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二加一的晚餐
古国，珂睐冰川
莉芮尔刚刚将剑插回鞘中，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负责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羞涩地探头进来。
“晚餐来了。”她说，“您要在这里用餐吗？”
“是的！”莉芮尔忙不迭地说。她饿坏了，同时还有一丝好奇：在冰川生活了那么多年，要么在哪个餐室用餐，要么是在图书馆的研究室或自己的房间里吃些点心，她还没吃过送到自己房间里的正餐呢。冰川共有三个餐室：底层餐室主要用来招待来访者，中层餐室要大得多，也常用得多，还有高层餐室，供那些工作地点位于山峰高处的珂睐用餐。
几个年轻的珂睐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盘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菜肴，还盖着保温用的银盖；在她们身后跟着三个影像，拿着陶制餐具和银器；最后是一个类似于主管的影像，它拿着一块折叠起来的桌布，桌布是蓝银两色，由垂坠的亚麻布制成，四面镶着花边。这个影像先朝莉芮尔鞠了一躬，然后将桌布铺在桌子上，拉平，这才对其他影像打手势，示意它们将盘子、数不清的玻璃杯和明晃晃的银餐具布置妥当。那几名珂睐被指派到一个长长的餐具柜前，在那儿放下餐盘后便退了出去。她们很想一睹莉芮尔和尼克的真容，却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目的。
“来自高层餐室。”伊姆什指着那些盖着的菜肴说，“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才有资格享用。你知道吗？这儿还有一个酒窖呢，里面珍藏着很多有名的陈年佳酿。我很惊讶，竟然没人敢提出要酒喝。可能因为这是阿布霍森的酒，和我们的公共物资不一样。”
珂睐基本没有个人物品，当她们有需要时，只要提出申请，然后从公用物资库里领取即可。所有物资都有编码，由同辈中选出一位珂睐相对松散地管理着，只有相当过分的需求，高阶珂睐才会介入其中。这种情况很少，但的确偶有发生。莉芮尔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曾见到贾西菲尔满脸惭愧地将一千多块肥皂往回搬，而且每次只能搬一块，还要高举过头顶，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莉芮尔想着满身肥皂味的贾西菲尔，怀疑如果她看到这满桌的菜只供两人享用，说不定会再一次提出过分的要求。
“只有两个人用餐？”她问。
“哦，我早就吃过了！”伊姆什欢快地嚷嚷道。她转向莉芮尔，趁着尼克没有看见，朝她挤了挤眼睛，“我敢肯定你们一定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等不及要互诉衷肠了。我和来访者在芳香花园有个约会。”
“花园？”尼克问道，“在这里吗？在山上？”
“在山里面。”莉芮尔赶紧接茬道。她不想伊姆什说出珂睐们晚上去芳香花园主要是为了与情人约会，“是一个非常开阔的空间，里面满是芳香扑鼻的植物和花朵，咒印在高处发光，轮流模拟太阳和夜晚的天空。好了，我来看看今天的晚餐吃什么。”
她走到餐具柜前，拿起了盖子。尼克也走了过来。他们都没注意到伊姆什不知何时偷偷溜出了门去，只留下影像在房间里。
“兔肉。”莉芮尔说，“蒜烤的。”
“某种鱼肉。”尼克弯腰去闻，“闻起来很香。”
“这是鳗鱼。”莉芮尔说，“从鳗鱼池塘抓来的，我们……珂睐很爱吃鳗鱼。这也是鱼，从瑞特林河刚捕上来的。梭鱼片。”
“梭鱼？”尼克问，“我总觉得鱼刺太多了，吃起来不方便。不过这道菜看起来倒不错。”
莉芮尔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肘，原来是管家影像给她递来一个盘子，同时另一个影像也给尼克递了一个。
“土豆是三百年前从安塞斯蒂尔传过来的。”莉芮尔指着另一盘菜说，“我曾在图书馆读过一本很美的书，讲土豆的，最早在这儿种土豆的园丁写的。她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不过，也许对于许多读者来说，六十到七十个手工染色的土豆彩页实在有些太多了。”
“彩页？”尼克问，“这么说，你们这儿还能印刷？哦，我不是……我有点晕了。你们有剑和盔甲这种类似中世纪的东西，同时又有魔法灯，还有热水，还有加热……”
“我对安塞斯蒂尔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同样常常晕头转向。”莉芮尔说，给自己盛了一些烤兔肉，“吃点这个，我们管它叫扭扭绿。这是一种带叶蔬菜，辣的，而且非常提神。没错，冰川有几所印刷厂，在拜里塞尔和其他城市里还有几十所。大部分印刷厂只印刷些简单的印刷品，但是在这里，几乎任何尺寸的书都能打印和装订。在拜里塞尔，大约每三至四所印刷厂里有一座能达到这个水平。而且与书本印刷有关的咒契魔法也不少。我们最顶尖的印刷术专家里，有不少同时也是非常强大的咒契法师。”
莉芮尔说话的当儿，仍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盘子里堆食物，直到一块土豆险些滚落下来，才不得不赶紧将盘子一斜，可是这样一来，一块兔肉又往下滑去，她不得不又将盘子歪向另一边。她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朝尼克看过去时，却发现他一点嘲笑的意思也没有。
“接住了吗？”他问，“我曾经把一个装满糊糊的分菜勺弹得飞到桌子对面，弄到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脸上。那还是一位大使。他非常生气，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
“糊糊？”莉芮尔问。
“就是土豆泥。”尼克说，“你们没有土豆泥吗？你们有香肠吗？”
“哦，有的，我们有香肠。”莉芮尔说。
“谢天谢地。”尼克说着转过身，把自己的盘子放在桌上，“如果没有香肠，我可做不出来。但做糊糊还是有可能的……来，给我一个土豆，我可以做点儿给你看。那是黄油吗？我拿着我的叉子，这样！”
叉子刺下去，但没有将小土豆和那点儿黄油压成像糊糊一样的东西。土豆从尖齿下射了出去，飞过桌面，打中一个水晶酒杯，不幸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还好不是玻璃的破裂声。
“哎呀！”尼克惊叫道。
莉芮尔放下自己的盘子，她畅快地大笑起来。尼克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加入她的行列，但是很快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晚餐就这样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进行下去。管家影像送来几个美丽的银颈雕花玻璃酒瓶，里面分别装着几种不同的酒。他们一一品尝，最后选定了一种装在灰绿色瓶子里的酒，这是一种气泡酒，呈现出金黄的稻草色，有成百上千个小泡泡汩汩地往外冒。
他们一边吃，一边畅所欲言。莉芮尔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她尽情地倾诉着，除了坏狗之外，她还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们谈起自己的童年，并且从童年的孤独中找到了共鸣。尽管尼克的父母健在，可是他们从未关心过他的成长。从六岁起，尼克就被送到寄宿学校，而且第一次放假（以及后来很多次假期）就没有回家，因为父母都出远门了，他只能被送去爱德华叔叔家里。准确地说，是和叔叔的家仆们在一起，因为那时候爱德华·塞尔身居要职，没时间和自己的侄子相处。
莉芮尔的妈妈是一个古灵精怪的珂睐，她总是迷失在未来里——即使是对珂睐而言，也到了过分沉迷的地步。女儿五岁那年，她因为预视到的景象离开了冰川。数年后传来消息，说阿瑞丽死了，死在北边的某个地方。尽管在珂睐们当中，抚养后代主要采取的是一种集体互助式的方式，特别是孩子们长大一些之后，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妈妈、姨妈关心的孩子，生活还是要艰难得多。不过具体到莉芮尔的情况，有一个愿意关照她的亲戚，反而叫她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
珂睐的天性使然，她们对孩子的父亲们只有着过客般的兴趣。虽然其中许多为父亲者是这里的常客，与女儿们关系很好，却无法完全参与冰川内部的生活，只能进入有限的冰川区域，主要是底层食堂、访客宿舍和像芳香花园或日光阶梯之类的娱乐场所。
莉芮尔唯一的近亲就是吉瑞丝姨妈，不过冰川里几乎每个人都和她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血缘关系。说到吉瑞丝姨妈，善解人意绝对不是她的特长。在尚未获得预视之力时，莉芮尔常常因为感觉自己不是名副其实的珂睐而苦恼，可是，那其中的孤独和绝望，吉瑞丝姨妈完全无法理解。
他们的话题从家庭和童年转到了朋友。他们简单地聊了聊莉芮尔那了不起的、唯一的朋友——坏狗。尼克发现一聊到坏狗，莉芮尔便难掩痛苦之情，所以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萨姆斯王子来。他是尼克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莉芮尔的朋友，而且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半个侄子。谈到他的癖好，他们放声大笑，同时又一同对他的创造力赞不绝口，而且，尼克由此找到一个由头，从桌子对面握住莉芮尔的金手掌。他举起这只手，凝视着那镀金的手掌上流动和扭转的咒印。
在他的掌握中，莉芮尔手上的咒印变得更为明亮，有的甚至在尼克的皮肤上绽放开来，如同是从他的身体中出现一般。他们同时感到咒契的力量陡然涌现，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其中。触碰浸礼咒印时，感觉像是跌入了咒契之河，但这一次却像是有一波咒契的狂涛巨浪落在了他们身上。
尼克松开手，目光不安地闪烁起来，但是莉芮尔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
“不。”她平静地说，“坚持。你的力量正在显现。放松，让我们接受咒契的涤荡。我认为这没有害处。”
尼克深吸一口气，努力按照她的话去做。他发现自己直视着莉芮尔的眼睛，而她这一次终于没有低头，也没有让头发遮住脸庞。尽管仍旧能感到咒契带来的压力，但他平静下来。数不清的咒印在他周围浮动，渗入他的体内。在视线的余光中，他能看到它们，或者说可以感觉到它们。不计其数的咒印在他们身边漂浮着，整个房间似乎充斥着金色的雾气。
在两人周围，一股极强的魔法力量正在成形，与此同时，这股能量也传递到另一种能量中，尼克能够感到这种藏于身体深处的能量，那是肆行魔法。尼克突然深深地恐惧起来。咒契的显现是否如洪水一般，会将能量逐渐积累起来，冲进他的体内，将血液和骨髓中的怪火彻底熄灭，将奥兰尼斯的残片一扫而光，但同时是否会杀死他——
“我想再见到你。”尼克赶忙说道。他突然感到，如果现在不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自从福文加工厂事件后我就这么盼望着，也许比那还早，虽然那一次像是在梦里。”
“我也想见到你。”莉芮尔说，“我……我不是很……我不太善于聊天，更别说……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你喜欢我。”
“我喜欢。”尼克说，“你今晚走进来时……你很美丽，莉芮尔。”
“真的吗？”
“真的。但是……你喜欢我？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
“这一切？”
尼克难过地耸耸肩。“奥兰尼斯。还有……还有赫奇。我帮助他们——”
“那不是你的错！是你身体里毁灭者的碎片在作祟。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可是，还有那箱子里的怪物。”尼克接着说。
“赫儒尔。我让它变得更加强大了。如果你没来，它肯定早就大开杀戒了，说不定杀了好几十人，也许好几百……”
“你已经尽力挽回了。”莉芮尔说，“这比坐视不管强得多。而且，赫儒尔已经被困在地下，而你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尼克说。他微笑着，脸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我们在这里，在一起。”
“是的。”莉芮尔说。她也微笑着，快乐就像玻璃酒杯里的气泡一样，飘飘荡荡地往上浮，“但是你要……你要知道……我不太懂……我不懂该做什么，我是说，接下来……”
尼克微笑着，从桌子对面靠过来，他们吻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充斥着整间屋子的咒印仿佛突然受到某种启迪一般，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两个隔着桌子亲吻的年轻人，一个人的手肘放在一块吃剩下的鳝鱼上，另一个人的左手则撑在一堆从打翻的盐瓶中洒出来的盐粒中。
要不是突然响起敲门声，这个吻本该继续进行下去，弄得杯盘狼藉才算完。莉芮尔和尼克赶忙坐回各自的座位，他们刚刚坐下，门就开了。一直在前门外的南区值守的三级助理馆员走了进来，朝天花板翻着白眼，用一种非常正式的声音宣布道：
“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驾到！”
她话音刚落，莉芮尔的吉瑞丝姨妈便进来了。吉瑞丝是个肌肉发达的大个子女人，又高又壮，穿着白袍子，像一块巨大的大理石板。她戴着一顶华美的银冠，上面镶嵌着月长石。莉芮尔认出这是一件古董。它通常被保存在图书馆阅览室的一个展台里，这几百年间，没有任何一位预视发言人使用过它。吉瑞丝那关节粗大的手中拿着镶有金属头的象牙手杖，这支手杖象征着她的职位，至少是接下来五天里的职位。
“莉芮尔！”她粗声大气地说，“欢迎回来！你一定就是图书管理员们要检查的小古董，安塞斯蒂尔人？欢迎，欢迎。”
吉瑞丝大步走进来时，尼克已经起身了。他朝她鞠了一躬，不过莉芮尔注意到，听到自己被称作“小古董”，他不满地撇了撇嘴。
“请允许我介绍尼古拉斯·塞尔，他是安塞斯蒂尔总理大臣的侄子。”莉芮尔不冷不热地说。吉瑞丝走上前来，明显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可是莉芮尔后退一步，用自己的椅子挡在前面。她知道姨妈对自己并非真的感情深厚，只是喜欢做出这样的姿态而已，就像眼下这样。
“哦，从界墙那边来的！”吉瑞丝说，那语气仿佛正在谈论的是附近某个垃圾堆似的，“让我看看你，莉芮尔！你长高了，我发誓。”
“好多年前我就不再长高了，姨妈。”莉芮尔说。
“蓝色适合你，还有这些银色的小装饰。”吉瑞丝说着便在桌子旁的主位坐下，并且朝一个影像打手势：“上酒。不是那种冒泡的垃圾，我要红色的烈酒。”
那个影像没有动。吉瑞丝皱起眉头。
“我们这儿有些影像真是又老又蠢——”
“不是这么回事。”莉芮尔打断她的话，“这是阿布霍森的房间，姨妈。它不会随便按哪个珂睐的要求行事。”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珂睐！”吉瑞丝大吼起来，“我是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而且我当得正是时候。说出来你都不信，预视塔里有多糟糕，人人都在找借口，说什么因为得了流感生病了，我可以保证，只要意志坚定，绝对能够抗击流感……叫它给我些酒，莉芮尔。我只有一会儿工夫，这就得走了。我们好不容易预视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我是闲不下来了。”
“请帮我的姨妈拿些酒来。”莉芮尔平静地对管家影像说，它鞠了一躬表示明白。莉芮尔瞥了一眼尼克，他轻微地扬了扬一侧的眉毛。她不知道尼克还有这本事，莉芮尔却只是微微撇了撇嘴作为回应，尽管她真正想要做的，是尽情欢笑，将尼克抱在怀里，继续和他接吻，也许还能……莉芮尔使劲眨眨眼，把思绪带回到吉瑞丝正滔滔不绝地说出来的废话上来。
“肆行魔法生物！袭击我们的一个村子！你能相信吗？”
莉芮尔所有的注意力顿时全部集中到了吉瑞丝身上。
“什么？”她问道，“肆行魔法生物？在哪里？什么时候？”
“黄沙村。”吉瑞丝挥舞着一只手，朝她认为的东北方向指去，其实那是正南方，“在纳维斯的北边。十几个，还有他们的主人，还有那些牧民们带着的一堆乌合之众。有一个役亡师。”
“什么时候？”莉芮尔严肃地问，“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吉瑞丝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今天，或者说，按照奥蕾娜估算，你知道的，通过看太阳和月亮的状态，实际上，就是眼下——”
“现在！”
莉芮尔大惊失色。她站起身，所有与亲吻有关的想法顿时荡然无存。她看着角落里耸立着的那座水力驱动的时钟。眼下是将近午夜，离天亮大概还有七个小时，那时候她才能驾驶纸翼上路。可现在她还没有往背包里补充食物和水，没有清洁盔甲……吉瑞丝仍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别担心。今早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往纳维斯的岗哨派出了信鹰，还有到拜里塞尔去的信鹰。我敢确定，萨布莉尔很快就会赶过去，把他们解决掉，虽然现在还没有预视到这一幕。等我回去，我保证会集中力量进行预视，不论特恩娜说什么——”
“阿布霍森在度假。”莉芮尔表示反对，“我有责任处理这种事情！为什么我到这儿的时候，没人告诉我？”
“别傻了，亲爱的。”吉瑞丝说，“这是国王和阿布霍森的工作，往常都是这样。你还太年轻。我知道你是受过训练的阿布霍森，但是说真的——”
“我是准阿布霍森，我对付过各种各样的亡者和肆行魔法造物，并且制服了它们，其中还包括最强大的那一个，第九大光明者。”莉芮尔激愤地争辩道，“现在，我必须知道，你们预视到了什么。”
“你真的和你妈一个样。”吉瑞丝抱怨道，“总是盲目地自信，看看她是什么下场！”
“告诉我预视到了什么，否则我会要求派个能告诉我的人来！”莉芮尔反驳道，“我们在浪费时间！”
“哦，很好。”吉瑞丝不甘心地说。她抓起管家影像刚刚为她倒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早上的预视结果告诉了莉芮尔和尼克。她的讲述冗长又零碎，其中包括许多不必要的细节，比如自从预视的景象遭到肆行魔法扭曲后，要集中于可疑的特殊碎片上是多么不易，比如许多人对预示的真实性是如何心存怀疑，等等。
这番语无伦次的演讲结束时，莉芮尔终于掌握了有用的信息：有十几个木怪以及随从的巫师和来自几个部族的主人正在突袭一个位于东北方向的渔村：黄沙村。渔民们已经撤退到位于一个潮汐沟旁的旧塔里，但有个役亡师正沿着附近的一道山脊，追击其中一个渔民，而且召唤了亡者。这一切可能是刚刚发生的，也可能发生在这个晚上的早些时候。
莉芮尔倾听吉瑞丝的讲述时，尼克一直盯着她。很明显，她虽然很愤怒，但同时也对每个细枝末节都倍加关注。尼克很快就明白了，莉芮尔打算尽快赶到黄沙村去。他不免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木怪是什么，但是“十几个木怪”听起来似乎很多，而且还有一个役亡师和亡者……他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但仍能想起一些画面，那里面有赫奇，还有赫奇称之为“加夜班的人”，那是噩梦般的回忆。萨姆告诉过他，实际上它们就是亡者手卒。
“很好。”吉瑞丝话音刚落，莉芮尔便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我是发言人！”吉瑞丝抗议道，“不用别人告诉我该走该留。”
不过，她还是把椅子推开，站起来，拿起了她的手杖。在她喋喋不休地讲述这一切时，从莉芮尔偶尔却很关键的提问中，她似乎感到自己犯下了大错，从前良好的自我感觉逐渐土崩瓦解。吉瑞丝感到，尽管接下来的五天里，她仍旧是发言人，但以后自己很可能与这个位置彻底无关了。
“我选择离开！”她说，“我没有把消息传给你，你应该高兴才是。莉芮尔，我只是想照顾你，让你远离危险！”
莉芮尔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和冒火的双眼已经表达了内心的愤怒。吉瑞丝一言不发地溜走了。尼克走到桌边，伸出了双臂，但是莉芮尔没有朝他走过去，也没有伸出手。
“我得准备一个咒契皮肤。”她只是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并非说给尼克听，“一只猫头鹰。如果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也许能在三四点钟出发，刚好在拂晓以前，纸翼那时候就可以起飞了。”
“但是你已经很累了。”尼克垂下了胳膊，担心地说，“你必须去吗？”
“这是……这是阿布霍森的职责。”莉芮尔说。她似乎在凝视着远方。她已经开始思考用来制作咒契皮肤需要用到的第一批咒印了。“你该去睡了，影像们会告诉你卧室在哪里。图书馆馆长……早上会有人来看你。”
她犹豫片刻，冲到尼克身旁，飞快地在他嘴上留下一个吻，他们的鼻子几乎挤成了一团。在尼克来不及有所回应之前，她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房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莉芮尔刚刚将剑插回鞘中，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负责日常事务的年轻珂睐羞涩地探头进来。
“晚餐来了。”她说，“您要在这里用餐吗？”
“是的！”莉芮尔忙不迭地说。她饿坏了，同时还有一丝好奇：在冰川生活了那么多年，要么在哪个餐室用餐，要么是在图书馆的研究室或自己的房间里吃些点心，她还没吃过送到自己房间里的正餐呢。冰川共有三个餐室：底层餐室主要用来招待来访者，中层餐室要大得多，也常用得多，还有高层餐室，供那些工作地点位于山峰高处的珂睐用餐。
几个年轻的珂睐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盘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菜肴，还盖着保温用的银盖；在她们身后跟着三个影像，拿着陶制餐具和银器；最后是一个类似于主管的影像，它拿着一块折叠起来的桌布，桌布是蓝银两色，由垂坠的亚麻布制成，四面镶着花边。这个影像先朝莉芮尔鞠了一躬，然后将桌布铺在桌子上，拉平，这才对其他影像打手势，示意它们将盘子、数不清的玻璃杯和明晃晃的银餐具布置妥当。那几名珂睐被指派到一个长长的餐具柜前，在那儿放下餐盘后便退了出去。她们很想一睹莉芮尔和尼克的真容，却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目的。
“来自高层餐室。”伊姆什指着那些盖着的菜肴说，“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才有资格享用。你知道吗？这儿还有一个酒窖呢，里面珍藏着很多有名的陈年佳酿。我很惊讶，竟然没人敢提出要酒喝。可能因为这是阿布霍森的酒，和我们的公共物资不一样。”
珂睐基本没有个人物品，当她们有需要时，只要提出申请，然后从公用物资库里领取即可。所有物资都有编码，由同辈中选出一位珂睐相对松散地管理着，只有相当过分的需求，高阶珂睐才会介入其中。这种情况很少，但的确偶有发生。莉芮尔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曾见到贾西菲尔满脸惭愧地将一千多块肥皂往回搬，而且每次只能搬一块，还要高举过头顶，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莉芮尔想着满身肥皂味的贾西菲尔，怀疑如果她看到这满桌的菜只供两人享用，说不定会再一次提出过分的要求。
“只有两个人用餐？”她问。
“哦，我早就吃过了！”伊姆什欢快地嚷嚷道。她转向莉芮尔，趁着尼克没有看见，朝她挤了挤眼睛，“我敢肯定你们一定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等不及要互诉衷肠了。我和来访者在芳香花园有个约会。”
“花园？”尼克问道，“在这里吗？在山上？”
“在山里面。”莉芮尔赶紧接茬道。她不想伊姆什说出珂睐们晚上去芳香花园主要是为了与情人约会，“是一个非常开阔的空间，里面满是芳香扑鼻的植物和花朵，咒印在高处发光，轮流模拟太阳和夜晚的天空。好了，我来看看今天的晚餐吃什么。”
她走到餐具柜前，拿起了盖子。尼克也走了过来。他们都没注意到伊姆什不知何时偷偷溜出了门去，只留下影像在房间里。
“兔肉。”莉芮尔说，“蒜烤的。”
“某种鱼肉。”尼克弯腰去闻，“闻起来很香。”
“这是鳗鱼。”莉芮尔说，“从鳗鱼池塘抓来的，我们……珂睐很爱吃鳗鱼。这也是鱼，从瑞特林河刚捕上来的。梭鱼片。”
“梭鱼？”尼克问，“我总觉得鱼刺太多了，吃起来不方便。不过这道菜看起来倒不错。”
莉芮尔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肘，原来是管家影像给她递来一个盘子，同时另一个影像也给尼克递了一个。
“土豆是三百年前从安塞斯蒂尔传过来的。”莉芮尔指着另一盘菜说，“我曾在图书馆读过一本很美的书，讲土豆的，最早在这儿种土豆的园丁写的。她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不过，也许对于许多读者来说，六十到七十个手工染色的土豆彩页实在有些太多了。”
“彩页？”尼克问，“这么说，你们这儿还能印刷？哦，我不是……我有点晕了。你们有剑和盔甲这种类似中世纪的东西，同时又有魔法灯，还有热水，还有加热……”
“我对安塞斯蒂尔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同样常常晕头转向。”莉芮尔说，给自己盛了一些烤兔肉，“吃点这个，我们管它叫扭扭绿。这是一种带叶蔬菜，辣的，而且非常提神。没错，冰川有几所印刷厂，在拜里塞尔和其他城市里还有几十所。大部分印刷厂只印刷些简单的印刷品，但是在这里，几乎任何尺寸的书都能打印和装订。在拜里塞尔，大约每三至四所印刷厂里有一座能达到这个水平。而且与书本印刷有关的咒契魔法也不少。我们最顶尖的印刷术专家里，有不少同时也是非常强大的咒契法师。”
莉芮尔说话的当儿，仍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盘子里堆食物，直到一块土豆险些滚落下来，才不得不赶紧将盘子一斜，可是这样一来，一块兔肉又往下滑去，她不得不又将盘子歪向另一边。她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朝尼克看过去时，却发现他一点嘲笑的意思也没有。
“接住了吗？”他问，“我曾经把一个装满糊糊的分菜勺弹得飞到桌子对面，弄到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脸上。那还是一位大使。他非常生气，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
“糊糊？”莉芮尔问。
“就是土豆泥。”尼克说，“你们没有土豆泥吗？你们有香肠吗？”
“哦，有的，我们有香肠。”莉芮尔说。
“谢天谢地。”尼克说着转过身，把自己的盘子放在桌上，“如果没有香肠，我可做不出来。但做糊糊还是有可能的……来，给我一个土豆，我可以做点儿给你看。那是黄油吗？我拿着我的叉子，这样！”
叉子刺下去，但没有将小土豆和那点儿黄油压成像糊糊一样的东西。土豆从尖齿下射了出去，飞过桌面，打中一个水晶酒杯，不幸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还好不是玻璃的破裂声。
“哎呀！”尼克惊叫道。
莉芮尔放下自己的盘子，她畅快地大笑起来。尼克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加入她的行列，但是很快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晚餐就这样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进行下去。管家影像送来几个美丽的银颈雕花玻璃酒瓶，里面分别装着几种不同的酒。他们一一品尝，最后选定了一种装在灰绿色瓶子里的酒，这是一种气泡酒，呈现出金黄的稻草色，有成百上千个小泡泡汩汩地往外冒。
他们一边吃，一边畅所欲言。莉芮尔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她尽情地倾诉着，除了坏狗之外，她还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们谈起自己的童年，并且从童年的孤独中找到了共鸣。尽管尼克的父母健在，可是他们从未关心过他的成长。从六岁起，尼克就被送到寄宿学校，而且第一次放假（以及后来很多次假期）就没有回家，因为父母都出远门了，他只能被送去爱德华叔叔家里。准确地说，是和叔叔的家仆们在一起，因为那时候爱德华·塞尔身居要职，没时间和自己的侄子相处。
莉芮尔的妈妈是一个古灵精怪的珂睐，她总是迷失在未来里——即使是对珂睐而言，也到了过分沉迷的地步。女儿五岁那年，她因为预视到的景象离开了冰川。数年后传来消息，说阿瑞丽死了，死在北边的某个地方。尽管在珂睐们当中，抚养后代主要采取的是一种集体互助式的方式，特别是孩子们长大一些之后，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妈妈、姨妈关心的孩子，生活还是要艰难得多。不过具体到莉芮尔的情况，有一个愿意关照她的亲戚，反而叫她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
珂睐的天性使然，她们对孩子的父亲们只有着过客般的兴趣。虽然其中许多为父亲者是这里的常客，与女儿们关系很好，却无法完全参与冰川内部的生活，只能进入有限的冰川区域，主要是底层食堂、访客宿舍和像芳香花园或日光阶梯之类的娱乐场所。
莉芮尔唯一的近亲就是吉瑞丝姨妈，不过冰川里几乎每个人都和她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血缘关系。说到吉瑞丝姨妈，善解人意绝对不是她的特长。在尚未获得预视之力时，莉芮尔常常因为感觉自己不是名副其实的珂睐而苦恼，可是，那其中的孤独和绝望，吉瑞丝姨妈完全无法理解。
他们的话题从家庭和童年转到了朋友。他们简单地聊了聊莉芮尔那了不起的、唯一的朋友——坏狗。尼克发现一聊到坏狗，莉芮尔便难掩痛苦之情，所以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萨姆斯王子来。他是尼克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莉芮尔的朋友，而且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半个侄子。谈到他的癖好，他们放声大笑，同时又一同对他的创造力赞不绝口，而且，尼克由此找到一个由头，从桌子对面握住莉芮尔的金手掌。他举起这只手，凝视着那镀金的手掌上流动和扭转的咒印。
在他的掌握中，莉芮尔手上的咒印变得更为明亮，有的甚至在尼克的皮肤上绽放开来，如同是从他的身体中出现一般。他们同时感到咒契的力量陡然涌现，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其中。触碰浸礼咒印时，感觉像是跌入了咒契之河，但这一次却像是有一波咒契的狂涛巨浪落在了他们身上。
尼克松开手，目光不安地闪烁起来，但是莉芮尔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
“不。”她平静地说，“坚持。你的力量正在显现。放松，让我们接受咒契的涤荡。我认为这没有害处。”
尼克深吸一口气，努力按照她的话去做。他发现自己直视着莉芮尔的眼睛，而她这一次终于没有低头，也没有让头发遮住脸庞。尽管仍旧能感到咒契带来的压力，但他平静下来。数不清的咒印在他周围浮动，渗入他的体内。在视线的余光中，他能看到它们，或者说可以感觉到它们。不计其数的咒印在他们身边漂浮着，整个房间似乎充斥着金色的雾气。
在两人周围，一股极强的魔法力量正在成形，与此同时，这股能量也传递到另一种能量中，尼克能够感到这种藏于身体深处的能量，那是肆行魔法。尼克突然深深地恐惧起来。咒契的显现是否如洪水一般，会将能量逐渐积累起来，冲进他的体内，将血液和骨髓中的怪火彻底熄灭，将奥兰尼斯的残片一扫而光，但同时是否会杀死他——
“我想再见到你。”尼克赶忙说道。他突然感到，如果现在不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自从福文加工厂事件后我就这么盼望着，也许比那还早，虽然那一次像是在梦里。”
“我也想见到你。”莉芮尔说，“我……我不是很……我不太善于聊天，更别说……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你喜欢我。”
“我喜欢。”尼克说，“你今晚走进来时……你很美丽，莉芮尔。”
“真的吗？”
“真的。但是……你喜欢我？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
“这一切？”
尼克难过地耸耸肩。“奥兰尼斯。还有……还有赫奇。我帮助他们——”
“那不是你的错！是你身体里毁灭者的碎片在作祟。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可是，还有那箱子里的怪物。”尼克接着说。
“赫儒尔。我让它变得更加强大了。如果你没来，它肯定早就大开杀戒了，说不定杀了好几十人，也许好几百……”
“你已经尽力挽回了。”莉芮尔说，“这比坐视不管强得多。而且，赫儒尔已经被困在地下，而你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尼克说。他微笑着，脸上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我们在这里，在一起。”
“是的。”莉芮尔说。她也微笑着，快乐就像玻璃酒杯里的气泡一样，飘飘荡荡地往上浮，“但是你要……你要知道……我不太懂……我不懂该做什么，我是说，接下来……”
尼克微笑着，从桌子对面靠过来，他们吻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充斥着整间屋子的咒印仿佛突然受到某种启迪一般，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两个隔着桌子亲吻的年轻人，一个人的手肘放在一块吃剩下的鳝鱼上，另一个人的左手则撑在一堆从打翻的盐瓶中洒出来的盐粒中。
要不是突然响起敲门声，这个吻本该继续进行下去，弄得杯盘狼藉才算完。莉芮尔和尼克赶忙坐回各自的座位，他们刚刚坐下，门就开了。一直在前门外的南区值守的三级助理馆员走了进来，朝天花板翻着白眼，用一种非常正式的声音宣布道：
“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驾到！”
她话音刚落，莉芮尔的吉瑞丝姨妈便进来了。吉瑞丝是个肌肉发达的大个子女人，又高又壮，穿着白袍子，像一块巨大的大理石板。她戴着一顶华美的银冠，上面镶嵌着月长石。莉芮尔认出这是一件古董。它通常被保存在图书馆阅览室的一个展台里，这几百年间，没有任何一位预视发言人使用过它。吉瑞丝那关节粗大的手中拿着镶有金属头的象牙手杖，这支手杖象征着她的职位，至少是接下来五天里的职位。
“莉芮尔！”她粗声大气地说，“欢迎回来！你一定就是图书管理员们要检查的小古董，安塞斯蒂尔人？欢迎，欢迎。”
吉瑞丝大步走进来时，尼克已经起身了。他朝她鞠了一躬，不过莉芮尔注意到，听到自己被称作“小古董”，他不满地撇了撇嘴。
“请允许我介绍尼古拉斯·塞尔，他是安塞斯蒂尔总理大臣的侄子。”莉芮尔不冷不热地说。吉瑞丝走上前来，明显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可是莉芮尔后退一步，用自己的椅子挡在前面。她知道姨妈对自己并非真的感情深厚，只是喜欢做出这样的姿态而已，就像眼下这样。
“哦，从界墙那边来的！”吉瑞丝说，那语气仿佛正在谈论的是附近某个垃圾堆似的，“让我看看你，莉芮尔！你长高了，我发誓。”
“好多年前我就不再长高了，姨妈。”莉芮尔说。
“蓝色适合你，还有这些银色的小装饰。”吉瑞丝说着便在桌子旁的主位坐下，并且朝一个影像打手势：“上酒。不是那种冒泡的垃圾，我要红色的烈酒。”
那个影像没有动。吉瑞丝皱起眉头。
“我们这儿有些影像真是又老又蠢——”
“不是这么回事。”莉芮尔打断她的话，“这是阿布霍森的房间，姨妈。它不会随便按哪个珂睐的要求行事。”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珂睐！”吉瑞丝大吼起来，“我是九日预视轮值发言人，而且我当得正是时候。说出来你都不信，预视塔里有多糟糕，人人都在找借口，说什么因为得了流感生病了，我可以保证，只要意志坚定，绝对能够抗击流感……叫它给我些酒，莉芮尔。我只有一会儿工夫，这就得走了。我们好不容易预视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我是闲不下来了。”
“请帮我的姨妈拿些酒来。”莉芮尔平静地对管家影像说，它鞠了一躬表示明白。莉芮尔瞥了一眼尼克，他轻微地扬了扬一侧的眉毛。她不知道尼克还有这本事，莉芮尔却只是微微撇了撇嘴作为回应，尽管她真正想要做的，是尽情欢笑，将尼克抱在怀里，继续和他接吻，也许还能……莉芮尔使劲眨眨眼，把思绪带回到吉瑞丝正滔滔不绝地说出来的废话上来。
“肆行魔法生物！袭击我们的一个村子！你能相信吗？”
莉芮尔所有的注意力顿时全部集中到了吉瑞丝身上。
“什么？”她问道，“肆行魔法生物？在哪里？什么时候？”
“黄沙村。”吉瑞丝挥舞着一只手，朝她认为的东北方向指去，其实那是正南方，“在纳维斯的北边。十几个，还有他们的主人，还有那些牧民们带着的一堆乌合之众。有一个役亡师。”
“什么时候？”莉芮尔严肃地问，“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吉瑞丝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今天，或者说，按照奥蕾娜估算，你知道的，通过看太阳和月亮的状态，实际上，就是眼下——”
“现在！”
莉芮尔大惊失色。她站起身，所有与亲吻有关的想法顿时荡然无存。她看着角落里耸立着的那座水力驱动的时钟。眼下是将近午夜，离天亮大概还有七个小时，那时候她才能驾驶纸翼上路。可现在她还没有往背包里补充食物和水，没有清洁盔甲……吉瑞丝仍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别担心。今早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往纳维斯的岗哨派出了信鹰，还有到拜里塞尔去的信鹰。我敢确定，萨布莉尔很快就会赶过去，把他们解决掉，虽然现在还没有预视到这一幕。等我回去，我保证会集中力量进行预视，不论特恩娜说什么——”
“阿布霍森在度假。”莉芮尔表示反对，“我有责任处理这种事情！为什么我到这儿的时候，没人告诉我？”
“别傻了，亲爱的。”吉瑞丝说，“这是国王和阿布霍森的工作，往常都是这样。你还太年轻。我知道你是受过训练的阿布霍森，但是说真的——”
“我是准阿布霍森，我对付过各种各样的亡者和肆行魔法造物，并且制服了它们，其中还包括最强大的那一个，第九大光明者。”莉芮尔激愤地争辩道，“现在，我必须知道，你们预视到了什么。”
“你真的和你妈一个样。”吉瑞丝抱怨道，“总是盲目地自信，看看她是什么下场！”
“告诉我预视到了什么，否则我会要求派个能告诉我的人来！”莉芮尔反驳道，“我们在浪费时间！”
“哦，很好。”吉瑞丝不甘心地说。她抓起管家影像刚刚为她倒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早上的预视结果告诉了莉芮尔和尼克。她的讲述冗长又零碎，其中包括许多不必要的细节，比如自从预视的景象遭到肆行魔法扭曲后，要集中于可疑的特殊碎片上是多么不易，比如许多人对预示的真实性是如何心存怀疑，等等。
这番语无伦次的演讲结束时，莉芮尔终于掌握了有用的信息：有十几个木怪以及随从的巫师和来自几个部族的主人正在突袭一个位于东北方向的渔村：黄沙村。渔民们已经撤退到位于一个潮汐沟旁的旧塔里，但有个役亡师正沿着附近的一道山脊，追击其中一个渔民，而且召唤了亡者。这一切可能是刚刚发生的，也可能发生在这个晚上的早些时候。
莉芮尔倾听吉瑞丝的讲述时，尼克一直盯着她。很明显，她虽然很愤怒，但同时也对每个细枝末节都倍加关注。尼克很快就明白了，莉芮尔打算尽快赶到黄沙村去。他不免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木怪是什么，但是“十几个木怪”听起来似乎很多，而且还有一个役亡师和亡者……他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但仍能想起一些画面，那里面有赫奇，还有赫奇称之为“加夜班的人”，那是噩梦般的回忆。萨姆告诉过他，实际上它们就是亡者手卒。
“很好。”吉瑞丝话音刚落，莉芮尔便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我是发言人！”吉瑞丝抗议道，“不用别人告诉我该走该留。”
不过，她还是把椅子推开，站起来，拿起了她的手杖。在她喋喋不休地讲述这一切时，从莉芮尔偶尔却很关键的提问中，她似乎感到自己犯下了大错，从前良好的自我感觉逐渐土崩瓦解。吉瑞丝感到，尽管接下来的五天里，她仍旧是发言人，但以后自己很可能与这个位置彻底无关了。
“我选择离开！”她说，“我没有把消息传给你，你应该高兴才是。莉芮尔，我只是想照顾你，让你远离危险！”
莉芮尔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和冒火的双眼已经表达了内心的愤怒。吉瑞丝一言不发地溜走了。尼克走到桌边，伸出了双臂，但是莉芮尔没有朝他走过去，也没有伸出手。
“我得准备一个咒契皮肤。”她只是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并非说给尼克听，“一只猫头鹰。如果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也许能在三四点钟出发，刚好在拂晓以前，纸翼那时候就可以起飞了。”
“但是你已经很累了。”尼克垂下了胳膊，担心地说，“你必须去吗？”
“这是……这是阿布霍森的职责。”莉芮尔说。她似乎在凝视着远方。她已经开始思考用来制作咒契皮肤需要用到的第一批咒印了。“你该去睡了，影像们会告诉你卧室在哪里。图书馆馆长……早上会有人来看你。”
她犹豫片刻，冲到尼克身旁，飞快地在他嘴上留下一个吻，他们的鼻子几乎挤成了一团。在尼克来不及有所回应之前，她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