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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二年十一月十三日

  在此见布尔克太太两小时。一镑。

  一八七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我今天从恍惚状态回神时全身颤抖,布尔克太太扶我上床,手放到我额头。她请女仆从文西先生那里拿来一杯酒,酒拿来时,她说那酒质量非常差,于是她请贝蒂去酒吧买质量更好的酒。她说:「我让妳太辛苦了。」我说不是的,我本来就经常昏倒或不适。她看了看四周,说她不意外,任谁住在这都会生病。她望向她女仆说:「妳看那盏灯。」她指的是文西先生涂上红漆的灯,现在正冒着烟。她说:「看这肮脏的地毯,看这床单。」她指的是我姑姑缝的老旧丝质床单,我从贝思纳尔格林带来的。她摇摇头,握住我的手。她说我像是颗罕见的珠宝,怎能保存在这简陋的盒子中。

  一八七四年十月十七日

  这天晚上大家聊了一段非常有趣的话题,我们聊了关于米尔班克监狱、通灵和瑟琳娜.道斯的事。我们请巴克雷先生来晚餐,后来史蒂芬、海伦和瓦里斯太太来和母亲打扑克牌。婚礼时间如此接近,母亲要我们叫巴克雷先生「阿瑟」。普丽希拉则任性地叫他巴克雷。他们聊了许多关于马里什庄园的房子和土地的事,讨论她成为女主人之后要做什么。她会学骑马,也会学驾车。我能想象她坐在轻型马车上,手中拿着马鞭的样子。

  她说婚礼之后,欢迎大家到庄园玩。她说那里房间太多了,就算把所有人装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庄园里好像还住了个未婚的家族表姊,而我一定会喜欢她。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士,她搜集蛾和甲虫,并会「和绅士一起」在昆虫学界举办展览。巴克雷先生(阿瑟)说他已致信告诉她,我近期在探访监狱,她说她非常乐意认识我。

  瓦里斯太太这时问我,我上次去米尔班克监狱是什么时候?「那个暴君瑞德里小姐怎么样?」她说:「还有那个不大会说话的老妇人?」她指的是艾伦.鲍尔。「可怜人啊!」

  「可怜人?」普丽希拉这时插嘴。「她听起来很低能。真的,玛格莉特跟我们说的所有女人听起来都很低能。」她想不透我怎能受得了跟这些人相处。「我觉得妳跟我们相处都快受不了了。」她双眼望着我,但其实是说给阿瑟听的,他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立刻答腔说,那是因为我知道她说的话都不值一哂。「全都像空气一样。是不是,玛格莉特?」当然,他现在也直呼我名字了。

  我朝他一笑,但目光望着普丽希拉,她弯身抓起他的手,捏了一把。我说她称女囚低能其实大错特错。她们只是生活和她截然不同。她难道无法想象她们多不一样吗?

  她说她不想去想象。我成天就只会想象,那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现在阿瑟用他一只大手握住她双手纤细的手腕。

  「但说真的,玛格莉特。」瓦里斯太太继续说:「她们都是底层的人吗?她们全都犯下可悲的小罪吗?妳有见到有名的谋杀犯吗?」她露齿微笑。她牙齿间有一道道乌黑的大缝,像是钢琴键盘一样。

  我说谋杀犯通常都吊死了。但我跟他们说,有个女孩叫汉默,她拿平底锅打死她的女主人,后来无罪释放,因为她证明女主人对她很残忍。我说普丽希拉到马里什庄园后应该要小心这类事情发生。「哈哈。」她干笑两声。

  「还有个女人。」我继续说:「她其实算是个上流女子,牢里的女囚都这么形容她;她毒死自己的丈夫……」

  阿瑟说,他当然希望这类事情不会在马里什庄园上演。「哈哈。」大家听了都笑了。

  他们笑完,开始聊别的事情时,我心想,我要说还有另一个有趣的通灵女孩吗……?我起初决定不要说,后来转念一想,干么不说?我说出口时,弟弟随口答腔:「啊,对,那个灵媒。她叫什么名字?盖兹?」

  「是道斯。」我说,心里暗吃一惊。我从未在米尔班克监狱外大声说出她的名字。除了牢中的看守,我从没听过任何人聊过她。但现在史蒂芬点点头。当然,他记得这案子。他说,这案子起诉的律师叫罗克先生……「非常优秀的律师,现在退休了。我很希望能和他一起合作。」

  「霍佛.罗克先生?」母亲说:「他曾来吃过一次饭。妳记得吗,普丽希拉?不,妳当时太年轻,没有和我们一起用餐。妳记得吗,玛格莉特?」

  我不记得。我很高兴自己不记得。我目光扫视史蒂芬和母亲,然后转向瓦里斯太太,望着她。「道斯,那灵媒?」她开口。「喔,我认识她!她就是那个打席维斯特太太女儿头的人,或掐她……总之就是差点杀了她的那个……」

  我想起我仍不时会欣赏的那幅克里韦利的画。现在好比我害羞地将画拿下楼,却马上被人夺走,眼睁睁看着画在众人间传阅,被大家摸脏了。我问瓦里斯太太,她真的认识案件中受伤的女孩吗?她说她认识她母亲。母亲是个美国人,名声「不大好」,女孩有一头美丽的红发,但白皙的脸上长着雀斑。「席维斯特太太控诉灵媒的事闹得真难看!不过我想那女孩确实被灵媒弄得紧张兮兮的。」

  我告诉她,道斯对我说,那女孩其实只是吓到,并未受伤,另一个女士则因此受到惊吓,不幸过世。过世的女士名叫布尔克太太。瓦里斯太太认识她吗?不,她不认识。我说:「道斯态度很坚定。她说一切都是幽灵干的。」

  史蒂芬说,若换成是他,他也会说是幽灵干的。真的,他很讶异自己在法庭上竟然很少听到这说法。我告诉他我觉得道斯为人满老实的。他说灵媒当然看起来很老实。他说为了做生意,灵媒会训练自己看起来老实。

  「灵媒之中,有不少人坏得很。」阿瑟语气轻松。「世上有不少高明的招魂师。他们靠着欺骗傻瓜,过着富裕的生活。」

  我手放到胸口,按着原本挂着坠炼的地方。但我是想提醒自己坠炼掉了,还是想掩饰这件事,我也说不上来。我望向海伦,但她和普丽希拉一同笑着。瓦里斯太太说,她不觉得每个灵媒都是坏人。她朋友曾去过一次通灵圈,一个绅士告诉她许多他无从得知的私事,例如她母亲的事,还有她表姊的儿子葬身火场的事。

  「他们有纪录簿。」阿瑟这时说:「这件事众所周知。他们身上会有本簿子,像账册一般记下每个名字,藉此互通有无。妳朋友的名字恐怕在其中一本簿子上。妳的名字也可能在上头。」

  瓦里斯太太听到惊呼:「通灵师的人名录!真的假的,巴克雷先生?」普丽希拉的鹦鹉抖了抖羽毛。海伦说:「据说有人曾在我祖母家楼梯转角看到鬼。据说有个女孩在那摔断脖子。她穿着丝质便鞋,正打算去参加舞会。」

  母亲说,鬼!好像每个人到家里都非得聊鬼不可。她觉得要聊这种胡说八道的事,我们干脆下楼去厨房和下人讲个痛快……

  过了一会,我走到史蒂芬身旁,趁其他人还在聊天,我问他是不是真觉得瑟琳娜.道斯有罪?

  他露出微笑。「她人关在米尔班克监狱。她一定有罪。」

  我说他从小就爱用这种答案敷衍我,原来他那时候就是大律师了。我看到海伦望着我们。她耳朵上挂着珍珠耳环,像两滴白蜡,我记得以前看过她戴,并想象珍珠因为她脖子散发的热气融化。我坐在史蒂芬椅子的扶手说,难以想象瑟琳娜.道斯专攻心计,还痛下重手。「何况她那么年轻……」

  他说那毫无意义。他说法庭上常见到十三、四岁的女孩,他们还必须拿箱子让她们垫脚,陪审团才看得到。但他又说,这种小女孩背后绝对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或男人在指使,如果道斯如此年轻,那就八九不离十。她可能「受到不好的影响」。我跟他说,她坚持唯一影响她的就是幽灵。他说:「那也许她想保护某个人。」

  她会为了别人甘愿在牢里待五年?在米尔班克监狱?

  确实有这种事,他说。道斯不是年轻貌美吗?「而且这案件中的『幽灵』,就我记得不是一个男的吗?妳知道降神会出现的鬼大都是罩着棉布的演员吗?」

  我摇摇头。我说我觉得他错了!我很确定!

  但我这么说时,我看到他打量着我,心里想着,美丽的女孩为心爱的男孩舍身入狱,这份感情妳怎么懂?

  我怎么懂得这份感情?我手又不自觉伸向胸口,等我回过神来,便假装拉了拉领口。我说,他真的觉得通灵是假的吗?所有灵媒都是骗子?他举起手。「我没有说全部,我说大都是。相信他们全是骗子的人是巴克雷。」

  我不想跟巴克雷先生说话。「你觉得呢?」我又问一次。他回答,根据所有证据,他觉得所有理性的男子都能归纳出一个结论。大多数灵媒当然单纯在变戏法。有的灵媒也许是生病或精神疯狂。道斯可能是其中之一,而如此一来,我们更应该可怜她,而不该嘲笑她。至于其他人……「我们现在处于不可思议的年代。我只要走到电报局,便能和大西洋另一端的人联络。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五十年前,人们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并且违背所有自然法则。但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有人传讯息来时,我不会觉得我被骗了。我不会任意断定,有个家伙暗中躲在隔壁房间,乱传讯息给我。有的牧师确实认为通灵是邪魔歪道,但我也不会任意断定,跟我说话的人一定是恶魔的化身。」

  我说,但电报机之间有电缆连接。他说有的工程师相信可以发展出无线通信的机器。他摇摇手指,「也许大自然中也有电缆,空气中飘散着精细奇异的纤维,只是目前科学家不知怎么称呼,甚至还观察不到。也许只有像道斯一样敏感的女孩才感觉得到,并听得到上头传来的讯息。」

  我说:「史蒂芬,你说的是死者的讯息?」他回答,如果死者真的以另一种形态活着,那我们自然需要罕见和特殊的方式才听得到……

  我说如果此事当真,那道斯就清白了──

  但当然,他没说这是真的。他只说有可能。「就算是真的,那也不代表可以全盘信任她。」

  「但如果她真的清白──」

  「如果她真的清白,那叫她的幽灵证明啊!何况,这事还牵扯了那紧张的女孩和被吓死的女士。我可不想跟她们争辩。」母亲摇铃叫薇格斯来了,史蒂芬弯身从她手上盘子拿了片饼干。他一面拨着背心上的饼干屑,一面说:「我想说到底,我一开始还是对的。我比较相信她有个情郎,罩着棉布装神弄鬼,而不是空气中的纤维。」

  我抬头看到海伦仍望着我们。我想她很开心看到我和史蒂芬相处融洽,相谈甚欢。我知道我有时对他态度不好。我原本要去找她,但母亲叫她、普丽希拉、阿瑟和瓦里斯太太一起上牌桌。他们玩二十一点玩了半小时左右。后来瓦里斯太太哀嚎,她再玩下去,钮扣都要赔给他们了,于是她起身上楼。她回来之后,我拦住她,并再问她席维斯特太太和她女儿的事。我问她上次见到她女儿,她女儿感觉如何?她说她看起来「像烂泥一样可怜兮兮」。她母亲找了个红嘴唇、满脸黑胡子的绅士和她凑作堆,而且「后来只要有人关心席维斯特小姐,她都只回答:『我要结婚了。』接着甩着那头红发,把手一伸,秀出蛋大的翡翠。当然,妳知道嘛,她继承不少家产」。

  我说席维斯特家住哪里?瓦里斯太太十分惊讶。「亲爱的,回美国啦。」她说。判决结果出来之前,她见过她们一次,后来大家都知道她们把房子卖了,仆从也都离开了。她说她从没见过谁像席维斯特太太一样,急着带女儿回国嫁人。「但我想,只要事情闹上法庭,就代表背后有丑闻。我敢说她们在纽约社会压力没那么大。」

  听到这个,母亲原本在吩咐薇格斯做事,现在开口:「什么事?妳们在聊谁?不是还在聊鬼的事吧?」桌面反射着光,照得她脖子像蟾蜍一样绿。

  我摇摇头,让普丽希拉先开口。「到了马里什庄园……」牌发到她手上她开始说,不久之后又听到:「到意大利……」

  接着大家闲聊了些蜜月旅行的事。我站在火炉旁,看火焰飞舞,史蒂芬坐在一边,边看报纸边打盹。最后我听到母亲说:「……从没去过,先生,我也不想去!舟车劳顿我可受不了,天气那么热,食物也不好……」她仍和阿瑟谈论着意大利。她跟他说,我们小时候爸爸曾去过,后来原本还打算带海伦和我一起去,协助他研究。阿瑟说他从不知道海伦是个学者,母亲回答,海伦今天能和我们在一块,其实全拜普莱尔先生的研究之赐。

  「海伦去听普莱尔先生的演讲。」她说:「玛格莉特在那里和她认识,并将她带来我们家。从那时起,她一直是我们家的座上宾,普莱尔先生也最喜欢她。当然,我们当时不知道,对不对,普丽希拉?原来海伦来这里全是为了史蒂芬。妳别脸红啊,海伦!」

  我站在火炉旁聆听这一切。我看海伦红了脸,但我却双颊发冷。毕竟,我已听过这故事无数次,听到我自己都快相信了。除此之外,我弟弟的话也令我无法忘怀。我接下来没和任何人说话,但上楼进房之前,我再次走到史蒂芬身边,并唤醒他说:「你提到的那个披棉布的家伙……我见过监狱中管邮件的看守,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瑟琳娜.道斯服刑期间,至今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信,也没寄出任何一封信。那你告诉我,这负心汉连封信都不寄、连个字都不写,谁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到米尔班克监狱服刑?」

  他无法回答我。

  一八七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今晚真是吵成一团!我一整个下午都和布尔克太太在一起,结果晚餐迟到了。卡特勒先生经常晚到,没人在乎。但文西先生见我进门便说:「唉唷,道斯小姐,我希望贝蒂有替妳留点肉,没拿去给狗吃了。我们以为妳发达了便不屑跟我们用餐了。」我说我相信我这辈子永远没有发达那一天。他听了回答:「唉唷,妳毕竟才华罕见,应该能预知未来,告诉我们才对。」他说四个月前,我明明还很高兴能在他的旅馆落脚,但现在我好像瞧不起这里了。他将我盘子递过来,上头有一点兔肉和白煮马铃薯。我说:「当然,要找到菜做得比文西太太好的地方一点都不难。」所有人听了都放下手中叉子盯着我。贝蒂大笑,文西先生甩她一巴掌,文西太太开始大喊:「噢!噢!我从来没在自家餐桌被我房客侮辱过!」她说:「妳这小贱货,我丈夫一片好心,租金算妳那么低,让妳住进来。别以为我没看见妳和我丈夫眉来眼去。」我说:「妳丈夫就是剥削灵媒的糟老头!」我抓起盘中的马铃薯,扔向文西先生的头。我没看有没有击中,直接转身逃离餐桌,一路跑上楼回房,我躺在床上哭,然后仰头大笑,最后感到一阵恶心。

  所有人之中,只有西柏瑞小姐来看我,她还带着面包、奶油和她自己杯中的一点波特酒。我听到文西先生在楼下大厅说话。他说他绝不想再收容另一个女灵媒,就算有父亲陪伴也一样。他说:「听说她们很厉害。当然,她们也许真的很厉害,但年轻女孩走火入魔……老天啊,卡特勒先生,那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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