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早晨，艾莉丝带着其他女仆准备为我沐浴时，我正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塔姆林说过，他和卢西恩各司其职，而且除了昨天在庭园中撞见过他一次之外，我并没有再见过他们两个。那么，找到卢西恩、单独跟他见面，就成了我眼下的头等大事。
我和艾莉丝随便闲聊了几句，从她嘴里套出了卢西恩今天会在边境巡查的消息——此刻他应该正在马厩里打算动身。
我穿过花园，朝我前一天发现的那排建筑物走去，正走到半路，塔姆林突然在我身后问道：“今天没准备绊索吗？”
我愣住了，转过身去，发现他就站在几步之外。
他是怎么做到在碎石地上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的？肯定是仙灵族善于隐匿行踪的特性。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礼貌地回答：“你说过我在这里是安全的，我相信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那表情像是在愉快地微笑。“我早晨的工作推迟了。”他说。确实，他没有穿着先前的战服，连肩带也不见了，白衬衫的衣袖挽到胳膊肘，黝黑的小臂上肌肉毕现。“如果你想四处瞧瞧——如果你对自己新的……住所有点兴趣，我可以带你逛逛。”
他还在努力对我示好，虽然他说出刚才的每一个字都费了不少力气。也许卢西恩最终能够说服他，在那之前……他既然大费周章地嘱咐手下的人不能伤我分毫，不让我受到那条约的惩罚，那么我要怎么才能摆脱他？我温和地一笑，对他说：“我今天想一个人走走。但还是很感谢你的提议。”
他身体一紧：“那不如——”
“不必了，谢谢。”我打断了他的话，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有些吃惊。但我必须要单独去找卢西恩，探探他的口风。他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出发了。
塔姆林攥紧拳头，像是在抑制着向外伸出的利爪。可他没有斥责我，而是缄默不语地走回了房内。
要是运气够好的话，塔姆林很快就影响不到我了。我急匆匆地走向马厩，清空杂念。也许有一天，如果我真能重获自由，如果在我们之间隔着汪洋大海和经久年岁，我会回头想想当初他何必要这样自找麻烦。
等我终于走到那喷着鲜艳涂料的漂亮马厩时，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心急，呼吸也没那么急促。马童们全都戴着马脸造型的面具，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我看见他们同样在遭受着疫病的折磨时，不禁心生怜悯。这些马童必须一直把这种可笑的面具戴在脸上，直到有人想出解除魔法的办法来。然而整间马厩里却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到来——可能是因为我不值得关注，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也怨恨我杀死了安德拉斯。对此我不怪他们。
当我总算找到骑在马背上对我咧嘴而笑的卢西恩时，我所有佯装出来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那口牙白得太不自然。
“早上好啊，菲娅。”我努力放松僵硬的肩膀，试着对他面带微笑。“是来找匹马骑，还是在考虑塔姆林的提议，打算开始跟我们一起生活？”我试图回想自己先前酝酿好的开场白，那些把他争取过来的言辞，可他只是大笑起来——那笑声显得并不愉快。“来吧，我今天要去南部树林里巡查，而且不管是不是意外，我都对你击倒我朋友的那两下子有些好奇。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人类了，更别说还是一位仙灵杀手。让我见识下你狩猎的本事吧。”
完美——至少计划在顺利进行中，尽管这听起来像是要到兽穴里与熊共舞。我往旁边迈了一步，让某个马童走过去。他和这里所有的仙灵一样，走路风姿翩翩，而且也没有回头看我——没有对马厩里出现了仙灵杀手表现出任何情绪。
不过我掌握的狩猎技巧无法在马背上实现，而是要小心追踪猎物，精心设下陷阱和诱饵。我不知道要怎么骑着马去追击目标。卢西恩从折返的马童手里接过箭袋，并向对方点头致谢，随后微笑着说道：“可惜今天没有梣木箭矢了。”说这话时，无论是他那只金属眼睛还是黄褐色的真眼睛，都没有看我。
我绷紧下颌，克制住了反唇相讥的欲望。如果他被下令不得伤害我，我也就不必深入探究他为什么要邀请我跟他同行了，免得他又要开始不遗余力地把我当成笑话。搞不好他就是太无聊了，这是对我最有利的解释。
于是我耸耸肩，一脸的百无聊赖。“那好吧……我想我这身打扮刚好适合出去打猎。”
“好极了。”卢西恩的金属眼睛被从马厩门外照进的太阳光照得一闪一闪的。我祈祷塔姆林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从门外闯进来——祈祷他不要突然决定骑马外出，来这里找我们。
“那就走吧。”我说，卢西恩示意马童们再备匹马来。我倚靠在木墙边等待着，眼睛盯着门口，留意有没有塔姆林的身影，同时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卢西恩聊着天气。
谢天谢地，我很快就骑上了一匹白马，跟着卢西恩走出花园，进入那片春意盎然的树林。我跟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仙灵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大道上，希望他那只健全的眼睛没有透视后脑的能力。
这念头让我有些不安，我将它压了下去——同时我也尽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大惊小怪，此时阳光透过林冠倾洒而下，一簇簇番红花点缀其中，跃动的紫色与棕绿相映成趣。这些都是没用的细节，对我的计划构不成什么影响。我关心的是这条路的走向和坡度，哪些树适合攀爬；我还要根据流水声寻找附近的水源，在危险关头，那些才是我生存的希望。然而跟这里的其他地方一样，这片林地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仙灵族，更看不见任何高等魔仙的踪影。毫无新意。
“好吧，看来你还真是个沉默的猎手。”卢西恩慢下脚步，等我赶上他。很好——让他主动来找我，总比我表现得太过急切和友善要合理得多。
我将胸前沉甸甸的箭袋摆正，然后用手指摸了摸身后那把平滑的紫杉木猎弓。这把弓要比我在家用的那把长得多，箭矢更重，箭头也更粗。在我适应它的重量和平衡性之前，我恐怕射不中任何猎物。
五年前，我拿父亲仅剩的几枚铜板换来了那套弓箭。在那之后，我每个月还会拨出很少的开支，用来购买箭矢，更换弓弦。
“嗯？”卢西恩继续问道，“没什么猎物能勾起你的兴趣吗？我们已经路过了不少松鼠和禽鸟。”树冠的阴影投在他的狐狸面具上——那金属轻盈、暗沉而又闪着微光。
“你们餐桌上的美食已经够多了，吃都吃不完，哪里还需要我来多此一举？”我很怀疑松鼠肉够不够资格被端上他们的餐桌。
卢西恩哼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带我从盛开的丁香花下方走过，低垂的紫色花瓣像沁凉而柔软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脸颊。甜美清爽的香气在我鼻孔里徘徊不去，即使走出很远还能闻得到。这些都是没用的细节，我提醒自己。不过……如果情况紧急，前面那茂密的灌木丛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你说你是塔姆林的侍臣。”我壮胆问道，“侍臣也需要外出巡查吗？”这问题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卢西恩咂了咂舌。“我是塔姆林身边的正牌侍臣，但这原本是安德拉斯的任务。所以总要有人替他完成，对此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安德拉斯在这里有地位，也有朋友——他不是什么无名无姓、无面无颜的仙灵，当然会被人想念，哪里像我……“对……对不起。”我说，语气里充满诚恳。“我不知道他在你们心中的意义。”
卢西恩耸耸肩。“塔姆林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会把你带来这里。又或者是因为你穿着那些破衣烂衫显得太可怜了，博取了他的同情。”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会利用这次外出来羞辱我的话，我是不会跟你出来的。”艾莉丝说起过，卢西恩对胆敢出言顶撞他的人倒是有点兴趣。真是太容易了。
卢西恩狡黠一笑：“对不起，菲娅。”
要不是因为我了解他不会说谎，我也许会因为他此时言不由衷的表情而喊他骗子，用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或许会显得更加……真诚？我也说不好。
“好吧，”他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劝说我替你去跟塔姆林说情，求他放过你，让你免受条约的制裁？”
我抑制住内心的震惊，问道：“你说什么？”
“你同意跟我到这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否则怎么会偏巧在我要出发时跑去马厩里闲逛？”他用那只黄褐色的眼睛斜睨了我一眼。“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做法——而且你认为我对塔姆林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对此我也觉得很是受用。”
我还不能亮出真实想法，还不是时候。“你在说什么啊——”
卢西恩把头一伸，将那答案表达得足够明显。他咯咯笑着说：“先别急着浪费你那少而珍贵的人类呼吸，先听我解释两件事。首先，如果我真有手段，你早就消失了，所以不用跟我多费口舌。其次，我也不能另想办法，因为条约规定得清清楚楚，再没有别的漏洞。”
“可是——可是一定会有其他——”
“我钦佩你的勇气，菲娅，真的。或者说，那只是愚蠢。但既然塔姆林不愿意听从我的建议把你开膛破肚，你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了。除非你愿意在皮西亚自生自灭，这会——”他上下打量着我，“反正我是不建议你这么做。”
不——不，我不能就这么永远地待在这儿，直到死去的那天。说不定……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或者别的什么人能帮我想出办法。我调整呼吸，从脑海中清空那些惊慌而混乱的思绪。
“勇气可嘉。”卢西恩唇边带笑地说道。
我已经懒得对他掩饰自己犀利的目光。
我们沉默着一路前行，除了几只飞鸟和松鼠之外，我再也没见过或是听过其他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我让自己躁动的思绪归于安静，几分钟后，我开口说道：“塔姆林内阁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都因为那场魔法疫病四散而逃了吗？”
“你怎么知道关于内阁的事？”他飞快地反问，我意识到他以为我另有所指。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普通的庭园会有侍臣吗？还有那么多忙里忙外的仆人。你们让他们在舞会上佩戴飞鸟面具，不就是这个原因？”
卢西恩沉下脸，那道疤痕也被拉得更长。“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佩戴什么样的面具，来对塔姆林的变形天赋表达敬意。仆人们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如果我们有得选，肯定会用手把它们撕扯下来。”他说着拉了拉脸上的面具，面具纹丝不动。
“那魔法力量究竟出了什么意外，才让事情变成这样？”
卢西恩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有些鬼东西从该死的地狱深处跑上来了。”他说，然后环视左右，咒骂道，“祸从口出，这话要是被她听见——”
“谁？”
他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忽然变得血色全无，用一只手拢了拢头发。“别问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塔姆林也许愿意跟你说疫病的事，我可不愿意让人类有机会把这情报卖给出价最高的对手。”
我顿觉一惊，然而他刚才不经意间说出的只言片语已经如璀璨的珠宝散落在我的面前。有个能让卢西恩害怕的她——卢西恩担心会有人在暗地里偷听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即使在这里也不例外。我盯着一棵棵大树之间的阴影看了又看，还是一无所获。
皮西亚的统治者是七位至高之主——也许卢西恩口中的这个她正是统治这片领地的王者。倘若不是至高之主，那就是一位至高主母了。如果真存在那种可能性的话。
“你多大年纪了？”我问，希望能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有用的情报。这样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很老了。”他说着检查着周围的灌木丛，但我有种感觉，他那锐利的目光并不是在寻找猎物。他的肩膀绷得太紧。
“你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像塔姆林那样变身吗？”
他叹了口气，先是盯着天空看了好久，随后才警惕地端详起我来，那只金属眼睛眯缝着，令人不安地汇聚在它的焦点上。“你是想搞清楚我的弱点，那样才好——”我瞪了他一眼。“告诉你吧，我不会变身。只有塔姆林能变身。”
“可是你的朋友——他以狼的形态出现。除非那是他的——”
“不，不。安德拉斯也是高等魔仙。塔姆林能在必要时把我们变成不同的形态。但他只会对他的哨兵那么做。当安德拉斯翻过那道高墙时，塔姆林把他变成了一只狼，以防有人发现他仙灵的身份。可无论他再怎么变，也掩盖不了他那巨大的体形。”
我打了个寒战，那寒战冷彻骨髓，以至于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卢西恩那红得冒火的目光。我实在没有勇气问他塔姆林能不能把我也变成别的样子。
“总而言之，”卢西恩接着说，“高等魔仙不像低等仙灵那样驾驭着特定的力量。如果你想知道我是否拥有与生俱来的某种习性，答案是否定的。我既不会把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清除干净，也不会把凡人引到水中溺死，或是解答你为了给我下套而问出的各种问题。我们只是——为了统治而存在。”
我转过身，面朝另一个方向，以免他注意到我在滴溜溜地转眼珠。“我想如果我是你们其中的一员，我会是普通仙灵，而不会是高等魔仙？就像艾莉丝那样，无微不至地伺候你们？”他没有答话，应该是默认了。看他这一脸傲慢的模样，难怪会觉得由我代替他的朋友跟他外出狩猎堪称奇耻大辱。既然他对我的憎恨可能永远无法消弭，既然他还没等我开始实施计划就掐灭了我的希望，我索性直接问道：“你脸上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没有在应该闭嘴的时候管住自己的嘴巴，于是受到了惩罚。”
“是塔姆林干的？”
“创世之釜在上，当然不是。他当时根本不在场。不过他事后为我找到了替代品。”
这答案还是跟没说一样。“所以，如果你能困住某些仙灵，他们就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也许他们会知道如何帮我免受条约的惩罚。
“是的。”他严肃地说，“他们是苏瑞尔，既古老又邪恶，犯不着冒着极大的风险特地去寻找。而且要是你继续表现出这副大有兴趣的模样，我会觉得你更加可疑，并劝说塔姆林把你关起来。要是你蠢到想去找苏瑞尔的话，那你早就应该被关起来才对。”
瞧他这么紧张，说明苏瑞尔就潜藏在附近。卢西恩把头往右一偏，侧耳倾听，眼里闪着微光。我感到脖颈后面一阵发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弓箭，瞄准了卢西恩注视的方向。
“把弓放下。”他的声音显得沙哑而低沉。“把你那该死的弓放下，人类，看前面。”
我依言照做，但随着灌木丛里传出声响，我手臂上的汗毛还是瞬间竖起。
“别动。”卢西恩继续看着前方，那只金属眼睛一动不动。“无论你看到或感受到什么，都别有反应，也别看。眼神盯着前面。”
我开始颤抖，抓紧缰绳，掌心都是汗水。我或许会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可怕的笑话，可卢西恩的脸已经变得无比苍白。我们胯下马匹的耳朵紧紧贴在头边，还在继续前行，仿佛它们也听懂了卢西恩的命令。
然后，我感觉到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和艾莉丝随便闲聊了几句，从她嘴里套出了卢西恩今天会在边境巡查的消息——此刻他应该正在马厩里打算动身。
我穿过花园，朝我前一天发现的那排建筑物走去，正走到半路，塔姆林突然在我身后问道：“今天没准备绊索吗？”
我愣住了，转过身去，发现他就站在几步之外。
他是怎么做到在碎石地上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的？肯定是仙灵族善于隐匿行踪的特性。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礼貌地回答：“你说过我在这里是安全的，我相信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那表情像是在愉快地微笑。“我早晨的工作推迟了。”他说。确实，他没有穿着先前的战服，连肩带也不见了，白衬衫的衣袖挽到胳膊肘，黝黑的小臂上肌肉毕现。“如果你想四处瞧瞧——如果你对自己新的……住所有点兴趣，我可以带你逛逛。”
他还在努力对我示好，虽然他说出刚才的每一个字都费了不少力气。也许卢西恩最终能够说服他，在那之前……他既然大费周章地嘱咐手下的人不能伤我分毫，不让我受到那条约的惩罚，那么我要怎么才能摆脱他？我温和地一笑，对他说：“我今天想一个人走走。但还是很感谢你的提议。”
他身体一紧：“那不如——”
“不必了，谢谢。”我打断了他的话，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有些吃惊。但我必须要单独去找卢西恩，探探他的口风。他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出发了。
塔姆林攥紧拳头，像是在抑制着向外伸出的利爪。可他没有斥责我，而是缄默不语地走回了房内。
要是运气够好的话，塔姆林很快就影响不到我了。我急匆匆地走向马厩，清空杂念。也许有一天，如果我真能重获自由，如果在我们之间隔着汪洋大海和经久年岁，我会回头想想当初他何必要这样自找麻烦。
等我终于走到那喷着鲜艳涂料的漂亮马厩时，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心急，呼吸也没那么急促。马童们全都戴着马脸造型的面具，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我看见他们同样在遭受着疫病的折磨时，不禁心生怜悯。这些马童必须一直把这种可笑的面具戴在脸上，直到有人想出解除魔法的办法来。然而整间马厩里却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到来——可能是因为我不值得关注，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也怨恨我杀死了安德拉斯。对此我不怪他们。
当我总算找到骑在马背上对我咧嘴而笑的卢西恩时，我所有佯装出来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那口牙白得太不自然。
“早上好啊，菲娅。”我努力放松僵硬的肩膀，试着对他面带微笑。“是来找匹马骑，还是在考虑塔姆林的提议，打算开始跟我们一起生活？”我试图回想自己先前酝酿好的开场白，那些把他争取过来的言辞，可他只是大笑起来——那笑声显得并不愉快。“来吧，我今天要去南部树林里巡查，而且不管是不是意外，我都对你击倒我朋友的那两下子有些好奇。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人类了，更别说还是一位仙灵杀手。让我见识下你狩猎的本事吧。”
完美——至少计划在顺利进行中，尽管这听起来像是要到兽穴里与熊共舞。我往旁边迈了一步，让某个马童走过去。他和这里所有的仙灵一样，走路风姿翩翩，而且也没有回头看我——没有对马厩里出现了仙灵杀手表现出任何情绪。
不过我掌握的狩猎技巧无法在马背上实现，而是要小心追踪猎物，精心设下陷阱和诱饵。我不知道要怎么骑着马去追击目标。卢西恩从折返的马童手里接过箭袋，并向对方点头致谢，随后微笑着说道：“可惜今天没有梣木箭矢了。”说这话时，无论是他那只金属眼睛还是黄褐色的真眼睛，都没有看我。
我绷紧下颌，克制住了反唇相讥的欲望。如果他被下令不得伤害我，我也就不必深入探究他为什么要邀请我跟他同行了，免得他又要开始不遗余力地把我当成笑话。搞不好他就是太无聊了，这是对我最有利的解释。
于是我耸耸肩，一脸的百无聊赖。“那好吧……我想我这身打扮刚好适合出去打猎。”
“好极了。”卢西恩的金属眼睛被从马厩门外照进的太阳光照得一闪一闪的。我祈祷塔姆林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从门外闯进来——祈祷他不要突然决定骑马外出，来这里找我们。
“那就走吧。”我说，卢西恩示意马童们再备匹马来。我倚靠在木墙边等待着，眼睛盯着门口，留意有没有塔姆林的身影，同时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卢西恩聊着天气。
谢天谢地，我很快就骑上了一匹白马，跟着卢西恩走出花园，进入那片春意盎然的树林。我跟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仙灵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大道上，希望他那只健全的眼睛没有透视后脑的能力。
这念头让我有些不安，我将它压了下去——同时我也尽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大惊小怪，此时阳光透过林冠倾洒而下，一簇簇番红花点缀其中，跃动的紫色与棕绿相映成趣。这些都是没用的细节，对我的计划构不成什么影响。我关心的是这条路的走向和坡度，哪些树适合攀爬；我还要根据流水声寻找附近的水源，在危险关头，那些才是我生存的希望。然而跟这里的其他地方一样，这片林地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仙灵族，更看不见任何高等魔仙的踪影。毫无新意。
“好吧，看来你还真是个沉默的猎手。”卢西恩慢下脚步，等我赶上他。很好——让他主动来找我，总比我表现得太过急切和友善要合理得多。
我将胸前沉甸甸的箭袋摆正，然后用手指摸了摸身后那把平滑的紫杉木猎弓。这把弓要比我在家用的那把长得多，箭矢更重，箭头也更粗。在我适应它的重量和平衡性之前，我恐怕射不中任何猎物。
五年前，我拿父亲仅剩的几枚铜板换来了那套弓箭。在那之后，我每个月还会拨出很少的开支，用来购买箭矢，更换弓弦。
“嗯？”卢西恩继续问道，“没什么猎物能勾起你的兴趣吗？我们已经路过了不少松鼠和禽鸟。”树冠的阴影投在他的狐狸面具上——那金属轻盈、暗沉而又闪着微光。
“你们餐桌上的美食已经够多了，吃都吃不完，哪里还需要我来多此一举？”我很怀疑松鼠肉够不够资格被端上他们的餐桌。
卢西恩哼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带我从盛开的丁香花下方走过，低垂的紫色花瓣像沁凉而柔软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脸颊。甜美清爽的香气在我鼻孔里徘徊不去，即使走出很远还能闻得到。这些都是没用的细节，我提醒自己。不过……如果情况紧急，前面那茂密的灌木丛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你说你是塔姆林的侍臣。”我壮胆问道，“侍臣也需要外出巡查吗？”这问题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卢西恩咂了咂舌。“我是塔姆林身边的正牌侍臣，但这原本是安德拉斯的任务。所以总要有人替他完成，对此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安德拉斯在这里有地位，也有朋友——他不是什么无名无姓、无面无颜的仙灵，当然会被人想念，哪里像我……“对……对不起。”我说，语气里充满诚恳。“我不知道他在你们心中的意义。”
卢西恩耸耸肩。“塔姆林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会把你带来这里。又或者是因为你穿着那些破衣烂衫显得太可怜了，博取了他的同情。”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会利用这次外出来羞辱我的话，我是不会跟你出来的。”艾莉丝说起过，卢西恩对胆敢出言顶撞他的人倒是有点兴趣。真是太容易了。
卢西恩狡黠一笑：“对不起，菲娅。”
要不是因为我了解他不会说谎，我也许会因为他此时言不由衷的表情而喊他骗子，用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或许会显得更加……真诚？我也说不好。
“好吧，”他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劝说我替你去跟塔姆林说情，求他放过你，让你免受条约的制裁？”
我抑制住内心的震惊，问道：“你说什么？”
“你同意跟我到这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否则怎么会偏巧在我要出发时跑去马厩里闲逛？”他用那只黄褐色的眼睛斜睨了我一眼。“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做法——而且你认为我对塔姆林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对此我也觉得很是受用。”
我还不能亮出真实想法，还不是时候。“你在说什么啊——”
卢西恩把头一伸，将那答案表达得足够明显。他咯咯笑着说：“先别急着浪费你那少而珍贵的人类呼吸，先听我解释两件事。首先，如果我真有手段，你早就消失了，所以不用跟我多费口舌。其次，我也不能另想办法，因为条约规定得清清楚楚，再没有别的漏洞。”
“可是——可是一定会有其他——”
“我钦佩你的勇气，菲娅，真的。或者说，那只是愚蠢。但既然塔姆林不愿意听从我的建议把你开膛破肚，你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了。除非你愿意在皮西亚自生自灭，这会——”他上下打量着我，“反正我是不建议你这么做。”
不——不，我不能就这么永远地待在这儿，直到死去的那天。说不定……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或者别的什么人能帮我想出办法。我调整呼吸，从脑海中清空那些惊慌而混乱的思绪。
“勇气可嘉。”卢西恩唇边带笑地说道。
我已经懒得对他掩饰自己犀利的目光。
我们沉默着一路前行，除了几只飞鸟和松鼠之外，我再也没见过或是听过其他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我让自己躁动的思绪归于安静，几分钟后，我开口说道：“塔姆林内阁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都因为那场魔法疫病四散而逃了吗？”
“你怎么知道关于内阁的事？”他飞快地反问，我意识到他以为我另有所指。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普通的庭园会有侍臣吗？还有那么多忙里忙外的仆人。你们让他们在舞会上佩戴飞鸟面具，不就是这个原因？”
卢西恩沉下脸，那道疤痕也被拉得更长。“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佩戴什么样的面具，来对塔姆林的变形天赋表达敬意。仆人们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如果我们有得选，肯定会用手把它们撕扯下来。”他说着拉了拉脸上的面具，面具纹丝不动。
“那魔法力量究竟出了什么意外，才让事情变成这样？”
卢西恩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有些鬼东西从该死的地狱深处跑上来了。”他说，然后环视左右，咒骂道，“祸从口出，这话要是被她听见——”
“谁？”
他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忽然变得血色全无，用一只手拢了拢头发。“别问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塔姆林也许愿意跟你说疫病的事，我可不愿意让人类有机会把这情报卖给出价最高的对手。”
我顿觉一惊，然而他刚才不经意间说出的只言片语已经如璀璨的珠宝散落在我的面前。有个能让卢西恩害怕的她——卢西恩担心会有人在暗地里偷听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即使在这里也不例外。我盯着一棵棵大树之间的阴影看了又看，还是一无所获。
皮西亚的统治者是七位至高之主——也许卢西恩口中的这个她正是统治这片领地的王者。倘若不是至高之主，那就是一位至高主母了。如果真存在那种可能性的话。
“你多大年纪了？”我问，希望能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有用的情报。这样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很老了。”他说着检查着周围的灌木丛，但我有种感觉，他那锐利的目光并不是在寻找猎物。他的肩膀绷得太紧。
“你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像塔姆林那样变身吗？”
他叹了口气，先是盯着天空看了好久，随后才警惕地端详起我来，那只金属眼睛眯缝着，令人不安地汇聚在它的焦点上。“你是想搞清楚我的弱点，那样才好——”我瞪了他一眼。“告诉你吧，我不会变身。只有塔姆林能变身。”
“可是你的朋友——他以狼的形态出现。除非那是他的——”
“不，不。安德拉斯也是高等魔仙。塔姆林能在必要时把我们变成不同的形态。但他只会对他的哨兵那么做。当安德拉斯翻过那道高墙时，塔姆林把他变成了一只狼，以防有人发现他仙灵的身份。可无论他再怎么变，也掩盖不了他那巨大的体形。”
我打了个寒战，那寒战冷彻骨髓，以至于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卢西恩那红得冒火的目光。我实在没有勇气问他塔姆林能不能把我也变成别的样子。
“总而言之，”卢西恩接着说，“高等魔仙不像低等仙灵那样驾驭着特定的力量。如果你想知道我是否拥有与生俱来的某种习性，答案是否定的。我既不会把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清除干净，也不会把凡人引到水中溺死，或是解答你为了给我下套而问出的各种问题。我们只是——为了统治而存在。”
我转过身，面朝另一个方向，以免他注意到我在滴溜溜地转眼珠。“我想如果我是你们其中的一员，我会是普通仙灵，而不会是高等魔仙？就像艾莉丝那样，无微不至地伺候你们？”他没有答话，应该是默认了。看他这一脸傲慢的模样，难怪会觉得由我代替他的朋友跟他外出狩猎堪称奇耻大辱。既然他对我的憎恨可能永远无法消弭，既然他还没等我开始实施计划就掐灭了我的希望，我索性直接问道：“你脸上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没有在应该闭嘴的时候管住自己的嘴巴，于是受到了惩罚。”
“是塔姆林干的？”
“创世之釜在上，当然不是。他当时根本不在场。不过他事后为我找到了替代品。”
这答案还是跟没说一样。“所以，如果你能困住某些仙灵，他们就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也许他们会知道如何帮我免受条约的惩罚。
“是的。”他严肃地说，“他们是苏瑞尔，既古老又邪恶，犯不着冒着极大的风险特地去寻找。而且要是你继续表现出这副大有兴趣的模样，我会觉得你更加可疑，并劝说塔姆林把你关起来。要是你蠢到想去找苏瑞尔的话，那你早就应该被关起来才对。”
瞧他这么紧张，说明苏瑞尔就潜藏在附近。卢西恩把头往右一偏，侧耳倾听，眼里闪着微光。我感到脖颈后面一阵发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弓箭，瞄准了卢西恩注视的方向。
“把弓放下。”他的声音显得沙哑而低沉。“把你那该死的弓放下，人类，看前面。”
我依言照做，但随着灌木丛里传出声响，我手臂上的汗毛还是瞬间竖起。
“别动。”卢西恩继续看着前方，那只金属眼睛一动不动。“无论你看到或感受到什么，都别有反应，也别看。眼神盯着前面。”
我开始颤抖，抓紧缰绳，掌心都是汗水。我或许会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可怕的笑话，可卢西恩的脸已经变得无比苍白。我们胯下马匹的耳朵紧紧贴在头边，还在继续前行，仿佛它们也听懂了卢西恩的命令。
然后，我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