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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此处被称为罗偃院长书房,即使院长本人已于二十年前过世,而现今的学生没半个见过他。某位教授还记得他;校长先生,一位孱弱的老人家,他喜欢中断课程来谈论这位当时提升系所声望的杰出人士。不过,他对罗偃院长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他的女儿—朵莉亚.梭尔女士。她掌管图书馆、讲课,在父亲的老旧书房里完成学术研究。如此神圣卓越的科学学术机构首度允许女性加入,朵莉亚被视为名人,因为对所有其他人而言,她的美丽完美无瑕,婚姻又幸福美满,而她的丈夫正是围城之役的英雄—梭尔上校。

  伊葛恭敬地敲着这沉重却再也熟悉不过的门扉。朵莉亚端坐在父亲巨大的桌子后,而在她面前桌子往前延伸出去,像是被厚重古书占满的战场。坐在两把木制高椅背沙发椅上的两位非常年轻的教授很快地对着梭尔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行礼后,两位教授借口说现在突然有些刻不容缓的急事,请求原谅后便匆忙地离开了。

  「你赶走了我的学术委员会。」朵莉亚说。

  伊葛淫邪地大笑了一下,彷佛驱逐学者的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满意,目光高傲地环视空荡荡的房间,他把身后教授逃跑的那入口门紧密地关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朵莉亚不确定地猜测。

  伊葛在整间书房内走动,像雪豹在灌木丛里发现扁角鹿的花斑背部,悄悄走过。朵莉亚预警地向后退到书桌的安全范围内说:「上校,这里是学术的殿堂!」

  伊葛一边走一边越过有轮子的小推车,架子上翻开的书籍书页惊恐地发出了沙沙声响。

  「上校,去去去!」

  梭尔灵活地绕过书桌上的庞然大物,瞬间不知不觉地走到朵莉亚刚刚所站的地方,但她已经不在那里。岁月如梭,年龄已经将近四十岁的女教授躲藏在高沙发后头说:「救命啊!无故对平民老百姓攻击啊!」

  伊葛小心地把第二张沙发椅挪到侧边,好让对手无处可躲藏,朵莉亚气愤地大叫起来。受害者逃开残酷的追逐有一段时间,而梭尔上校连续不断地让逃跑者从书架和窗帘处跑开,最后终于抓到她。

  朵莉亚端庄的发型有些散乱。

  「这没按规矩来……」女教授挣脱着,「现在就放了这不幸的女人一马。」

  「我会让她变得幸福的。」

  「就在这里?!」

  「就在我将碰到妳的地方。」

  「上校,你要做什么……梭尔疯子,放开,要不然上课会……」

  「上课?」梭尔惊讶道。

  「会搞砸……」在他嘲笑的目光下,她像傻子地一口气说完。

  「课砸了,」在尊敬的恐吓下伊葛轻声耳语道,「没啦!」

  她只好闭上眼睛,好让自己看不到他的面孔,好让自己只用樱唇感受他的唇舌、颧骨及眼眸。她的嗅觉充满了伊葛的气息—家、自由、安心、女儿和儿子的味道;路偃尔与艾拉娜继任了他体肤的部分味道,这是对她而言世界上最芬芳的香气。

  「来吧,把课取消吧。」在她迷乱时他的声音耳语道来。

  「要有良心!」她呻吟道,尖头皮鞋踩在他柔软的高筒靴上,「这……不行,是书房啊!」

  她的双手几乎要松开了,她必须要控制住自己。还有一些努力是因不满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几乎二十年来朵莉亚可以把持住自我。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有如品行端正女教授的一副脆弱面具,若是因为这个人的关系—她的上校,她的伊葛,她的丈夫,她所有的自制力和道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暴露出她那真面貌下那一只发狂、贪得无厌、充满激情的黄猫……

  她秉住呼吸。不可以。这是她父亲的书房。任何时候都不行。

  在同一时刻另一种现烤的奶油鸡蛋面包味参进了伊葛的气味之中。诧异的她睁开双瞳,在两人的脸中间有个金黄色的圆面包,面包的小脸蛋布满罂粟籽的雀斑。

  「勾出身体的渴望,」伊葛认真地请求,「妳的身体很饥饿,因为妳几乎不太吃早餐。我来这儿是因为我知道我必须要及时津津有味地喂饱我的太太,只有当她……」

  朵莉亚把白面包撕成两半,将一半塞入伊葛的嘴里。有些时候她几乎记不得,多年前她如何拉着梭尔,她所诅咒的敌人,还有就是这个小面包,因为他曾经又饥饿又潦倒。当准备好要想起这些的时候,但她却又想不起来。在她的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伊葛在屈指可数的几秒间吃光了小面包,仔细地擦去白色的碎屑及黑色的罂粟小籽,微笑着说:「去上课吧。今天。让妳的学生因为忌妒妳先生而脸色发白吧……我走了,朵儿。」

  已经到了门边的他转过身说道:「我们的秋日野餐,妳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

  「路偃尔想要邀请杂耍演员来。同意吗?」

  她再度点了头,伊葛的话直接穿过她的意识。她看着他穿过门槛,后脑杓的金黄头发碰到大衣的衣领,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老天,哪还有什么课啊!

  7弗拉巴斯特想做一些冒险的事:请求市政当局同意整个冬天可以在城里演出。我听到他低声同巴瑞安说话,商量着该给谁及给多少贿赂。钱的事情弗拉巴斯特有时会同巴瑞安讨论,也只会跟他说。

  我静默地高兴着,谁乐意在冬天的路途上与受寒的狼群为伴四处漂泊,饿着肚子扮演仙女挥舞扇子,在那个时候鼻子冻得发冷。不,冬天任何的剧团都会寻找栖身之处,我们的落脚处不是在偏僻乡下的干草棚,就是在大城市里面的某个小院子!

  然而弗拉巴斯特皱眉蹙额,我推断这不是单纯的事件,而且要给的贿赂也不少。一早起弗拉巴斯特就穿上《魔术师的游戏》里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巴瑞安佩戴长剑,然后两个人走往未知的方向,留给我们的是六神无主及怯懦的希望。

  军使们回到宴会,根据他们郁闷脸庞所流露出的眼神看来,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恼火的弗拉巴斯特大骂,而巴瑞安相反地沉默了,我们卑躬屈膝地请求许久之后他才挤出话,南方人绕过我们,好像是有权势的人保护他们,市长因此允许他们在市场设置货蓬并让他们演出直到春天。弗拉巴斯特和巴瑞安听到:城里干嘛有两个流浪剧班?

  「他们甚至没拿钱,」巴瑞安痛苦地做出结论,「我们数目很少的钱对他们而言……就是那些人迎合了某个谁,他替他们说情……而我们没有逢迎,代表着……」

  我沉默地离开回到我们的板车,坐在大箱子上用手指摀住脸。我们剧团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市内有名的大人物因喜剧《戴绿帽的丈夫》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甚至送了我一枚金币!如果向伊葛.梭尔先生提出帮忙的请求,我可能因此成为女英雄,我想他可能不会拒绝。而不是我坐在这边,在灰色的粗麻布上并咬着自己的指头说:我的错!谁可以阻止我嘲笑伊葛.梭尔在人们喝水的水井里小便!在某个时刻我想要对弗拉巴斯特说出全部一切,但我忍住了。会从他那听到的话,我也同样可以自己说给自己听。

  什么也不能做。现在在空旷的田野因寒冷而颤抖或在闷热的乡下小酒馆感到郁闷,我至少要知道为什么而被处罚。然而在面前还剩下一个星期的城市生活,我深吸一口气从大箱子上站了起来,把衣服的灰尘抖掉。

  在晚上演出不久前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直接在街上匆忙搭好的戏台前已经聚集了第一批游手好闲的人群,他们之中的一人是经营服饰用品的商人,眼睛盯着穆哈看。

  穆哈拿手上的槌子将整个钉嘴把布幕钉住。经营服饰用品的商人站在一旁许久仔细打听些什么;我在侧幕后面准备道具,仅看到穆哈不停地倒入油漆。之后经营服饰用品的商人伸长如藤蔓般的长手,碰到穆哈干瘪的屁股;穆哈回过身并用槌子砍他。

  老天保佑,在最后一刻他的手抖了一下。但不论如何经营服饰用品的商人双腿弯曲地倒下,满是鲜血。有个人没搞清楚,拼命地嚎叫「杀人」,就在那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两个卫兵。

  可怜的穆哈站着,没有反抗,而两位红白服的怪人架着他的两侧。弗拉巴斯特疾驰出现,一个劲地张大嘴巴呆住,他是没看到事情的过程。我看见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些是在不远处的警官。他们散发出铁味、大蒜味和牢房味,他们两人的眉毛被剪成特殊的样貌,他们打定主意什么话都不说,像聋子一样充耳不闻。

  但我不记得我跟他们说过的话。好像是我称赞过他们制服不能弯曲的袖子,好像我还笑了;聚集的群众之中有人站在我这边,而有人开始大叫早就应该把全部的卖艺者关到栅栏里去。终于,被砍的经营服饰用品商人在地上乱动呻吟着,而弗拉巴斯特马上就搞清楚,慢慢地把金币弄出声响,警官皱起修过的眉毛,不满意地往后退,拿走弗拉巴斯特袖子里面的钱,是我们好几天所挣的……

  表演胡乱地演完了。穆哈木讷得说不出话,也忘了说话,所有人轮流压低嗓音提示他。我切身感受到观众的兴趣逐渐消失、散去,就像果冻曝晒在阳光下。观众注视我们,要我们滚出去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舞台。

  晚餐过后一阵静默,有一个脸浑圆如月亮的年轻人走到弗拉巴斯特跟前,通知我们要付钱,服饰用品工会即将对我们提出诉讼,那么我们将会被罚款,也就是说要拿走板车。年轻人补上一句,经营服饰用品的商人们并非要恶意对付我们,只是尽可能地寻求利益。

  黑暗般的不幸,弗拉巴斯特离开,这一次方庆跟随着他,两个人非常晚才回来。此外,愚蠢的方庆打从心里觉得开心且幸运,他以为事情获得解决了。但是在弗拉巴斯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因为节庆时所挣的丰厚收入现在已经几乎什么也没剩下了。

  ……在破晓前我梦到了孤儿院。这是一个相同重复的梦境,灰色的天花板下成排的单人床,那一张有如灰色缎带年长女辅导员的长脸,她说:「啊,快速离开这里,亲爱的女孩。」在她骨关节粗大的手中摆动着紧抓的藤条。

  夜晚下了一场雨,板车上用粗麻布搭的墙壁像是潮湿的船帆砰砰作响,水珠震落到脸上,我睁大双眼躺着并听着那纠缠不休、在梦中袭来的恶靥从胸口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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