都无法置信。

  市集的忙乱突然使我感到不安。到处都是舞台,我下意识地选了个对马车来讲最好的位子,心里盘算着哪出剧本将对观众上演。幻想消失,剩下失望与隐隐作痛。我竭其所能地尽快完成采买,手上的篮子和艾拉娜的小篮子都已经装满了,然后赶着往回走。

  在回家的路上艾拉娜提议休息一下,并玩一下路偃尔和巫师的游戏。当然,她饰演路偃尔,而邪恶巫师的角色则落到我身上。

  丢下篮子,我们在树枝堆里挑选自己的武器。艾拉娜对于击剑的了解还不差,至少怎样都比我好。她激动了起来,对扮演巫师的人咒骂,像是个抓狂的人一步步逼近,我只好不断退后,可怜地求饶……

  终于,我倒在草地上,抽蓄后死了。之后我们当我们又踏上原本的归途,彼此都感到心满意足。

  但曾经退缩悲观的念头又再度出现,走进庭院,我想起所有细节,马车停放处、宾客的笑声、表演的顺序以及路偃尔失败的初登场……还是这样的初登场可算作成功呢?戏中戏啊:来玩吧,艾拉娜,要玩「和儿子绝交」还是「弗拉巴斯特之死」……

  奶妈开心得不得了,从我们手上接过采买的东西。我趁她还在把准备给朵莉亚的午餐放到托盘上的时候,突然为自己提出请求:「给我吧。」

  我的话语就像苍蝇嗡鸣一样细微,但老婆婆听到了,并打了个哆嗦:「啊……妳?」

  我没信心地点了点头:「我试试看……如果不行就……但说不定?」

  「万一变得更糟。」奶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哪还能再更糟!」我低语道。

  奶妈犹豫着,不情愿地将托盘递给了我。

  往楼上的路突然变得好长远;我停在紧闭的门前许久,不停地将双脚换到另一个双脚上,并听见地板吱吱叫的声音。可怕的女人—朵莉亚.梭尔。任何疯子我本来就会怕……

  那么,试问,为什么硬要强求呢?!

  「去她那里吧,但我无法……拜托。」

  托盘上的稀粥已经冷掉。没关系,我残忍地想着。冷掉就冷掉吧,反正朵莉亚也不会吃……

  「进来。」门后传来说话声,而我差点就把托盘弄翻了。

  门原来没锁,我用脚趾推开了门,笨手笨脚地侧身挤进门内。

  「放在地上。」

  朵莉亚坐在窗边。我看见了她的背以及黑发无力地披散在肩上。

  杯子摇晃了一下而且差点翻倒。盘子发出了声响,我屏住了呼吸。

  「妳最好离开,」朵莉亚的声音毫无生气,就像陈旧的铜器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有小孩。」我小心翼翼地回应。我的一言一语都有可能造成无法解释,而且可能想象不到的后果,就像沿着沼泽走:草堆、草堆、泥坑……

  「小孩有妈妈。」朵莉亚毫无生气的声音毫无颤抖。

  我沉默着。

  「不过,随妳高兴。」朵莉亚低下头,「走吧。」

  我跨步离开,已经走到门槛处时传来声音:「他还活着吗?」

  我忍住转头的欲望,用手握住门框:「是的。」

  「是他拜托妳来的吗?」

  我心里焦急地搜寻着答案;不论是「是」或「不是」都可能造成一样的伤害,我的脑袋里想不到任何巧妙的说词,此时我绝望地照实以答:「他拜托了,还有他也是。」

  「还有谁?」

  我感到她的声音似乎稍微发生了点变化。

  「还有我自己。」

  「就这样?」

  我再次痛苦地回答。

  「就这样。不,他承诺会来这,很快……」

  我徒然地站在门边,等着新的问题。朵莉亚把头塞进双手中,然后就这样静止不动。

  过去几天我和艾拉娜在院子整理,马蹄声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无法故作镇定下,于是我急忙跑到了大门边。一组不大的队伍朝着房子奔驰而来,大约五人。

  我的脑袋里一点思绪都没有,把艾拉娜擦干后,我把沉重的门扇拉向自己,就在那时我才发现这些骑兵身穿卫兵队的红白制服,寒颤被热汗取而代之,不是匪徒,而是……

  「伊葛!?」

  「小姑娘,女主人在家吗?」中校高喊着,显然把我当作女仆了。

  我点了头。我的喉咙同样地干燥,无法发出「有」或「没有」……

  「那年轻主人呢?没有出现过?」

  「请问您有何事呢?」幸运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奶妈及时出现帮了我一把。

  中校手握着纸卷的前端在我们眼前挥动:「市长有令,还有大法官大人和卫兵队长的指令!以司法之名,请放行!」

  我们如果有办法挡得住他们的话……

  士兵们下了马,我的双手放在艾拉娜的肩上,小女孩则死命抓住我的裙子。

  「夫人不接见任何人,」我低哑地说明,「而少爷暂时不在,而且要好一段时间……」

  中校惯性地皱着修过的眉毛说道:「我有命令……请通报女主人,妳或是妳……」他将眼神从我身上移到奶妈身上后又转过身来,显然,他决定还是挑年轻的下手,「妳!」他用手指指着我,「请上楼去通报,请快点,时间不多……」

  我忆起了两个壮汉把脸色惨白的穆哈手臂打断了的画面。

  「她谁都不见……」我紧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不论是谁。请告诉我所来何事,我会传达……」

  中校皱着眉,思考着是要惩罚我的放肆还是同意我的条件。

  「还是梭尔大人允许您强行进入?」我一脸惊讶地回问,靠自己化解了他对我的猜疑。

  他从马上下来,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妳识字吗?」

  在我眼前的是一份盖了戳印、令人生厌的公文。如果卫兵先生是想让我因为不识字而丢脸,那么他不会一切顺遂。

  「以律法之名……拘留……罪犯……犯下暴行……杀人……逮补……上铐运至……」

  「这是指谁?」我困惑地问道,字母突然在我眼前连在了一起。

  「通报夫人,」卫兵不情愿地嘟嚷着,「说有令要以杀人犯之名逮补路偃尔.梭尔—水井锁链杀人犯。」

  我快笑掉大牙了,我该去找找比这还更愚蠢的笑话。

  「谁?!」我傻笑着再问了一次。

  中校双眼闪着怒火:「通报夫人,他的儿子路偃尔.梭尔被发现是杀人凶手!」

  「是他本人?」我仍旧笑得合不拢嘴,不顺从地继续问道。

  奶妈发出一声惊叹。

  中校用眼神回应,对自己的士兵低声下令:「把房子彻底搜索一遍……」

  「不用了。」从门内传来冷静的声音。我们所有人—我、中校和奶妈,甚至连艾拉娜都惊讶地转身。

  朵莉亚.梭尔站在门口,头发梳得非常平整,脸颊上有深蓝色阴影,严重塌陷的双眼露出冰冷的眼神:「不需要。他不在这里,瓦尔多。何况这个控告根本是无稽之谈。」

  中校鞠了躬:「夫人,我只是接到命令。」

  朵莉亚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我?路偃尔不在这里。」

  中校恭敬地将腰弯得更低,朵莉亚的眼神对他产生效果,就像高度对某些人的效果一样。卫兵们鸦雀无声并把眼光垂下。

  艾拉娜的肩膀在我的手掌下颤抖着,我也感受到朵莉亚的目光,好似把我和小女孩囚禁在一个透明的茧里一般。中校再度同样地躬身将文件递给朵莉亚,她快速地在公文上扫瞄了一下,在此同时,大概只有我注意到她的瞳孔放大了起来。

  这时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有不在场证明!」我用某种响亮但刻意压低的声音宣告,「他不在场,而且有人可以帮他作证!当你们所谓的杀人犯在犯罪的当下,路偃尔.梭尔正在离这里好几天路程远的地方,而我当时正和他在一起!」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就像上一秒看向朵莉亚那样。艾拉娜从下往上望,在她圆圆的大眼睛里反射着天空的云朵。

  「妳又是谁?」中校缓慢问道,紧接着他之后房子问了我,朵莉亚也问了我,蓝天白云也问了我:「妳又是谁?」

  「我是他的证人。」我鼓起勇气回答道。

  中校笑道:「相关证人……」他巧妙地用了「相关」这个字。

  艾拉娜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但我还没整理好说法。

  「杀人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瞇了瞇眼,就像真正的讯问人一样。

  中校看穿我似地:「春天的最后几天。」

  「我可以去见大法官,」我轻轻地推开艾拉娜的手,并向前跨了一步,「我可以去见市长……让他们讯问。我以性命发誓,名叫路偃尔.梭尔的人没有犯下他所被控告的这些可怕罪行。以他的本性来说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成为一个杀人犯,更何况春末那几天他人远在他处,我以我的血统起誓事实就是这样!」我越说越大声,而且我的嘴唇颤动着。

  中校沉默不语,转过身说:「我被命令捕捉犯人……审判他有没有罪不是我。」

  「请您带上我吧,」我抓住中校的衣袖,「就现在,我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就刑问我吧。我可以在拷问下证明。好吗?」

  他摇落我的手:「不关我的事。甚至如果梭尔上校认为他有罪……」

  卫兵们遵奉无声的指令跃上马匹,我感受到了朵莉亚的目光,它就和被吊在天空中的死鸟相似。

  「他是无辜的!」

  「我必须警告您,夫人,」中校转向朵莉亚,「万一路偃尔先生出现在这里,您必须马上通报……到城里。向上级。我把指望放在……您的明智之举上。」

  朵莉亚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副仆人向她请求两天准假的模样。

  「他是无辜的!」

  骑兵们旋风般地离大门远去,而我在马匹后方追着中校,甚至用力把干土块掷了过去,当然是—没打中……

  我在路中央用骯脏的字眼辱骂了许久,直到突然意识到我后面站着一个人,喉咙里卡住了连串的咒骂,我无需转身也明白那是谁。

  「这不是真的。不要相信。这是谎话……」

  在我身后的所有人都静默。

  我哽咽地说道:「大家……对他……我不相信伊葛大人……他不能。承认路偃尔……不。还是他已全然疯了,」我突然发起了脾气,忘了我是在说谁。「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我突然打断自己的行为,这真是失言啊,老天爷……为这失言应该要马上割舌。用烧红的铁烙。

  「是的,」朵莉亚缓慢地说道,「妳说得没错。」

  她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身看到她往房子那儿走去,驼着背,像个老妇人一样。

  有一天,我陷入沉思,在庭院里啪地拍打着带有肥皂的衣物;艾拉娜也静静地、专心地在这个洗衣盆里放了小木船。在我的手掌下泡沫风暴形成,小船在海浪上载浮载沉,而艾拉娜若有其事、认真地扶正了她的细树条。

  奶妈在厨房里张罗着,我一度还听到她的叹息声与餐具的碰撞声。之后房子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又过了一分钟后老奶妈出现在门边的黑暗走道,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丫头,」奶妈迟疑地对艾拉娜微笑了一下,「过来……妳妈妈叫妳。」

  艾拉娜放下自己的小船,把视线从奶妈那边转向我这边。有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一直注视着对方。

  「我会怕。」她终于说出口。奶妈在门边大声地呜咽着。

  「没事的,」我冷静地回应,「妳的船不会有事的。我会看好它。」

  她的脸上出现困惑不解的神情,试着猜测我的话,她自己也在一瞬间相信了她的恐惧是因为小船的缘故。

  「快去吧。」不让她有时间清醒过来,我稍稍地推了一下她的背。在她的小洋装上留下了一块湿手印,机械式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并看着艾拉娜走向屋子。我不只一两次以为她会转身并急忙掉头跑掉。

  奶妈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门在她们俩身后悄悄地关上,而我则坐上了快腐烂成碎屑的厚板子上,不知怎地感到一阵难以想象、连日来的疲累感。

  小船在平静的泡沫水面摇晃着。鼓鼓的泡沫边缘闪变着彩虹色的斑点,无声地破掉;在洗衣盆里的泡沫有如春天的雪一般,融化了。

  「你满意了吗,路偃尔?」我低声问道。

  远处的马蹄声彷佛回应了我。

  沿着我的背脊泛起一股寒气,从那处没有继续移动,我用手指搓揉着湿围裙:又来了?或许是来找我的?就像我昨天说—就刑问我吧……我可以在拷问下证明……

  该是跑回屋子的时候,但我系着围裙坐着,无法从麻木中舒展开来。朵莉亚……她们现在……她们俩人一起,不能被打扰……此刻的到访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起来。不能打扰她们两个,她俩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能前去迎接这个外来者的人,除了我以外没别人了。

  马蹄声越趋接近。一跛一跛地走向大门,我知道这一次只来了一位骑兵,不过也不需要更多人,一位押送者就已相当足够……

  我已经绕过房子的角落,在那时从未完全关上的大门门扉缝隙伸入了一只手,灵活地、用惯用的手势将门闩打了开来,我还来不及张嘴,半边大门就已经晃动、推了开来,在不断扩大的门洞里首先出现嘴上有一点白沫的马头,接着是宽阔的黑色胸口,最后才是骑兵,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穿着红白制服。

  这仁兄用粗鲁的行为把黏住的头发从额头前拨开,他的眼睛迅速地环视院子一圈,并停留在上锁的正门,停留在门廊上头,门廊那空旷处的磨损痕迹曾是因我的蛮力而造成的……

  他并没有发现我。我就站在角落紧靠着墙,因为此时我的双脚已然无力。

  他下了马并丢下缰绳。走没几步他便站在门廊的台阶上……

  「伊葛!」

  他转过身来,我因奔跑而绊倒,直着身子摔倒在地,从几十朵蒲公英中抬起了头。

  在屋子里门大声碰地关上了,楼梯上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