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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执迷不悟让他直做鬼脸。“德瓦，他们只会记得你们盾牌上的十字架。就在今天，你这个傻瓜，我们把不列颠拱手交给了基督徒，我就是那个亲手献给他们胜利果实的人。我成全了亚瑟的抱负，但是德瓦，这里面的代价全由我一人承担。你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大人。”
“所以我算是给妮慕下了绊子，她的任务也更加艰难了。但她还是会绞尽脑汁的，德瓦，她恨我。而且她可并不软弱。妮慕内心刚烈，刚烈得致命。”
我嘴角含笑。“她可别想打格温德瑞的主意，”我自信满满，“因为亚瑟和我都不会迁就她，她拿不到埃克斯卡利伯，就这样她还怎么赢?”
他盯着我不放。“白痴，你以为你和亚瑟能经得住妮慕的考验?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管在这现世豪取横夺，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她会先攻破我这一关，接着把目光转向你。我难道说错了半个字，我年轻的先知啊?”他问塔利辛，但吟游诗人闭上了眼睛并不作答。梅林耸了耸肩。“我会把高文的骨灰带给她，给她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说，“因为我答应过她。但一切终将以泪水结束，德瓦，将以泪水结束。瞧我弄得一团糟，真叫个剪不断理还乱。”他把斗篷扯过肩头。“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自顾宣告。
篝火之外，黑盾战士在强奸他们的俘虏，而我则望着火光出了神。虽然我帮助亚瑟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心中的悲伤却无以言表。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着亚瑟，只在黎明前的半抹光亮中与他短暂相遇。他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英姿飒爽地向我打招呼，还用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我想要感谢你，”他说，“最近几周，我一直在关注格温薇儿。”他全副戎装，正匆忙吃着一根发霉的面包，权当早餐。
“别的暂且不论，”我说，“格温薇儿对我有恩。”
“你说的是那几辆牛车!我真希望能亲眼看见!”看到他的仆人海崴德领着勒姆芮走出阴影时，他扔下了面包。“今晚再来找你，德瓦，”亚瑟说完，又让海崴德扶他上了马鞍，“或许明天也说不定。”
“您去哪儿，大人?”
“当然是追击策尔迪克了。”他在勒姆芮的背上坐稳，收紧缰绳，再从海崴德手中接过盾牌和长枪。他踢了一脚，开始加入到他的骑兵队列，一行人在雾中化为阴影。莫德雷德也和亚瑟一起骑行，不再受人保卫，他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众人接纳，派上了用场。我看着他勒住马，又想起在林第尼斯找到的撒克逊金币。莫德雷德究竟有没有背叛我们?哪怕有，我也无法证明，战斗的结果否定了他的背叛，但是对这个国王，我心里仍不自觉涌起一股仇恨。他瞥见了我恶毒的目光，掉转马头走开了。亚瑟呼喊着他的人马，我听见他们的马蹄声越奔越远。
我用长枪的底托催促我的人醒来，命令他们去找撒克逊俘虏过来挖掘坟墓，干完以后再多建几处火葬场。只怕我自己也免不了要干这些苦活，只是眼看要到正午的时候，塞格拉莫派来了使节，请我带一队长枪兵前往萨丽丝泉解决麻烦。骚乱始于图锥克的长枪兵放出谣言，他们风传策尔迪克的财宝被发现了，亚瑟却有意私吞。亚瑟失踪倒成了他们的口实，作为报复，他们叫嚣要将城镇中央的神殿夷为平地，因为那里曾是异教徒的神庙。为了平息骚乱，我宣称确实发现了两箱金币，只是此刻正严加看管，等亚瑟回来再与众人分享。我们听从了图锥克的建议，派了他手下六十名士兵协助守卫金币箱子，仍然留在策尔迪克的营地残骸之中。
格温特的基督徒刚回复平静不久，波伊斯的长枪兵又挑起事来，他们指责伊仑之子欧依戈斯支援来迟，不然昆格拉斯不至于横尸战场。波伊斯和德米缇亚之间的敌意由来已久，伊仑之子欧依戈斯平素就喜欢掳掠他们富裕邻居的收成;事实上，波伊斯在德米缇亚被唤作“咱的粮仓”，不过今天是波伊斯的人反咬一口，指责黑盾战士若不是姗姗来迟，昆格拉斯就不会死。爱尔兰人从来都不是畏战怕死之辈，图锥克这边刚消停，庭外又生枝节，波伊斯人和黑盾战士甚至爆发了小型流血冲突。塞格拉莫儆杀了两边的挑事者，暂且压下了双方的气焰，但过不多时，两方又生间隙。当得知图锥克派了一支部队占据拉克托杜若姆时，各方反目成仇的态势愈演愈烈，这个拉克托杜若姆是一处不列颠人已经失守了近一个世代的北方堡垒，然而群龙无首的波伊斯人坚称堡垒在自己的领土之内，不归格温特管辖，一群波伊斯长枪兵不愿甘居图锥克之后，也风风火火地上路追讨去了。可谁承想，和拉克托杜若姆八竿子打不着的黑盾战士却坚决支持格温特人，就因为他们知道这样能够激怒波伊斯人，于是一场斗殴再度爆发。他们为一个小城争吵不休，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也不管大多数参战人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那个地方，而且城镇或许依然还攥在撒克逊人手里。
我们德莫尼亚想方设法不介入，所以派遣长枪兵驻守街道，将战斗限制在小酒馆里，但是当阿尔甘特和一些仆人从格兰温过来以后，我们又被迫卷入争议的漩涡。格温薇儿在密涅瓦神庙后面的主教宫殿住下。主教宫殿并不是萨丽丝泉中最大和最舒适的住处，这两项殊荣都归执政官希尔戴德的宫殿所有，但兰斯洛特在萨丽丝泉作威作福的时候，住的就是希尔戴德的房子，所以格温薇儿有意避而不用。哪里晓得阿尔甘特执意要住进主教的房子，因为它在神圣的围场之内，于是就有一伙蛮横不讲理的黑盾战士前去驱逐格温薇儿，结果碰上了我手下自发要保护格温薇儿的士兵。冲突导致两人死亡，后来格温薇儿宣称她不介意住处贵贱，搬到了和大浴场建在一起的牧师议事厅。阿尔甘特在那次冲突中占了上风却不罢休，紧接着又奚落格温薇儿的新住处“恰如其分”，因为她说，这个牧师议事厅曾经是一处妓院，阿尔甘特的德鲁伊费格尔还领了一群黑盾战士来到浴室，自娱自乐地高声询问妓院价位，吆喝着要让格温薇儿展示玉体。另一支黑盾战士占领了这座神庙，并将图锥克放置在祭坛上方的十字架扔了出去，格温特的几个红袍长枪兵聚在一起，想要一路闯进神庙，重新立起他们的十字架。
塞格拉莫和我领着长枪兵来到神圣的围场，如果任事态发展，那么到傍晚时候，这里将在所难免地兴起血雨腥风。我的人把守住殿门，塞格拉莫负责护卫格温薇儿，但我们两个人的人手加起来也抵不过醉酒的德米缇亚和格温特兵丁，而波伊斯人幸灾乐祸地想要惹恼黑盾战士，不嫌事大地声援格温薇儿。我穿过了吵闹的人群，鞭笞了闹得最凶的捣蛋鬼，但我担心随着太阳西沉，暴力事件有失去控制之势，最后还是塞格拉莫在傍晚时恢复了暂时的和平。他爬到浴场屋顶，在两个雕像之间站定，大吼着号召大家安静下来。他光着膀子，与身旁白色的大理石战士雕像形成鲜明对比，他的黑色皮肤也更加引人注目。“如果你们中任何一人仍心存不满，”他用自己口音奇怪的不列颠语宣布，“那就首先和我较量一番。男人对男人!用剑或用矛，任你来挑。”他拔出长长的弯剑，双目瞪着下面那群愤怒的男人。
“杀了那个妓女!”从黑盾战士中传来一个喊叫。
“你对妓女有意见?”塞格拉莫喊道，“那你又是个什么样的战士?处子吗?如果你自恃天真无邪，那就过来这里，看我不亲手阉了你。”这话一出，下面顿时笑作一团，迫在眉睫的危机也暂时告一段落。
阿尔甘特在她的宫殿里生闷气。她自称德莫尼亚的王后，吩咐塞格拉莫和我向她提供德莫尼亚的卫兵保护，但看到她的父亲已经派了那么多黑盾战士保护她，我们也就没有服从。相反，我们脱光衣服，泡在罗马浴场的温泉里头，有气无力地躺着不动。温泉池子非常安静。蒸汽通过屋顶破碎的瓷砖散发出去。“有人告诉我，”塞格拉莫说，“这里是不列颠最大的室内建筑。”
我看了一眼巨大的屋顶。“或许吧。”
“不过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塞格拉莫说，“我曾经在一座比这更大的房子里给人当奴隶。”
“在努米底亚?”
他点了点头。“虽然我来自更加遥远的南方，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被变卖为奴，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努米底亚的?”我问。
“在我第一次揭竿而起杀人以后。那人是个管家。当时我十岁?或者十一岁?总之我逃跑了，加入了一支罗马军队，混了个投石兵的差事。现在我都能够在五十步内用石头命中敌人的眉心。然后我学会了骑马。我在意大利、色雷斯和埃及战斗过，然后加入法兰克人的雇佣军。再后来亚瑟把我俘虏了。”他很少敞开心扉与人深谈。事实上，沉默是塞格拉莫的武器，同他雄鹰般的面孔以及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声一样威力十足，但在私下里，他有一个温柔而富于思想的灵魂。“我们站在谁的一边?”他的问题让我不明所以。
“你什么意思?”
“格温薇儿?阿尔甘特?”
我耸耸肩。“不如你来告诉我。”
他低下头，然后抬起，接着又擦了擦眼睛。“我想是格温薇儿，”他说，“如果谣言属实。”
“什么谣言?”
“她昨晚和亚瑟在一起，”他说，“不过照着亚瑟的性子，他们一整晚都只有聊天叙旧。他要唠叨起来，舌头都能折弯利剑。”
“换成你可就不会了。”
“是不会，”他笑着说，然后等他抬头看我时，他笑得更欢了，“我听说，德瓦，你攻破了一道盾墙?”
“很薄的一道而已，”我说，“里头都是些愣头青。”
“我攻破过非常厚的一道盾墙，”他笑着说，“非常之厚，里面全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我听了报复式地把他按在水里，然后赶在他想回头溺死我之前，扑腾着热水游走了。浴室里很阴沉，火炬并没有点燃，当天最后一缕阳光无法透过屋顶的孔洞。蒸汽让大半个房间模糊不清，虽然我知道还有其他人享用巨大的浴池，但就是一个人也看不清楚。恰在此时，当我游过大半个池子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正弯腰和一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交谈。我认出了弯腰男子剃光的前额和两侧的发簇，接着又听清楚了他嘴里的话。“相信我，”他以一种故作安详的热切口吻说道，“您尽管交给我，国王陛下。”说完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我。此人正是主教桑森，亚瑟兑现了和图锥克的承诺，桑森重获自由并恢复了往昔一切荣誉。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很惊讶，但笑得格外开心。“德瓦大人，”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我们的英雄!”
“德瓦!”池边那个男人也呼唤道，我定眼一看，原来是伊仑之子欧依戈斯，他正迎过来想要熊抱我。“我还是第一次拥抱浑身赤条的男人呢，”黑盾战士之王说道，“我还不太适应这里。这是我第一次泡温泉。你觉得我会被它害死吗?”
“不会。”我说完瞟了桑森一眼，“倒是旁边这个人来路蹊跷，国王陛下。”
“狼身上也生跳蚤，德瓦，狼身上也生跳蚤。”欧依戈斯嘟哝道。
“那么，”我问桑森，“我的国王陛下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你呢?”
桑森没有回答，欧依戈斯本人也流露出不自然的困窘。“神庙，”他终于说出答案。“好心的主教说他可以略作安排，让我的人暂时住在这里。你说是不是，主教?”
“确实如此，国王陛下。”桑森说。
“你们都是糟糕的骗子，”我话音刚落，欧依戈斯大笑。桑森不怀好意地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脚踩石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重获自由才数小时光景，现在却已然在密谋筹划什么了。
“国王陛下，他到底是怎么和您说的?”我仍想从欧依戈斯嘴里套出信息，我心里其实挺欣赏他的。他是一个生性简单、孔武强壮的男人，性子虽然粗犷了点，但却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你觉得呢?”
“他在打您女儿的主意。”我猜道。
“标致的小美人，对不对?”欧依戈斯说，“就是太瘦了，但内心如狼一般。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德瓦。我养的儿子个个像老牛一样沉闷，女儿却像恶狼一样犀利。”他停下来同跟随我游过来的塞格拉莫打招呼。“阿尔甘特今后的日子将会如何?”欧依戈斯问我。
“我不知道，国王陛下。”
“亚瑟已经迎娶了她，难道不是?”
“这个恐怕连我也说不清。”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