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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森林在我眼前变成了一座冰雪迷宫。
我已经盯着灌木丛的边界观察了一个小时,想在弯曲的枝条间找到有利的位置,结果却一无所获。肆虐的狂风不断扬起雪片,扫去了我的足印,却也把任何潜在猎物的踪迹掩埋得难以寻觅。
在饥饿感的驱使下,我甘愿冒险,一路越行越远,但寒冬从来不是果腹的好时节。动物们都躲进了密林深处,我只能寄希望于零零散散的落单者,祈祷能借此熬到春天。
可惜,事与愿违。
我用冻僵的手指刮掉了沾在睫毛上的雪渣,这附近的树上并未留下树皮剥落的痕迹,看不出有哪头鹿曾行经这里——说明它们还没动身。那些鹿会留到树皮耗尽为止,然后向北经过狼群的地盘,说不定还会进入皮西亚仙境——那里是凡人绝不会轻易涉足的禁地,除非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这念头让我顿觉脊背上一阵寒意,我赶忙摒弃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四周的环境和前方的危机上。眼下唯有如此,且我已经这样度过了许多年——专注眼下,以周为单位,以天为单位,乃至以小时为单位地去打赢这场生存战。现在,再加上积雪添乱,想要看清目标更是难上加难——何况我还在树上,几乎连前方十五英尺的距离都看不真切。僵硬的四肢在我移动时发出抗议,我呻吟一声,拨箭下弦,跳下树来。
冰寒的冻雪被我脚上破损的靴子踩得嘎吱作响,我不禁咬紧牙关。能见度本就极不理想,这下又发出了毫无必要的噪音——看来这次狩猎又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距离天亮只有不到几个小时。要是我不尽快离开,就必须要摸黑返回住处,而镇上猎手们的前车之鉴还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黑暗中会有潜藏的巨狼,且会成群出击;更不用说沿途还可能会遇到身材高瘦、其意不善的各色怪人。
那些绝对不是仙灵族,猎兽们已经开始向被我们遗忘已久的神灵祈求眷顾——我也在暗地里与他们一同祈祷。在过去八年里,我们在距离皮西亚边境两日路程的村庄中过着安宁的日子,没有受到过什么侵扰——虽然旅行商人偶尔会带回一些坏消息,说曾在某某边陲小镇上看见过不幸遇难者的残肢断腿。村中的长者们往往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然而这几个月来遇难者的尸体变得越发常见,每个市场交易日上都能听到人们在窃窃谈论。
我贸然闯进密林深处的做法无疑是自蹈险境,可我们昨天已经吃光了最后一块面包,仅剩的肉干也在前一天见了底。即便如此,我还是宁可饥肠辘辘地熬上一天,这样也好过满足某条恶狼——或是某个仙灵的口腹之欲。
事实上,我身上也并没剩下几两肉可以吃。到了这个时节,我早已经骨瘦如柴,纯粹靠几根肋骨撑着这层皮囊。我尽可能矫捷而悄无声息地在树与树之间飞快地移动,用一只手捂住自己那饿得发疼的肠胃。万一我这次又是两手空空地回到茅屋,不用想也知道我那两位姐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在小心寻找了几分钟之后,我躲在一丛覆满积雪的荆棘后面。透过一根根棘刺,我隐约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从中流过。冰面上几个孔洞清晰可见,说明就在不久前还有动物频繁经过,但愿这次不会令我失望。
我透过鼻子出了口气,用弓的前端对准地面,前额紧贴木头的天然弧度。如果再找不到食物的话,我们恐怕连一星期都撑不过去。已经有太多家庭开始向我发出乞求,希望能让镇上的富人发发善心,我可是亲眼见证过那些人乐善好施的程度的。
我变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令呼吸放缓,竖起耳朵倾听狂风席卷下的密林之音。雪片不断飞降,如顽皮的浪花般在空中旋舞,给这个仅有灰棕两色的世界笼罩上了一层鲜活与洁净。尽管我孤身一人且四肢僵麻,却仍要竭力抑制那几乎要从胸中雀跃而出的欲望,让自己的头脑在这片披着白雪的林地中保持冷静。
曾几何时,我格外地享受清新绿草与黑暗土壤的色彩对比,或是紫水晶胸针闪烁在祖母绿色绸衣褶皱间的明媚;曾几何时,我满脑满心满眼里都是色彩、光线与形状的绮丽交汇。有时我甚至会沉浸在幻想之中,幻想两位姐姐嫁为人妇,家里只剩下我与父亲,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颜料,还有足够的清闲时间把那些色彩和形状画在白纸、帆布或是茅屋的墙壁上。
这一天想来不会很快实现——也许永远都只会是空想。于是我就只能像这样做做白日梦,欣赏一下闪烁在寒冬白雪地上的点点光芒。我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做是什么时候了——更别说还能想起什么可爱或是有趣的东西。
跟伊萨克·海尔在破旧谷仓里相处的时间不能被计算在内——那段时间总是意味着饥饿与空虚,有时甚至称得上残忍,绝对和可爱毫无关系。
咆哮的狂风渐渐变成了轻柔的叹息声,雪片飘得懒洋洋的,大团地积聚在树枝的弯折处和枝杈附近。这般雪景既凄清又柔美,我看得有些出神。过不了多久,我就不得不必须返回那泥泞冰寒的村庄里去,钻进那间闷热拥挤的茅屋。我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对这念头的排斥感。
林间空地另一侧的灌木丛中传出了沙沙的声响。
我屏住呼吸,凭直觉拉动弓弦,透过荆棘向不远处望去。
就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之外,站着一头小鹿,寒冬虽然还没让它瘦到皮包骨头的地步,却也已经逼得它跑进了这处空地,对着其中一棵树的树皮啃了起来。
像这样的一头鹿,供我全家吃上一个星期还绰绰有余。
忍着欲滴的垂涎,我用甚至比风拂树叶还轻的动作,瞄准目标。
那头小鹿还在继续啃咬着树皮,慢慢咀嚼,全然不知死神就在咫尺之外。
我可以把一半鹿肉制成肉干,另一半和家人立即享用——烹制成炖菜或是鹿肉派……还能把鹿皮剥下来卖钱,或者给家人缝制些衣服。我需要一双新皮靴,埃兰需要一件新斗篷,妮斯塔则是什么都少不了她的。
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如此丰盛的大餐近在眼前,能帮助我们立即摆脱困境。我稳住心神,更加小心地瞄准猎物。
这时我发现在我旁边的灌木丛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密林变得死寂,连风都停下了,雪片凝固在半空中。
我们凡人早就不再崇拜什么神灵,可倘若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此时一定会虔诚祈祷,祈求所有神灵出手庇护。那头狼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步步靠近,目光锁定在那头对危机浑然不觉的小鹿身上。
他实在是大得出奇——和矮种马不相上下——尽管我事先就被告诫要警惕这样的对手,这一刻还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最可怕的还不是他那巨大的体形,而是那超乎寻常的隐秘行动力——他在灌木丛中一步一步地逼近猎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全然避过了那头小鹿的耳目。这般庞大的野兽,移动起来绝对不可能如此悄然无声。但如果他不是普通的野兽,如果带有皮西亚血统,如果是某种仙灵,那么我该担心的就不只是被吃掉那么简单了。
如果他真是仙灵,我早应该拔腿就跑。
但也许……要是我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将他杀死,那么无疑会对这个世界、对我的村庄,乃至对我自己都大有裨益。将一枚箭矢射进他的眉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虽然体形巨大,可终究看上去还是一头狼,移动的样子也像是一头狼。不过是野兽而已嘛,我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是野兽而已。我不允许自己去考虑其他任何可能性——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头脑冷静,稳住呼吸。
我身上带着一把狩猎短刀和三枚箭矢。其中两枚箭矢很是寻常——简单好用,但射在那样的巨狼身上简直和被蜜蜂蜇一下没什么两样。第三枚箭矢——也是最长最重的那枚——是我在某年夏天钱袋充裕时从旅行商人手里买来的奢侈品。那箭矢的主体取材于梣树,箭头由钢铁制成。
从襁褓时起,我们就听过各式童谣,都知道仙灵惧怕钢铁的传说。然而这枚箭矢最特别的地方在于梣树,那种木材能够阻碍仙灵的治疗魔法,让人类足以对他们造成致命一击——起码在传闻和故事里是这么讲的。可惜由于梣树的稀缺性,我们还无法验证这种木材的效果。我曾见过那种树木的画作,却从未有幸亲眼得见——那些树木早在很久之前就几乎被高等魔仙全部烧毁,只留下矮小细瘦的寥寥数棵,被那些地位尊贵的仙灵藏在有高墙环绕的树林里。我曾经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跟自己辩论,想弄明白就为了那么一丁点稀缺木料而浪费了大把金钱是否值得,说不定那还是个冒牌货。整整三年,那枚梣树制成的箭矢都好好地待在我的箭袋里,从来没有过用武之地。
此时此刻,我将那枚箭矢拿了出来,快速而安静地移动步伐,尽量避免吸引那头巨狼的注意力。梣木箭矢又长又重,足以对他造成伤害,如果我瞄得够准,说不定能一击毙命。
我的胸口越抽越紧,以至于有些发疼。而就在那一刹那,我意识到我这条命全都托付在了一个问题上——那头狼是单独行动的吗?
我将弓握紧,向后拉拽弓弦。我箭术尚可,但从来没有直面过一头狼。我过去认为没有那样的经历是好运气,甚至称得上是神灵眷顾,然而此时此刻……我才发觉自己完全不知道哪里是狼的要害,想象不出他们的移动速度能有多块。这一击绝对不容有失,我手里只有这一枚宝贵的梣木箭矢。
万一在那层狼皮底下跳动的确实是一颗仙灵的心,那更会是我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仙灵们坏事做尽,我绝不会留下这个祸患,等他悄悄潜入我们的村庄杀戮横行,制造新的灾难。就让他在此时此地咽气吧,就让我来手刃他。
那头狼越靠越近,一只狼爪踩断了一根树枝——他的每一只利爪都比我的手要大得多。那头鹿愣住了,只见她左顾右盼,朝着灰色的天空竖起双耳。巨狼处在下风处,成功避开了小鹿的视线与嗅觉。
他低着头,伏低肩膀,将银白色的庞大身躯完美地掩藏在白雪与暗影之间。小鹿还在看向错误的方向。
我的视线在小鹿和巨狼间打了个来回,那头狼没有其他同伴——我总算是交了一点好运气。可要是那头小鹿被吓跑的话,站在这头饥肠辘辘的巨狼面前的就只剩下我这唯一的猎物了——搞不好对方还是个仙灵。而要是他将那头鹿杀死,珍贵的鹿皮和鹿肉也将与我无缘……
如果我判断失误,我损失的将不仅仅是这一条命,过去八年我凭借在林中狩猎积累的经验也会化作乌有,而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能精准命中目标。大多数情况下。
那头狼犹如划出一道灰白黑三色闪电,从灌木丛中飞速蹿出,黄色利齿闪着寒光。他在开阔的地面上体形更显巨大,简直是集力量、速度与凶残于一体的奇迹。那头鹿毫无任何挣扎的机会。
在他即将咬断小鹿脖子的一瞬间,梣木箭矢飞离了我的弓弦。
箭矢射进了他的腰腹,我发誓就连大地都在随之震颤。巨狼痛苦地嚎叫,松开了鹿颈,鲜血溅落在白雪上——如同红宝石般鲜艳夺目。
那头狼飞速转向我,怒瞪黄色锐目,弓起脊背。他低沉的吼声在我耳边回响,我一跃而起,四周扬起无数雪片,另一枚箭矢瞬间被搭在弦上。
可那头狼却只是看着我,嘴边带血,我那枚梣木箭矢不偏不倚地扎进了他的侧腰。雪继续下,他愣愣地注视着我,出于警觉与惊讶,我射出了第二支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以防对方真的是某种难以被杀死的邪恶生灵。
他并未躲闪,第二支箭干净利落地飞进了他大睁的黄色眼睛。
狼倒在了地上。
各种颜色与黑暗交织盘旋,和大雪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四肢扭曲,在狂风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这不可能——他此时应该死了才对,而不是仍在苟延残喘。那箭矢命中得不偏不倚,恰好刺入了他的眼睛。
无论他是狼还是仙灵,都不重要了。梣木箭矢已经扎进了他的身体,他很快就会断气。然而我的双手在掸落雪片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我向他靠近,却还保持着很远的距离。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汩汩流出,附近的白雪被染得殷红。
巨狼用利爪抓挠地面,呼吸渐渐趋缓。他是不堪忍受剧痛的折磨,还是在奋力与死神抗争?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知晓答案。
大雪纷飞,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那层兼有炭灰、曜石黑和象牙白三色的皮毛停止了起伏。那是一头狼——没错,哪怕体形再大,他也仅仅是一头狼。
我感到心终于不再揪在一处,松了口气,呼吸在我眼前拧成一团雾气。至少,梣木箭矢确实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不必追究被它杀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迅速检查了那头鹿之后,我料定自己只能带走一只野兽——就连这都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可是将那么大的一头巨狼留下实在是太浪费了。
虽然接下来的动作浪费了我宝贵的几分钟时间——在那几分钟里,随时可能会有其他掠食者被鲜血的气味吸引而来——我剥下狼皮,尽力把箭矢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好吧,我总算是练了回手。我用狼皮被鲜血染红的那一侧裹住了鹿脖颈上的致命伤,将鹿扛在肩头。这里距我们的茅舍还有几里路,我可不想在沿途留下血迹,以防招来别的长有尖牙和利爪的猛兽。
小鹿的重量压得我喘了口粗气,我抓紧鹿腿,回头朝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巨狼尸体看了最后一眼。他另一只金黄色的眼睛望着雪色沉沉的天空,在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能对他心生怜悯。
然而这就是凛冽严冬的丛林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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