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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希吉

威廉王岛的西南峡角

一八四八年十月十八日

从过去几天或几个星期某一刻开始,哥尼流·希吉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国王了。

他现在是个神。

事实上——他怀疑,但还不确定,不过他强烈怀疑,几乎到了可以确定的地步一哥尼流·希吉已经变成神了。

他身旁的人一个个死去,但他还活着。他不再感到冷,也不再感到饿或渴,当然也就不需要去克制食欲。当夜愈来愈长、逐渐迈向永夜时,他还是可以在不断向他进逼的黑暗中看到东西。狂吹的雪与呼啸的风,对他灵敏的感官也没有任何妨碍。

帐篷被风撕破且吹走之后,平凡的人需要靠小船及雪橇上的防水帆布来遮蔽身体,大伙儿仿佛一群把毛茸茸屁股对着风、然后慢慢死去的羊,彼此挤在一起。但是希吉却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侦察船船尾的宝座上。

在他们因为大雪、狂风,以及陡降的气温而有三个星期无法前进之后,那几只拉车的动物已经虚弱无力,一直跟希吉讨食物,希吉这才像神一样从小船来到他们当中,把“五饼二鱼”分给他们吃。

他射杀史崔兰来喂席立。

他射杀丹恩来喂布朗。

他射杀吉伯森来喂杰瑞。

他射杀贝斯特来喂史密斯。

他射杀莫芬来喂奥瑞恩……或者全都倒过来。希吉已经不想去记这些细节了。

但是,现在吃了他所给的充裕食物的人也都死掉了,在毛毯睡袋里被冻成硬块,或者身体因为最终的剧痛而扭曲成恐怖的爪形。不过也有可能他已经对这些人感到厌烦,而把他们全部射死。他隐约记得,在过去这一两个星期里,他切下来吃的顶级人肉部位的数量,比他射杀来喂其他人的人数还多一他那时还需要吃东西。不过,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他已经不记得细节了,那一点都不重要。

当暴风雪结束时——现在希吉知道,他随时都可以命令它止息,只要他想——他也许会叫几个人从死里复活,叫他们将马格纳和他拉到惊恐营去。

那该死的船医死了,他饮毒自尽,躺在离侦察船及公共坟场只有几码远的小防水帆布篷里,身体被冻成硬块。不过希吉选择不去理会,这只是件不尽如他意的小事。即使是神,也会有害怕的东西,而哥尼流·希吉向来就很害怕毒药或毒物污染。他先看了一眼,并且从帆布篷的入口对着尸体开了一枪,以确定船医不是在装死,之后新神希吉就离开了,不想和中毒的家伙和已经受毒物污染的遮蔽篷有任何接触。

几个星期以来,马格纳经常从他最喜欢的船首特区发出喵喵的呻吟及抱怨,但是这一两天却异常安静。在暴风雪稍缓时,一道了无生气的冬日阳光照亮了侦察船、旁边被雪埋住的帆布篷、他们所在的矮丘、西边的结冰海岸,以及再过去那片无尽的冰原。那时门森做了最后一个动作——他张开嘴巴,像是要向他的爱人和神请求。

但是他没有把话说出来,连再发一声抱怨也没有,热血就充满他的嘴巴,并且像间歇喷泉一样涌出,沿着他长满胡须的下巴往下流,染红他的肚子及轻轻合起的手掌,最后就在他皮靴旁边的船底汇集成一滩血。那些血还在,不过已经成为结冻的波浪与涟漪,就像《圣经》中某个先知的波浪形褐色胡子,但是覆盖着冰。马格纳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伴侣短暂的沉睡并没带给希吉太大的困扰。他知道,他随时可以再叫醒他。但是过了一两天之后,门森那两颗不断盯着他的眼睛、大开的嘴巴及那道结冰的血流,开始让这位神不好受了。每次醒来就是看到这幅景象,让他特别难以忍受,而且门森的眼睛还结了霜,成为白色、冰冷、不会眨动的两颗圆球。

于是希吉从他船尾的宝座上起身,向前爬,经过斜靠在船舷的霰弹枪及弹药袋,经过几袋个别包好的巧克力——如果饿的感觉还会再回来,他可能会将就着吃;经过锯子、钉子和几卷薄铅板;翻越过小船中间的横板,然后踩跨过整齐堆放在马格纳浴血双脚旁的毛巾与丝质手帕;最后再把他这位朋友放在身边、像矮墙般隔在希吉与他之间的几本《圣经》踢开。

但是马格纳的嘴巴无法闭起来。希吉连把那道结冻的血流折断或打碎都办不到。他的白色眼睛也闭不起来。

“对不起,我的爱人。”他轻声说,“但是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一直被人盯着看。”

他用船刀把那两颗结冻的眼球挖出来,远远丢到呼啸的黑暗里。等到他叫马格纳从死里复活后,他会再把眼球装回去。

最后,暴风雪遵照他的命令逐渐变小,然后完全止息,呼啸声也停了。在这艘被雪橇架高的侦察船西侧,也就是迎风面,堆积了五英尺高的雪;在背风面,那死人篷幕下方的空间也被雪填满。

天气非常寒冷,而希吉的超自然视力能看见更多黑云正从北方逼近,但是今天晚上会很宁静。他看到太阳在南方落下,并且知道再过十六或十八个小时,太阳才会再次在南方升起。而且再过不久,太阳就不会再升起了。那时就是黑暗的世代,一万年的黑暗。不过,这刚好如哥尼流·希吉的愿。

但是今天夜里,天气寒冷而没有风雪,星星相当明亮。有人教过希吉几个夜空上冬日星座的名字,但是现在他连找出北斗七星都有困难。他很满意地坐在小船的船尾,厚呢大衣和望帽让他相当温暖,他把戴着手套的手扶在船舷上,目光移往惊恐营,甚至锁定更远处的船舰方向,等到他决定要让那几只拉雪橇的动物及他的王妃复活时,他就可以到那里去。他回想过去几个月及几年间发生的事,觉得最终将自己变成神的奇迹实在非常奇妙。

希吉对先前身为人类时那段人生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没有丝毫后悔,他做了他该做的事。他已经跟曾经瞧不起他的自大恶棍算过账了,并且让其他人稍微见识到他的神性光辉。

突然间,他感觉西边有东西移动。天气实在太冷了,希吉头转得有点辛苦,然后望向那片冰冻的海。

有东西朝他走来。或许是他的听觉最先侦测到它走在裂冰上的声音。现在他的听觉不但异于常人,而且有超自然的力量。

某个体型巨大的东西用两只脚站立,朝他走来。

希吉看到星光照射在它蓝白色的毛皮上。他露出微笑,欢迎它的造访。

冰原上那只东西已经不足为惧了。希吉知道,它现在不是以掠食者的身份,而是以崇拜者的身份到来。此刻,他和那只动物的地位甚至不对等。哥尼流·希吉可以下令叫它消失,或者是用他带着手套的手轻轻一挥,把他放逐到宇宙中最遥远的地方。

它继续走过来,有时候放低身体、四脚并用地大步向前走,更多时候像人一样,用两只巨大的后腿站立起来走路,即使走路的动作一点也不像人。

希吉感觉到原本深植在他心里的宇宙和平,被莫名的不安惊扰了。

在快要接近侦察船及雪橇时,那只东西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希吉可以听见它在帆布篷附近走动,在布篷底下用它的长爪撕裂里面几具冰冻的尸体。刀子般大小的利牙不断喀嚓咬合,不时大口呼出气息。但是他看不见它。他发现自己很害怕转头去看。

他直视前方,和马格纳少了两颗眼球的眼眶彼此对望。

接着那只东西的身体突然浮现在船舷上方,它的上半身比小船高出六英尺以上,而这艘放在雪橇上的小船本身就已经比地面高六英尺了。

希吉觉得他的气卡在胸中。

在星光下,拥有绝佳崭新视力的希吉,发现这只野兽比他从前所见到的还恐怖,也比任何他所能想象到的还恐怖。正如他,哥尼流·希吉经历过一场美妙且可怕的转变,这只动物也转变了。

它巨大的上半身从船舷上方俯身下来,在希吉与船首之间吐出一片冰晶雾。副船缝填塞匠闻到了腐肉味,那是上千世纪以来,善于处理死尸的动物口中惯有的气味。

当时如果希吉还能动,他一定马上双膝跪地,上前去敬拜,但是他根本已经冻僵在原处了,连头都没办法转动。

那只东西闻了闻马格纳·门森的身体,它那长又大得难以想象的口鼻,反复嗅闻着覆盖在马格纳身体前方的一片褐血冰瀑布,巨大的舌头轻轻舔着那道已经结冻的褐色血流。希吉想要跟它解释,这是他爱妃的身体,必须保存下来,让他——不是副船缝填塞匠希吉,而是已经变成全新的“它”——可以在某天把爱人的眼睛装回去,将生命的气息再吹进他体内。

突然间,几乎是不经意地,那只东西把马格纳的头咬了下来。

头骨被咬碎的声音非常恐怖,如果希吉能将他两只戴着手套、靠在船舷上的手举起来的话,他一定会捂住耳朵。不过,他无法移动他的手。

那只东西甩动一只更甚于马格纳粗腿的毛茸茸前臂,把死人的胸部打凹,他的脊椎及围成笼状的肋骨,顿时变成白骨碎片炸散开来。希吉曾经看过马格纳将好几个比他弱小的人的背部或肋骨打断,但是希吉知道,这只东西打断马格纳骨头的方式不一样。它打碎马格纳身体的方式,比较像人将一个瓶子或瓷偶打碎。

想要找个人的灵魂来吃,希吉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念头。

希吉的头现在连一英寸也移动不了,所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冰原来的那只东西把马格纳·门森身体里的各部位挖出来吃掉,并且像希吉从前嚼冰块那样,用大牙齿咬碎。那只东西接着从马格纳冰冻的骨头上撕下结冻的肉来吃,并将吃剩的骨头散弃在侦察船船首。不过每根骨头都被咬裂,骨髓也被吸光。风开始刮起,在小船及雪橇四周呼啸着,产生很独特的乐音。希吉想象有个从地狱上来的发疯神怪,穿着一件白色毛皮外套在吹奏骨笛。

接着,它要找上门了。

它先是回复四脚着地的姿势,让希吉看不见它——这比看得见它更令希吉觉得恐怖。接着,它像冰脊上升一样,垂直挺身出现在船舷边,遮住希吉全部的视野。那双黑色、不眨眼、非人类、完全不带情感的眼睛,距离副船缝填塞匠圆睁的双眼不到几英寸。它呼出的热气包围着它。

“哦。”哥尼流·希吉说。

这是希吉这一生说的最后一个字。与其说是一个字,不如说是一小段受惊、说不出话来、拖长的吐气声。希吉觉得自己最后的一股温暖气息正从身上流出,从他的胸部出来,上升到喉咙,经过张开而紧绷的口,穿过断裂的两排牙齿中间,发着嘶声出到他体外。不过他马上就明白,正要永远离开他的不是他的气息,而是他的精神、他的灵魂。

那只东西把他这股气吸进体内。

但是,接着那只动物哼哼哎哎地用力把气吐出来,向后退开,摇摆着它巨大的头,好像被某种脏东西污染了。它再次四脚着地,永远离开希吉的视野。

所有东西都永远离开了希吉的视野。星星从天空走下来,像冰晶一样附在他还注视着前方的眼睛上。大乌鸦化身为一片黑暗,落在他身上,吞噬了他那具连通拔克(Tuunbaq)也不愿意去碰触的身躯。最后,希吉的瞎眼因为寒冷而粉碎,不过他还是没有眨眼。

他的身体还是僵硬地端坐在船尾,双腿张开,皮靴牢牢踩在那一堆他掠夺来的金表和一叠他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衣物旁边。两只戴着手套的手被冻结在两侧船舷上,右手几根手指距离装好子弹的霰弹枪枪管只有几英寸。

隔天早上天还没亮,暴风雪的前沿抵达,天空开始呼啸,接下来整天整夜,雪开始堆积在副船缝填塞匠紧绷而张开的嘴巴里,并且在他深蓝色厚呢大衣、望帽、惊恐僵凝的脸,以及碎裂但仍张开的眼睛上,盖上一层雪白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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