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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什么也不如捕鱼重要

靠近绿水河入海口的海上
漂入绿水河的入海口后,水面变得不那么湍急了,芦苇筏便随之减速,随着大海波涛上下晃动,显得轻柔多了。这儿风平浪静,天空也放晴了,看来当第二天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之后,会带来一个晴好的春日。天气仍旧很冷,不过几个小时前云朵就已散去,雪也已经停了。
那超自然的火焰仍在小罐中继续燃烧,产生的黑烟不断升起,然后飘散开去。现在,在不远处就能看到这股黑烟了,它正升起在黎明前灰白色的天空下。
翁皮仍在酣睡当中。一路躲避追杀,把她累坏了,哪怕没有受伤恐怕也不容易醒来。一路上的惊吓加上极度的疲惫,使得她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几乎已经是昏迷的状态。虽然已经从打着漩的河水中漂到缓慢起伏的大海上,但她丝毫未能觉察到这些变化。在山里的时候,她曾为自己高度的警惕而倍感自豪,这倒是真的,一般情况下,哪怕最轻微的声音,或是光线的细微变化都能让她惊醒。
可是如今,就连一艘渔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两只强壮的胳膊将她拖上船,她也依旧浑然不觉。与此同时,有人用船桨把莉芮尔的筏子推开了,这样做是为了尽快摆脱那附有魔法的燃烧着的罐子,它的黑烟太过明显,而且还散发着微弱却盘桓不去的肆行魔法的臭气。
这艘船上有四个渔民,都来自同一个家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发号施令的妈妈兼船长,一个叫作卡里尔克的女人。他们都是普通个头,因为经年累月拉动沉重的渔网,所以肩膀很宽,前臂粗壮。日晒风吹和海上的劳作使得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黑色,与他们造船的木头的颜色如出一辙。这艘船遵循渔民们的传统,是没有名字的。
卡里尔克的额头上有咒印。她粗略懂得一些咒语,大部分都很简单,比如帮助他们在夜晚或迷雾中找到方向,定位大鱼群,获得风暴的预警的咒语。但是船长还知道一种治疗咒语,被刀划伤时常常用来止血,或是缓解被绳子擦伤的疼痛。
她把这种咒语施放在翁皮受伤的脚踝上,准确地说是,她试图这么做。尽管她很确定自己在咒契的洪流之中找到了正确的咒印,并且以正确的方式把它们连缀在一起,但那些明亮的符文在牧民女孩的皮肤上跃动一阵后,便散开消失了。
可是,这些咒语却把翁皮唤醒了。那是一种强烈的,突如其来的疼痛,甚至比被那把弩箭擦伤时的疼痛更甚,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刚好刺在她的肚子上,而且一路刺穿,从背后又刺了出去似的。
翁皮一跃而起,双手同时在摸索自己的刀。当她意识到自己并非裹着自己的斗篷,而是被包在一床干燥而刺痒的羊毛毯子里时,双手开始胡乱地挥舞起来。她的疯狂举动仅仅维持了一会儿,很快就被两个渔民制止了。
“冷静,冷静,”卡里尔克大声说,“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是渔民,简单纯粹的渔民。我们把打来的鱼卖到绿水河两岸,给你们的人,也给我们的人。”
翁皮再次反抗,想要挣脱对方的掌控,无奈始终被抓得紧紧的,一丝松动也没有。与此同时,她肚子的疼痛消失了,所以她很清楚,那疼痛并非因为自己真的被长矛或刀刺中了。于是她让自己放松下来,同时希望对方也能有所松懈。过一会儿,如果他们能够放松警惕,她也许能找到可乘之机,溜之大吉。尽管他们有四个人,个个强壮而结实,但翁皮认为自己也许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劝说他们放了自己。她看见他们都拿着刀,不是格斗刀,而是剖鱼的刀,却能与别的刀子一样轻易取人性命。
“不是我们的人。”翁皮说道,声音里有一丝苦涩。那些部族应该尊重她才是,就像对待信使那样,但他们却没有。
“不是你们的人?”卡里尔克问,“看样子,你应该属于二十个部族中的一个,虽然我对你的衣服不太熟悉。”
“我是阿撒斯科人,我们住在山里,不在干草原上。”翁皮缓缓说道。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开始缓缓转动着眼珠四处打量,试着看清自己的处境,同时摸清敌人的底细。如果他们真的是敌人的话。“不过我们的确常常把自己视为那些马上部族的亲戚。表亲,不是亲姐妹。”
“好吧,马上部族的表亲,我的名字叫卡里尔克。该怎么称呼你?”
翁皮沉默了片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取个名字,这样与陌生人打交道会比较方便。但是取什么名字呢?还是把她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妹妹莉利奥思给她起的名字告诉他们吧。
“翁皮。”她答道。
“山里来的翁皮。”卡里尔克说,“你为什么乘着一艘芦苇筏,来到绿水河的河口,还在筏子上点着一罐散发着肆行魔法臭气的火?”
“我是一个信使。”翁皮说,“我要把一条消息带到大河的另一边,给那些住在雪山里的女巫。”
“上游有一座桥。”卡里尔克说,“比起乘芦苇筏,过桥容易得多。”
“我试过。”翁皮缓缓地说。她看着卡里尔克的双眼,估量着女渔民的身份,揣测她听了自己的话会有怎样的反应,“可是敌人守在那里,我在打斗中受了伤。他们还会继续守在那儿,那是唯一的桥。我只能转到水路。而且这方法可行,不是吗?如果你们能把我带到南岸,我会给你们金子。”
“你不怕我们直接把你带的值钱货偷走吗?”卡里尔克问。
“不怕。”翁皮说,“我觉得你们不会这么做。你的眼神在说话时没有躲闪。而且,你的前额有咒印,就像我传递的这条消息的主人,洞穴女巫一样。这是一个征兆,说明你会帮助我。”
“是吗?”卡里尔克反问道,不过她笑了起来,“山洞里的女巫?你们那儿的山吗?而且还有咒印?”
“是的。”翁皮说,“她的伙伴们是住在雪世界里的女巫。”
“你是说珂睐?”卡里尔克问。
“没错。”翁皮说,“但是我不会这么说,因为名字应该用来称呼具名者,否则会被别人听去。我现在已经知道,有许多人不希望我把消息成功送到。”
“罐子里那簇怪火,是我们叫作肆行魔法术士的那种人才会用的。”卡里尔克缓缓说道,她希望把这个从海上捡到的奇怪女孩的底细搞清楚,“但是你看上去并不像是肆行魔法术士。他们很少下水,而且你们的人习惯把他们的脖子用链子锁住,对吗?”
“我不是巫师。”翁皮说,“那火……来自一支灵体玻璃箭。不然我早就被冻死了。”
“我听说过这种箭。”卡里尔克说,“很珍贵,对吗?”
“我的消息非常重要,对我们的人和你们的人都很重要。”翁皮说,“我出发的时候,带着三支灵体玻璃箭。现在,告诉我,你们是否愿意把我送到绿水河南岸去?”
卡里尔克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她将目光从蜷缩在毯子里的翁皮身上移开,朝海面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能够看到远处的海岸,就像地平线上的小黑点;他们现在在绿水河的北边,所以那片土地肯定是其中一个部族的领地。在靠近那处海岸的地方,一缕细细的黑烟从起伏的筏子上升起,但是对于卡里尔克来说,她仍嫌太近了。
“我们应该弄沉它的。”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翁皮问。船长正抓住一根支索,站在舷缘朝四方眺望。
“我们应该弄沉你的筏子,灭了上面的火才对。”卡里尔克说,“那股烟会把不祥之物吸引过来。好了,告诉我,你是否愿意起誓……你们山民以谁的名义起誓?”
“我们从不起誓。”翁皮说,“我们说话算话。”
“那么只要你同意保持冷静,听我的安排,我们就会放你走。”
“你们会带我去南岸吗?”翁皮问,“我会付报酬的。”
“我们家所在的港口叫黄沙村,在绿水河的入海口往南二十里格的地方。我们会把你带到那儿,但是要等到我们捕够巴蒂斯才行。”
翁皮满脸的不解。
“巴蒂斯是一种鱼。”按住她的人中有一个小声告诉她。
“可是……可是我说了会付钱的!”翁皮嚷嚷着。她又开始挣扎,却发现自己被船长的孩子们按得死死地,“我有金子,足够买满满一艘船的鱼了。”
“每一次返航,我们都载满渔货。”卡里尔克说,“收获一直都不错。只要花上三天,也许四天,就能回家了。”
“我的消息非常重要!”翁皮喊道,“我不能浪费时间!我可以拿我的金子给你们看!”
“用来捕鱼的时间从来不叫浪费。”卡里尔克说,“但钱只是钱而已。”
“能卖给我一艘你们的……小船吗?”绝望中的翁皮看到船的两侧挂着两个小舢板。
“你会划舢板吗?”卡里尔克问。
“不会。”翁皮说,“但我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你会不会我不管,但我们捕鱼时要用到小舢板。”卡里尔克说,“好了,你同意保持冷静,听从安排,与我们合作吗?三四天后,你很可能就活着在黄沙村上岸了。”
“很可能?”
“在海上永远没有绝对的事。”卡里尔克说,“也许我应该这么说:等我们捕够了鱼,就会把你送到绿水河南边,尽量让你安全上岸。”
“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翁皮慢慢地说,“但我告诉你们,就算只是耽搁三天的工夫,我的族人也可能被屠杀,甚至可能包括你们的人。我送的消息真的非常重要。”
“你这么年轻,离家又这么远,”卡里尔克说,“照我看,所谓这消息很重要,不过是说说而已,也许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重要。不然他们就会派一个年长的信使——”
“我是最好的信使!”翁皮打断了她的话,“我从会走路起就开始接受训练,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让我站起来,我证明给你看!”
卡里尔克笑了。
“总之,如果是大事,珂睐会预视到的。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只要你愿意起誓,那么三天后就能安全上岸,继续送你的消息。”
“只能这样了。”翁皮心灰意冷地说,“我发誓老老实实,听从命令,等着你们一切就绪,把我送到河的南岸。”
“很好。”卡里尔克说着朝儿子和女儿示意了一下,他们欣然松开了手,朝后退去。“你的首要任务就是睡觉,如果睡得着的话。腿上的伤用不了治疗咒语,但是休息对伤口一定会有帮助。安静地躺好,我可是说真的!”
她之所以补充最后这句话,是因为翁皮厌倦了只能看着船底或头顶的天空,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只想看一看周围。”翁皮乖乖地解释道。她一副低眉敛目的样子,就像对部落的长者说话似的。
“托尔瑟,休伊尔,小心地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桅杆。”卡里尔克说,“但是你听好了,翁皮,双腿要伸直,不要弯起来。快点儿,我们还要打鱼呢!”
“我是托尔瑟。”在扶起翁皮时,那男孩告诉她,“妈妈虽然严厉,但是她处事很公正。只要捕够了鱼,我们就会全速返航。”
“我是休伊尔。”年轻的女孩开口说,“你的白毛斗篷是从哪里来的?可真是又柔软又暖和。”
“那是一种大猎猫的毛。”翁皮对她解释道。既然许下了承诺,她便不能像以前那样豁出性命去送信了,比如翻过船舷跳到水里,再游向远处的陆地这种办法是不能考虑的。翁皮觉得很累,伤腿也疼得厉害。年轻的渔民动作轻柔地扶她躺了回去,她硬生生地忍住了,愣是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适。
“谢谢你们的好意。”翁皮费力地挤出这几个字,然后瞥了一眼四周的海面。只见一个蓝灰色的巨浪把小船托起,几秒钟后,小船随着海浪来到波谷,白色的浪花四散飞溅。对从未离开过深山的翁皮而言,这一切都很陌生。
然后,她再次昏昏睡去。在卡里尔克的一声声指令下,主帆升了起来,几经调节后高高地鼓起来。船只迎风扬帆,朝着东北方向越来越快地驶去。陆地越来越远,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发出的轰鸣越发的响亮。小船的目的地是比海面高出六十里格的那片海岸线,大群的巴蒂斯鱼正在那里游动着,等待着渔网的捕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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