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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政委会与公约

  「你想她到底会不会醒来?都已经三天了。」

  「妳得多给她一点时间。恶魔毒液的威力强大,而她是个凡人,没有符印让她像我们一样强壮。」

  「凡人很容易就会丧命,对吗?」

  「伊莎贝,妳知道在病房里谈论死亡不吉利。」

  ❖

  三天,克莱莉迟钝地想着,思绪转动的速度,缓慢得就像浓稠的血液或蜂蜜。我必须醒过来。

  但她做不到。

  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缠绕着她,让她有如扔进急流中的落叶般漂浮不定。她看见她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苍白的脸上眼窝深陷。她看见路克站在一堆白骨之上。杰斯的背上长出白色的羽兴;伊莎贝裸身坐着,金色的长鞭层层圈住她;赛门掌中出现十字架的烙印。天使燃烧着,从天堂坠落。

  ❖

  「我告诉过你,这是同一个女孩。」

  「我知道。她还真够娇小的,不是吗?杰斯说她杀死了一只呑噬兽。」

  「是啊。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个精灵。虽然她不够漂亮到像个精灵。」

  「没人在血管里流着恶魔毒液时,还能漂亮得起来。霍奇要联络长老们吗?」

  「希望不会。他们让我毛骨悚然。任何会那样自残的人──」

  「我们所做的也算自残啊。」

  「我知道,亚历克,可是我们那样做时,伤害只是暂时性的,而且并不是每次都会疼痛……」

  「只要年纪够大就不会痛。对了,杰斯呢?是他救了这个女孩,不是吗?我以为他应该会对她的复原感兴趣。」

  「霍奇说,杰斯把她带回来之后,就没再来看过她。我猜他根本不在乎她。」

  「有时候我怀疑他是否──妳看!她动了!」

  「看来她毕竟还是活下来了。」一声叹息。「我去通知霍奇。」

  ❖

  克莱莉觉得她的眼睑彷彿被缝住了一样。三天来第一次呼开眼睛,对她来说是件十分吃力的事;她慢慢眨动眼皮,有种象是皮肤被撕开的感觉。她看见头顶碧蓝的天空、蓬松的白色云朵和腕上垂坠着镀金彩带的胖天使。我死了吗?她猜想着。天堂真有可能是这副模样?她闭紧眼睛再张开,这一次她了解到她正盯着拱形的木质天花板,上面迸着洛可可风的云彩和胖嘟嘟的小天使们。

  她强忍着不适坐了起来,感觉全身每一个部位都疼痛不已,尤其是她的后颈。她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床外,房内还有一长排同样有着金属床头板的床铺。她的床边有张小桌,上面摆着一个白色的水壶和杯子。放下的蕾丝窗帘遮挡了光线,不过她仍能隙约听见纽约市永无休止的来往车声。

  「妳终于醒了,」一道干干的嗓音响起,「霍奇会很高兴。我们都以为妳很可能就这样一睡不起。」

  克莱莉转过身。伊莎贝缩起双脚坐在隔壁床上,乌黑的头发绑成两条长度过腰的粗辫子,牛仔捕和蓝色紧身背心取代了白色洋装,不过红色的鍊坠仍在她喉间熠熠闪动。她身上的深色涡形印记已经消失无踪,皮廯有如奶油般白皙无瑕。

  「抱歉让你们失望了。」克莱莉的声音粗哑得有如砂纸。「这里就是学院?」

  伊莎贝翻了翻白眼。「杰斯还有什么没告诉妳的?」

  克莱莉咳了几声。「这里就是学院,对吧?」

  「对。妳在医务室里,虽然妳大概已经猜到了。」

  突来的一阵刺痛让克莱莉压紧了胃部。她抽了口气。

  伊莎贝警觉地看着她。「妳还好吧?」

  痛楚逐渐退去,但克莱莉喉咙深处仍能尝到酸味,而且有种头重脚轻的怪异感觉。「我的肚子。」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霍奇要妳醒来时喝下这个。」伊莎贝拿起小桌上的瓷壶,倒了杯微微冒着热气的浑浊液体递给她。它闻起来有药草和某种不知名的浓郁气味。「妳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伊莎贝指出,「这可能是造成妳肚子不舒服的原因。」

  克莱莉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它尝起来十分香醇可口,还带了点奶油的余香。「这是什么?」

  伊莎贝耸耸肩。「霍奇的药草茶之一,它们向来很管用。」

  她滑下床铺,姿态让克莱莉联想到一只拱起背脊的猫。「对了,我叫伊莎贝‧莱特伍。我住在这里。」

  「我知道妳的名字。我叫克莱莉,克莱莉‧费芮。是杰斯把我带来这里的吗?」

  伊莎贝点点头。「霍奇气坏了。你们把前厅的地毯上弄得到处是腮液和毒血。如果我爸妈在的话,他一定会被罚禁足。」她瞇起眼睛注视克莱莉。「杰斯说妳独力杀死了那只呑噬兽。」

  克莱莉脑海里闪过那只有张邪恶脸孔的蝎形怪物,忍不住颤抖地握紧杯子。「我想是吧。」

  「但妳是个蒙迪。」

  「就是啊,真神奇,对吗?」克莱莉道,品味着伊莎贝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叹。「杰斯呢?他在吗?」

  伊莎贝耸耸肩。「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吧。」她说。「我该去通知大家妳醒了,霍奇会想和妳谈谈。」

  「霍奇是杰斯的老师,对吗?」

  「霍奇教导我们所有人。」她用手指了个方向。「浴室在那边,我在毛巾架上挂了几件我的旧衣服让妳换洗。」

  克莱莉喝完杯中的饮料,发现她已不再感到飢饿或晕眩,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杯子,用被单裹住自己。「衣服呢?」

  「它们沾满了血污和毒液,杰斯把它们烧了。」

  「是吗?」克莱莉问道。「告诉我,他一向都这么粗鲁无礼,还是只对蒙迪如此?」

  「噢,他对所有人都很无礼,」伊莎贝轻快地说,「这也是为何他如此该死地性感的原因之一。另外,他杀死的恶魔比任何跟他同龄的人都要多。」

  克莱莉茫然地看着她。「他不是妳的兄弟吗?」

  伊莎贝放声大笑。「杰斯?我的兄弟?当然不是,妳怎么会这么想?」

  「他跟妳一起住在这里,」克莱莉指出,「不是吗?」

  伊莎贝点点头。「是没错,可是……」

  「他为什么不跟自己的父母同住?」

  在那一瞬间,伊莎贝看起来似乎不太自在。「因为他们都死了。」

  克莱莉惊讶地张开嘴。「他们是死于意外?」

  「不是。」伊莎贝不安地动了一下,把一绺黑发拨到左耳后。「他母亲在他出生时过世,他的父亲在他十岁那年遭人杀害。杰斯亲眼看到整件事发生。」

  「噢。」克莱莉道,声音几不可闻。「是……恶魔干的?」

  伊莎贝站直身躯。「我最好去让大家知道妳醒了,他们等妳睁开眼睛已经等了三天。对了,浴室里有肥皂,」她补充道,「妳也许该清洗一下。妳很臭。」

  克莱莉怒瞪她。「谢了。」

  「不用客气。」

  ❖

  伊莎贝的衣服看起来荒谬极了。克莱莉得把牛仔裤脚卷高好几圈才不至于绊倒;红色背心的超低领口,更突显了她缺乏艾瑞克口中的「惹火身材」。她在小浴室里用一块薫衣草味的肥皂清洗自己,再用白色的擦手巾擦干身体,任由带着香味的湿发披散在脸颊四周。她瞇着眼睛注视镜子里的倒影,看到左颧骨上有块泛紫的愈青,嘴唇也干燥肿胀。

  我得联络路克,她想着。这里必定有电话,也许她跟霍奇谈过之后,他们会让她借用。克莱莉在床下找到她那双整齐摆放的SKECHERS球鞋,她的钥匙就绑在鞋带上。她套上鞋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离开房间去找伊莎贝。

  医务室外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克莱莉困惑地四下望了望,这里看起来就像她偶尔会做的噩梦场景,阴暗而没有尽头。墙上悬挂着间隔有致的玫瑰形玻璃壁灯,空气间起来有灰尘和蜡烛的味道。

  她能听到远处传来某种微弱而清脆的声响,有如受到风暴震撼的风铃声。她一只手扶着墙面,慢慢沿着走廊前进。墙上酒红与淡灰色的维多利亚风格壁纸,已随着时间而褪色,走廊两侧排列着紧闭的房门。

  她循着逐渐升高的声音前进。现在她可以辨别出那是来自于正被某人以散漫、但不可否认的高超技巧所弹奏的钢琴乐声,尽管她辨认不出乐曲的名称。

  她转过弯,来到一扇大开的门前,探头望进去,发现它很显然是间音乐室。一架平台式钢琴立在角落里,成排的椅子排放在远处的墙边。一架盖起来的竖琴占据了房间中央。

  杰斯坐在钢琴前面,修长的双手在琴键上迅速地移动。他打着赤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灰色的T恤,金褐色的发丝蓬乱,彷彿才刚醒来不久。看着他的手快速、自信地抚过琴键,令克莱莉想起被那双手抬起的感受,他的手臂拥着她,星辰在她头顶四周坠落,就像一片闪亮的银色丝雨。

  她一定发出了一些声响,因为他从钢琴椅上回过身来,眨着眼睛朝阴暗处望过来。「亚历克?」他道。「是你吗?」

  「不是亚历克。是我,」她走进房间,「克莱莉。」

  琴键在他站起来时嘈杂地响了几声。「原来是我们的睡美人。是谁吻醒了妳?」

  「没有人。我自己醒来的。」

  「没人陪着妳吗?」

  「伊莎贝,但她离开去找某个人──我想他叫霍奇。她要我等着,但是──」

  「我该警告她,妳从来不听话行事的习惯。」杰斯斜睨着她。「那些是伊莎贝的衣服?妳穿起来很可笑。」

  「是你把我的衣服给烧了。」

  「那纯粹是预防措施。」他盖上闪闪发亮的黑色琴盖。「来吧,我带妳去见霍奇。」

  学院占地广大,宽阔的空间看起来不象是按照平面图建筑而成,反而更象是经年累月被水流自然盘空的巨型岩洞。透过半开的房门,克莱莉瞥见无数个形式相同的小房间,每间都摆了一张床和光秃的床垫,一个床头桌,以及一个大型的木制衣柜。白色拱石撑起高耸的天花板,上面有着精美的雕刻。她注意到一些重复的主题:天使和剑,太阳和玫瑰。

  「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房间?」克莱莉问道。「我以为这是间研究机构。」

  「这一翼是宿舍区。我们承诺对任何提出要求的闇影猎人提供庇护与食宿。这里可以容纳多达两百人。」

  「但是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人们来来去去,没有人会在此久留。通常这里只有我们──亚历克、伊莎贝、麦克斯、他们的父母──还有我和霍奇。」

  「麦克斯?」

  「妳已经见过了美丽的伊莎贝。亚历克是她哥哥,麦克斯年纪最轻,但他目前和他的父母人在国外。」

  「度假?」

  「不完全是。」杰斯迟疑了一下。「妳可以把他们想成是──别国的外交官,而这里算是某种领事馆。此刻他们正在闇影猎人的家乡,协助制订一些棘手的和平协议。因为麦克斯太过年幼,所以他们把他带在身边。」

  「闇影猎人的家乡?」克莱莉的脑筋有些混乱。「那是什么地方?」

  「伊德瑞斯。」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地方。」

  「妳不会听过,」他的嗓音里又出现了那种恼人的优越感,「蒙迪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整个边界都受到符咒保护,如果妳试图越界进入伊德瑞斯,会发现自己只是从一国的边境,被立即传送到下一个国家,但妳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它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

  「至少不是蒙迪的地图。如果妳想知道的话,它是位于德国与法国之间的一个小国家。」

  「但德国和法国之间,除了瑞士之外没有其他国家。」

  「一点也没错。」杰斯道。

  「所以你去过那里囉?我指的是伊德瑞斯。」

  「我在那儿长大。」杰斯的嗓音温和,但他的语气让她明白,最好别问太多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大多数族人都是如此。当然,闇影猎人们分布在世界各地,我们必须无所不在,因为恶魔的活动随处可见。然而对一个闇影猎人而言,伊德瑞斯始终都是『家乡』。」

  「就像麦加或耶路撒冷。」克莱莉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们多数人都在那里成长,当你们长大以后──」

  「就被派去需要我们的地方。」杰斯简短地说道。「还有一些人,譬如像伊莎贝和亚历克这样,因为父母的缘故在外地长大。学院会提供他们一切所需的资源,加上霍奇的训练──」他顿住。「这是图书室。」

  他们来到两扇拱形木门前,一只有着黄色眼瞳的蓝色波斯猫蜷缩在他们面前的地上。牠在他们走近时抬起头瞄呜了几声。「嘿,恰吉。」杰斯道,用光脚轻抚着猫咪的背脊,让牠愉悦地瞇起眼睛。

  「慢着,」克莱莉说,「亚历克、伊莎贝和麦克斯──他们是你所知,唯一和你同龄、跟你相处过的闇影猎人?」

  杰斯停止抚摸恰吉。「是的。」

  「那样肯定很寂寞吧。」

  「我有我需要的一切。」他推开房门。经过片刻犹豫,克莱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

  图书室呈圆形,锥形的天花板高耸得有如建造于一座尖塔之内。墙壁上摆满书籍,高高矗立的崔架前,间隔有致地摆放着设有脚轮的梯子。道里收藏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书籍──书皮的材质是皮革和天鹅绒,以看来坚固、用黄铜和银制成的锁和铰链紧扣。书背上有着发出黯淡光芒的窗石装饰,以及用纯金书写的字体。它们看起来有些老旧,但显然经常被人翻阅,并深受爱护。

  抛光的木质地板上镶嵌着玻璃、大理石和半宝石碎片,形成某种克莱莉无法辨认的图案──有可能是星座图,或甚至是世界地图。她怀疑她得爬上塔顶往下看,才有可能看出它的全貌。

  房间中央有张宏伟的书桌,是由一整块沉重、巨大的橡木雕刻而成,闪耀着陈年的晦暗光泽。厚重的桌板栖放在两名天使的背上,由同一块木材雕出的天使有着艘金的羽翼,脸上刻画着痛苦的神情,彷彿桌板的重量令祂们难以负荷。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发中掺杂着银丝,有着鸟喙般长鼻梁的削瘦男子。

  「看来妳是个爱书人。」他朝克莱莉微笑说道。「你先前并没告诉我这一点,杰斯。」杰斯发出轻笑。克莱莉感觉得出他已来到她身后,站在那里,双手插进口袋,正露出他那副令人温怒的笑容。「在我们相识的这段短暂时间里,并没有机会进行太多谈话。」他说道。「恐怕我们尚未提及彼此的阅读习惯。」

  克莱莉转头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会知道?」她询问桌后的男子。「我是指我喜欢看书的事。」

  「我从妳走进来时,脸上的表情看出来的。」他说道,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我可不认为,是我令妳如此印象深刻。」

  克莱莉在他起身时忍住一声惊呼。有一瞬间,他的身体看起来彷彿怪异而畸形,左肩比另一侧肩膀隆起许多。当他走近时,她才看清那块隆起原来是只栖息在他肩头,有着一身光滑羽毛及明亮黑眼的鸟儿。

  「这是雨果。」男子说道,轻抚肩上的鸟。「雨果是只乌鸦,因此牠知道许多事物。而我是翟奇‧史塔克威德,一名历史教授,也因此我所知道的事物尚远远不足。」

  克莱莉不由自主地笑了,握了握他伸出的手。「克莱莉‧费芮。」

  「很荣幸认识妳。」他道。「能认识任何一个赤手空拳便杀死呑噬兽的人,都令我深感荣幸。」

  「我不是赤手空拳,」因为杀死某样东西而受到恭维,感觉仍然有些怪异,「我用了杰斯的──我不记得它叫什么了,但是──」

  「她说的是我的感应器。」杰斯道。「她把它塞进那玩意儿的喉咙,想必是上面的符文让牠窒息而死。看来我需要一个新的,」他彷彿此时才想到似地补充道,「我该早点提到这件事。」

  「武器室还有几个备用的。」霍奇道。当他朝克莱莉微笑时,眼睛周围像有着龟裂痕迹的古画般,冒出数不清的笑纹。「妳脑筋动得真快,是什么让妳想到用感应器来当作武器?」

  在她能回答之前,房间里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深为大量藏书所迷,加上霍奇令她分心,她并未看到四肢张开,瘫坐在空壁炉旁那张膨软红色扶手椅上的亚历克。「我不敢置信你竟然相信了那个故事,霍奇。」他道。

  起初克莱莉根本没听懂他的话。她太专注于盯视着他。如同许多独生子女一样,手足之间的相似度令她着迷。而此刻,在白昼的光线下,她可以清楚看到亚历克和他妹妹有多么相像。他们有着同样乌黑的头发,尾端上扬的细长眉毛,以及同样苍白的肤色。但伊莎贝浑身散发着张狂的气焰,缩在椅子上的亚历克却彷彿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的睫毛和伊莎贝一样又黑又长,但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而他则是玻璃瓶般的深蓝色,此时正带着有如浓缩酸液似的纯粹敌意瞪着她。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亚历克。」霍奇扬起一边眉毛。克莱莉纳闷着他有多大年纪了;尽管他有着灰发,但感觉并不显老。他穿着熨烫整齐的灰色粗花呢西装,要不是他右脸上那道粗厚的疤痕,他看起来就象是一位慈祥的大学教授。她很想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你是说她并没有杀死那个恶魔?」

  「她当然没有。看看她──她是个蒙迪,霍奇,而且还是个孩子。她绝对没有可能制伏一只呑噬兽。」

  「我不是个孩子,」克莱莉打断他,「我十六岁了──好吧,我周日就会满十六岁。」

  「跟伊莎贝同年,」霍奇道,「你会称伊莎贝为孩子吗?」

  「伊莎贝来自于历史上最伟大的闇影猎人时代,」亚历克干干地说道,「而这个女孩来自于纽泽西州。」

  「我来自布鲁克林!」克莱莉怒道。「再说那又怎么样?我才在我自己家里杀死了一个恶魔,但你却表现得像个猪头,只因为我不像你和你妹妹一样,是被宠坏的富家子女?」

  亚历克看起来一脸震惊。「妳叫我什么?」

  杰斯笑了。「她说得有道理,亚历克,」杰斯道,「你真正该当心的是那些桥梁和隧道恶魔──」

  「这并不好笑,杰斯。」亚历克打断他,站起身躯。「你打算就站在那里,任由她侮辱我?」

  「是的,」杰斯温和地说道,「这对你有好处──就把它想成是种耐力训练吧。」

  「我们或许是帕洛巴特,」亚历克紧声道。「但你轻率的言行就快耗尽我的耐心了。」

  「而你的固执快耗尽了我的耐心。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地上的一滩鲜血里,身上压着一只垂死的恶魔。我亲眼看着牠消失,不是她杀的,还会是谁?」

  「呑噬兽都很愚蠢,也许牠用毒刺刺中了自己的脖子,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你现在是在说牠是自杀的?」

  亚历克抿紧了双唇。「不该让她待在这里。学院不允许蒙迪进入,而且是出于很好的理由。如果有人发现这件事,我们或许会被呈报到『政委会』。」

  「你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霍奇道,「『律法』确实允许我们在某些情况下,提供蒙迪庇护。已经有只呑噬兽攻击了克莱莉的母亲──她很可能会是下一个。」

  攻击。克莱莉纳闷这是否为代替「谋杀」的委婉说法。霍奇肩膀上的乌鸦发出柔和的叫声。

  「呑噬兽的专长是搜索及毁灭,」亚历克道,「牠们遵从巫师或强大恶魔首领的命令行事。一个平凡的蒙迪家庭里,会有什么让一名巫师或恶魔首领感到兴趣?」他望向克莱莉的眼眸中明显闪动着厌恶。「妳认为呢?」

  「牠们一定弄错了。」

  「恶魔不会犯那种错误。如果牠们的目标是妳母亲,必定有某种理由。若她真是无辜的──」

  「你说『无辜』是什么意思?」克莱莉轻声问道。

  亚历克有些吃惊。「我──」

  「他的意思是,」霍奇道,「一个威力强大,足以控制一群较低层魔兽的恶魔,极不可能对人类产生兴趣。蒙迪无法召唤恶魔──他们并不具有那种能力──但或许有些绝望、愚蠢的蒙迪,找到了女巫或巫师替他们作法。」

  「我母亲不认识任何巫师。她不相信魔法。」克莱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杜萝西亚夫人──她住在我们楼下──她是个女巫。也许恶魔的目标是她,却误把她和我妈妈搞混了?」

  霍奇的眉毛高高耸起。「有个女巫住在妳们家楼下?」

  「她是个假货──一个冒牌女巫。」杰斯道。「我已经查探过了,不会有任何巫师对她感兴趣,除非他是打算买几颗毫无用处的水晶球。」

  「所以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霍奇抬手抚摸肩上的鸟儿。「看来该是通知『政委会』的时候了。」

  「不!」杰斯道。「我,们不能──」

  「在不确定克莱莉能否康复前,隐瞒她人在此地的祕密还算合理,」霍奇说道。「但现在她已经复原,而且是超过百年来,第一个进入学院大门的蒙迪。你很清楚关于蒙迪得知闇影猎人存在的规定,杰斯。我们一定得通知『政委会』。」

  「一点也没错。」亚历克同意道。「我可以送信给我父亲──」

  「她不是个蒙迪。」杰斯静静地说。

  霍奇的眉毛扬起到几乎与发线同高。被打断的亚历克惊讶地顿住。在突如其来的静默中,克莱莉能听到雨果摩挲翅膀时发出的声音。「但我是凡人。」她说。

  「不,」杰斯道,「妳不是。」他转向霍奇,克莱莉看见他呑咽时,喉间轻微的颤动。他这种紧张的反应,奇异地让她安心许多。「那天晚上有装扮成警察的毒司恶魔出现在那里,我们必须躲开牠们。克莱莉虚弱得跑不动,我们也没有时间躲藏──她很可能会没命,所以我用了我的符杖,在她手臂内侧画下一个隐身符印。我认为──」

  「你是不是疯了?」霍奇用力拍向桌子,力道大得让克莱莉以为木质桌面会因此裂开。「你明知关于在蒙迪身上描绘符印的『律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该那么做!」

  「但它的确起了作用,」杰斯道,「克莱莉,让他们看看妳的手臂。」

  她困惑地朝杰斯瞥去一眼,然后伸出光裸的手臂。她记得那天晚上在小巷里曾低头注视它,想着它看起来似乎那么脆弱。此刻,就在她手腕皱摺处的下方,她能隐约看见三个重叠的圆圈,模糊黯淡的线条就像随时光而渐渐淡去的疤痕。「瞧,它几乎消失了,」杰斯道,「对她丝毫没有伤害。」

  「这不是重点。」霍奇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你很可能会把她变成一个弃民。」

  亚历克气愤地涨红了脸。「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这么做,杰斯,只有闇影猎人才能承受符印──它们会杀死蒙迪──」

  「她不是个蒙迪。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何能看见我们,她一定拥有亚衲人的血统。」

  克莱莉放下手臂,突然感觉有些寒冷。「但我没有。我不可能有。」

  「妳一定有,」杰斯道,没有看她,「否则我在妳手臂上画的符印──」

  「够了,杰斯。」霍奇说道,语调明显带着不悦。「没有必要让她更害怕。」

  「但我是对的,不是吗?这也可以解释她母亲所发生的事。如果她是一名流亡的闇影猎人,很可能在异世界里有敌人。」

  「我妈妈不是闇影猎人!」

  「那么就是妳的父亲,」杰斯说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克莱莉木然地回应他的注视。「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杰斯几乎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这很有可能。」开口的是亚历克,但他的语气并不确定。「如果她父亲曾是闇影猎人,而她母亲是个蒙迪──我们都知道与蒙迪结婚违反了『律法』,也许他们过去一直在躲藏。」

  「如果真是这样,我妈妈一定会告诉我。」克莱莉说道,尽管她明知这并非事实。她们全家只有一张她父亲的照片,而且她母亲从不谈及有关他的事。

  「那倒不一定,」杰斯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祕密。」

  「路克,」克莱莉说道,「我们的朋友。他会知道。」想到路克,令克莱莉感到一股内疚及恐惧。「已经过了三天,他一定快急疯了。我能打电话给他吗?这里有没有电话?」她转向杰斯。「拜托。」

  杰斯犹豫了片刻,看向霍奇;后者点了点头,离开桌子走到一旁。在他身后有个黄铜打造而成的地球仪,但看起来和她见过的地球球不太一样,那些国家和大陆的形状似乎有些怪异。地球仪旁边摆着一具老式的黑色电话,上面有着银色的旋转式拨号盘。克莱莉拿起话筒放在耳边,熟悉的拨号音令她感到一阵舒缓。

  路克在第三声铃响后接起电话。「喂?」

  「路克!」她跌靠向桌缘。「是我,克莱莉。」

  「克莱莉。」她听得出他嗓音里的如释重负,还有某种她无法辨认的情绪。「妳没事吧?」

  「我很好,」她道,「我很抱歉没早点打给你。路克,我妈妈──」

  「我知道,警察来过了。」

  「所以你也没有她的消息。」任何她母亲也许逃离了房子、躲藏在某处的残留希望至此消失。她母亲绝不可能不跟路克联络。「警察怎么说?」

  「只说她失踪了。」路克的回答让克莱莉想起那名女警和她如枯骨般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妳在哪里?」

  「我在城里,」克莱莉道,「我不知道确切的地址。我跟一些朋友在一起,但我的钱包不见了,如果你身上有现金,我可以坐出租车到你家──」

  「不。」他简短地说道。

  话筒从她汗湿的掌中滑落,她及时接住它。「什么?」

  「不,」他说,「太危险了。妳不能来这里。」

  「我们可以──」

  「听着,」他的语气严厉,「无论妳母亲替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都与我无关。妳还是待在妳目前所在之处比较好。」

  「但我不想待在这里。」她听到自己嗓音中幼稚的哀鸣。「我不认识这些人。你──」

  「我以前就告诉过妳了,克莱莉,我不是妳的父亲。」

  泪水烧灼着她的眼睛。「我很抱歉,只是──」

  「别再打电话来要我帮妳的忙了。」他说。「我有我自己的问题要处理,不需要再牵扯上妳的。」他补上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她站在那里瞪着听筒,拨号音在她耳边像只丑陋的大黄蜂般嗡嗡作响。她再度拨打路克的号码,等待着。这次电话转进了语音信箱。她重重摔下电话,双手不停地颤抖。

  杰斯靠在亚历克椅子的扶手上,注视着她。「我猜他并不乐意听到妳的消息?」

  克莱莉感觉心脏彷彿紧缩成只有一颗胡桃的大小:一颗在她胸腔里微小、坚硬的石头。我不会哭,她想着,至少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哭。

  「我想和克莱莉谈一谈。」霍奇道。「就我们两个。」看到杰斯的表情后,他坚定地补上一句。

  亚历克站起身。「好吧。就交给你了。」

  「那不公平,」杰斯抗议道,「是我找到她的。也是我救了她一命!妳要我留在这里,对吧?」他转向克莱莉寻求支持。

  克莱莉别过头去,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听到亚历克的笑声彷彿从远处传来。

  「不是每个人随时都想要你在身边,杰斯。」他说道。

  「别胡扯了。」她听到杰斯说,但他听起来似乎很失望。「好吧,我们会在武器室。」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克莱莉的眼睛因强忍泪水太久而刺痛,面前的霍奇看起来只是团模糊的灰影。「坐吧。」他道。「来,坐到沙发上。」

  她感激地陷进柔软的椅垫中,抬手抹去沾湿了两频的泪水,眨了眨眼。「我通常很少哭泣,」她听见自己说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一会儿就没事了。」

  「大多数人不会因为沮丧或害怕而哭泣,而是因为受到挫折。妳的挫折感我能理解,妳才刚有过一段最艰困的经历。」

  「艰困?」克莱莉用伊莎贝衬衫的下襬擦抹着眼睛。「一点也没错。」

  霍奇从桌子后面拉来一把椅子,以便能坐在她面前。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及粗花呢外套一样是灰色的,但其中蕴含着仁慈。「妳有任何需要吗?」他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茶?」

  「我不要喝茶,」克莱莉的嗓音低沉模糊,「我要找到我母亲。然后我要找出是谁把她带走,我要杀了他们。」

  「很不幸的,」霍奇道「目前我们的『怀怨复仇』正缺货中,所以除了茶以外,什么都没有。」

  克莱莉放开沾湿的衬衫下襬。「那我该怎么办?」

  「妳可以先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开始。」霍奇道,在口袋里翻找着,接着掏出一条摺叠整齐的手帕递给她。克莱莉默然而讶异地接过它。所有她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会随身携带手帕。「妳在妳们公寓里看到的恶魔──那是妳头一次见到像那样的魔兽?妳之前从不知道有这种怪物存在?」

  克莱莉摇摇头,然后顿了一下。「我见过一次,但当时我并不知道牠是什么。我第一次遇见杰斯的时候──」

  「是的,当然,我怎会蠢得忘记了,」霍奇点点头,「在『地狱俱乐部』里。那是第一次?」

  「是的。」

  「妳母亲从来不曾对妳提起过牠们──或是关于另一个、大多数人无法看见的世界?她是否对神话、童话、奇异的传说等等似乎特别感兴趣──」

  「不,她最讨厌那些东西。她甚至讨厌迪斯尼电影。她也不喜欢我看漫画,她说那很幼稚。」

  霍奇搔了搔头,他的发丝文风不动。「真奇特。」他喃喃道。

  「一点也不。」克莱莉道,「我母亲并不奇特。她是世上最正常的人。」

  「正常人家里,通常不会有恶魔前来翻箱倒柜地搜索。」霍奇不带恶意地说道。

  「也许是牠们弄错了?」

  「如果那是个错误,」霍奇道,「而妳是个普通女孩,那么妳将无法看见攻击妳的那只恶魔──即便妳看见牠了,妳的脑子也会将牠代换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一头恶犬,甚至是另一个人类。但妳能看到牠,牠还开口跟妳说话──」

  「你怎么知道牠跟我说话?」

  「杰斯回报时提到妳说『牠会说话』。」

  「牠发出嘶声。」克莱莉因回忆而颤抖。「牠说想吃掉我,但似乎有人不准牠那么做。」

  「呑噬兽通常受到某个比牠强大的恶魔控制,牠们不够聪明,没有自主能力。」霍奇解释道。「牠是否提到,牠的主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克莱莉回想着。「牠提到华伦泰,可是──」

  霍奇猛然坐直身躯,突兀得令原本舒适栖息在他肩上的雨果发出不悦的叫声,振翅飞向空中。「华伦泰?」

  「对,」克莱莉道,「我在『地狱俱乐部』听那个男孩──我是说那个恶魔提过同样的人名──」

  「那是我们全都熟知的名字。」霍奇简洁地说道。他的嗓音平稳,但她注意到他的手正微微发颤。又回到他肩上的雨果不安地抖动着羽毛。

  「他是个恶魔?」

  「不,华伦泰是──曾经是名闇影猎人。」

  「闇影猎人?你为何用曾经两个字?」

  「因为他死了。」霍奇平板地说道。「他已经死了十六年。」

  克莱莉靠回椅垫上,感觉脑袋胀痛。也许她该接受那杯茶才对。「有可能是别人吗?某个和他同名之人?」

  霍奇的笑声不带丝毫幽默的意味。「不,但或许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想传达某种讯息。」他起身走向书桌,双手背在身后。「现在正是这么做的好时机。」

  「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和约』。」

  「和平协议?我听杰斯提过它,跟谁协议?」

  「异世界的各族群。」霍奇喃喃道,双唇抿成一直线,低头看着克莱莉。「原谅我,」他说,「这一切想必令妳感到困惑。」

  「你说呢?」

  他靠坐在桌沿,心不在焉地轻抚着雨果的羽毛。「异世界的众生和我们分享闇影世界,我们彼此间一直维持着一种不甚平稳的和平状态。」

  「你指的是吸血鬼、狼人,还有……」

  「妖精和精灵族群,」霍奇道,「仙灵们。还有妖女莉莉丝的后代,他们属于巫师一族,拥有一半恶魔血统。」

  「那你们闇影猎人呢?」

  「我们有时被称为亚衲人,」霍奇道,「在圣经中,他们是人类和天使的后代子孙。传说中,闇影猎人是在一千多年前被创造出来的。当时人类遭到其他世界的恶魔入侵,一名巫师召唤了大天使拉吉尔,他在杯子里混合了自己与人类的血液,让那些人喝下去。喝下天使血液的人们因此成为了闇影猎人,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一样,从此人们便将那个杯子称为『天使圣杯』。传说虽然未必是事实,但这么多年来,每当闇影猎人的数目骤减时,以往总是能够藉由圣杯来创造出更多的闇影猎人。」

  「以往?」

  「圣杯不见了,」霍奇道,「华伦泰死前把它给毁了。他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自己与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孩子,把整座庄园烧成焦土。至今仍没有人肯在那里建屋而居,他们说那块土地受到诅咒。」

  「是真的吗?」

  「不无可能。『政委会』偶尔会施行诅咒,以作为违反『律法』的惩罚。华伦泰违反了最重要的法则──他以武力对抗、残杀同族的闇影猎人。他和他的同伴们组成的『圆环会』,在上一次签订『和约』的仪式中,杀害了数十名同志兄弟,以及数百名异世界的众生,直到最后才勉强落败。」

  「他为什么要对抗其他闇影猎人?」

  「他不认同『和约』。他鄙视异世界众生,认为应该将他们全体屠杀殆尽,好替人类维持一个纯净的世界。异世界的众生虽然并非恶魔,也不是侵入者,但华伦泰觉得他们具有恶魔的本质,而光是这个理由便已足够。『政委会』并不同意──他们认为如果想要永远驱逐恶魔,异世界的援助有其必要。再说妖精和精灵们存在的时间比我们更久远,谁又真的有权力宣称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和约』签订了吗?」

  「是的,『和约』完成了签署。当异世界众生看到『政委会』为了保护他们,而与华伦泰及他的『圆环会』同伴们奋战,他们了解到闇影猎人不是他们的敌人。讽刺的是,华伦泰眼中的起义,反而促成了『和约』的签订。」霍奇坐回椅子上。「我很抱歉,对妳来说,这想必是堂沉闷无趣的历史课程。这就是华伦泰,一个煽动者,拥有卓识与远见,一个极具个人魅力和信念的男人,同时也是个嗜血成性的杀人凶手。现在有人以他的名字为号召……」

  「但会是谁呢?」克莱莉问道。「我的母亲又跟这一切有什么关连?」

  霍奇再次起身。「我不知道,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找出答案。我会传送消息给『政委会』,以及『缄默长老团』。他们可能会想跟妳谈谈。」

  克莱莉并没有询问什么是「缄默长老团」。她厌倦了提出问题,却只得到更加令她困惑的回答。她站起身。「我有没有可能可以回家?」

  霍奇看来有些忧虑。「不,我──我不认为那是明智之举。」

  「就算我要留在这里,也得回去拿些我需要的东西。衣服──」

  「我们可以给妳钱买新衣服。」

  「拜托,」克莱莉道,「我必须回去看看──我需要知道还有什么留下来。」

  霍奇犹豫了片刻,才简短地点个头。「如果杰斯同意的话,你们可以一起去。」他回到桌前开始翻动上面的纸张,然后彷彿意识到她还在房内,回头瞥了她一眼。「他在武器室。」

  「我不知道那在哪里。」

  霍奇扬起嘴角。「恰吉会带妳去。」

  她望向那只卷在门边,像个小型脚凳的肥胖蓝色波斯猫。恰吉在她走近时站起来,身上的毛像液体般波动着。牠高傲地喵呜一声,领着她走向长廊。克莱莉回头望去,霍奇已经忙着在一张纸上涂写着,八成是要送信给那个神祕的「政委会」。那些人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和善,她纳闷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

  白纸上的红色墨水看起来就像鲜血。霍奇‧史塔克威德皱起眉头,谨慎地将信纸卷成筒状,吹口哨召来雨果。那只鸟发出柔和的叫声,落在他手腕上。霍奇畏缩了一下。多年前在暴动中,他的肩膀曾受过伤,即使像雨果这么轻的重量──或季节更替、温度或湿度的变化、太过突然的动作──都会唤起旧伤以及最好被遗忘的回忆。

  然而有些记忆永远不会褪色。无数景象在他闭上眼睛时,如闪光灯般迅速掠过他的眼帘。鲜血与尸体,遭蹂躏的大地,被染红的白色讲台。濒死者的哭喊。伊德瑞斯翠绿广阔的草地和无垠的蓝天,玻璃之城里耸入云霄的高塔。失去家园的痛苦冲刷过他的身躯,他握紧拳头,引得雨果拍动翅膀,愤怒地啄着他的手指直到见血。霍奇松手放开牠,鸟儿在他头顶旋绕了几圈,然后朝天窗飞去,消失了踪影。

  摇摇头甩掉不祥的预感,霍奇伸手取来另一张纸,丝毫没注意到在他写字时,玷污了纸面的鲜红色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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