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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幕

  在广大辽阔的泰斯凯兰帝国,一个宣誓服务于「六方之掌」的年轻人若能在舰队里获选为实习军医官,是一大荣耀;负责医疗以及相关研发工作的分部,是战争部里第二难争取的职位。若是能在强制训练年限届满之前,就获派到战争前线服务,则是更大的荣耀。如果能够获准清理外星人遗体检验后留下的残骸,除了「轮平衡锤」号的录像镜头和生化危险污染侦测算法之外没有其他人监管,那么也许荣耀的程度更是再加一等。

  六降雨年仅十七岁半,太阳穴上还长着青春痘,他会在每天早上穿制服前用收敛水小心擦拭。他对于被交办的任务相当拿手,这既是根据他自己的抽象感受,也反应在长官每季给他打的评量成绩。假以时日,他这位准士兵也会独力管理自己的医疗舱。他的上一位主管长官写说他在科学和健康意识方面都有主动积极表现,这份评价和其他因素总和起来,让他从第十军团里某艘较小的船舰被转调到旗舰上。

  现下,他在云钩上做了设定,对音响扩音功能下了指令,透过骨传导大声播放他最喜欢的音乐专辑,同时忙着清理实验室、谨慎地将外星人的若干遗骸部位做极低温储存。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赶上震击和声乐派的潮流,这是他报名舰队的两年不落地训练的结果。但他们上一次在卡乌朗星系和这座战场之间的大型跳跃门停泊时,他从当地的一个娱乐产品贩卖机弄来了这张专辑,是「全面崩坏」乐团的最新作品,依六降雨的看法,他们是震击和声音乐的极致天团。下次他放假的时候,一定要去他们有现场巡回演出的星球。

  三部和声的乐音在他的颅骨里高唱,他一面跟着哼起曲调,一面将外星人的尸块装进各自做了正确标示的容器,再送进极低温储存库。当然,他戴着乳胶手套,还有空气滤净口罩,这些是处理验尸废弃物时的标准装备。处理外星人的验尸废弃物时,显然更需要加倍严守规范。

  除了会在工作时听音乐之外,六降雨非常善于遵守规范。

  这个外星人让他看了心神不宁。牠的肋骨被切割、剥开,像一对怵目惊心、血淋淋的翅膀,头部几乎跟过长的脖子分离,暴露在外的声带已遭到解剖。六降雨以前从没看过死掉的外星人——其实活的也没看过。他偷瞄着牠,半是为了感受那股令人不安的、原始而蠢蠢欲动的好奇,半是因为他发自内心产生了兴趣。他将牠沉重的头骨往后抬,好看清楚牠的口部:垂软的蓝黑色舌头上有粉红色斑点,口腔里有孢子状的组织,白色菌丝从软颚往下延伸——

  进来实验室前,六降雨极为专注详细地读过检验报告,里面绝对没描述到口腔内的孢子状组织。

  他耳中的震击和声音乐就像一座闪烁的瀑布,对他造成了一如往常的效果:让他觉得自己耀眼出众、无所畏惧,在充满好奇心的同时平心静气。

  严格来说,他接下来所做的事不尽然是个坏主意,坏只坏在他太肯定他的点子很棒,而且他的动作太快。当然,他要采集那些孢子的标本;当然,他必须确定那确实是真菌,如果是的话,他要立刻向主管长官报告,一路上报给指挥官,他们需要知道与他们为敌的外星人根本不是哺乳类,而是——六降雨在此提出了一项准确度惊人的想象,尽管他无从得知——某种真菌类智慧生物的宿主。

  他将一只戴好手套的手伸进敌人口中,手指碰触到孢子菌丝,将之剥下。菌丝脆弱疏松,容易在空气中散开,真菌一向是这样,这一种真菌尤其明显(虽然六降雨并不知道)。它们几乎从来不需要像现在长得这么结实,以便向外茁壮延伸,不情不愿地寻找新的栖宿地,结束它们面临的沉寂与腐败,逃离已经毁灭的家园。六降雨将他的战利品从外星人口中拉出,怀着一种病态又兴奋的担忧,庆幸他戴了口罩;这是真的值得庆幸,因为这东西被他扯断之后,可能已经把孢子扩散到整个室内了。他得启动整个医疗舱的污染应变程序,等他把这东西拿到显微镜下检查之后——

  他把菌丝拉出外星人的嘴巴时,并没有发现牠尖锐的牙齿——属于肉食动物、秃鹰般的牙齿——边缘割穿了他的手套,也割伤了他拇指根部的一块皮肉。伤口不痛,割伤他的牙齿太过锋利,只留下一道细小平整的切口,让六降雨浑然不觉。他要去做显微观察分析了。

  分析结果指出那确实是真菌。六降雨不认识这个种类的真菌,但他也算不上微生物学家。微生物学家通常都是博理官,舰队里的军人哪有时间接受那种训练呢?那还要写论文呢,六降雨宁可帮士兵动缝合手术。但总之他认为这是真菌,至少看不出来它是别种东西,这项信息完全值得向上呈报。他用连接到显微扫描仪的云钩快速拍摄了全像影像,然后屏着气起草了一份简短的公文,不需要数据微片匣递送的那种,文中只写着:医疗舱报告急件:外星人尸体上长出异种真菌,请参附件,透过云钩直接发送到「轮平衡锤」号上所有跟医疗事务相关的人员,也包括二十蝉,虽然六降雨以为他就只是副官。其实二十蝉将自己加进了全舰的优先讯息收件名单,六降雨对此并不知情,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觉得二十蝉的处境相当不得安宁:繁星在上,随时都有这么多半途插队的讯息,太令人分心了。

  正是因为二十蝉在优先收件名单上,他迅速赶到医疗舱,差一点就来得及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差一点,但还是来不及。

  六降雨倾身凑近显微镜,以便看得更清楚,他旋转全像影像,想看看他能否更详细且明确地理解真菌孢子生长的方式;它生长的结构看似碎形,也像神经网络,令他着实非常好奇。他举起手要转动空中的全像影像,然后感觉到某种温热的液体滴下他的手腕。

  是红色的。血液。他的血。

  他盯着血看。他想着,我不记得我有受伤。

  他的拇指痛起来了,他的手腕和其他手指都传来一股灼痛,彷佛发现流血触发了伤口的痛觉。

  他拉掉手套,上面满满都是血,他的手上附着了一层稠厚的鲜红,看起来很不对劲。血看起来不对劲。血不应该——不应该这么浓稠,好像他的凝血因子全都在疯狂运作。他吓得魂飞魄散,相信自己要休克了,呼吸变得紧绷又窘迫,发出嘶咻喘息。

  他将手翻面,受伤部位在他的拇指下方,现在裂了一道开口,上下缘被白色的真菌组织撑开,就像他拿到显微镜下的那些真菌,它们正在从他体内生长出来。

  它们在生长。伤口里长出了愈来愈多的真菌,快到他的眼睛跟不上。他的皮肤边缘绽开,为真菌让出空间。那也很痛,包藏在更庞大的疼痛、隐约而诡异的灼烧感之中。他无法呼吸了。他的拇指里长了真菌的巢穴——他举起另一只手想把它撕除,把它从自己身上弄走——

  菌丝很轻易就断开了,但还是不断生长,长得更多更深,长进了他的血管、他的动脉,白色的真菌和红色的血液堵住了管道。这就解释了凝血的问题,他心想。他倒抽一口气,想着真菌是否已长进了他的肺脏,或者他只是产生了严重过敏反应。然后他倒在地上,然后——

  (一段合唱宛如远处传来的尖叫,宛如他的音响仍在播放的音乐的回声,变得诡谲怪异,充满了任何震击和声音乐家都唱不出的声音,某种能够传播遥远的异响,唱着我们——)

  ——然后只剩一片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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