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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门敞开了。我双手举起,让光芒如风暴般冲入走廊。通道中的人们发出了一声呼喊。那些还没有跪下的人也跪倒在地,一片祷告声向我席卷而来。
“说话,”我一边将祈愿的人们沐浴在闪耀的阳光之中,一边小声对大教长说,“好好说。”
“我们今天经历了一次巨大的考验,”他慌忙大声说道,“而我们的圣者由此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黑暗来到了这个神圣的地方——”
“我看到了!”一个牧师护卫叫道,“阴影爬上了墙壁——”
“关于那个……”玛尔含糊地嘟囔道。
“晚点再说。”
“但是它们被击溃了,”大教长继续说道,“正如它们将永远被击溃,被信仰击溃!”
我向前迈了一步:“也被一种力量击溃。”
再一次,我让光芒扫过走廊,一浪一浪奔涌而去,如同令人睁不开眼的瀑布。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从来都没有见识过我的力量,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有的人在哭泣,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淹没在一片“圣者!圣者!”的喊声当中。
当我带领大教长和牧师护卫穿过白色大教堂的时候,我的头脑运转了起来,翻来覆去想着我现有的选项。弗拉蒂姆跑到了我们前面去传达我的命令。
我们总算有机会摆脱这个地方了。然而把白色大教堂抛在身后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将丢下一支军队,把他们交由大教长照管。不过话又说回来,放在我们面前的选项也并没有多少。我需要到地面上去。我需要火鸟。
玛尔让塔玛去召集余下的日轮武士,并且找出更多可用的火器。我对于牧师护卫的掌控顶多算是勉勉强强。万一出事,我们希望手头能有枪,我也期望自己可以倚仗太阳士兵对我的忠诚。
我亲自护送大教长去了他的住处,玛尔和图亚跟随在后。
在他房间的门口,我说:“一个小时后我们一起主持礼拜。我跟我的格里莎今晚就走,而你会对我们的离开表示认可。”
“宋·克罗洛娃,”大教长低语道,“我恳请你不要这么快就回到地面上去。暗主的地位并不稳固。兰佐夫家的那个男孩又没有多少盟友——”
“我就是他的盟友。”
“在小王宫的时候他抛下了你。”
“他活了下来,牧师。这是你必须明白的事情。”尼古拉当时计划把他的家人和巴格拉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返回去战斗。我只能希望他成功了,希望关于他在北部边境大肆破坏的传言是真的。
“让他们互相消耗,看哪边占了上风——”
“我欠尼古拉·兰佐夫的不是这样就可以还清的。”
“是忠诚在驱使你吗?还是贪婪?”大教长追问道,“加乘器聚集到一起已经等待了无数的岁月,而你就不能再多等几个月?”
想到这一点,我咬紧了牙关。我不确定是什么在驱使着我,是我的复仇欲还是某种更高贵的东西,抑或是对于火鸟的渴望,又或是与尼古拉的友谊。不过这并不怎么重要。“这也是我的战争,”我说,“我不会像蜥蜴藏在石头下面那样躲起来的。”
“我请求你听一听我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忠实地为你效力。”
“就像你为国王效力那样?为暗主效力那样?”
“我是代表人民的声音。他们没有选择过兰佐夫家族的国王,也没有选择过暗主。而他们选择了你成为他们的圣者,他们也会热爱日后成为他们女王的你。”
即使是这样的字句都让我心生戒备。
我扭头看了一眼玛尔和图亚所在的地方,他们隔开了一段表示敬意的距离等候着。“你真心相信吗?”我问那个牧师。自从我初次听说他在建立这个异教的消息,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圣者吗?”
“我相信什么并不重要,”他响应道,“这是你永远也不会了解的事情。你知道他们开始在菲尔顿为你建立圣坛了吗?在菲尔顿啊,一个他们会把格里莎烧死在火刑柱上的地方。恐惧和崇拜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阿丽娜·斯达科夫。我可以移动那条线。这就是我许给你的奖赏。”
“我不想要。”
“不过你还是会得到它。人们为拉夫卡打仗,那是因为国王命令他们去,因为酬劳可以让他们的家人不至于饿死,因为他们别无选择。他们为你打仗,则是因为你对他们而言就是救赎。他们会为你挨饿,为你献出他们自己的生命和他们子女的生命。他们会毫无畏惧地开战,欣慰地死去。世间没有比信仰更加强大的力量,也没有比被信仰驱使的军队更强大的军队。”
“信仰无法在尼切沃亚面前保护你的士兵。再多的狂热也没有用。”
“你只看到了战争,而我看到了之后会到来的和平。信仰不分疆界,不分国籍。对你的热爱已经在菲尔顿扎下了根。接下来是书翰,然后是科奇。我们的人民会走出去,去传播消息,不仅仅要传遍拉夫卡,而是要传遍世界。这就是带来和平的方式,圣阿丽娜,通过你。”
“代价太大了。”
“战争是为了改变而要付出的代价。”
“而且是普通人会去付出代价,像我这样的乡下人,绝不会是像你这样的人。”
“我们——”
我抬起一只手让他住了口。我想起了暗主将整座城镇化为焦土,想起了尼古拉的哥哥瓦西里下令要降低征兵年龄。大教长自称在为人民代言,可他和其他那些人并无差别。
“保证他们的安全,牧师——这些信众,这支军队。保证他们填饱肚子,保证孩子们脸上不用纹标记,手上不用拿来复枪。余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交给我。”
“圣阿丽娜——”
我打开了他的房门。“我们很快就会一起进行祈祷,”我说,“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先早点开始了。”
玛尔和我把大教长安全地留在了他的房间里,由图亚护卫——再加上严格监视,确保房门始终关闭,没有人去打扰牧师进行祷告。
我怀疑大教长很快就会让牧师护卫回到他的掌控之下,说不定连弗拉蒂姆也会重新听命于他。不过我们只需要他们有几个小时六神无主而已。我没有把大教长塞进档案室某个潮湿的角落就算是他运气好了。
当我们最终来到我的房间时,我发现狭小的白色屋子里挤满了格里莎,弗拉蒂姆则等在门口。我的寝室已经是白色大教堂中最大的房间之一了,可要容纳十二个人还是有些困难。大家看起来都还不算过于糟糕。纳蒂亚的嘴唇肿着,马克西姆在料理斯蒂格眼睛上的一道割伤。这是我们在地下首次被允许集合在一起,看到格里莎们摩肩接踵,在少得可怜的家具上或躺着或坐着的画面,我感到了某种安慰。
玛尔似乎与我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干脆和一支军乐队一起上路好了。”他很小声地抱怨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刚刚让弗拉蒂姆离开,谢里盖就开口问道,“前一分钟我还在医务室,和马克西姆在一起,后一分钟我就在牢房里了。”他走过来又走过去。他的皮肤湿湿的,泛着色泽,眼睛下面也有黑眼圈。
“冷静点儿,”塔玛说,“你现在不在铁窗后面了。”
“说不定在铁窗后面还好点儿呢。我们都被困在这儿了。那个混蛋只是在找机会摆脱我们。”
“如果你想走出洞穴,那么你的机会来了,”我说,“我们要动身离开,今晚就走。”
“怎么走?”斯蒂格问道。
作为回答,我让光芒在我掌中闪耀了一下,短促而明亮的一瞬——这证明我体内的力量已经再度激发,尽管这个小小的举动本不该这么费力。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口哨和欢呼声。
“是啊,是啊,”佐娅说道,“太阳召唤者可以进行召唤了,只夺走几条人命再来个小爆炸就搞定了。”
“你们炸了东西?”哈尔沙哀怨地说,“居然没带上我?”
他斜倚着墙,旁边是斯蒂格。我们的两个火焰召唤者看起来真是大相径庭。斯蒂格个子不高,结实健壮,长着近乎白色的金发。他有着许愿烛那种坚实粗短的体型。哈尔沙则是个瘦高个,长手长脚,头发比珍娅的还要红,接近鲜血的颜色。一只骨瘦如柴的橘色虎斑猫不知怎么地进入了白色大教堂的中央,然后喜欢上了哈尔沙。他走到哪儿它都跟着,有时在他的两腿间钻来钻去,有时趴在他的肩膀不下来。
“那些爆破炸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问道,并在床沿上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是纳蒂亚和她的弟弟。
“我在本该制作药膏的时候做了它们,”戴维说,“就和大教长说的一样。”
“就在牧师护卫们的鼻子底下?”
“他们可不像对小科学有任何了解的样子。”
“嗯,一定有人了解吧,你被抓到了啊。”
“不完全是这样。”玛尔说道。他把自己分配到了门口和塔玛一起站岗,两人分别注意着一侧的走廊。
“戴维知道我们在壶房会面,”珍娅说,“于是他猜测可能和主烟道有关。”
戴维皱起了眉头:“我不去猜测事情。”
“可是没有办法把炸药带出档案室,毕竟护卫们什么都要查。”
塔玛咧嘴笑了:“所以我们让大教长把它送了过去。”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你们是故意被抓住的?”
“事实证明,要约一次会谈,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被抓起来。”佐娅说道。
“你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
“要怪就怪奥勒瑟夫,”佐娅抽了抽鼻子说道,“是他想到了这个‘超棒的计划’。”
“它确实奏效了。”珍娅说。
玛尔抬起了一边的肩膀:“就像谢里盖说的,大教长一直在等待机会来把我们除掉。我就想不如我们给他一个机会。”
“我们只是一直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在壶房。”纳蒂亚说道,“你今天离开档案室之后,戴维推说他把一个东西忘在住处了,经过训练室的时候给我们发出了信号。我们知道大教长更有可能信任图亚和塔玛,所以他们稍微打了我们几下——”
“痛打了我们几下。”玛尔插嘴道。
“然后他们就声称发现了一个很不正当的阴谋,涉及几个邪恶的格里莎和一个非常容易上当的追踪手。”
玛尔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
“我担心他会坚持要把所有人都关进监牢,”塔玛说,“所以我们号称你立刻就会有危险,我们必须当即赶到壶房那儿去。”
纳蒂亚微笑起来:“接下来我们就只是希望厨房不要整个都塌下来。”
戴维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那是一个受控的爆炸。山洞结构可以承受这个爆炸的概率远远高于平均值。”
“哈,高于平均值,”珍娅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我刚刚说了。”
“墙上的阴影是怎么回事?”佐娅问道,“那是谁干的?”
我身体一紧,不确定要说什么。
“是我,”玛尔说,“我们把它搞出来是转移他们注意力的。”
谢里盖走来走去,指关节掰得劈啪作响:“你们应该告诉我们这个计划的。我们有资格预先得到警告。”
“你们至少可以让我炸掉点什么东西。”哈尔沙加了一句。
佐娅夸张地耸了耸肩:“让你们觉得被排斥了,真是抱歉。别再说我们被看得多么紧,也别说什么我们没被发现简直就是奇迹。我们绝对应该搞砸这个计划,免得伤了你们的感情。”
我清了清嗓子:“不到一小时之后,我会和大教长一起主持礼拜。一结束我们就直接出发,我需要知道谁要跟我一起走。”
“你们有没有可能告诉我们第三个加乘器在哪里?”佐娅问。到目前为止,只有双胞胎、玛尔、我知道最有希望在哪里找到火鸟。还有尼古拉,我提醒自己。尼古拉也知道——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玛尔摇了摇头:“你们知道得越少,我们越安全。”
“所以你们连去哪儿都不告诉我们?”谢里盖郁闷地说。
“也不是完全不告诉。我们准备尝试和尼古拉·兰佐夫取得联系。”
“我觉得我们应该试试瑞耶沃斯特。”塔玛说。
“去河滨城市?”我问道,“为什么?”
“斯特姆霍德在拉夫卡全境都有走私线路。尼古拉有可能正在用这些线路把武器运到乡下。”塔玛是该知道的。她和图亚曾是斯特姆霍德的船员中深受信赖的成员。“如果传言是真的,他的根据地确实在北部某个地方的话,那么靠近瑞耶沃斯特的卸货点很有可能会得到使用。”
“这些话里有很多个‘可能’,没多少其他内容。”哈尔沙说道。
玛尔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这是我们手头最好的线索了。”
“那要是条死路呢?”谢里盖问道。
“我们分头行动,”玛尔说,“我们找一处安全的房子,你可以在那里平躺着,我会带一队人去寻找火鸟。”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没有关系,”我对其他人说,“我知道朝圣者们对格里莎没有什么好感,而且过了今晚,我不太确定他们的情绪会发生什么变化。但要是我们在地面上被抓住的话——”
“暗主对于叛徒不会心慈手软的。”珍娅轻声帮我说完了那句话。
所有人都不安地动了动,但我迫使自己直视她的眼睛:“是的,他不会心慈手软。”
“他已经折磨过我了,”她说,“我要去。”
佐娅抚平了外套的褶边,“没你的话我们会行进得快一些。”
“我会跟上的。”珍娅回应道。
“希望如此,”玛尔说,“我们要进入到处都是民兵的区域,更别说还有暗主的奥布里奇尼克,你很容易被认出来,”他对珍娅说,“图亚也是,他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啊。”
塔玛挑了挑嘴唇:“谁去告诉他说他不能去呢?要不就你吧?”
玛尔沉思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把他伪装成一棵非常大的树。”
艾德里克忽然站了起来,他站得那样快,差点儿把我从床上弹下来。“一小时后跟你们会合。”他决然说道,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在他昂首阔步走出房门的时候,纳蒂亚朝我耸了耸肩。艾德里克并不比我们其他人小多少,不过也许因为他是纳蒂亚的弟弟,他好像总是想要证明自己。
“好吧,我去。”佐娅说,“这下面的湿气对我的头发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
哈尔沙一推墙站了起来。“我比较愿意留下,”他打着哈欠说,“不过阿猫[1]说我们要去。”他单手把那只虎斑猫放到了肩膀上。
“你有准备给那玩意儿起个名字吗?”佐娅问道。
“她有名字。”
“阿猫不是一个名字。那只是凯语[2]里表示‘猫’的词罢了。”
“挺适合她的,对吧?”
佐娅翻了个白眼,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门,接着哈尔沙也走了,然后是斯蒂格,他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道:“我会做好准备的。”
在他们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我疑心戴维会比较愿意留在白色大教堂,像修道般不问世事,专读莫洛佐瓦的笔记。可他是我们唯一的物料能力者,假设我们找到了火鸟,我们会需要他来做出第二个手链。纳蒂亚看起来很高兴能和她的弟弟一起走,不过她出门的时候在冲着塔玛笑。我猜马克西姆会选择留下来待在医务室,我猜对了。也许我可以找弗拉蒂姆和其他牧师护卫过去,给朝圣者们做个榜样,让他们把马克西姆作为治愈者的技能利用起来。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谢里盖。尽管白色大教堂令人烦闷,又潮湿又无聊,可它也相对安全。虽然谢里盖似乎很渴望逃离大教长的掌控,不过我不太确定他是否想和我们一起去地面上搏一搏。然而他只是利落地点了一下头,简单说了一句:“到时候见。”也许我们都不顾一切地想要见到蓝天,想要获得一个机会,可以再次感到自由,不论风险如何。
等他们都走了,玛尔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
“你说那些关于民兵的话,”我有点明白过来了,“是在试着把他们吓退。”
“十二个人太多了。队伍一大,我们通过隧道的速度就会慢下来,而等我们到了地面上,他们就会让我们处在更大的风险之中。我们一有机会就要分头行动。我不可能带着十二个格里莎进入南部的山区。”
“好的,”我说,“假设我们可以给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的话。”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们会做到的。”他向门口走去,“我半个小时后回来,接你去主洞穴。”
“玛尔,”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插到我和牧师护卫中间?”
他耸了耸肩:“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阻止了我在他们身上用开天斩。”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某一天你会成为王后,阿丽娜。你手上沾的血越少越好。”
他这么轻易地说出了“王后”这个词。“你好像很确定我们会找到尼古拉。”
“我很确定我们会找到火鸟。”
“我需要一支军队。火鸟可能还不够。”我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尼古拉说不定根本不在拉夫卡。”
“从北方来的报告——”
“有可能是暗主散播的谎言。‘乘风王子’可能是为了让我们不再躲藏而虚构出来的。尼古拉或许根本没有逃出大王宫。”这句话让我有些难过,但我还是强迫自己说了出来。“他有可能已经死了。”
“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能逃出去的话,那就是尼古拉。”
过于聪明的狐狸。即使他已经抛弃了作为斯特姆霍德的伪装,尼古拉在我心中的形象还是那样:总是在思考,总是在谋划。然而他还是没有料到他哥哥会背地里动手脚。他没有想到暗主已经兵临城下。
“好吧,”我说道,声音中的颤抖让我自己有些尴尬,“你还没有问起阴影的事情。”
“我应该问吗?”
我忍不住要告诉他,也许是因为我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我手指抽动,各个角落便出现了阴影。
玛尔的目光跟着它们动来动去,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我希望在他身上看见什么呢?恐惧?愤怒?
“你还能做到更多吗?”他问道。
“不行。它只是我在礼拜堂做的事情遗留下来的某种东西。”
“你指的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吗?”
我让阴影落下,用手指捏了捏鼻梁,尽力止住一阵骤然涌来的晕眩。“我指的是使用米亚佐斯特。这不是真正的能力。它只是那种在嘉年华上玩的把戏而已。”
“这是你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他说道。我认为他声音中的满足感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不过这件事你不应该瞒着其他人。”
这个我可以晚点再操心。“如果尼古拉的手下不在瑞耶沃斯特怎么办呢?”
“你觉得我可以追踪一只传说中的大鸟,却找不到一个嗓门大话还多的王子吗?”
“一个成功逃脱暗主抓捕好几个月的王子。”
玛尔审视着我。
“阿丽娜,你知道我是怎么射中的吗?刚才在壶房的时候?”
“如果你说那是因为你就是那么厉害,我就要脱下靴子抽你了。”
“嗯,我就是那么厉害,”他带着浅浅的一抹笑容说道,“不过我让戴维在小包里放了只甲虫。”
“为什么呢?”
“为了让瞄准变得更容易,我只需要追踪它就可以了。”
我扬起了眉毛:“这才说到了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招数。”
他耸了耸肩:“我也只知道这一招。如果尼古拉活着,那我们就会找到他。”他顿了顿,然后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再次辜负你了。”他转身准备离开,不过在他关上门之前,他又说道:“试着休息一下吧。要是有事需要我的话,我就在外面。”
我在那里站了半晌。我想告诉他,他没有辜负我,可那不算是实情。关于那些困扰我的幻象,我对他撒了谎。而他则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把我推开了。也许我们两个都要求对方放弃太多东西了。不管这种想法合不合情理,我都感觉玛尔曾经转过身去逃避我,我因此而有些憎恨他。
我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它刚才显得很局促,因为一下子挤进来了那么多人。我对他们了解多少呢?哈尔沙和斯蒂格比其他人年长几岁,是听说太阳召唤者归来后回到小王宫的格里莎。对我来说,他们可以说就是陌生人。双胞胎相信我被赐予了神圣的力量。佐娅跟随我只能说是不情不愿。谢里盖整个人魂不守舍,而且我知道他很可能把玛丽的死怪罪在了我的头上。纳蒂亚或许也是一样。她没有像谢里盖那样把哀悼之情表达出来,但她们毕竟曾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玛尔。我姑且认为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和平的关系,可那并不轻松。可能我们只是接受了我所变成的样子,接受了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分道扬镳这件事。某一天你会成为王后,阿丽娜。
我知道我应该至少尽量睡上几分钟,可是我的脑子根本停不下来。我使用过的能力仍在体内回荡,而我的身体还渴望更多。
我瞥了一眼房门,门上有锁就好了。我想尝试做一件事。我已经试过几次了,除了带来头痛以外什么也没做到。这件事很危险,或许还很愚蠢,可是现在我的能力回来了,这让我想再试一次。
我甩掉靴子,躺回到狭窄的床上。我合上眼睛,感觉到了咽喉处的项圈、手腕上的鳞片,感觉到我体内的力量,如同我的心跳。我感觉到了肩膀上的伤,暗主的尼切沃亚造成的疤痕,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这些疤痕加强了我们之间的联系,让他可以进入我的意识,就像项圈让他可以使用我的能力一样。在礼拜堂的时候,我使用了这种联系来对抗他,我们两个差点儿同归于尽。我现在的这个尝试还很愚蠢。可我还是禁不住想试一试。如果暗主有那样的能力,凭什么我没有呢?这也是一个机会,可以收集信息,也可以弄明白我们之间的联系是怎么运作的。
不会奏效的,我打消了自己的顾虑,你就试一下,不成功的话,就去睡一小会儿。
我放慢呼吸,让力量在我体内聚集。我想着暗主,想着我可以用手指改变它们方向的阴影,想着我脖子上的项圈,那是他放在那里的,想着我腕际的手链,是它不可挽回地将我和任何格里莎区别开来,是它真正让我走上了这条道路。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仰面躺在白色大教堂里的床上。我没有去任何地方。我独自一人,在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对着潮湿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这样最好。在小王宫的时候,我孤立的状态几乎让自己崩溃,但那是因为我当时渴望获得一些别的东西,获得那种我活到现在一直都在追逐的归属感。我已经将这样的需要埋在礼拜堂的废墟之中了。现在的我会从联盟而不是情感的角度考虑问题,思考什么人、什么东西能让我强大到可以应付这场战斗。
今天,我思忖过要杀死大教长,我在弗拉蒂姆的皮肉上印下了我的标记。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这样做,然而曾经的我对这些事情连考虑都不会考虑。我因为暗主在巴格拉和珍娅身上做的事情而厌恶他,可我又有多少不同呢?等第三个加乘器到了我的手腕上,我还会和他有什么不同吗?
也许不会,我承认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非常微弱的颤抖——那是由我们之间的联系传来的振动,那是来自看不见的链条另一端的回响,表示应答的回响。
通过我脖子上的项圈和我肩膀上的咬痕,他对我发出了信号,又被我腕上的手链放大了,那是由米亚佐斯特和我血液中的黑暗毒素缔造的一种联系。你召唤我,而我回应了。我感觉自己被往前拉,拉离了自己,飞速向他而去。说不定玛尔追踪时也是这种感觉——来自他者的遥远拉力,尽管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前一刻,我还处在一片黑暗中,下一刻,我就站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了。我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不过我还是认出了这个地方:我在大王宫的正殿之中。有人在说话,我感觉他们就像在水底一样。我听不清楚,只能听到嘈杂的声音。
我知道暗主是在哪一刻看到我的。那时他变得极其清晰,不过他周遭的屋子里还是一片朦胧。
他的自控力太强了,以至于他身边没有人注意到他完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我看到他灰色的眼睛睁大了,他屏住呼吸。他的手使劲抓着椅子的扶手——不对,他王座的扶手。接着他放松了下来,他面前不知道什么人在说话,他随之频频点起头来。
我等候着,观察着。为了那个王座,他大动干戈,忍受了几百年的战争和奴役才获得了它。我不得不承认王座很适合他。我原本希望会发现他变弱,他的黑发像我的头发一样变白。然而不管我那晚在礼拜堂中对他造成了多少伤害,他现在都恢复得比我要好。
那个上奏者含糊的话音中断了,暗主站了起来。王座变得模糊,融入了背景之中,我意识到离他越近,我就看得越清楚,仿佛他是我用来看这个世界的透视镜。
“我会仔细考虑的,”他说,声音像雕花玻璃般寒凉,这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现在走吧,”他简单粗暴地挥了一下手,“你们全部退下吧。”
他那些谄媚的追随者有交换迷惑的眼神吗,还是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我看不清楚。他已经走下了楼梯,目光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感到有些紧张,一个字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浮现:跑。我刚才简直是发了疯才会进行这种尝试,尝试找到他。可是我没有动。我没有松开那根链条。
有人走近了他,当那个人离暗主只有几寸远的时候,他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红色的格里莎长袍,一张我不认识的脸孔。我甚至可以大致猜出他说的话:“……为了……签字事宜……”暗主随后打断了他。
“晚点再说吧。”他尖声说,那个科波拉尔基快步离开了。
屋里没有声音,没有响动,暗主的眼光一直在我身上。他从地板上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靴子下面光亮的地板就会变得清晰,然后又变得模糊。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躺在位于白色大教堂中的床上,同时置身于此,在正殿之中,站在方形屋子里温暖的阳光下。
在我看到的幻象中,他来到我面前时,脸上是没有疤痕的。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仔细审视着我的脸。他看到了什么呢?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一个健康完整,棕色头发,眼眸明亮的我呢?还是他看到了那个因为在礼拜堂中的战斗而元气大伤,又因为地下的生活而越发衰弱瘦小的、面色灰白,像蘑菇一般的女孩?
“你证明了自己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要是我早点知道就好了。”他的语气是由衷的欣赏,还有些惊讶。让我恐惧的是,他的赞许让我感到愉快,尤其是对于一个凄惨的孤儿来说。“为什么现在来找我?”他问道,“从我们的小冲突中恢复过来让你花了这么长时间吗?”
如果那只是一场小冲突,那我们真的是一败涂地了。不是的,我告诉自己。他故意这么说,是为了吓唬我。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没指望得到称赞。”
“是吗?”
“我让你躲藏在了一堆瓦砾下面。”
“要是我告诉你,我尊重你的无情呢?”
“我不认为我会相信你。”
他唇边泛起了一丝笑容。“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他又说了一次。“是我犯了错,为什么要把怒气发泄到你身上呢?我应该料到你会再次背叛我,为了某个幼稚的力量而疯狂。但是我似乎成了一厢情愿的受害者。”他的表情冷酷起来。“你来这儿想干什么,阿丽娜?”
我诚实地回答了他:“我想见你。”
在他重新板起脸之前,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惊讶神情。“那个高台上有两张王座。你什么时候想见我都可以。”
“在我试图杀死你之后,你要许给我一顶王冠吗?”
他又耸了耸肩:“换成我也可能做同样的事情。”
“我不太相信。”
“不,不是为了救那群杂七杂八的叛徒和狂热分子。不过我理解那种想要保持自由的欲望。”
“可你还是想把我变成奴隶。”
“我找寻莫洛佐瓦的加乘器是为了你,阿丽娜,那样我们也许就能够以平等的地位共同进行统治。”
“你试图把我的能力拿去为你所用。”
“那是在你从我身边逃走之后。在你选择——”他住了口,耸了耸肩,“我们本来能够以平等的地位进行统治的。”
我感觉到了那种吸引力,一个惊恐的女孩的强烈愿望。即使是现在,在他做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后,我还是想相信暗主,想找到什么理由来原谅他。我希望尼古拉活着。我想信赖其他格里莎。我想相信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这样我就不必独自面对未来。“想要”会带来问题,它让我们变得软弱。还没来得及想得更清楚一些,我就发出了一声大笑。
“直到我敢于反对你,敢于质疑你的判断或者不按吩咐行事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处在平等的地位。然后你就会用你付珍娅和你母亲的方式,用你准备收拾玛尔的方式来对付我。”
他靠到了窗户上,镀金的窗框变得清晰起来。“你觉得有你的追踪手或者那个兰佐夫家的小狗在你身边就会不同了吗?”
“是的。”我简单地说。
“因为你会是强大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是比你好的人。”
“你也许会把我变成更好的人。”
“而你也许会把我变成怪物。”
“我一直不明白这种对奥特卡扎泽亚的好感。这是因为你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我曾经一度对你产生过好感。”他猛地抬起了头。他没有料到是这样。圣者们啊,这太有成就感了。“你为什么没有来拜访我?”我问道,“为什么这么漫长的几个月里都没来?”
他沉默不语。
“在小王宫的时候,你几乎没有一天不来找我的,”我继续说道,“在阴暗角落里我几乎没有看不到你的时候。那时我以为自己快要发疯了。”
“很好。”
“我觉得你害怕了。”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莫大的安慰。”
“我觉得你畏惧这个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这不会吓到我了,再也不会了。我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他身子一缩,可是没有走开。
“我很老了,阿丽娜。我对于能力的了解,你大概连猜都不知道怎么猜。”
“但这不只是能力,对不对?”我轻声说道,想起了我刚到王宫时他耍弄我的方式——甚至在那之前,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我那时是个孤独的女孩,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得关注。我一定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乐趣。
我又迈了一步。他愣住了。现在我们的身体几乎挨到了一起。我伸出手,捧起了他的脸颊。这一回,他脸上闪现的困惑我看得非常清楚。他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唯一的动作只有胸口平稳的一起一伏。接着,好像是做出让步似的,他闭上了眼睛。他的眉毛之间出现了一道皱纹。
“确实,”我低声说,“你更强大,更有智慧,拥有无穷无尽的经验。”我把身体靠过去,嘴唇抚过他的耳廓,我耳语道:“但我是一个聪明的学生。”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在我切断联系之前,我恰好来得及瞥见他灰色眼眸里升起的怒火。
我在他面前开始消散,急速冲回了白色大教堂,我什么都没给他留下,除了关于光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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