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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弗伦提斯

  “倭拉城的海港拥有世界上最强的防御工事。”舰船大臣说着,戴着护甲的手从地图上划过。这张海图有些年头了,边缘磨损,打过蜡的羊皮纸已经泛黄,但画得相当精细。“港口两边都设有塔楼,防波堤上筑有高大的围墙。码头上的要塞多达六座,分别驻扎着一个营的瓦利泰。”

  海图在风中微微翻动,他只好用一把匕首将其钉住。黎明时分,天色依旧阴沉,空气寒冷得反常。在红隼号上忙活的很多梅迪尼安人面色惊恐,弗伦提斯知道他们担心又来一次黑巫术风暴,不过埃尔-努林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洛卡沟我来过不下五十次。夏季风暴是常客,与黑巫术无关。”

  “你怎么叫我们攻打这种地方?”卡拉维克问舰船大臣,“除非你是想让我的人白白送死。”

  “当然不是。”埃尔-努林指向城东五英里处的一处浅湾,“这是布罗科夫峡湾,走私者常年出没,和帝国的历史一样悠久。”

  一个船长——看装束是阿斯莱人——走上前来,疑虑重重地观察着海图。“里面的航道只够三艘船并行。”埃尔-努林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直到船长咬着牙补充道,“大人。”

  “我们轮流登陆,”埃尔-努林说,“在沙滩上列队,从东边进军倭拉城,杀他个出其不意。”

  “女皇虽然疯了,但并不愚蠢,”弗伦提斯说,“她很可能预料到了这一步,到时候我们面对的是重兵把守的海岸。”

  “所以,我们三分之一的舰队,那些没有运载军队的船,将于天亮后在海港附近梭巡,摆出进攻的架势。运气好的话,女皇会把兵力部署在那里。”

  “他们可能发动突袭,”阿斯莱船长说,“在我们登陆之前,将我们的舰队一分为二。”

  “好在我们有艾罗妮丝小姐的神兵利器,”埃尔-努林回答,“而且我们在数量上也占有优势,我相信挫败他们的企图问题不大。”他扭头对弗伦提斯说:“兄弟,登陆的顺序交给你决定。”

  弗伦提斯点点头。“我的队伍先上。接着是波利泰。卡拉维克首领的人最后。”

  “啥功劳都给你抢了啊,兄弟?”卡拉维克问道,语气却不无欣慰。

  埃尔-努林直起身子,昂首望着东方。“大人们,舰队的船长们,尊敬的各方同盟,等新的一天到来,我们将对这个邪恶帝国的心脏发起致命的一击。我们远道而来,是为了践行内心的公义,获取灵魂的自由。请诸位告知随我们一同航行的人,命运就在前方,不容辜负。”

  埃尔-努林保持着慷慨陈词的姿态,似在期待众人的回应,或许想要一阵热情的欢呼。过了一会儿,沉默滋长,气氛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各司其职吧,大人们,先生们。”

  “混账家伙。”公鸭咕哝着,和弗伦提斯一起走下船舱,“我们真的听他的命令吗,兄弟?”

  “他也许是混账,但不是傻瓜。计划得很周全,务必通知到每一个人。”

  公鸭点点头,刚要走开,又站住了。“有件事,兄弟。我是啥身份?”

  “身份?”

  “是啊。你是兄弟,伊莲是姐妹,混账家伙是舰船大臣。那我呢?”

  “你可以当军士,只要你愿意。”

  公鸭浓密的眉毛失望地拧成一团。“没见过哪个军士管的人比我还多,算起来有两百来号人呢。”

  “那就队长吧。女王远征军自由兵团的公鸭队长,听起来如何?”

  “听起来能领一笔养老钱。”

  弗伦提斯轻笑一声。“但愿能有。”

  公鸭笑了,语气却有几分伤感。“很抱歉以前揍过你,兄弟。我好像没提过,我那时候老是醉醺醺的,你也知道吧?瓦林斯堡沦陷之前,我就没有一天清醒日子。”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别提了,队长。快去管你的队伍吧。”

  他找到梅里亚姐妹,发现她正在船尾附近,嘴里叼着一根烟斗,香喷喷的烟雾从箭孔里飘了出去。“梅迪尼安人手里什么时候都有阿尔比兰五叶,味儿很正。”她说着递来烟斗,“少说有一年没抽过这么好的了。”

  他抬手表示拒绝。“有没有收到你丈夫的消息?”

  “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眨着湿润的眼睛,目光迷离,“觉得我有点放纵自己了吧,兄弟。”

  “有消息吗?”他又问了一遍,她拍拍胸脯,咳了几声。

  “女王又打赢了一仗,”她的嗓音略带沙哑,“对她来说都成习惯了。他们称为红花之战,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到目前为止,通往倭拉城的道路已经没有阻碍了,他们应该两天后就能到。”

  他点点头,脑海里闪过瑞瓦小姐在竞技场的画面,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心里一沉。带上治疗者……

  在新克希亚时,他又继续服用凯兰兄弟的安眠药水,避免与女人共享梦境,担心泄露太多秘密,不过如此一来,他也捉摸不透对方的意图。不介意我带军队来,似乎对女王的步步逼近也无动于衷。她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们先登陆,我猜。”梅里亚姐妹说。

  “是我的队伍先登陆。你留在船上。”

  “放你的狗屁。我为这事儿跑了半个世界,还有凯涅斯宗老的账要算。”

  “你会使武器吗?”

  她哈哈一笑,又抽了一口烟,冲着弗伦提斯捻了捻手指。“至于我会啥,你就等着瞧吧,兄弟。到时候可要躲远点。”

  布罗科夫峡湾是一处小小的海湾,夹在悬崖峭壁之间。海滩再往前是陡坡,与远处的红花田连成一片。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冒头,恶劣的天气终究不是虚张声势,飘起了蒙蒙细雨。

  “那些高地就算只有一小撮敌人,红兄弟,”列科南扮了个鬼脸,“海湾就变成屠宰场了。”

  小舟驶向海滩的途中,弗伦提斯一言不发,始终观察着崖顶的情况。此时潮水低落,水面平静无波,桨手们飞快地挥舞木桨,不在乎造成的响动有多大——登陆速度比隐藏行踪更为重要。峭壁之上不见任何动静,海滩前面的陡坡也一样。

  “记住,”他嘱咐列科南,“无论损失多么惨重,千万不要停留。”

  他安排戈利赛和所有弓手乘舟先行,公鸭和伊莲的队伍紧随其后,这批人马的任务是对付可能守在悬崖上的敌人。壬希尔宗师选择跟他一起走,可能是希望尽快找到一匹马。

  一听见船底与沙子摩擦的声响,弗伦提斯就飞身跃下,落在及膝深的水里,一刻不停地冲向海滩。按照事先的安排,弓手们四散开来,箭在弦上,扫视着周围的山崖,寻找可疑的迹象。戈利赛跟在弗伦提斯后面,踩得海水满是白沫,最后顺利地冲上了海滩,一路上既没有箭雨的鸣响,也没有刺耳的喊叫声。

  弗伦提斯不准他们在海滩上逗留,于是众人一鼓作气,跑过草叶茂密的陡坡,一直到坡顶才停下脚步。戈利赛立刻摆出防御阵形,尽管看不见敌人的踪影。晨曦微露,暗红色的田地悄然延伸到远方,一眼望去并无活物。西边,红花丛中的塔楼沐浴着清早的阳光,犹如巨大红毯上的无数银钉。

  “倭拉城,”列科南的语气竟有一丝敬畏,“为这个帝国当了那么多年的奴隶,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瞧见它。”

  也许是最后一次,弗伦提斯心想。一旦女王抵达,怕是什么都不剩了。他忽然想起灰衣女孩及其母亲,于是回头望着海滩,试图转移注意力。公鸭和伊莲的队伍已经上岸,正摸向周围的峭壁。波利泰飞快地接近海滩,最前头的小舟上,韦弗的卷发依稀可见。带上治疗者……

  “这不对头,”艾维达扫视着空空荡荡的红花田,怀疑地眯起眼睛,“连一个斥候也没有。他们去哪儿了?”

  太阳逐渐升高,照亮了倭拉城的外围。没有城墙阻拦我们,但每一座房屋都可能变成要塞。“我相信不出一个钟头就能得到答案。”

  在距离海滩两英里处,他们发现了第一具尸体,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灰衣男孩躺在红花丛中,估计死亡时间不到两个钟头。他是被人从背后一剑刺死的,从伤口的角度判断,凶手可能骑着马。

  “这里还有三具尸体,”不远处的艾维达说,“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杀了一家人。”

  他们始终保持着紧密的队形,戈利赛在前,公鸭的队伍在右,伊莲的队伍在左。卡拉维克带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走在中间,波利泰殿后。弗伦提斯不断地要求他们加快速度——在开阔地带行军,却没有骑兵保护两翼,令他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一路上他们发现了更多尸体,通常是灰衣人和少数奴隶,偶尔也有黑衣人。大多数人的致命伤都在后背,说明他们是在逃跑时被杀的。弗伦提斯数到了一百多,等到了房屋密集的住宅区,他就停止计数了。

  她究竟在做什么?

  人们躺在每一处门廊和街角,阴沟里血水流淌,证明这场惨剧刚发生不久。尸体上看不到折磨的痕迹,少数人身上的伤口不止两处,但大多只有一处。这是效率极高的屠杀,不分年龄、性别和地位。孩童与老人并列,奴隶和督头交叠。在死亡面前,黑衣、灰衣和被奴役者实现了绝对的平等。

  “是女王吗?”公鸭问弗伦提斯,胡须半掩的面庞惨白如雪,“我知道她要讨回公道,但这也……”

  “不是女王,”弗伦提斯对他说,“是女皇派来的阿利赛。”

  “那帮红鬼?还以为被我们杀光了呢。”

  还有九千……他暗自感叹当时太过愚蠢。他们无疑早就熟记那套谎言,万一被抓,照本宣科便是。

  “瓦利泰和自由剑士都可以,兄弟,”卡拉维克说,“柯利泰也行。但我的人对付不了红甲人……”

  “那就回海滩去,求埃尔-努林大人送你们回家。”弗伦提斯又吩咐公鸭,“挑出你手下脚程最快的,派他们去峡湾,请求舰船大臣立即登陆,带上所有能使兵器的船员。”他回头望着死尸遍地的街道。“请他到竞技场找我们。”

  惨叫声惊动了他们,那是无数人惊恐和痛苦的嘶喊,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回荡。弗伦提斯带着戈利赛循声而去,同时命令伊莲和公鸭两路包抄,弓手们从屋顶上走。百步开外有一座广场,修剪整齐的草坪、林立的雕像、笔直的石板小路,无不是典型的倭拉风格,而在广场中央,一大群倭拉人被两百来个阿利赛堵在里面。他们无路可逃,只能惊慌失措地挤在一起,红甲人在人群里有条不紊地砍杀,眼看着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活人越来越少。

  “我并不指望你为他们而战。”弗伦提斯对列科南说,同时举剑朝向屋顶的弓手。

  “我和你并肩战斗,红兄弟。”部落勇士说着,手里的斧头转了一圈,“直到一切结束。你知道的。”

  弗伦提斯点点头,长剑放低。弓手射出一波箭雨,至少要了十来个阿利赛的命,与此同时,他向前猛冲,戈利赛齐声怒吼,紧随其后。直到一切结束。无论如何,一切将在今天结束。

  梅里亚姐妹伸着手,阿利赛飞了出去,撞上一堵墙,颓然倒地,胸甲上那道焦黑的手印冒着灰烟,人已是五官僵硬,气息全无。姐妹扭过头,冲着弗伦提斯疲惫地笑笑,收拢手指。“轻松解围,看到没有,兄弟?”

  “躲开!”他抓住梅里亚姐妹的肩膀,将其推到一边。一个阿利赛冲出掩在阴影里的门廊,剑尖在前,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弗伦提斯挥剑挡开这一击,转而横扫阿利赛的双目,在他脚步踉跄、惊喜交加地大笑时,一剑刺进了他的喉咙。

  弗伦提斯缓过气来,扫视着街道,尸体从街头堆到巷尾。其中就有艾维达,她趴在死去的阿利赛身上,匕首仍插在对方的脖子里。他们逐街战斗,已经打了将近一个钟头,阿利赛被迫停止屠杀,与他们对阵。随着战场向深处转移,街巷越来越狭窄,局势也愈发混乱,而阿利赛展现了非凡的偷袭能力。他们或单枪匹马,或两人一组,从小巷、门廊和窗户里突然出现,疯狂砍杀,直到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撂倒,或者被某个位置极佳的弓手射中。他们在新克希亚学到了教训,依靠弓手的扫荡向前推进,弓手们在屋顶上辗转腾挪,见到阿利赛就将其射杀。

  弗伦提斯发现列科南带着几个戈利赛在街北,便跑了过去,梅里亚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他亲眼看见她杀了三个阿利赛,如果继续使用天赋,她随时都会倒下。

  “新克希亚的一帮胆小鬼屁滚尿流地跑了,”列科南恨恨地说,“我要亲手宰了卡拉维克。”

  “恐怕你办不到了,”梅里亚呻吟着靠在门廊里,脸色灰白,肌肉松弛,“我看见他死在两条街外。”

  弗伦提斯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伊莲纤细的身影立在二十码开外,一栋双层大宅的房顶,正挥舞着手里的十字弓。“韦弗!”她冲着跑过来的弗伦提斯喊道,指向密密麻麻的街巷连接的一处开阔地,看样子是市集广场,“还有壬希尔宗师!”

  弗伦提斯招手叫上戈利赛,冲向广场,那里一片狼藉,推车和货架翻倒在地,到处都是死去的奴隶和自由民。广场北边,大约五十个波利泰组成密集的楔形战阵,朝着两倍于己的阿利赛稳步推进。波利泰动作一致,精准无误,长年累月的训练已经形成本能,宽刃长矛布满战阵外围,形同巨大的豪猪,韦弗的一头金发在他们当中格外醒目。奇怪的是,面对曾经的奴隶战士,阿利赛不像过去那样兴奋得发疯,弗伦提斯看到他们脸上只有赤裸裸的愤怒。他们接连不断地发起冲击,很多人死在岿然不动的长矛阵前,但也有少数人杀进去,干掉了一两个波利泰。

  一开始弗伦提斯不理解波利泰为何列阵推进,因为广场上的平民早被屠戮殆尽,随后就看到了他——一个被阿利赛重重包围的孤独骑手,以无与伦比的优美姿态拨转坐骑,长剑如流星划过,周围的红甲人纷纷倒地。但他毕竟孤身一人,敌众我寡。

  弗伦提斯抛开一切疑虑,冲进阿利赛当中,双手持剑,疯狂挥舞,杀出一条血路,戈利赛也跟了上来。他隐隐听见波利泰的叫喊,但不是欢呼,因为他们尚不具有这种情绪,更像是接受了一道指令。随着阿利赛的队列逐渐稀疏,他们加快了推进的速度,继续接近孤军奋战的骑手。

  弗伦提斯低头避开阿利赛扫来的一剑,旋即反手一击,刺穿了对方的胸甲。但此人不肯罢休,一把抓住弗伦提斯的执剑臂,露出血迹斑斑的牙齿,笑容温暖而深情。“你好,父亲。”他嘶声说道,死死地箍住弗伦提斯的胳膊。

  又一个阿利赛飞身上前,剑尖直指弗伦提斯的脖子,却见一道黑影掠过,撞上他的额头,令其攻势顿挫。他眼珠上翻,望向弩箭,嘴里流着涎水,直到列科南挥起斧头,斩断了他的双腿。部落勇士又一旋身,手起斧落,箍着弗伦提斯的那只胳膊被劈成两截。在列科南解决阿利赛的同时,他甩开断手,扭头看见伊莲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弗伦提斯正要挥手感谢她,却发现她望向别处,嘴里咬着一支弩箭,纵身跳到旁边的屋顶上,目光不离前方的骑手。壬希尔宗师!

  箭雨之中,他和列科南并肩砍杀,戈利赛在他们身后掩护,越来越多的弓手出现在周围的屋顶上。弗伦提斯前头的阿利赛突然减少,接连有三人倒在箭下,他趁机杀出重围,奔向壬希尔宗师。这时,一个阿利赛向前疾冲,一剑刺进宗师坐骑的腹部,弗伦提斯见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吼。战马扬蹄而立,张嘴嘶鸣,瞬间翻倒在地,四足乱蹬。周围的阿利赛一拥而上,举剑大笑。波利泰又呐喊一声,发起冲锋,他们推开残敌,迅速突向围着壬希尔宗师的阿利赛。波利泰一鼓作气冲散了敌军,以惊人的速度组成圆形的防御阵形。弗伦提斯看不到宗师的影子,于是拼命地挤进去,发现战马仍在垂死挣扎,那是一匹强壮的灰色公马,不知道宗师是从哪里找到的。他从奄奄一息的战马身上跳过,看见了被压在底下的壬希尔宗师,这才长出一口气。宗师急得眉头深锁,因为长剑卡在了一个阿利赛的尸体里。

  “我们需要再找一个马厩。”他说着闷哼一声,把剑抽了出来。

  “当然,宗师大人。”他跪下来,用肩膀顶起马尸,好让宗师挪开被压住的腿。这条伤腿已经扭曲变形,他推断壬希尔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骑马了,甚至走路也成问题。

  “红兄弟!”

  听见列科南的喊声,弗伦提斯站了起来,发现四面八方全是阿利赛,还有不少从周围的房屋里现身。所有人都盯着他,目光充满迷恋和欢喜。屋顶的弓手仍在射箭,但他们不以为意,同伴死在身边,他们也顾不上看一眼。他们被我吸引了,弗伦提斯心想,他们的眼里还有一种东西。疯狂。她放开了对他们的束缚,而他们渴望亲手杀死父亲,以获取最大的愉悦。

  “到此为止!”他大喊着,走到围成一圈的波利泰身边,“我知道,她释放了你们。你们也释放自己吧,不要发疯了!”

  不出所料,他们放声大笑。嘹亮而欢愉的笑声经久不息,有人身中数箭,依然笑个不停。

  “如你们所愿,”弗伦提斯叹息着,举起长剑,“来吧,我治好你们的顽疾!”

  忽然有一种别的声音响起,穿透了他们持续不断的笑声,那是从周围街道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轰鸣,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吼叫,无数人愤怒的吼叫。

  梅迪尼安人涌过大街小巷,扑向红甲人,军刀熠熠生辉。为战斗而生的阿利赛快活地砍杀着,然而,尽管他们武艺高超、凶暴残忍,也无力抵抗潮水般的海盗,不过片刻工夫,红色的岛屿就被彻底淹没。梅迪尼安人高举军刀,昂首望天,狂野地欢呼胜利。

  “他们可真够慢的。”当屠杀渐渐平息,列科南不满地咕哝道。

  弗伦提斯回头一看,韦弗站在壬希尔宗师身边,歪着脑袋观察那条伤腿。“你可以帮他吗?”他问。

  “很遗憾,兄弟。”治疗者难过地摇摇头,望向西边,只见一座巨大的圆弧状建筑凌驾于屋顶之上,“我有种预感,很快我就需要使用全部的力量了。”

  他把壬希尔宗师交给梅迪尼安人照顾,很多人都希望留下来,对于前往竞技场的要求装聋作哑,因为这里全是空置的房屋,财物唾手可得。弗伦提斯没见到舰船大臣埃尔-努林的影子,而这群梅迪尼安人当中级别最高的就是二副,所以只好放任他们搜罗战利品,带队继续前进。穿过几条街,他看到三十四号正在为公鸭缝合胳膊上的伤口,这位新晋的队长周围只有十来个人,附近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多具阿利赛的尸体。

  “你每回打仗都要受伤吗?”伊莲没好气地问公鸭,同时爱怜地抚弄他蓬乱的头发。

  “我喜欢留点纪念。”公鸭回答,三十四号打结时,疼得他牙关紧咬。他面带歉意地望向弗伦提斯,又冲着旁边点点头。“很遗憾,兄弟。”

  那是大砍的尸体,黑牙蹭着它的脑袋呜咽。一把短剑插进它的胸膛,附近的墙边靠着一个死掉的阿利赛,被咬得面目全非。

  “我们不能耽搁。”弗伦提斯移开目光,扫视着精疲力竭、面色苍白的战士们。他们从新克希亚一路跟随,如今只剩三分之一。为了拯救曾经奴役他们的人,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想到这一点,他既痛心又敬佩,泪水湿润了眼眶。

  “队长,”他吩咐公鸭,“你的队伍殿后。姐妹,带上弓手,我们向竞技场搜索前进。”

  “他们应该死光了。”梅里亚姐妹说。她的脸色稍有缓和,不过眼睛和鼻子底下仍有血渍,说明她只是在勉力支撑。

  “我们在埃斯克希亚也是这样想的,”他说,“跟着我,不要再使用天赋,除非万不得已。”

  错综复杂的街巷很快变成了宽敞的大道和园圃,尸体仍然不少,黑衣人居多,还有一些是负责打理草坪和擦拭青铜雕像的奴隶。至于阿利赛,则完全不见踪影。他们又走了一百码,竞技场出现在眼前,战士们和波利泰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那优雅的造型、红金相间的楼层,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鲜艳夺目。场内声如雷鸣,数千人欢呼喝彩,一定是在观赏他们女皇精心安排的残酷竞技。城里已成地狱,他们还像绵羊一样咩咩直叫,弗伦提斯下意识地觉得,为这些人流血牺牲实在不值。

  “没有卫兵,”伊莲报告,“我们所能看到的地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弗伦提斯望向韦弗,发现他注视着竞技场,破天荒地皱起眉头,嘴唇微微颤动。带上治疗者……“你不用跟来,”弗伦提斯对他说,“你和波利泰留在这里。等危险过去了,我再派人通知你。”

  韦弗舒展眉头,冲他微微一笑,恐惧随之消失。“我相信今天无论哪里都很危险,兄弟。”

  弗伦提斯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转身面对所有的人。他嗓音嘶哑,说话相当吃力:“你们已经做了太多,我不能再要求什么了。你们留在这儿,我和韦弗两个人进去。”

  无人回应,他们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他的话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可我知道一旦进去了,很多人都活不成……”

  “耽误时间,兄弟。”公鸭说。身边的伊莲抬起十字弓,满怀期待地与他对视。

  他回头张望竞技场,又一阵呼声传来,从强度和长度判断,大竞技达到了高潮。“我们的任务是营救瑞瓦小姐,杀死女皇!”他说着举起长剑,向前冲去,“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因为她绝不会对你们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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