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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密谋

“笨骡修女,”塞尔柯丝说,“绿艺课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
安妮正在检查双层釜以及里面煮着的羊奶,听到声音抬头瞥了一眼。她很喜欢羊奶的气息,依然带有绵羊母体的温暖,而且釜里即将发生的魔术更是远远出乎意料。
“为什么还那样叫我?”她心不在焉地问。
“比起小奶牛,你不是更喜欢笨骡一些吗?”
安妮笑了。“好像没错,”她承认道,“是啊,绿艺课现在越来越有趣了。其他的也都一样。”
“连算术也是?”塞尔柯丝显得有些怀疑。
“对。如果她们一开始就说明学好算术可以帮助我们管理家庭财产,我可能在一开始就更用心。”
“可绿艺是最有意思的,”塞尔柯丝坚持道,“谁知道有多少毒药就长在我们脚边或者花园墙边啊,而且只要一点点炼金术知识就可以把它们提炼出来。”
“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安妮说,“甚至我正在做的奶酪也一样。我们要知道自己有能力可以改变事物,可以把一种东西改变成另一种。”
“哦,你和你的奶酪。它有什么特效吗?”
“没有。”安妮说。
“可你是对的,”塞尔柯丝继续说,“能把某种无害的东西变作有毒的——这真是太美妙了。”
“你是个邪恶的姑娘,塞尔柯丝修女。”安妮说。
“你打算首先杀死谁?笨骡修女?”
“嘘!”安妮说,“如果院长或其他老师听到你这么说……”
塞尔柯丝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她的长胳膊。“她们听不到的,”她说,“院长和她的心腹们四小时前走出了大门,剩下的都在教课。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到乳品加工室来。你会在夜里谋杀谁?”
“没有人在脑子里出现,除了某个长脖子爱给人起外号的家伙。”
“我是认真的。”
安妮回应了她漫不经心的邪恶凝视。“你有目标吗?”
“哦,确实有几个。比如德奇奥——他是首选目标。对付他,可以用凋萎草的花粉,和龙葵一起煮进橡胶里。我再找机会放进他房间的蜡烛里。”
“那是一种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这个德奇奥怎么得罪你了?”
“他是我的初恋情人。”
“他抛弃了你?”
“我那时十岁,他二十。他假装是我的朋友,请我喝酒,直到我两腿发软,然后要了我。”
“他强奸你?”安妮怀疑地问。
“是该那样说。”塞尔柯丝嘴角出现一阵痉挛。
“你父亲呢?他没有报复?”
塞尔柯丝有些凄凉地笑了。“除了使我和父亲蒙羞之外,有什么用?说不定从护城河塔上跳下来摔死都比告诉我父亲他做过什么要好。”
“我明白了。”尽管安妮不明白。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事,“我可否提个建议?”
“当然。”
“用黑寡妇蜘蛛和噬尸蝇。给它们粘上细丝,另一头放在他的马桶边上。当他摇摆着坐下来……”
塞尔柯丝拍手道:“妙极了。就像一根老腊肠一样烂掉,对不对?可这样未必能杀死他。”
“是的。但还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他。毕竟毒蜡烛可能会杀死其他某个无辜的人——比如打扫房间的姑娘,或者其他另一个受害人。”
“或者我可以让他一辈子带着烂掉的那话儿活下去。”塞尔柯丝说,“聪明,笨骡修女。”
“谢谢,”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双层釜。“看哪,”她惊叫道,“看!它凝固了!”
塞尔柯丝起身去看。
釜里白色固体在逐渐形成,一点一点地收缩,并且脱离容器的边缘,像一个岛屿一样漂浮在中央,周围是清澈的微黄色液体。安妮把一根木扦插入这个固体,撤回时留下一个洞。
“这块东西是凝乳,”安妮解释道,“其他的是乳清。”
“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变化?”塞尔柯丝忽然感兴趣起来,“是什么把牛奶分作了两部分?”
“牛胃膜,取自奶牛的胃部。”
“真够刺激食欲啊。还有其他什么吗?比如血液?我想我明白你为何觉得这个有趣了。”
“当然。曾经的一种东西——奶——现在成了两种。”
“可看上去不怎么像奶酪啊。”
“还有魔术要变呢。”
“你知道,”塞尔柯丝沉思道,“我年少时,家里有一个来自荷瑞兰兹的仆人。她自称虔诚,但实际上是个异教徒。有一次,她告诉我世界是由她的神——耶莫兹,用奶创造的。”
“分开的凝乳和乳清,陆地和大海,”安妮沉思,“有些相似的感觉。毕竟,圣者的确是把世界分作了好几块。”
“圣笨骡,从牛奶中分离出凝乳和乳清的女人。”塞尔柯丝笑道,“你现在就像个女神啦。”
“随你怎么笑,”安妮说,“但那很重要。当我们学习制作这些东西——比如你的毒蜡烛、我的奶酪——我们参与了创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确开始变得像圣者。”
塞尔柯丝疑惑的眉宇收缩得更紧了些。“瑟苦拉院长的说教你听得太多了。”她说。
安妮耸耸肩:“她可能比较冷酷,但的确洞悉一切。”
“她把你投进井底洞穴!”
安妮露出一个谜一般的笑。“那并不太坏。”
当安妮被带出梅菲提的子宫神殿时,每一个人都十分惊讶于她的沉着,瑟苦拉院长怀疑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在她脸上扫过,并留意到她并不苍白的脸色。但并没有深究。安妮现在自然也不会跟塞尔柯丝说。她甚至连奥丝姹都没告诉。不知何故,在洞穴内外发生的那些事成了她的秘密,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当然也不能让奥丝姹知道她送了一封信给罗德里克;尽管这并不违背修女院誓约,但她仍然怀疑奥丝姹可能不单单只是她所认识的奥丝姹。
卡佐做好了他所承诺的第一步。在安妮回到修女院的第一个晚上,他在接近日落时分出现了。她把信从窗口扔下去,卡佐向她挥手,然后带着信离开。时间会证明他是否足够诚实。
那之后,她觉得很满足。任何事在她看来都突然变得有趣起来,而且她也开始理解瑟苦拉把她在格蕾丝寓所的学习称作“特权”所蕴含的意义。
她仍然讨厌院长,但也逐渐开始承认她的话是值得一听的。
“现在做什么?”塞尔柯丝问。
“现在我们把做好的‘新世界’切成立方体,”安妮回答,“让里面的乳清流出来。”
她用一把象牙尖刀,先纵切一刀,又横切一刀,然后再切边角。做完这些后,又整体搅动了一次,这样一个不掺水的凝乳立方体便稳稳当当漂浮在了乳清之上。
“现在我们再加热片刻,然后把它放进模子加压。六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创造需要这么长时间啊,”塞尔柯丝说,“我现在就饿了。”
“这就是为什么圣者是很有耐心的道理。”安妮告诉她,“但这里到处都有足够的食物。”
奥丝姹从外面的花园冲进乳品加工室,打断了她们。
“你们听说了吗?”金发碧眼的姑娘兴奋地说。
“你好啊,蓓松卓修女。”安妮加重了卷舌音的发音,听起来很滑稽。
“我听到你说话了,”塞尔柯丝表明道,“我的听力没问题。”
“是新闻,我是说新闻,”奥丝姹说,“女孩们都在谈论这个。我们要外出了。”
“什么意思?”
“去壮观的翠瓦庄。那里的伯爵夫人每年都宴请修女院的姑娘们,而且就在三天后!”
“真的?”安妮说,“实在难以相信瑟苦拉院长会允许此事。”
“真的,是真的。”塞尔柯丝证实道,“年长的姑娘们早就在谈论了。据说还有可爱的舞会,尽管没有男伴。”
“听起来仍然很有趣。”奥丝姹说,显得有点警惕。
“如果无趣,”塞尔柯丝回答,“我们会使它变得有趣。”
“所有人都穿着这样的法衣,那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晚宴啊?”安妮很怀疑。
“你有你自己的东西啊,笨骡修女,”塞尔柯丝说,“听说伯爵夫人有足够我们所有人穿的长裙。”
“借来的长裙?”安妮有些不快。
“我们用不着,”奥丝姹申明,“正如塞尔柯丝修女所说,感谢你的倔犟,我们至少还可以穿我们自己的东西。”
“你可以,”安妮回答,“我只带了一条礼裙,还送给了你。”
奥丝姹的嘴半天没合拢。“可你还有另一只箱子,而且比送给我的那个重。”
“那是因为我的马鞍在里面。”
“马鞍?”奥丝姹问。
“对。是菲妮姨母送的,也就是我骑飞毛腿时用的那个。”
“你搬了整整一夜,还惹得院长极为不满,为的就是个马鞍?”塞尔柯丝问。
安妮微微点头。她不喜欢解释。
 
但奥丝姹当然不会让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为什么?”晚上回到她们的房间,她要求道,“为什么你把马鞍带来?以便可以出逃?”
“那是一个原因。”安妮承认。
“可在你许诺不再设法逃走之后,还把它拖上了楼梯。”
“我知道。”
奥丝姹安静了一会儿,当她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似乎极不情愿地从嘴里蹦出来。“安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安妮端坐在床单上,看着暗淡月色下女伴的面庞。“你怎么会那么想?”她问。
“因为你——你变了。”奥丝姹回答,“这些天,你和塞尔柯丝在一起的时候太多了。”
“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学着相同的课程。”
“那只是——在伊斯冷你从来没有过其他朋友。”
“你仍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奥丝姹。我很抱歉让你受冷落,但——”
“但我不能跟你讨论你跟塞尔柯丝所谈的话题。”奥丝姹直截了当地说,“你学习魔法,我却擦洗水壶。而且她出身高贵。自然地你更喜欢让她陪伴。”
“奥丝姹,你这愚蠢的 diumma。我不喜欢让她陪伴。好了快去睡觉。”
“我甚至不懂你刚才叫我什么,”奥丝姹喃喃道,“你看,我多蠢!”
“那是一种水精灵,”安妮告诉她,“而且你并不蠢,只不过不知道这个特殊的词汇。如果你被允许跟我一起学习,你就会知道的。好了够了!奥丝姹,我永远都最爱你。”
“希望如此。”年轻姑娘说。
“多想想在舞会上怎么打扮吧。唯一一个穿着她自己礼裙的姑娘。”
“我不打算穿。”
“什么?为什么?那是你的呀。”
“可你没有啊。似乎那样做不对。”
安妮笑了。“就跟许多人——包括你在内——喜欢跟我说的一样,这里不再是克洛史尼。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女仆。”
“不是?”奥丝姹温和地反问,“那为什么你可以学习魔法,而我只能拍打毡子?”
对此疑问,安妮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飞镖朝卡佐呼啸而来,快得超过他的想象,他的面颊给划破了一道细微的口子。疼痛使得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他呼啸着一跺脚,横跨一步,接着迅速闪避到来时的方向,专心致志于一座小矮塔的后面。
这是个不明智的举动。查卡托退到棱柱后,躲开卡佐的攻击,而后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卡佐的束腰外衣。在卡佐的持续躲闪之中,剑术大师高举剑柄,冰冷而锐利的剑刃则指向卡佐的肚脐。
“以弗菲奥领主的名义,你到底怎么了?”老人冲着他的脸大吼。“你脑子哪儿去了?手脚并用都没法儿躲开?”
查卡托的呼吸里散发着昨夜红酒的酸腐味儿。卡佐反感地皱着鼻子。
“别管我。”卡佐要求道。
“你下一个对手把你逼到这步田地或者更糟糕时,你也对他说别管我?”
“真正战斗时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卡佐宣称。
“你每次拿起那柄剑就是一场真正的战斗。”查卡托怒吼道。他不再理会,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你真是无可救药!我简直绝望透顶!”
“这话你都说了十年了。”卡佐提醒道。
“但这次是真话。你怎么当德斯拉塔?简直无可救药。”
“真是荒谬。除了你,我从没被打败过。”
查卡托疾走过来直面他,眼睛瞪得鼓出来。“现在你想告诉我你比我还懂怎么去当个德斯拉塔?”他的剑水平指向卡佐。“当心!”他咆哮道。
“查卡托——”卡佐刚一开口,他就身随剑到,卡佐不得不被迫举起他的武器。他趴、躲、踏,好歹还刺了一剑,但被查卡托挡住锋刃并压下来,接着又以闪电之势放还回来。
卡佐后退一步,再次躲闪,拼命招架。他师傅像在蔑视他一般敏捷地跳到旁边,反击过去。避开那致命的一剑时,卡佐把身体往后一掷,绊了一下,但没摔倒。查卡托跟上来,眼里的神情是卡佐以前从没见过的,是一种让他在一瞬间里凉透脊背并陷入恐慌的眼神。
不!我不会害怕!卡佐重振旗鼓。
两个人警惕地面对面绕了一会儿圈,靠拢又分开。这次卡佐抢先进攻,一道佯攻化作拖砍,目标是他师傅的臂膀。查卡托侧身躲过,接着直刺卡佐的咽喉。卡佐一下子明白,在他佯攻时,这位老剑客已经停住后退的脚步,并以卡佐预料之外的速度深刺过来。
他扭转身子,躲过咽喉却暴露了左肩。剑刺了进去,触及肩骨。随着一声低吼,他伸展开执剑的右臂。查卡托绞了一下剑刃并猛地抽出来。在那一瞬间,这两个男人的剑尖相互指向对方的胸膛。
“我们这是在练习‘一剑双寡’的招式吗?”查卡托咆哮道。
“我们谁都没有结婚。”卡佐气喘吁吁,感觉血液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们就那样站着,一段漫长而可怕的时间逝去,卡佐思索着是否刺下去。他的胸膛几乎感觉到了对方剑尖的冰凉。
但查卡托最终抛开了武器。
“呸。”在剑掉落石头地面时他怒骂道。被解放了的卡佐坐到一张椅子上,攫住自己左肩。
“我以为你要杀了我。”他刚刚喘过气来就这样说。
“我也那样以为。”查卡托的眼里仍然流窜着愤怒。而后他变得温和了些,低声道:“孩子,你是个不错的剑士。只不过不是德斯拉塔。你这里,没有德斯拉塔需要的东西。”他拍了拍心脏所在的地方。
“那么教我。”
“我试过,但没能做到。”他垂下头,“来包扎一下伤口吧。我需要一点喝的。你也要吧。”
一会儿后,他们坐在中庭的阳台上,一瓶酒已经空了,另一瓶空了一半。这已经足够让卡佐忘掉肩膀的疼痛。他们周围,欧绮佤的仆人们举起一串提灯、旗帜,还有干花链。
欧绮佤自己则很兴奋。她穿一件镶有金色玫瑰花边的灰绿长裙。
“噢,你们俩真让人大饱眼福,”伯爵夫人评论道,“你喜欢这年份的吗?我不认为这是本地最好的酒之一。”
“不,”查卡托嘟囔道,“一定是艾平尼奇奥男爵当上七城总督那一年的吧。”
“很正确,”伯爵夫人说,“而且你在我酒窖里晃来荡去,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你发现那些好酒了呢。虽然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她转过头对卡佐说:“我或许在另一方面可以帮助你。”
“伯爵夫人?”
“明天晚上修女院的年轻姑娘们会到这里来。”
“什么事儿啊?”查卡托说,“这孩子要在一帮修女面前不停歇地转来转去?他已经够烦的了。”
“对,你认为是什么让他心烦意乱?”
“荒谬。”卡佐说,摆摆手赶苍蝇似的把她的话赶走。
“对了!”查卡托破着嗓子道,“我记起来了。就像是你追求那个达·比列图小姑娘时那样。相同的愚蠢经验。怪不得连剑也握不住,一点儿也不奇怪。”
“没有什么姑娘。”卡佐坚持道。这太过分了。他真的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当然没有,”欧绮佤说,“即便有,你也没法在我的晚宴上看到她,因为修女院院长不允许她们见到男人。我不得不从翠微纳雇佣一些女仆,而放我正式仆人们的假。但……还是有可能某个年轻的小甜心会感觉孤独,走进种满薰衣草的花园里,如果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就好了。”
卡佐点点头又喝了更多的酒。他四周的景物开始旋转,而且性情变温和了。“没有女孩,”他说,“不过只要你们找一个来,她应该有白皮肤和红头发,一个北方姑娘。就这样,我一直向往那样的姑娘。”
欧绮佤嘴上的笑容扩大了,使得卡佐担心起会不会把她的头劈成两半。“我会见机行事。”她说。
查卡托一口气喝完瓶中剩下的液体。“这事儿可没有好处。”他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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