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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迷失

埃斯帕·怀特一睁眼就看到了拱形的石头天花板,远处传来一阵单调冗长的祈祷。他烧得厉害,皮肤下像有蜈蚣在爬。他想动一动,却感觉四肢像是腐败的蕨草叶子。
于是只好安静地躺着,听着那奇怪的祷歌,还有自己粗重得让人焦躁的呼吸声,在他上方审视着他沉默的记忆。
已经比原来好多了。他记起来了,他发烧了,他的思维为疼痛所束缚。
到底怎么了?他这是在哪儿?
御林看守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头转向另一边。他此刻躺在一张坚硬的木床上,周围有三面石墙,上有一个低矮的弧形天花板。空气中有晚春的气息。望过脚尖,他看到这个壁龛后面有个更大的空间——是个城堡的大厅,或者,从那祷歌的怪异语言来看,是一个教堂。
他一寸寸地抬高身子想要坐起来。腿因剧痛而抽动,值得安慰的是它们还在那里。可当头抬到中途时,一阵天旋地转又迫使他躺倒。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待了一会儿他才又重新开始对周围进行审视。埃斯帕发现被单下的自己除了绷带以外什么都没穿。他的武器、装甲、衣服,全都无影无踪。这些绷带暗示着有人精心照料过他,毫无疑问。
这是哪里?他像一只浅痕上的猎犬一样追踪着自己的记忆,不时地在某些标记上停留。他由魔鬼驮着,从那座山上下来。他记起滑下一面斜坡,而后垂直掉进一个深深的沟壑。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再也找不到它。他抱住一段树干在河流里漂流了数天,又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乡村山野。路越来越平坦。他记得有什么跟踪着自己,一直躲在他的背后,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之后,记忆成为完全的空白。
他又追溯上去,记起那山,记起爬上一片缠绕的黑色树枝,记起那支在他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的歌。
愚蠢,唠叨
空空而逝……
荆棘王。他突然记起在那个怪异巢穴里所遇见的东西,顿时有些想吐。他醒来了。是真的。
“薇娜!”他嘶哑地叫道。该死的荆棘王!该死的世界!芬德抓走了薇娜。先是葵拉,现在是薇娜。
他不顾剧痛,把腿伸向床边。他的脑中有东西在旋转,犹如小孩儿的陀螺,但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两步路后,他扶着墙离开了壁龛。
一道黑色的闪光在他眼前一晃,接着便来到了一个更大的空间,是个庞大的洞穴,就像瑟夫莱的窑洞,但更规整,更宽更高。
不。这不是洞穴。真蠢,这是在一座建筑里……
他的腿不再听使唤。石板地面似乎在无礼地阐明他是多么愚蠢,竟想开始行走。他咒骂着趴在地上。
一阵钟声在某处敲响,吟唱终于结束。过了一些时候,他听见近处一声惊呼。
“仁慈的圣者啊!你应该躺着才对,阁下。”
埃斯帕斜着眼看上去,见到一个穿着黑色法衣的牧师
“薇娜。”埃斯帕牙齿打战。而后晕倒在地。
 
待他再次回过神来,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呵!”埃斯帕哼道。
“我花了好多时间和力气才把你拖到这里来,”斯蒂芬·戴瑞格说。这个年轻人坐在几英尺远的一张凳子上,“希望你别折腾死自己,让我白忙一场。”
“我在哪儿?”埃斯帕问。
“德易修道院,当然。”
“德易?”埃斯帕喃喃道,“六十多里格的路?”
“从哪里开始六十里格?你怎么了,御林看守怀特?”
“是你找到了我?”埃斯帕有些疑惑。
“对啊。”
他再次想坐起来。“戴瑞格,”他说,“我得走。”
“不可以,”斯蒂芬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臂膀上,“你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势依然十分严重。如果你再坚持半里格肯定没命。无论有什么事,现在的你去了也是白搭,不如在这里好好休养一些时日。”
“狗屎!我是受伤了,但没那么糟糕。”
“御林看守,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你已经死了。如果我不是在这样一个以复原诺力法术著称的修道院附近发现你,你就算没死双腿也已经废了。你体内还有三种致命的毒素,而驱逐它们的唯一方式就是待在这里接受治疗。”
埃斯帕盯着斯蒂芬的眼睛思考着。“那么,得要多久,”他吼道,“我才能离开?”
“十五、二十来天吧。”
“太久了。”
斯蒂芬的表情变得严肃,倾身向前低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我见到你时有某种兽类瞪着亮闪闪的眼睛跟在你身后。”
我没有发现什么,埃斯帕打了一个寒战。我失去了很多。他再一次看着斯蒂芬的眼睛。他得告知某人这些事,不是吗?
“那是狮鹫,”他咕哝道,“正如西门爵士所说,我见到了全部。死者,圣堕的血祭。狮鹫。荆棘王。全部。”
“荆棘王?”
“我见到了他。不过不敢确定他是否完全苏醒。但他是活着的,我感觉得到。”
“可他是谁……是什么?”
“我不知道,”埃斯帕说,“我吓懵了,我不知道。但愿我从未见过。”
“是他把你搞成这样的?”
“一些是一个叫芬德的人干的,他的手下用弓箭射我。更多的是狮鹫干的。”他挠了挠脑袋,“戴瑞格,至少我得带些话给其他御林看守,要尽可能快。还有国王。你能安排吗?”
“可以。”斯蒂芬说,但埃斯帕察觉出了一丝犹豫。
“那个伤了我的人——芬德。他俘虏了我的一个朋友。我必须找到他。”
“你会找到的,”斯蒂芬轻声道,“但不是现在。即使你找到他——就这状态,你还能跟他搏斗?”
“不能。”埃斯帕勉强道。如果芬德要杀薇娜,她已经死了。如果他有什么理由要让她活着,那可能还有希望。他畏缩着设想要是她被钉上一棵树,她的肠子垂下来……
不!她还活着,肯定活着!
这孩子说得对。他太感情用事了。
忽然他一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见到了狮鹫,”埃斯帕说,“而且是近距离。”
斯蒂芬点点头:“如果那兽类就是它的话。天很黑,但它的眼睛却发着光,还有一个尖尖的鸟喙。”
“没错。对。可你怎么没感染?它没有攻击你?”
“没有,很奇怪。它看起来有些恼火,而后就消失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肯定它只要一挥爪子就可以把我杀了。”
“它稍吹一口气就可以把你杀死,”埃斯帕纠正道,“我只被他盯了一眼就倒下了。我知道有个男孩儿,仅仅触摸了被这怪兽弄死的尸体,也跟着死了。而你却连肚子都没痛一下?”
斯蒂芬皱眉道:“我刚走完德克曼巡礼路。可能是圣者的佑护吧。”
埃斯帕点点头。无论如何,他们对狮鹫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它可以杀死埃斯帕几千几百次,但却没那么做。“你能帮我带信吗?”
“我可以找人帮忙,”斯蒂芬说,“现在我有任务要做。”
“那么等你空了再去。我不敢信任这里的其他人。”
“你信任我?”
“对,别太当回事。只因为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你,我认识一点点。”他停顿道,“也别考虑太多——可是,呃……谢谢。”
年轻的修士尽量没笑出来。“我欠你的。”他回答道。而后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我有另外的事要问你。我发现你时你拿着这个。”
斯蒂芬打开一个皮口袋,取出一只雕刻过的角。一阵战栗袭遍埃斯帕的四肢。
“没错。”他承认道。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我不知道。在见过荆棘王后,我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之后,我就带着它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上面的文字相当古老。”
“写的什么?”
“不知道。”修士的语音里有些担忧,“我在尽力找出答案。可以借给我一阵子吗?”
“当然。这该死的东西对我毫无用处。”
斯蒂芬点点头站起来。“哦,还有一件事,”他说,“在我把你弄到这里来后的第二天,你的马儿们现身了。当然没有人敢接近它们,不过这里水草还算丰足。在你康复之前它们可能要寂寞一阵子了。”
埃斯帕哽咽了,一瞬间,他极为担心自己会在这个男孩儿面前流出眼泪。至少他还没有失去魔鬼和天使。它们一直跟着他,连狮鹫在他身后时也一样。这两个愚蠢透顶而又忠心耿耿的家伙!
“我的任务完成后就回来看你。”斯蒂芬保证。
“不必了,”埃斯帕粗声粗气地说,“我不需要照看婴儿的保姆。”
“可实际上你需要。”斯蒂芬回答。
埃斯帕哼哼了一声,接着闭上眼睛。他听见斯蒂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会找到你的,薇娜。或者,我会为你报仇的。他承诺道。
 
佩尔主教在斯蒂芬走进他简陋的房间时朝他笑了笑。
“我非常满意,”他轻敲着一摞最新的译稿,“其他人连这里的一个短语都无法译出。圣者一定是特别眷顾你的。”
“的确是,主教大人,”斯蒂芬回答,“文字本身并不难——是古代卡瓦鲁的一种方言。”
“那什么地方难呢?”
“这是倒着写的。”
主教眨了眨眼,接着笑起来:“倒着写的?”
“每个词,从头至尾。”
“怎样的作者会这样做?”
斯蒂芬想到卷宗上令人烦扰的内容。“不愿让自己的作品被广泛阅读的作者吧,要我说的话。”他思索着下一个措辞,“主教大人,有件事我们以前也曾讨论过,我觉得必须再说一遍。我的心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完整保留下来的某种暗号。”
“学识属于教会,”主教柔声说,“所有的知识都是。斯蒂芬修士,让我们结束你的讨论吧,不要再提。我赞赏你的固执,但用得不是地方。”
斯蒂芬点头道:“知道了,主教大人。”
“另外,这一部书。”他拿起一本犊皮卷册,“我有些困惑,我并没让你翻译啊。”
“是没有,主教大人。但根据御林看守话里的启示,我想这书里面可能有跟荆棘王和狮鹫相关的记录。”
“我明白了。那你是用空闲时间完成的?”
“夜里,主教大人,用冥想时间。”
“冥想时间的安排是有理由的,斯蒂芬修士。你应该用于冥想。”
“是的,主教大人。可我想这个可能更重要一些。”
主教叹了口气,放下卷宗。“你带到这里来的那个御林看守,当时发着高烧,眼看就要坐上圣法辛史的渡船了。他的幻觉似乎跟任何东西都不相关。”
“他伤得十分严重。”斯蒂芬承认道,“不过这个人我算是认识。他十分理性,从不空想。前次见到他时,他还认为狮鹫和荆棘王不过只是孩子们的想象。而现在他确信自己亲眼见到了两者。”
“我们经常嘲弄那些我们内心里最最深信不疑的东西。”主教说,“特别是我们不情愿相信的东西。清醒与疯狂的头脑之间天差地别。”
“是的,主教大人。在《怨言集汇》的《塔弗乐·塔瑟斯》里面有一段出处不详的卡瓦鲁语引文。其中提到 gorgos gripon,也就是‘弯鼻子的恐惧’。他们被描述成‘长角领主的猎犬’,而且还说它们的扫视是致命的。”
“那书我也能读,”主教说,“《塔弗乐·塔瑟斯》是有关异教徒罪恶的列举。注解里说那最可能是用来形容巫王巴拉罗斯私家护卫的术语,对不对?还有,邪恶的杀手以它们鸟喙状的头盔为特征吧?”
“的确是那样,”斯蒂芬赞同道,“但那注释是与原始文献相隔了五百多年之后所写的。”
“由一位学识渊博的教会成员写的。”
“可是,主教大人,我见过那野兽。”
“你当然见过怪兽,据说狮子时常在山间出没。”
“我并不认为那是狮子,主教大人。”
“那你在深夜里见过狮子吗?”
“我从没见过狮子,主教阁下。”
“那就对了。如果你所见的真的是那种怪兽,它为何不杀了你?你又为何没有中毒?如果要理智对待御林看守的疯言疯语,你自己首先得理智。”
“我不知道原因,主教大人。”
“我觉得你的调查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您希望我不再调查此事?”
主教耸耸肩:“只要不影响你工作的进度,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就个人意见来说,我觉得你是在追逐幻觉。”
“谢谢您的意见,主教大人。”斯蒂芬鞠了一躬。
 
我为什么没提到那只角?斯蒂芬离开主教后对自己感到惊讶。那只角是一个难题。上面的文字他仅仅见过两次。那是黑稽王统治时期曾用过的一种秘文。他能够解读这种文字,只是因为那本古籍——写在人皮上的古籍——配有卫桓语的铭文。
那些文字不同于教会所知的任何其他文字,因此斯蒂芬认为那是作者自己发明创造并由自己运用的文字。可现在又出现了,这次斯蒂芬一点头绪都找不到。此种语言跟他曾见过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都没有相似之处。
甚至不是人类的语言。但从文字形态来看,与古代卡瓦鲁典籍的注解里所用的司皋斯罗羿言语的某些小片段有点类似。
御林看守究竟见到了什么?
斯蒂芬紧闭嘴唇,回到藏书塔。
 
对《怨言集汇》的进一步检阅只让人感到灰心丧气。他想或许长角领主应该译作带号角的领主,但这个词明显是指的某种鹿角状的东西,而不是那种用角制成的夸张的工具。他坐了一会儿,阴郁地望着文本,真希望能见到这个不知名作者所依据的原始材料。
他脑中的无数条思路全都有始无终。他翻阅着《古物事典》,希望能找到跟角上文字相匹配的宗教符号,虽然这可能性并不大。如果这种语言真的是司皋斯罗羿的语言,那就很可能出现在比圣者击败旧神更早的时代。
他把书放回去时,一串记忆忽地冒了出来。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也就是埃斯帕·怀特拿狰狞怪吓唬他的那个晚上,他记起祖父曾经对“被诅咒的神角”有过提及,而且在一时冲动之下,查阅了一本有关东方克洛史尼的隐匿与伪神的册子。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它。自巡礼路归来,斯蒂芬发现那些典籍似乎就存放在他的头脑与手指之间,只要脑筋一转便可以迅速而确切地从书架上取出。
此书写于近代,作者是来自弥登的学者。尽管其装订已有些松散,他仍然迅速地找到了他需要的篇章。
乌司提族有关狰狞怪的谣传,说是一个嗜血的疯狂幽灵,专门骑马狩猎死者。毋庸置疑,那是圣瓦思的表征之一,在寒沙语里称作安西·窝石,是个来历奇异的圣者。曾经是旧神之一,喜怒无常,在伊文龙时代开启后变节成为新的圣者,尽管其动机仍然可疑。他负责罪犯的绞刑,其祝福令人避之不及,因为那必然会导致疯狂和毁灭。他的号角声,与柳条王的相似,据说可以唤来世界末日。
斯蒂芬在此处停留了片刻,接着继续读下去。可之后几乎都是关于狰狞怪其他叫法的叙述。其中之一就是“被诅咒的神角”,据说是因为背叛,所以遭受了众旧神的诅咒。
之后斯蒂芬回过头来找寻有关柳条王的记载。但令他失望的是,找到的条目显得十分简略。
柳条王是个伪神,毫无疑问是乡间民里的发明创造,是对黑暗与深不可测之森林的恐惧的缩影。经常可以在孩童所唱的儿歌里听到,是恐怖的象征。据说他的觉醒会导致天空的破灭,这与在他多刺的巢穴里一直陪伴着他的一只角相关。他可能与绿叶男爵的故事相关,也或许是圣瑟瓦斯的变体版本,因为两者的传说较为类似。在一些歌谣里,他被称之为荆棘王。
兴奋之余,斯蒂芬找来大量类似的材料。在一些儿歌里看到了相关的叙述,但没有一处有更多的线索。
时间已经很晚了,可他仍然待在藏书塔里。瞌睡拽着他的眼角,而年轻修士已经查遍了手中的所有资料。还剩下一本典籍,看来并不比儿童故事强多少。但当他疲倦地翻开它时,一幅插图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个由树叶与蔓藤所构成的人形生物,其头上生出许多鹿茸样子的手臂。其中一只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号角。图旁题着一首他已经见过两次的歌谣,孩子们用它来跳圈圈舞。
正当他要合上书页时,手指触到页边的空白,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是某种在犊皮纸上留下的某种无色印痕。他一时兴起,仔细研究起来。
就像是有人在铺于上面的纸上写下东西后所留下的印痕,很可能用的是铁笔。他急切地找来一片木炭,就像曾经在维卡大道上摹拓石碑一样在纸上轻轻摩擦,一串暗淡的文字出现了。摹拓完毕后,他直愣愣地盯着那些成果。
这些文字与埃斯帕的那只角上的完全一样。最后写着一个王国语言的词汇:
发现。
 
“如果我是你,我就离她远点儿。”第二天宜罕修士在斯蒂芬靠近天使的时候说。
“我以前骑过天使,”斯蒂芬说,“对不对,小姑娘?”
雌马显得疑惑重重。
“哈哈,兴许她不像另一只那么疯狂,但也已经学得疯模疯样咯。”
“嘘,天使。”他递给雌马一个苹果。她疑惑地嗅了嗅,接着转了转眼睛,走近了两步。
“对了,好姑娘。到这里来。”
“我实在不知你干吗要这么费神。”宜罕说。
“那是因为,”斯蒂芬轻声道,“我要骑她。”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走路得走很久。”
“以圣罗斯特的名义,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雌马已经近得可以触摸了。她又走了一步,肌肉一抖一抖的,而后低下头,又扬起,轻巧地衔走了苹果。
“好极了,姑娘,”斯蒂芬说,“记得这个吗?”他取出藏在身后的马缰。
天使瞧了一眼,看来已经足够镇静。斯蒂芬把马缰套了一半在她头上,让她好好熟悉了一下他和马缰的气味,然后轻轻地套上另一半。她并没有拒绝。
“真是我的小甜心。”斯蒂芬对她柔声低语。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宜罕要求道,“待会儿我们还要去照管果园。”
“我知道。如果我没来得及赶回,也不指望你帮我撒谎。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
宜罕撅了撅嘴唇,脱口而出:“你打算在晚祷前回来?”
“或者就不回来了。”斯蒂芬断然道,“好了,小姑娘,准备好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骑上时,天使安安静静地没有反抗,以算作对他问话的答复。她有些浮躁地顿了顿足,而后昂起头来。斯蒂芬驾驭着她轻快地小跑了一段路,但因为没有马鞍,两者都不甚舒适。
“对不起啊,小姑娘,”他说,“我没法儿引人注目地带一个马鞍来这儿。”
把埃斯帕·怀特拖到修道院花了他几乎两天的时间,但实际上只相隔一里格的路程。这次骑着马又顺利,来到发现埃斯帕的地方只花了他两个小时。自巡礼路以来,他对空间记忆的能力也变得完美无缺,因此没费一点儿神就找到了。
他审视了一下现场,皱起眉头下马来。焦黑的树叶散乱在地,那是从一棵像被闪电击中的枯树上落下来的,但树干上却没有任何雷击的痕迹。不仅树死了,一路上的蕨草与下层丛林也都枯萎了,一直延伸到空地,经过他曾点燃的那个篝火,又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开去。枯痕转弯的地方,他记得就是那个鸟喙生物站立的地方。
“没有狮子可以这样,天使。”斯蒂芬喃喃道。他从没赞同过主教的所谓合理解释。
他专注地研究着那道不自然的枯痕,直到远处响起了人声。
斯蒂芬已经有过在森林里遭遇陌生人的丰富体验,于是轻手轻脚地驾着天使离开。他想起埃斯帕的故事,于是爬上山脊。那里植被丰厚可以把他藏得很好。在另一道山脊上他拴好母马,然后爬到一个可以看见那现场的地方。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八个人骑着马出现在视野里。当斯蒂芬看清他们是谁时打了一个冷战。
那是德思蒙·费爱和他的跟班。他们摘下了斗篷,斯蒂芬认出其中几人:魁梧的立维司,阿里金,托潘,还有塞吉瑞克——用宜罕的话说,是最恶心的四人组。其他的人他也见过,但叫不出名字。总共八人。
他们停下来查看篝火和死去的植被。
“这延伸到哪儿啊?”立维司咕哝道。
费爱摇摇头:“不知道。它在追赶某人。或许是芬德跟我们说的那个御林看守。”
“对啊。那他在哪儿?”
“有人把他拖走了,”塞吉瑞克细查了地面后说,“那个方向。”
“一里格之外就是德易院,”费爱沉思着,“多么有趣啊。”
“但狮鹫并没有跟踪。”塞吉瑞克说。
“可能是在杀死猎物后走掉了。”
“那我们还跟着印迹追下去吗?”
费爱摇摇头:“不。我们在西方有事情要做。”
“啊,是王后?”
“她护卫里的那个附体者把事情办砸了。现在轮到我们上场。我们要在罗依斯跟芬德会面。”他再次看了看狮鹫的足迹,“可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先在德易院停留一下,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芬德有盟友相助,他应该自己处理得了。”托潘说,他冰蓝的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丛林。
“芬德可能会失败,就跟那蠢护卫一样。他们应该先派我们去。”
“可我们还要花一个月才能到达。”托潘争辩道,“如果走了那么长的路却扑了个空呢?”
“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费爱保证道,“另外,乡间空气对你身体也很不错。”
“最近呼吸得也太多了。”
“我们得按计划行事,”费爱回答道,“如果你不愿意,你知道会怎么样。”他朝马匹走去。
直到他们骑马离开,斯蒂芬几乎不敢呼吸。他躺在那里,咬紧牙关,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埃斯帕·怀特带到了一个最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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