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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莱娜

  “任命拉科希尔·艾尔·海斯提安大人为战争大臣,统领女王护国军。”

  她在神庙最高的塔楼召开会议,脚下的平原上散布着尚未燃尽的火葬堆,还有一大片红色,那是被杀死的阿利赛,武器已被搜走,尸体堆在河边任其腐烂。“那些人没有灵魂,”凯兰兄弟曾提出应当遵循战场上的惯例,被她否决了,“我们无从尊敬不存在的东西。”

  她观察着众位将官的表情,看他们对于提拔叛徒有无异议,却发现他们面不改色,即使有什么想法,也不写在脸上。他们现在太了解我了,她猜测,内心却对他们的胆怯深感失望。唯有诺塔大人和安提什有所反应。领军将军疲倦地摇了摇头,默不作声。他和艾尔·海斯提安一直关系冷淡,互不搭理,尤其是艾尔·海斯提安右臂上的铁钩,时刻提醒着两人之间未曾了断且不容回避的旧日仇怨。弓手总兵表现得更为明显,神色冷峻,满脸愠怒。

  不愿意听从绿水滩屠夫的指挥,莱娜心想。好在我还有一张牌可以打。

  “领军将军诺塔接手死士团,”她接着说,“女王匕首编入御林骑卫,由伊尔提斯大人指挥。”

  她扭头吩咐艾尔·海斯提安:“战争大臣,请汇报我军目前的情况。”

  “我军损失一千五百余人,陛下。”他回答,“三百人重伤,无法再战。除了女王匕首,还有三个兵团严重减员,建议将其合并。不过,敌军的损失远远超过我军,战死三万人,俘虏一千人,其余的或逃跑,或失去作战能力。我军战果辉煌,马文伯爵居功至伟。”

  尼塞尔双胞胎的其中一人开口了,虽说他披挂的是红色胸甲,但莱娜仍然分不清兄弟二人。“我们敬爱的外祖父会在尼塞尔纪念他的功绩。我们兄弟俩也决定私人出资,为他在闵希尔竖立雕像。”

  莱娜又想起了马文苍白的面孔,当她把湿布按在他滚烫的额头上,他泣不成声。他宁愿回到家里听妻子的刻薄话。

  “一千俘虏?”她问艾尔·海斯提安。

  “是的,陛下。我正准备向您请示如何处置他们。”

  “河水很深,流得又急,”班德斯男爵说,“省得我们费力割开那么多喉咙。”将官们纷纷点头,随声附和,但她瞥见了诺塔厌恶的表情。“不,”她说,“留着他们。照顾伤员,提供食物。据霍伦兄弟说,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来自本省。”

  “是的,陛下,”艾尔·海斯提安说,“不得不说,这么差劲的倭拉军队相当少见。没几个老兵,大多是两个月前征召入伍的,年纪不比小孩子大多少。”

  “我们沿路开进,过几天就会经过一座镇子,估计很多人来自那里。”

  “那里是厄维斯克,陛下。根据各方情报,那座镇子规模不小。我建议还是绕过去,虽说当地驻军的兵力不至于威胁到我军,但攻城战费时费力,我们负担不起。”

  她摇摇头。“不。我们尽快赶过去。全军做好准备,明日拂晓出发。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她解散了会议,举目远眺,将官们则排着队走进楼梯井,不出所料,有一个人留了下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安提什大人?”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走上前,恭敬地保持了一定距离,但面色阴沉,强压着怒火。“我无法要求我的同胞服从那家伙的命令,陛下,”他说,“要是他们听说……”

  “如果瑞瓦小姐在,她会接受新任战争大臣的,”莱娜说,“你不同意吗?”

  “瑞瓦小姐有圣父的祝福。我没有,我的弓手们也没有。失去了她……我们的魂也丢了。”

  “那么你们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你们有机会把魂找回来了。”她扭头与安提什对视,“我收到第七宗送来的可靠情报,瑞瓦小姐还活着,被关押在倭拉城。”

  他的脸色由黑转白,从愤怒变成震惊,继而充满希望:“这……这消息是真的吗?”

  “去找勒尼尔兄弟,真实性由他担保。你应该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你的同胞。”

  “我……是的。”他突然鞠了一躬,退开了,“感谢您,陛下。”

  她继续欣赏风景,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匆忙之中好几次踩空。“他们真的相信她能与神对话?”米欧尔忍不住发问。

  “谁也不好说他们错了。”莱娜低头看着地板上的大片符文,千百年前不明含义的涂鸦。

  “慧明告诉我,”她说,“神庙中的每一座塔楼,都有一位专门指派的牧师,据说他们可与众神交流。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塔里度过,任务便是镌刻众神传达的谕旨,从第一级台阶直到塔顶。他们一辈子都在石头上刻画,记录他们的所见所闻,别的事情都不许做,更不能离开塔楼。所以他们会在刻画快要结束时失去理智,也就不难理解了,那些畸形而癫狂的手所刻的文字为何与鬼画符无异。而等他们完成了使命……”她走到平台边缘,张开双臂,裸露的脚趾悬在高空,任劲风掀起长裙和头发。“他们就飞下去,届时众神从天而降,接住他们。”

  “陛下?”

  她扭头看见伊尔提斯靠了过来,试探地伸出手,想把她拉回去。她放下胳膊,轻笑一声,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大人。还不到我飞的时候,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依照她的命令,艾尔·海斯提安派北疆戍卫军先行前往厄维斯克,一路上尽量大造声势。尼塞尔骑兵分为数支小队,到南边和北边解救奴隶,多多益善。莱娜料到他们一旦脱离管束,必定暴露本性,大肆劫掠财物,因此再三叮嘱他们不可骚扰平民,只将奴隶带到东边来。于是,当全军离开神庙所在的沙原,开进前方绿意盎然的丘陵地带时,四处可见冲天而起的烟柱,那是被尼塞尔人付之一炬的庄园。根据他们送回来的报告,很多当地人都接到通知,说是所向披靡的女皇大军不日即可消灭侵略者,因此无需逃跑。

  到了第五天,尼塞尔骑兵陆续归队,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一批又一批获救的奴隶,几天时间就超过了一千人。莱娜坚持亲自迎接他们,发现大多数人年纪轻轻,喜欢称她为“尊敬的女主人”。年纪较大的担惊受怕了一辈子,不敢接受自由的馈赠。

  “我们在烧他们主人家的房子时,有些人居然哭了,陛下。”一个尼塞尔队长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几个跟我们动了手。”

  她让诺塔接管这些新兵,并请慧明协助,因为领军将军不懂倭拉语。“需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能把这帮家伙调教成士兵,”当她来到临时训练营,诺塔说。他们驻扎在一处宽阔的山谷,距离厄维斯克不到十英里,而且尼塞尔人考虑得十分周全,准备了一座豪华庄园供女王歇脚。

  “你之前就把曾经的奴隶训练成了战士,大人。”她说。

  “他们才戴了几天枷锁,最多也就几周。再者,他们的复仇之火烧得够旺,弥补了技艺和纪律上的不足。”他指着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们,来自死士团的军士无法与他们沟通,只能扯着嗓门叫喊。“这些人除了做牛做马,什么都不懂。”

  “我敢打赌,他们的复仇之火一样能烧得很旺,”莱娜说,“只要点燃了就行。坚持下去,大人。我们三天后出发。”

  河流在厄维斯克附近分岔,一条支流从此蜿蜒向北。高大的城墙令她想起了埃尔托城,但当城墙上的无数缺口清晰可见,二者的相似度便大为削弱,而且延伸到河边的一大片房屋破败不堪。稳定的代价就是全无防备,她心里想着,看到阿达尔大人策马疾驰而来。

  “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陛下。”北疆戍卫军司令报告,“自从发现我们的踪影,他们就源源不断地逃向北边或东边。除了城墙上的岗哨,我们没有发现敌军活动的迹象,这里最多只有两百人。”

  “辛苦了,大人。你们可以休息了。”

  “陛下,我……”他欲言又止,眼里充满热切的渴望,“我希望能带队首攻。”

  此人对荣誉的渴望到了这种程度?她心生好奇。作为全军为数不多的铁血悍将,阿达尔深受她的器重,但他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也使她深感担忧。关于神庙之战的报告里,大量细节都提到他奋不顾身地在敌阵中拼杀,虽说他最后奇迹般地生还,只受了一点皮肉伤。“这次不攻城,大人,”她说,“把你的勇气留到倭拉城吧。”

  她掉转马头,来到俘虏之处,一千余人松松垮垮地站成四排,有大人也有孩子,个个戴着镣铐、灰头土脸。“有没有哪个军官是镇子上的人?”她用倭拉语喊道。

  他们吓得不敢作声,很多人耷拉着脑袋,靠近前排的一个小伙子甚至哭出声来。

  “回话,你们这帮混账!”伊尔提斯大吼,因为说的是疆国话,他狠狠地甩起不知哪儿来的督头长鞭,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三排当中,有一个头上缠绷带的人慢慢举起手,旋即被伊尔提斯拖了出来,按着跪在地上。

  “你是军官吗?”莱娜问道。

  “尉长。”他嘶声说道。绷带遮住了右眼,干涸的血渍已发黑,看他的脸色,活在世间的日子不长了。“原属预备军,奉女皇之命参加光荣的保卫战。”他苦笑一声,莱娜明白,他深信自己命不久矣。

  “起来吧,”她说,“大人,解开他的镣铐。”

  她驾着黑玉向前行去,独眼尉长一脸疑惑地瞪着眼睛,当伊尔提斯卸下镣铐时,被磨破的手腕渗着血,可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你回家去,尉长。”她指着厄维斯克说,“不管当权者是谁,你告诉他,我会释放你的战友,因为我不为屠杀而来,只为讨回公道。而作为交换,他必须释放所有的奴隶,为我打开城门。否则,我每个钟头处决十名俘虏。如若还要一意孤行,等我的军队撞开他们破烂的城墙,他们将被灰烬和鲜血淹没。”

  她一踢黑玉,又靠近了些,俯身盯着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问问他们,是否真心愿意为女皇而死。”

  临近黄昏,三千多奴隶鱼贯而出。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厄维斯克,莱娜望着大开的城门,暗暗地松了口气。您做到过吗,父亲?她向那位老阴谋家的鬼魂发问,仅凭一席话夺下一座城池?

  “我带疆国禁卫军先行一步,陛下。”艾尔·海斯提安提议,“确保您进城时的秩序。”

  太容易了,她心里想着,目光仍落在敞开的城门上。那么多木头房子,一点即燃,火光将会映红方圆百英里的天空。

  “我不进城,”她对艾尔·海斯提安说,“需要带多少人由你决定,不许他们私藏一个奴隶,还要收集足够的粮食,保证新的疆国人民填饱肚子。不得趁火打劫,违者处死。适当留一些,不要饿死他们,还有马匹——我们的作为传得越远越好。全军天一亮就出发。”

  她望向在暮色中挤成一团的俘虏,他们因为寒冷和恐惧浑身发抖。就像被我遗弃在运奴船上的那些人一样,她一边想一边攥紧缰绳,直到掌心刺痛难忍。太容易了……

  “等我们上路的时候,提前一个钟头释放他们。”她命令道,随后掉转马头,向庄园飞驰而去。

  他们三天足足走了一百英里,战争大臣要求的行军速度导致许多士兵每天累到虚脱,如今很多人称那条大路为“血道”。行军途中,莱娜也摸清了不同队伍的脾气。尼塞尔人抱怨得最厉害,第二天结束时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几乎异口同声。疆国禁卫军的行军纪律最好,但等到晚上就闹翻了天:因为打牌而吵嘴甚至斗殴,一刻也不得安宁。到目前为止,仑法尔人是最快活的,他们的营地几乎夜夜欢歌笑语,与闷不做声的库姆布莱人形成鲜明对比,后者自从离开神庙就不怎么说话,只顾埋头赶路。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快,莱娜也同意了安提什大人带队先行的请求,天黑前他们领先大部队两三英里地是常事。另外,他们每到黄昏就聚集在几个牧师周围,由此看来,瑞瓦小姐幸存的消息使他们又燃起了敬神的热情。

  “我深感惭愧,陛下。”第三天晚上,安提什说。她是在每晚例行巡视时找到他的,库姆布莱人对她的敬意增添了几分,鞠躬的幅度更大,尽管眼神仍带着防备。

  “何事惭愧,大人?”

  “风暴之后,我们以为失去了瑞瓦小姐,我对圣父的指引也产生了怀疑。在埃尔托城,一切都再清楚不过,她浑身闪耀着圣父之爱的光芒。但是,既然圣父从我们身边夺走了她,他又怎么可能祝福这次远征?我以为那是一种惩罚,因为我们同意与您联手。现在我终于知道当初的想法多么愚蠢。她绝不会带我们走错路。”

  听他言之凿凿,莱娜忍不住想反问这位弓手总兵大人,他崇拜的到底是圣父,还是女神。“瑞瓦小姐确实伟大,”她说,“我等不及再见到她了。”

  她微微颔首,正要走开,安提什一伸手,差点拉住她的袖子。“陛下,恕我直言。我知道您不信圣父,说实话,我怀疑您对信仰也不大感兴趣。但要知道,无论您能否感受到圣父之爱,圣父依旧慷慨赐予。”

  莱娜一时无言以对,这种情况甚少遇到。宗教言论一向令她不适——她和过世的滕吉斯宗老见过几次面,过程可谓煎熬,与凯涅斯宗老交流也一样,但引起不适的同时,更多的是同情。生活被古老梦境的幽魂所主宰,她心想。他们从未因此开心过。

  “请替我感谢圣父,”她对安提什说,意在结束这次谈话,然后转身欲走。

  “还有一件事,陛下。”他凑上前来,听见伊尔提斯低吼一声,便又退开,“是瑞瓦小姐,”安提什接着说,“我担心她成为敌人手里的人质。我们都担心,一旦攻打倭拉城,他们那个邪恶的女皇会毫不犹豫地处死她。”

  你们的世界之父不会出手救她吗?莱娜微微一笑,以掩饰内心的恼怒。“我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么说您有计划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出来?”

  “当然有。”攻占倭拉城,相信那个女孩的武艺足以保命。她抬起手,制止他再发问。“请转告你的弓手们,确保神佑小姐安然无恙是我至高无上的追求,就算搭上我个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安提什略一迟疑,然后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遵命,陛下。”

  不久,绵延起伏的丘陵变成了地势平缓的农田,大片大片地种满红花,犹如无边无际的深红色地毯,偶有庄园和小镇点缀其间,看情形很多都是匆忙之中被遗弃的。这儿还有一个特别之处,那便是女皇用来装饰大路的杆子。

  “难怪他们不愿意为她而战。”班德斯男爵眯起眼睛,观察着其中一具随风摇晃的腐尸。“想必我们此去倭拉城畅通无阻了。”

  莱娜放眼望去,长长一排杆子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上似乎烟尘滚滚。“恐怕女皇不会轻易放我们过去。”

  艾尔·海斯提安早上派出第六宗探路,索利斯兄弟不久便回来报告,一支大约七万人的军队正在接近。“据我估计,可能有一半是瓦利泰。”他说,“状态奇差,还不如我们之前遇见的。我怀疑女皇强行征募了这一带所有的私人奴隶战士。自由剑士也强不到哪里去,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但是,守在两翼的骑兵不可轻视,他们阵容齐整,灵活机动。幸运的是,我们回来时未被发现。”

  “没有柯利泰和阿利赛?”莱娜问。

  “我没看到,陛下。”

  “神庙之战是一次残酷的教训,”艾尔·海斯提安说,“他们很可能把精英战士藏在炮灰里。”

  “无论怎样都是自取灭亡,”诺塔摇头道,“我们的军队已远超十万,而且一天比一天强大。”

  “如果我们的敌人一心寻死,”莱娜说,“我乐意助他们一臂之力。战争大臣,你可以排兵布阵了。”

  艾尔·海斯提安派出了尼塞尔骑兵和北疆戍卫军,要求他们尽可能吸引倭拉骑兵,以掩护大部队就位。疆国禁卫军骑兵守在步兵侧翼,阵容之紧密前所未有。打头阵的只有三个密集排布的兵团,后面是其余的疆国禁卫军与诺塔大人的死士团,两边是稀稀拉拉、缺乏训练的奴隶,尼塞尔步兵殿后。正前方是仑法尔骑士和库姆布莱弓手。

  莱娜从未见过这样的部署,目光难掩疑虑。“我相信陛下希望早些打完这一仗。”战争大臣海斯提安便如是回应。

  “是的,大人。”莱娜说完,目送他带着旗手和号手远去,达沃卡寸步不离。按照女王的命令,如果发现他的部署有巨大的失误,甚或是缺乏深思熟虑的安排,罗纳人可以当场处决他。不过,当看到艾尔·海斯提安沿着军队侧翼巡视时,那种专注的眼神、老练的举止,她心头的疑云立刻被驱散了。战争是他的艺术,她明白。战争是他唯一的追求。正如雕塑之于本瑞宗师,绘画之于艾罗妮丝。

  莱娜又望向天工师小姐,她正在大部队左侧的一处低矮山丘上布置弩炮。当艾尔·海斯提安表示此战用不上弩炮时,她的反应极其强烈,直到莱娜建议为了防敌突袭可以配备,才稍有缓和。只有血才能唤醒她的活力,莱娜望着艾罗妮丝纤细的身影在弩炮之间走动,心想。

  莱娜所在的高地与弩炮阵相距不远,由女王匕首剩余的战士和第七宗的大部分天赋者贴身护卫。此处视野宽阔,可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正在逼近的倭拉军队秩序良好,打头阵的几乎全是瓦利泰,自由剑士跟在后面。他们左侧的红花田花瓣飘飞,激战正酣,那是北疆戍卫军对上了自由剑士骑兵,尼塞尔枪兵正在全速赶去。三个营队的倭拉骑兵从右边迂回,很可能意在威胁他们的后方,不过战争大臣的随从打出一套旗语,疆国禁卫军骑兵立刻出击,在高地三百码开外迎面撞上敌军骑手。莱娜看见艾罗妮丝在弩炮阵里来回踱步,面色冷峻,拳头紧握——混战之中,没有一个倭拉骑手脱离队伍,成为弩炮的靶子,令她大失所望。

  一阵熟悉的呼啸声吸引了莱娜的注意力,只见在大部队那边,库姆布莱人的第一拨箭雨破空而过,落在倭拉阵列的中间,激起了一道涟漪。尽管箭雨持续不断,敌军的速度有所放慢,但仍在不断推进。莱娜通过望远镜看到,周围的战友们纷纷倒地,瓦利泰依然面无表情,步履如常。她原以为艾尔·海斯提安会按兵不动,让库姆布莱人多多射箭,但闻号声接连响起,说明他另有打算。

  她放下望远镜,看见仑法尔骑士发起冲锋,铁蹄过处,大地惊雷滚滚,踏碎的红花如云似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奇异而绝美的景象。库姆布莱人立刻停止射箭,准备列队冲锋。他们扔下弓箭,抽出剑和短柄斧,与打头阵的疆国禁卫军兵团并肩推进,相比在神庙之战的疯狂劲头,他们这一次的行动稳健多了。

  莱娜目光上移,看见仑法尔人冲进了敌军阵列,虽然父亲经常提到骑士冲锋是何等壮观,但她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想象一枚无坚不摧的铁箭头吧,而且是巨人打造的。在战马背负着钢盔铁甲与敌阵接触的瞬间,她听见米欧尔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脏话。一时间人喊马嘶,混杂着钢铁与血肉撞击的闷响。有些骑士坠落马下,盔甲翻滚,马蹄乱蹬,但大部分骑士依然保持队形,一路劈开倭拉阵列,直抵自由剑士,最后将其洞穿,只剩前方空旷的田野。

  号声再次响起,艾尔·海斯提安麾下的步兵加快步伐,向前狂奔。一旦跑起来,库姆布莱人的队形就散乱了,他们挥舞着利剑和短柄斧,发起了最后的冲刺,杀向已被撕裂的倭拉阵列。不过眨眼的工夫,带头的疆国禁卫军就撞了进去,斧枪熟练地起起落落,训练有素地砍杀敌人,倭拉军队终于抵挡不住,队列先是弯曲、退却,继而瓦解。

  敌军溃败之时,田地里花瓣飞扬,深红色的云雾遮挡了大部分屠杀场面。骑兵在两翼的激战持续了好一阵子,等倭拉骑兵发现步兵大势已去,便向东边逃之夭夭。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阿达尔大人正在率领北疆戍卫军追击逃兵,尽管胯下坐骑已经口吐白沫,他仍旧快马加鞭,绿色斗篷随风飘动,血红的长剑直指前方,犹如一支飞箭。

  等她的目光回到战场中央,发现一大群自由剑士已被汹涌而至的疆国禁卫军团团围住。她举起望远镜,看到的是一张张恐惧的面孔,那种困兽犹斗的架势,显然只是为了保命。

  “赶快派骑手去找艾尔·海斯提安,”她吩咐伊尔提斯,“我希望多抓一些俘虏……”

  “啊,陛下……”

  听到米欧尔轻叹一声,她扭头望去,一时间还以为敌人的援军混了进来,疆国禁卫军的队列乱成一团,数千个身无片甲的人拼命地挤进包围圈,冲向幸存的自由剑士。是奴隶,她恍然大悟,又看见诺塔骑在马背上,正在徒劳地拦阻麾下的新兵。最前面的一百来人很快被杀死,但后面的人疯了似的扑上去,以血肉之躯迎接对方的刀剑。她看到一个男人赤手空拳地闯进去,胡乱抓挠对方的面颊和脖颈,似乎感觉不到插进自己胸膛的剑,他把对方拽倒在地,又剥落其头盔,张开嘴狠狠撕咬。他的同伴们立刻涌进倭拉阵列的小小缺口,面对野蛮的攻势,自由剑士勇气顿失。有些人慌忙跑向疆国禁卫军,高举空空的双手,跪在地上求饶。可惜大多数人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公道,莱娜心里想着,目睹曾经的奴隶前仆后继,淹没了倭拉人的最后一点黑色。很多人挥舞着缴获的刀剑,甚至是斩断的手脚和首级以庆贺胜利,花瓣仍纷飞如雨。如今渴望讨回公道的人不止我们了。

  “您觉得我漂亮吗?”

  获救奴隶的代表是一个年轻女人,容貌确实有几分秀丽,她脸蛋光洁,橄榄色皮肤可谓赏心悦目,残缺的左耳缠着绷带,稍显美中不足,抢来的盔甲和武器在她身上搭配得不伦不类。她抱臂而立,目中无人地瞪着莱娜,既不鞠躬,说话也不带敬语,激怒了伊尔提斯,他低吼着向前走去。莱娜碰了碰护卫总领的胳膊,示意女人接着说下去。

  “我的后背可没这么漂亮,”她说,“在妓院的第一晚,我哭个不停,惹恼了花大价钱买我初夜的红衣人。我的主人每天鞭打我,整整打了一周,最后把我卖给了一个猪倌。猪吃的都比我好,猪倌也不在乎摸我的时候我哭不哭。您想看我的后背吗,伟大的女王?”

  “我对你的遭遇感到难过。”莱娜说,“我的手腕也戴过镣铐,所以不要以为我无法体会你的痛苦。也不要以为我对敌人心慈手软。不过,如果你的同胞和我们一起行军,他们必须以士兵的身份约束自己,服从上级的命令。”

  “我们不愿意离开一个主人又换到另一个主人手里,”女人回答,语气略带防备,“我们对您心存感激,但还有很多账要清算,我们才刚刚开始。”

  “账是一定会清算的。等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那个鞭打你的主人,还有猪倌,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我一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的同胞把他们遭受的苦难记录下来,我负责为每一个人讨回公道。但在此之前,我要求你们把自己当做士兵,而非暴民。你们和疆国禁卫军拿一样的军饷,不过,一旦服役,就必须遵守纪律。诺塔大人是个好将军,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你们听他的话是有好处的。”

  “如果我们不想为您效力呢?”

  莱娜摊开双手。“你们是自由人,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临行前还能领取一笔应得的报酬,带走我的感谢和友谊。”

  女人思索片刻,防备的姿态有所放松。“有的会走,有的会留下,”她说,“很多人和我一样,是很多年前被迫离开故乡的,我们想家。”

  “我不会阻止他们,等完成了任务,我还会提供船只送他们回家。”

  “您愿意当着他们的面立誓吗?”

  “我愿意。”

  女人点点头。“今晚来找我们,我保证他们都来听。”她笨拙地弯了弯腰,权当鞠躬,然后走向帐篷帘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莱娜说。

  “六十三号。”女人回答,嘴角掠过一抹笑意,“等我回家再用本名。还有,别操心猪倌了,我离开的那天,他家的猪吃得比往常都好。”

  真好看。她扯住黑玉的缰绳,停在阿尔林宗老和索利斯兄弟身边,他们带着第六宗兄弟候在一处低矮的坡地上,默不作声地眺望远方的城市。当天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大理石闪闪发亮,南边的洛卡沟波光粼粼。当她看到数不胜数的高塔和街道,顿觉此行的任务太过荒谬:摧毁这样一座城市必将花费数年之功,艾罗妮丝恐怕也设计不出理想中的神兵利器,可以喷射大火将其夷为平地。

  “敌人不见踪影,陛下。”索利斯兄弟说,“郊外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城里有几处地方着了火,大批自由民逃向北方,奴隶则迎着我们而来。”

  莱娜点点头。她下令释放两天前抓住的几百个俘虏,他们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女王即将如何复仇。看样子有不少人逃回倭拉城,达到了期望的效果。

  “陛下!”艾文兄弟立在马鞍上,指着南边喊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水面上黑影憧憧。她举起望远镜,在无数桅杆中认出了梅迪尼安战旗,密密麻麻的舰船呈弧形围着海港,下游还有几十艘,其中有一艘战船线条流畅,无疑是红隼号。

  她召来女王匕首的一名士兵。“去找战争大臣。让他即刻进城,消灭一切胆敢抵抗的敌人。另外,我认为刚刚解放的疆国人民最好作为预备军使用。”她扭头对阿尔林宗老说:“宗老大人,我相信你还记得怎么去竞技场。”

  “是的,陛下。”

  “那好。”她一夹马腹,黑玉沿着东面的斜坡飞驰而下,扬起了纷飞的红色花瓣,“拜访女皇是应有的礼节,我岂能让主人家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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