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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

  弗拉巴斯特的预言很快且无可避免地应验了,现在我听其自然,唯一可能的途径就是去酒馆当女仆,「清洗吐脏的地板」。

  在我身上没有半枚硬币,我那仅有稀少家当的小箱子落到哈尔匪帮的手里,必须把回去想成是开心的事,但即便只回去几分钟,都让我觉得可怕。哈尔本人想必也因为我的逃跑而大为震惊,想到这个让我有点开心。

  第一个无家可归的夜晚,我在市城门前的篝火堆旁度过,可是守卫警惕地注视,他们的火焰仅是利用来温暖「过路人」,绝对不是「流浪汉」。我必须在天亮前离开城市,无论如何替自己找寻另外的栖身之处。第二次出现在城门前是非常危险的。

  在街头徘徊一整天就这么过了,我喝的水是来自于公有泉水,但却是饿得让人受不了地想吃东西。到了傍晚我发现「满足」酒馆,并自愿一整晚为了一盘粥洗净所有堆积的碗盘。

  我在骯脏的稻草堆中入眠,感受到吃掉的粥如何在痛苦饥饿的胃里折腾。我几乎是富裕且幸福的。

  在半夜时我梦见了一个陌生人,长得像是路偃尔,他的脸上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却被吓到了,在那之前我在半昏暗中,看出在他胸前卡住的钢钳。

  「不是为了所有的人,」他轻声地说着,「为了少许的人……为了一个人。」

  我醒了过来发抖着,我张开眼睛躺了很久并向老天爷祈求,希望下一个梦可以梦到母亲、老旧的图书馆、舞台或是弗拉巴斯特,当然,最好是梦到路偃尔。

  而我的梦里真的出现了路偃尔。

  路偃尔站在膝盖没入的营火堆里,他胸口的钢钳高竖着。

  Ⅱ重锤被包裹在麻袋布里,但敲在石头上的撞击声不论如何还是传遍了整个夜间广场,吓到了春天的野猫且扰乱了周边居民的安宁。守卫中尉急躁不安,路偃尔裹着斗篷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闇黑的天空,彷佛即将到来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泥砌匠气喘吁吁地做事,时不时地揉揉左边的肩膀,砖墙勉强地变形了,真是可靠结实的砖石。穿着勒胥破烂衣衫的疯老头躺在潮湿路面的一侧,双手抱着头并小声地发牢骚。

  人们出现在塔楼边,打开了它的大门并且敲毁砖墙,给这位不幸的老人非常大的印象,他急忙奔向军官那去,模模糊糊地解释着些什么,喊着毫无关连的话并直想抓住他的手,官员厌恶地躲了开,然后老人跑向泥砌匠,无声地咬着他的肩膀。

  后续所有的事情全发生在那一瞬间,老人被毫无同情心地击打,跌落到几步之外,他应声嚎叫,官员在他身上贱踩,拿着武器恐吓他并咒骂脏话。老人爬到另一头,但并没离开,路偃尔毫无同情但带点兴致地看着他。他的手放在胸前,手指感受着圆坠项链的镂空雕饰。他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并不。市长关心着自己的好名声,但就在同时,市长甚至没猜疑有关造化之门的存在,某个人存在并希望能进入。期望着出现并到市长那边作客,到无数城市无数的市长那边去,而且在那边搞出些什么事情,不单纯只是和市长有关,也和世界有关……

  他,路偃尔,知道某件事,和他诞生的秘密相比,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滑稽可笑的细节。如果是一个月前告诉他这些,他会为了这些说法而战斗,而此时他沉默并看着夜空,试着理解究竟这个世界有什么好?为什么直至现在他活下来?

  「欸—欸,」泥砌匠声音嘶哑地说着,小心地抚摸遭难的肩膀,「或许,够了?」

  路偃尔转过身,砖墙中十几块的石块向内倒塌,墙上露出一个黑洞,就像某个缺牙的嘴巴。

  「年轻人,够了吗?」中尉询问着。这个中尉担心梭尔像个疯子一样,他鄙视原则的撼动者,可同一时间又试图尊重自己最高首领的儿子。

  路偃尔走向破洞,一个胖大笨重的人无法塞进这个不平整的黑洞,但对嬴瘦的路偃尔而言,这完全是力所能及。

  「够了,」他冷漠地说道,「不需要在这折腾到天亮。」

  泥砌匠气恼地用鼻子哼了声,轻抚被咬的肩膀。疯老头匍匐而行地爬上去,官员这般地看了再一次爬上去的他一眼,喃喃自语抱怨着。

  「我只给您一支火炬,」中尉对路偃尔说道,「为了您的利益,请在它烧尽前及时归来。」

  路偃尔耸耸肩:「如您所知,有多少工作却只靠一支火炬?」

  中尉没有赐以答复,泥砌匠试着离他们和凿出的洞口远一点,路偃尔很快就明白是为了什么。

  是味道!塔楼矗立在这里已经许多年了,如此地浓稠,像是可以在树脂里游泳了。它有着腐败和死亡的气味、潮湿的霉味、沉积的烟味、还有其他,像是呛鼻的芬芳香水味。中尉急忙躲开并目不转睛地惊恐地望着路偃尔,看得出来他在等待疯子立即放弃自己没有必要的企图。

  「嘿嘿,」路偃尔默然地说道,「拜托,不会烧了它。」他把点燃的火炬插进墙洞。

  照亮了发霉的墙壁、天花板、满布的石灰柱、如肠子一般长的走廊。火炬减弱,但没有完全熄灭,路偃尔满意地点点头。

  第一步似乎是最难的,但是中尉无法,泥砌匠无法,甚至疯老头也无法觉察到他的犹豫。路偃尔要控制自己并不容易,但很快,甚至连罗偃院长都不可能知道修会的第一手资料。但要知道路偃尔并非只对圣魂、第一先知及圆坠项链上的锈蚀感兴趣;费基瑞的儿子有机会得知是什么把他父亲生命的意义连接起来以及他死亡的意义是什么,有可能是黑暗的垮台,但不是掘开的坟墓,还是世袭的庄园、父亲的房屋?

  他阴郁地冷笑,把身子向下弯得很低,带着火炬向前倾斜着很快地钻进洞里。

  神秘的地方。

  用袖子遮住脸,他在压成实块似的空气厚层里步履艰难地行走,绕过有臭味的水洼及霉斑。走廊分成两叉及三叉路,圆形的阶梯成扇状蔓延,邀请着往上攀登,他像是上了发条式的移动,不害怕迷路或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他仅害怕停下来,因为很快地他就开始觉得某个看不见的人紧跟在他后面。

  不是他选了道路,是道路自己选择了他,而且他几乎不讶异,突然来到长出一层铜绿的厚重大门前,门上的门栓已被撬开,路偃尔没有任何原因证明自己不愿意进入。

  他走了进去,火炬的亮光马上就停止照到天花板和墙壁,新鲜、活的空气轻轻袭来,几乎要从脸上把手放下并剧烈地深呼吸,就在那一刻他被呛到,因为巨大黑暗的空间突然一下子被火焰照亮。

  他感觉到自己不是被抛到满天星斗的天空,也不是被一群人人手里拿着火炬的人包围。他扑了过去,火焰也扑了过去,在那种情况下,他忍住恐惧,他明白他们的自然界。

  明亮的火光,锋利如针,昏暗的火光,在黑暗空处几乎完全微弱的火焰,不可到达的遥远,稍稍像尘埃一样可以辨别。他们这些所有人都是他火炬的反射,走了数十步,他脸对脸地遇见了自己,阴沉的青年有着凹陷脸颊及手持冒烟的火炬,在巨大、染尘且蒙上蜘蛛网的镜子里,有模糊的反射。

  镜厅—无界限的黑色空间,数百个沾满灰尘的镜面,碎裂又延伸。火焰飘浮在空间里,某段时间路偃尔站着摇晃火炬,并在这里吸着特别强烈的陈旧香味。这是塔楼的中央,他用肌肤感受到他来到了塔楼的中心,但他需要大脑,火炬很快就会烧完,差不多该要出发……

  走廊的窗户是从里面砌死的,某处偶然发现了拆毁的壁龛,大概是被撬开密室。在深处里其中一个骷髅坐着,兜帽的剩余物落在额头骨上。路偃尔急忙闪开,撞上了只剩空荡眼窝的眼神。守卫者?囚犯?黑荒疫的牺牲者?

  下一道门是半开着的,路偃尔只得用靴子的鞋尖碰碰门并用力推开。

  再度是气味,而且这次不同,是潮湿及香氛味。房间的中央是一张大桌子,在它周遭都被纸堆满了,黏腻、泛黄、皱巴巴的,像是一片片的落叶。已经没有人记得,到底是谁搞的破坏,是否是此处抓狂市民的胡作非为?还是小公务员自己偷拿了自己的档案?无论如何,市长可以安然入睡了,在这些腐烂的纸片里,只有铺满地板的腐烂纸片和地毯,从未有人读过他放荡岳父的名字。

  火炬发出劈啪破裂声预警,时间几乎所剩无几。路偃尔小心地跨过无用的东西,绕着桌子的四周走动。他把火炬拿得更高些,看着光滑、没有一丝缝隙的砖墙。

  「我需要,」他嘶哑说着,没有走回到桌子,没有走到原来扑向的影子,「我是他的儿子有权利,我是唯一的继任者。」

  寂静、非常难闻的气味、冒烟的火炬和无用的纸张硬层……

  他用指尖触摸到了墙壁,小心翼翼地抚摸,像是轻轻地搔搔塔楼石块的庞然大物。他把手举得更高些,再次抚摸,碰运气地,不抱期望……折裂声听起来像是皮鞭的击打声,路偃尔跳了下去,打滑但勉强地用双脚撑住,平滑的墙面发现了一个缝隙,接着是另一个,然后是一个小斜槽,最后是正方形的小门,不发声响地在一边晃动。

  路偃尔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看起来走进密室比走入洞口迎向味道及黑暗还要更加困难。但现在他的恐惧没有见证人,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路偃尔允许自己把晒黑的嘴唇咬到见血。

  密室没有被毁坏,它活过了黑荒疫,活过了勒胥修会垮台,毫无疑问,也活过许多年及许多事件,假使费基瑞的儿子没有为了得到修会的财产而出现。

  密室从里面被涂上树脂,路偃尔心里感谢密室建造者的机智,因为档案既没被霉菌,也没腐坏或没遇水受潮。路偃尔把火炬插在门圈上,用颤抖的双手拖出密室里的内容物,坐在地板上并依序把珍贵的纸张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老天爷!是修会信徒完整的名单,大祭司替每个人所做的简略档案,(大祭司)假使这是大祭司,特点是什么都要问清楚及对细节过分认真。也许,部分的这些资料有可能支撑着修会里铁的纪律……城市里和市郊有多少人把得力助手让出,只为了把所有这一切都丢进火里?

  一些报告的片段,假使他们获得保存在档案里,大概是最重要的……有金边巨大厚重的纸张,〈反对勒胥圣灵最可怕罪行的清单〉……路偃尔吹了声口哨,第一个列入名单:「神奇礼物的非法侵占是属于特殊的,这样的礼物不属于……」

  继续是歪斜潦草的笔迹:「就是这个人,接近我们感兴趣的人,似乎是非常容易控制……他是个胆小鬼而且害怕强权,他很不幸并倾向和善……得到这个希望这样的人……他的名字是伊葛.梭尔。」

  路偃尔口干舌燥,他很快地看向页尾,笔触奔放的签名,其字母很容易猜到—「F」、「A」、「G」 、「I」 ……

  雪下之墓,光秃秃树枝上的微风,报告或是告密?所有他父亲留给他的。来自真正的父亲。

  但是伊葛.梭尔,胆小鬼?啊,对……那个时候,当咒语起作用……他的父亲……养父……怎么称呼他?他曾禁止……为了某事而受惩罚,为了决斗时的杀人……路偃尔无力地垂下了手,在他的膝盖上放着意想不到的沉重。书籍?这本书是在档案文件中?

  他把它从一般的文件夹里抽出来,硬书皮是烧焦了的,是的,书明显地被丢进火里过,这不是发生在二十年前,或许是一百年,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多少年了?

  他困难地揭开扉页并翻开新的一页,大火烧毁了它的一半,但保存了描绘细致又独出心裁的标题。

  《第一先知的遗嘱》

  火炬烧得劈啪作响。

  ……院长,院长,您在听吗?您看,罗偃院长?爷爷,您看,您已经说过,这个将不会再有!

  火炬再次劈啪作响,最后一次警告:你在黑暗中将找不到回去的路……

  路偃尔非常焦急。

  把书放在衬衫下、皮带下,他煞费苦心得来这本书,绝不会把它留在被揭开的密室里可笑的霉菌堆中……还有档案他也要带走,他必须来得及……

  一切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整个档案无法随身带走,在塔楼的脚下那边,证人们等待着,可疑的中尉、市长派来监督的间谍、阴郁的泥砌匠,此外还有疯老头,谁知道他疯狂的界线在哪里?路偃尔决定拿走最重要的,其他的就丢弃。

  最重要的是信徒名单,〈罪行的名单〉,撕下来……一迭的报告,新的旧的残酷地揉成一团,塞进皮筒靴里,边边露了出来,只好扔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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