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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种金属

卡西尔用两根手指捏住那张不断摆动的小纸片。风用力吹打和拉扯着那张纸,但他捏得很紧。
他不下二十次拿起笔来,尝试重现她总是带着的那张画。他可以肯定,原版已经被毁掉了。他没有任何能回忆和缅怀她的东西。所以他才会用拙劣的笔法再现她珍视的画。
一朵花。那就是它的名字。一段传说、一个故事、一个梦。“你不该再这么做了,”他的同伴粗鲁地说,“我真该阻止你继续画那些东西的。 ”“不妨一试。”卡西尔轻声说着,把那张纸条夹在两根手指之间,然后塞进衬衣口袋。他回头再试一试。花瓣得更接近泪滴形状才行。卡西尔平静地看了盖穆尔一眼,然后笑了。那个笑像是努力挤出来的。在没有她的世界,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卡西尔保持着微笑。他会一直笑下去,直到笑容变得自然。直到那分麻木,直到他逐渐解开内心里的那个结,感受也恢复正常为止。如果存在这种可能的话。
一定存在的。请让它存在吧。
“画那些画儿总会让你想起过去。”盖穆尔厉声道。这名上了年纪的 男人留着乱糟糟的花白胡子,头发也蓬乱不堪,甚至在被风吹打时反而显得更整齐。
“的确,”卡西尔说,“我不会忘了她的。 ”
“她背叛了你。该向前看了。”盖穆尔没有留给卡西尔反驳的时间,迈步走开了。他经常在争论途中离开。
卡西尔很想闭上双眼,很想对着逝去的白昼发出反抗的尖叫。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把关于梅儿背叛的记忆从脑海中赶走。他不该把自己的担忧告诉盖穆尔的。
但他这么做了。木已成舟。
卡西尔笑得更欢了。这很费力。
盖穆尔回头看着他。“你这么干的时候很吓人。 ”
“那是因为你这辈子就没真正笑过,你这堆陈年老灰。”卡西尔说着,来到盖穆尔所在的屋檐下的矮墙边。他们俯视着单调乏味,几乎被灰烬淹没的曼提兹城。西方统御区极北部的这些居民并不像陆沙德人那样擅长打扫。
卡西尔本以为这里的灰烬会少些 ——毕竟这儿相当偏僻,附近只有一座灰山。但没有人组织打扫的事实,意味着这里的灰感觉上有增无减。
卡西尔一手抓住墙顶。他一向不喜欢西方统御区的这个部分。这里的建筑就像是……融化了。不,这用词不对。它们显得太过圆润,缺乏棱角,又很少对称——房屋总是有一侧较高,或者凹凸不平。
但灰烬依旧令人熟悉。它包裹了面前这栋建筑物,正如它包裹整座城市,为万物套上的黑灰相间、整齐划一的石膏那样。一层灰覆盖了街道,黏附在屋脊上,堆积在小巷里。灰山的灰烬就像煤灰,颜色比普通火堆产生的灰烬更深。
“哪一座?”卡西尔说着,目光扫过那四座破坏城市轮廓线的高大城堡。曼提兹城在这个统御区算是座大城市,只不过 ——这也理所当然——和陆沙德城毫无相似之处。和陆沙德相似的城市根本不存在。但 这座城市依旧相当壮观。
“谢兹勒堡。”盖穆尔说着,指向城市中央附近的那栋高大而纤细的建筑物。
卡希尔点点头。“谢兹勒。要进去并不费力。我需要一套装束 ——品质优良的衣物,外加几件饰品。我们得找个能卖掉天金珠的地方 ——还有个能管住嘴巴的裁缝。 ”
盖穆尔哼了一声。
“我有陆沙德口音,”卡西尔说,“根据我早先在街上听到的消息,谢兹勒大人痴迷于陆沙德的贵族阶级。他会奉承那些用正确方式自我介绍的人;他想要在首都附近的社会建立关系。我 ——”
“你的思考方式可不像熔金术师。”盖穆尔用粗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使用情感熔金术,”卡西尔说,“把他变成我的 ——”
盖穆尔突然怒吼一声,转向卡西尔,动作快得出奇。不修边幅的男子抓住卡西尔的衬衣前襟,将他推倒在地,随后站到他身前,屋顶的瓦片咔嗒作响。“你是迷雾之子,不是为了几个夹币在街头讨生活的抚慰者!你又想被抓走吗?被他的喽啰逮住,送回原来那个地方?你想吗?”
卡西尔回瞪盖穆尔的同时,雾气开始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凝聚。有时候,盖穆尔比起人类更像野兽。他开始喃喃自语,仿佛在跟卡西尔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某个朋友说话。
盖穆尔凑近身子,嘀咕不停,呼吸急促,口气刺鼻,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疯狂。这个人的心智并不完全正常。不。这么说太保守了。这个人只剩下少得可怜的理智,而且就连那一点都在逐渐耗损。
但他是卡西尔唯一认识的迷雾之子,见鬼,卡西尔还得向他学习呢。否则他就只能拜贵族为师了。“现在听着,”盖穆尔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听我一次就好。我是来教你如何战斗的。不是来教你怎么说话的。你早就这么做过了。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你到处闲逛,耍弄贵族,就像你从前那样。我不会让你凭口才过关的,不会的。你是迷雾之子。你要战斗。 ”“我会使用必要的手段。 ”“你会战斗!你想再变得软弱,让他们再抓走你吗?”
卡西尔沉默不语。“你想对他们复仇吧?对吧?”“是的。”卡西尔厉声道。某种庞大而黑暗之物在他心中蠢动,那是一头因盖穆尔的刺激而醒来的巨兽。它甚至穿透了那种麻木感。“你想要杀戮,不是吗?因为他们对你所做的一切。因为他们夺走了她。对吧,孩子?”“对!”卡西尔大吼着燃烧起金属,推开了盖穆尔。记忆。那是一个黑洞,周围排列着剃刀般锐利的水晶。她死去时的呜咽。他们破坏他、打垮他、撕裂他的时候,他自己的呜咽。还有他重塑自己时的尖叫。“对。”他说着,站起身来,白镴在他体内燃烧。他挤出笑容。“是的,我会复仇,盖穆尔。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 ”
“而你的方式是?”卡西尔踌躇起来。这对他来说是种陌生的体验。从前的他一直都有计划。环环相扣的计划。现在没有了她,没有了一切……火花已经熄灭,而促使他始终在想法上超前于别人的,正是那道火花。是它引领卡西尔制订一个又一个计划,展开一场又一场劫掠,夺取一分又一分财富。
它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麻木感。这些天来,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愤怒,而愤怒无法指引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痛恨这种情况。他向来清楚自己的下一步。但现在……盖穆尔嗤之以鼻。“等我的训练结束,你就能只用一块硬币杀死上百人。你可以拉引别人手里的剑,用它杀死那个人。你能将别人碾碎在自己的铠甲里,也能切割空气,就像迷雾本身。你会成为神。等我的训练结束以后,再去把时间浪费在情绪熔金术上吧。至于现在,你要去杀人。 ”
蓄须男子大步跑回墙边,瞪着那座城堡。卡西尔缓缓控制住怒气,揉搓着倒地时撞痛的胸口。然后……他察觉了一件怪事。“你是怎么知道我过去的样子的,盖穆尔?”卡西尔低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提灯和石灰光灯在夜色中亮起,光芒透过窗户,照向蜷曲的迷雾。盖穆尔蹲坐在墙边,再次低声自语。就算他听到了卡西尔的问题,也没有给出回应。
“你应该继续燃烧金属才对。”卡西尔靠近的时候,盖穆尔说。
卡西尔把“不想无谓浪费”这句话咽回肚里。他解释过自己作为司卡人,从小就学会了节约使用资源。盖穆尔听后却大笑起来。那时候,卡西尔还以为那番大笑源自于盖穆尔与生俱来的怪异性格。
但……那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事实?知道卡西尔并非街头长大的贫穷司卡人?知道他和他哥哥曾过着特权阶级的生活,并向社会隐瞒了他们的混血本质?
他痛恨贵族,这点不假。他们的舞会和聚会,他们的循规蹈矩与自我满足,他们的优越感。但他无法否认 ——无法对自己否认 ——他也曾是他们的一员。正如他曾是街头的司卡人的一员。
“怎样?”盖穆尔问。
卡西尔点燃了体内的一些金属,燃烧了他储备的八种金属中的几种。他听熔金术师提过几次,但从未想过能亲身体验。它们就像是能够汲取的能量之井。
在体内燃烧金属。听起来多奇怪啊 ——但感觉上又如此自然。就像呼吸空气并从中汲取力量那么自然。他储备的那八种金属各自在某些方面强化着他。
“全部八种,”盖穆尔说,“全部。”他肯定正在燃烧青铜,所以才能察觉卡西尔燃烧了什么。
卡西尔只燃烧了四种肢体金属。他不情愿地燃烧了其余那些。盖穆尔点点头;由于卡西尔燃烧了黄铜,对方就无法察觉他施展熔金术的任何迹象了。黄铜,多么有用的金属啊 ——它能让其他熔金术师无法察觉你,也让你对他们的情绪金属免疫。
有些人诋毁黄铜。说它没法用来战斗;没法用来改变事物。但卡西尔一直很羡慕他的朋友“罗网”,后者是位黄铜迷雾人。能知道你的情绪并非外界干预的结果,是件非常有用的事。
当然了,燃烧黄铜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承认,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痛苦、愤怒,甚至是那种麻木 ——都属于他自己。“我们走吧。”盖穆尔说着,朝着夜色飞身跃出。
迷雾几乎已彻底成形。它们每晚都会出现,时浓时淡。但始终都在。迷雾的移动方式仿佛数百条层层堆叠的溪流。它们扭动旋转,比普通的雾气更浓,也更有生气。
出于某种无法描述的理由,卡西尔一直很喜欢迷雾。沼泽声称这是因为其他人都畏惧迷雾,而卡西尔太过傲慢,不屑于效仿他人。当然了,沼泽似乎也从不害怕迷雾。两兄弟都能从迷雾中感觉到什么,某种默契,某种意识。在某些方面,迷雾与他们很相似。
卡西尔跳下低矮的屋顶,同时燃烧白镴来增强力量,让自己平稳落地。然后他跟着盖穆尔,赤脚在坚硬的卵石路上奔跑。锡在他的胃里燃烧;它让卡西尔更加警觉,让他的五感更敏锐。迷雾似乎变潮湿了,它们在皮肤上凝成的露珠也更加冰凉。他能听到耗子在远处小巷里奔窜的声响,听到猎犬的吠叫,听到某个男人在附近屋子里轻柔的鼾声。那是普通人的耳朵能够听见的一千种声音。在燃烧锡的时候,感觉就像杂音。他没法燃烧得太过剧烈,以免噪音令他分心。只要让他能看得更清楚就好;锡会让迷雾显得更加淡薄,虽然他并不清楚原理。
他跟着盖穆尔被阴影笼罩的身体,两人就这么来到谢兹勒城堡的围墙边,然后背靠墙壁。在墙头上,守卫们正在黑夜中高声对话。
盖穆尔点点头,然后丢下一枚硬币。片刻过后,这个蓄须的瘦削男子跳向空中。他身披迷雾斗篷 ——那是一件深灰色的斗篷,由胸口以下的许多流苏组成。卡西尔向他索要过这种斗篷。盖穆尔只是回以嘲笑。
卡西尔走向落地的那枚硬币。附近的雾气下沉和旋转,仿佛靠近火焰的飞虫 ——在正在燃烧金属的熔金术师附近,雾气总是这个样子。他在沼泽周围就见过这种情景。
卡西尔跪在硬币旁。在他的眼里,有一条淡蓝色的线 ——如同蛛丝——从他胸口伸出,与那枚硬币相连。事实上,数百条细线连接着他的胸口与附近的金属源。钢和铁创造了这些线 ——前者用来推,后者用来拉。盖穆尔让他燃烧所有金属,但盖穆尔的话经常不合情理。根本没理由同时燃烧钢和铁,这两者是截然相反的。
他熄灭了铁,只留下钢。凭借钢,他就能推动任何与他相连的金属源。推动是用意志进行的,但感觉上跟用双臂推动物体很相似。
卡西尔站在那枚硬币上方,然后推动了它,就像盖穆尔训练他的时候那样。由于硬币不可能向下,卡西尔的身体就被甩向了上方。他飞到大约十五尺高的空中,然后笨拙地抓住了上方的墙头。他闷哼一声,奋力将身体翻过墙壁。
新的一组蓝线从他的胸口冒出,而且越来越密集。金属源正迅速向他靠近。
卡西尔咒骂了一声,伸出一只手,然后推动。飞向他的那些硬币被推回夜色里,穿透了迷雾。盖穆尔走上前来,无疑正是那些硬币的来源。他有时会攻击卡西尔;他开始接受训练的第一天晚上,盖穆尔就把他丢下了悬崖。
卡西尔还是没法断定,那些袭击究竟是测试,还是说那个疯子真的想杀了他。
“不,”盖穆尔喃喃道,“不,我喜欢他。他几乎从不抱怨。另外三个总是在抱怨。这一个很强。不。还不够强。不。还不行。他会学会的。 ”盖穆尔身后的墙头上有几具尸体。那些是死掉的卫兵,鲜血沿着石墙流下。血液在黑夜里是黑色的。不知为何,迷雾仿佛在……畏惧盖穆尔。它们不会像围绕其他熔金术师时那样打转。
这没道理。只是他的头脑在欺骗他而已。卡西尔站起身,对刚才的攻击只字未提。那么做也没意义。他只需要保持警惕,从这个人身上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最好能避免在过程中被杀。
“推动的时候不需要用手,”盖穆尔对他嘟囔道,“浪费时间。而且你需要学会维持白镴燃烧。翻墙时不应该那么费力。 ”“我 ——”“别用节约金属做借口,”盖穆尔说着,审视起前方的城堡来,“我见过街头的孩子。他们从不节省。如果你袭击其中一个,他们就会动用手头的一切 ——所有力气,所有伎俩 ——来解决你。他们知道自己走的路有多危险。祈祷你永远不会遇上其中一员吧,美男子。他们会把你撕碎,把你生吞活剥,然后用你留下的东西充当新储备。 ”
“我想说的是,”卡西尔冷静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今晚要做的是什么呢。 ”“潜入这座城堡。”盖穆尔说着,眯起眼睛。“为什么?”“这有关系吗?”“见鬼,当然有。 ”“这儿有个重要的东西,”盖穆尔说,“而我们要找到那东西。 ”“噢,这下我全明白了。多谢你如此开诚布公。既然你伟大到能让我茅塞顿开,或许你也能为我指点迷津,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不清楚,”盖穆尔说,“我想意义就是让我们能死掉。 ”卡西尔斜靠着墙壁,忍住没有发出呻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心想,心里清楚只会得到枯燥无味的回答。统御主啊,我真想念多克森和他那群人。
盖穆尔不懂幽默,即使是拙劣的幽默。我应该回去,卡西尔心想。回到真正关注生活的人身边去。回到我的朋友身边去。
这个念头让他发起抖来。从海司辛深坑的……事件算起,才刚刚过去了三个月。手臂上的伤口大都只剩下了伤疤。他伸手挠了挠。
卡西尔知道自己的幽默感是强装出来的,而他的笑容也显得半死不活。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有必要推迟返回陆沙德的日子,但事实的确如此。他的内心仍有尚未痊愈、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必须远离那儿。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缺乏安全感,在睡梦中蜷缩成团,体验着仍未消退的恐惧。一个没有计划,也没有远见的人。
此外,他需要学习盖穆尔教他的那些东西。在返回陆沙德之前,他必须首先……变回他自己。至少是长出伤疤的自己:等到伤口都已愈合,记忆也不再喧嚣以后。
“那我们就去查清楚吧。”卡西尔说。盖穆尔瞪着他。这个老疯子一向不喜欢卡西尔掌握主导权的举动。但……好吧,这是卡西尔一贯的做法。总得有人掌握主导。
谢兹勒堡的建筑风格很不寻常,这是远离陆沙德城的西方统御区特有的样式。没有楼群和尖顶,只有正前方的四座锥形塔楼,几乎给人以有机物的印象。他认为这些建筑肯定是用石制框架建成,外部则是某种硬化后的泥土,并雕刻和塑造成了所有这些弧度和凹凸。这座城堡 ——就像其余的建筑那样 ——让卡西尔觉得尚未完工。“该去哪儿?”卡西尔问。
“向上,”盖穆尔说,“然后向下。”他从墙边跳开,为自己丢出一枚硬币。他推动硬币,而他的重量驱使它向下。硬币碰触地面的同时,盖穆尔的身体也飞向这栋建筑的高处。
卡西尔跳了起来,推动自己那枚硬币。两人跃过雕刻墙壁和亮着灯 火的城堡之间的距离。明亮的石灰光灯在彩色玻璃窗后燃烧;在西方统御区这里,那些窗户往往奇形怪状,而且各不相同。这些人就没有正常的审美吗?
靠近那栋建筑以后,卡西尔开始拉动而非推动 ——他将自己燃烧的钢切换成铁,然后猛拉一条与钢制窗框相连的蓝线。这代表他会被拉向上方,仿佛身上系着绳索。这很棘手;地面仍旧会将他拖向下方,而他前冲的势头仍在,所以他拉动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以免撞上什么东西。
凭借拉动,他提升了高度。这是必要的,因为谢兹勒堡很高,就和陆沙德的城堡一样高。两位熔金术师沿着正墙向上,不时抓住或是踩踏石墙的凹凸部位。卡西尔落在一块凸出物上,甩动双臂来维持平衡,然后抓住了一尊出于他无法理解的理由设置在那里的雕像。雕像上覆盖着色彩各异的小块釉面。
盖穆尔从右方飞过;那位迷雾之子的动作优雅而灵巧。他朝侧面丢出一枚硬币,而它落在某块凸出的墙壁上。紧接着,盖穆尔推动硬币,将身体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他旋转身体,迷雾斗篷掠过迷雾,然后将自己拉向另一扇彩色玻璃窗。他抵达了目标,手指抓住小块的金属和石头,像昆虫那样悬挂在那儿。
石灰光灯的明亮光芒透过窗户传来,而窗璃将光线打碎成不同色彩,洒落在盖穆尔的全身,仿佛他的身体也覆盖着小块釉面。他抬起头,嘴角浮现笑意。沐浴着那道光芒,再加上悬在他身下的迷雾斗篷,而迷雾又在他周围舞动,卡西尔忽然觉得盖穆尔变庄严了。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疯子。而是某个伟大得多的人物。
盖穆尔跳进迷雾,然后将自己拉向上方。卡西尔看着他离开,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嫉妒。我会学习的,他告诉自己。我也会变得那么出色。
从一开始,他就对锌和黄铜很感兴趣,相应的熔金术能让他玩弄他人的情绪。这和他过去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做到的那些事很像。但他在可怕的深坑里得到了重生,已经焕然一新。无论他过去是怎样的人, 都是不够的。他需要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卡西尔跃向上方,将自己拉向这栋建筑的屋顶。盖穆尔不断向上,越过了屋顶,飞向装饰着建筑正面的那四座尖塔的顶端。卡西尔丢下一整袋硬币 ——推开的金属越多,飞得也就越高越快 ——然后开始燃烧钢。他用尽全力推动,让身体如离弦之箭般飞向上方。
迷雾在他周围涌动。彩色玻璃窗的绚烂光芒在下方远去。他的两边各有一座尖塔,而且变得越来越细。他推向覆盖其中一座尖塔的锡,将身体挪向右方。
他最后一推,登上了那座尖塔的顶端,那里有个人头大小的球状突出物。卡西尔落在上面,燃烧白镴以强化身体能力。这不仅会让他更强壮,也会让他更加灵巧,能单脚站在离地数百尺但仅有一掌宽的球体上。表演完杂技动作以后,他停在那里,盯着脚下。
“你变自信了。”盖穆尔说。他停在靠近尖塔顶端的地方,就在卡西尔下方。“这是好事。 ”
盖穆尔迅速跃起,挥出手臂,让卡西尔立足不稳。卡西尔大叫着失去平衡,坠入迷雾。盖穆尔推动了卡西尔 ——就像大多数熔金术师那样——系在腰带上的那些装满金属片的小瓶。这一推让卡西尔远离建筑,飞向迷雾。
他笔直下落,一时间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坠落会引发原始的恐惧。盖穆尔说过要控制那种恐惧,学会不畏惧高处,避免在落下时失去方向感。
这些教诲掠过卡西尔的脑海。但他正在坠落,速度飞快。穿过翻涌的迷雾,迷失方向。只需要几秒,他就会撞上地面。
他不顾一切地推动那些装着金属的小瓶,同时希望自己对准了正确的方向。它们从他的腰带脱落,砸碎在下方的某物上。那是地面。
里面的金属不多。只够勉强减缓卡西尔的速度。他在推动的几分之一秒后撞上地面,冲击挤出了他肺里的空气。他的视野发白。
他头晕目眩地躺在那儿,这时有东西重重落在他旁边的地上。是盖穆尔。那家伙嘲笑地哼了一声。“蠢货。 ”
卡西尔呻吟起来,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体。他还活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完好无损 ——虽然身侧和大腿痛得要命。他的身体会留下严重的淤青。白镴保住了他的性命。换作别人,这样的坠落 ——即使算上最后那次推动——足以折断骨头。
卡西尔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怒视着盖穆尔,但没有抱怨。这也许是学习的最好方法了。至少是最快的。从理性角度考虑,卡西尔也会选择这种方法 ——被人丢下去,然后被迫在途中学习。但这不会阻止他痛恨盖穆尔。
“我还以为我们要上去。”卡西尔说。
“然后下来。 ”
“我猜接下来又是上去?”卡西尔说着,叹了口气。
“不。再下去一点。”盖穆尔大步跨过城堡的地面,经过装饰用的灌木丛 ——在夜色里,后者化作迷雾包裹的昏暗轮廓。卡西尔快步跟在盖穆尔身边,提防着下一次袭击。
“它在地下室里,”盖穆尔咕哝道,“偏偏是地下室。为什么是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什么?”卡西尔问。
“我们的目标,”盖穆尔说,“我们必须先去高处,让我能寻找入口。我想这边的花园里就有一个。 ”
“等等,这听起来居然很合理,”卡西尔说,“你刚才肯定是撞到头了。 ”
盖穆尔瞪了他一眼,然后把手塞进口袋,拿出一把硬币。卡西尔准备好金属,打算反击。但盖穆尔却转开了手,将硬币撒向那两个沿着小径跑来、想要确认这些夜游者身份的守卫。
有两人倒了下去,其中一个叫出了声。盖穆尔似乎并不在意暴露行 踪。他大步向前走。
卡西尔犹豫了片刻,看着那些垂死的人。敌人的手下。他很想同情他们,但却办不到。那个部分的他被海司辛深坑撕成了碎片,但另一部分的他却为他的麻木而不安。
他匆忙跟在盖穆尔身后,后者找到了一间像是用于园艺工作的棚屋。然而,当他拉开门以后,里面却没有工具,只有一段通向下方的昏暗楼梯。
“在燃烧钢吗?”盖穆尔问。
卡西尔点点头。
“注意会动的东西。”盖穆尔说着,从钱袋里抓起一把硬币。卡西尔朝倒地的守卫抬起一只手,拉动盖穆尔用来对付他们的硬币,令他们翻过身来,面对着他。他见过盖穆尔轻轻拉动物体,以免它们全速朝自己飞来。卡西尔尚未掌握那种技巧,他只好蹲下身体,让那些硬币飞过他头顶,撞上棚屋的墙壁。他拾起那些硬币,然后跟着不耐烦的盖穆尔走下楼梯,后者正以不悦的目光看着他。
“我手无寸铁,”卡西尔解释道,“我的钱袋留在楼顶上了。 ”“像这样的失误会导致你送命。 ”卡西尔没有回答。这的确是个失误。当然了,他原先打算取回钱袋——也会这么做,如果盖穆尔没有把他打落尖塔的话。他们走下楼梯,而光线逐渐昏暗,最后近乎漆黑。盖穆尔没有拿出火把或提灯,而是挥手示意卡西尔先走。又是某种测试?
钢在卡西尔体内燃烧,让他能够通过蓝线辨认出金属源。他停下脚步,然后将那一把硬币丢到地上,让它们沿着楼梯滚落。在落下的过程中,硬币会让他看到楼梯的位置,等硬币停下以后,他的脑海就会浮现出更清晰的画面。
蓝线并不代表他能真的“看见”,他落脚时也依旧需要谨慎。但那些硬币帮了他大忙,而他也的确在靠近后看到了那只门栓。卡西尔听到身 后传来盖穆尔的咕哝声,而且似乎难得地带着赞赏。“硬币的把戏很漂亮。”他喃喃道。
卡西尔笑了笑,朝楼梯底部的那扇门走去。他摸索了几下,然后抓住了金属门栓,将它小心翼翼地拉开。
门的那边亮着灯。卡西尔蹲下身子 ——不管盖穆尔怎么想,他都有过潜入和夜盗的经验。他不是什么菜鸟。他学过这些,只是因为对他这样的混血儿来说,生存意味着要么掌握口才,要么学会隐匿;在大多数情况下,正面战斗都是愚蠢之举。
当然了,战斗、说服或者隐匿行踪 ——这三种方法 ——在那天晚上都不适用。他被捕的那晚,除了她以外没人能背叛他的那个晚上。可他们为什么要连她也抓走?她不可能——停,他这么告诉自己,同时保持着蹲伏姿势,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房间里有许多张长桌,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熔炼器具。它们并非那种庞大的锻造装置,而是冶金学者使用的小型燃烧器具和精巧的工具。墙上挂着点燃的油灯,角落里有一座硕大的红色熔炉。房间的另一边与好几条走廊相连。卡西尔感觉到新鲜空气从某处吹来。
房间看起来空无一人。盖穆尔走了进来,而卡西尔把手伸向身后,将那些硬币重新拉向自己。其中几枚沾有死去守卫的鲜血。他依旧保持蹲姿,经过一张书桌 ——上面堆满了书写用具和布面装订的小开本书籍。他看了眼盖穆尔,后者正大步穿过房间,完全没有隐匿行踪的打算。盖穆尔双手叉腰,四下张望。“所以他在哪儿?”
“谁?”卡西尔问。
盖穆尔低声咕哝着穿过房间,手肘扫落了桌上的几件器具,让它们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卡西尔悄然来到房间边缘,想要窥探侧面的那些走廊,确认是否有人过来。他察看了第一条走廊,发现它通向一个狭长的房间。房间里有人。
卡西尔愣了愣,然后缓缓起身。房间里有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手 臂都被绑在墙上。那儿并非牢房,但这些可怜人看起来都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他们的身上只有破布,而且全都血迹斑斑。
卡西尔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放轻脚步,来到最靠近的那名女子身边。他抽走了她嘴里的塞口物。地板很潮湿,恐怕有人最近才朝这些囚犯泼过成桶的水,以免实验室遭受臭气侵袭。与房间相连的那条走廊的尽头吹来一股风,带来了新鲜空气的味道。
他碰到她的那个瞬间,那女人绷直身体,双眼猛地睁开,又惊恐地张大。“拜托,拜托不要……”她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卡西尔说。他心中的麻木似乎正在……改变。“相信我。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是怎么回事?”那女人就这么凝视着他。卡西尔抬起手,想为她解开束缚,她却瑟缩身子,这让他犹豫起来。
他听到了模糊不清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到了另一名女子,这一位年纪更大,也更有威严。殴打令她全身皮开肉绽。然而,她的眼神却比较为年轻的那个女人正常得多。卡西尔走了过去,取下了她的塞口物。
“求你了,”那女人说,“放了我们。要不就杀了我们。 ”
“这是个什么地方?”卡西尔低声说着,开始对付她手臂的束缚。
“他在寻找混血儿,”她说,“为了测试他的新金属。 ”
“新金属?”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说着,脸颊上挂着泪水,“我只是个司卡人,我们全都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中我们。他提到过某些东西。金属,未知的金属。我不认为他的心智完全正常。他做的那些事……他说目的是引出我们的熔金术师天赋……可天啊,我根本没有贵族血统。我没法——”
“嘘。”卡西尔说着,解开了束缚。某种东西烧穿了他内心的那团麻木。和他感受到的愤怒相似,但似乎又不太一样。没那么简单。那种感觉令他很想哭泣,却又带着暖意。重获自由的女子盯着自己的双手,以 及被绳索蹭破皮肤的手腕。卡西尔转向另外那些可怜的俘虏。他们大都醒了过来。他们的眼里没有希望。他们就这么注视前方,目光呆滞。
是的,他能感觉到。
我们为何能忍受这样的世界?卡西尔想着,前去帮助其他囚犯。为何能忍受会发生这种事的世界?最骇人的悲剧在于,他知道这种惨事再平常不过。司卡人只是消耗品。没人会保护他们。没人在乎。
就连他也一样。他过往的大半人生都对这种暴行视而不见。噢,他假装抗争过。但他其实只是为了增添自己的财富。所有计划,所有抢夺,他的所有宏伟愿景,全都是为了他自己,只为他自己。
他释放了另一名囚犯,那是个年轻的黑发女子。她长得有点像梅儿。得到自由以后,她直接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卡西尔站在她身前,感到一阵无力。
没人反抗,他心想。没人觉得他们可以反抗。
但他们错了。我们可以反抗……我可以反抗。
盖穆尔走进房间。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司卡人,仿佛根本没发现他们。他仍在喃喃自语。他才朝房间里走了几步,有个声音便从实验室那边传来。
“这儿怎么回事?”
卡西尔认出了那个嗓音。噢,他从未听过嗓音本身 ——但他认出了其中的傲慢、自负以及轻蔑。他发现自己站起身,挤过盖穆尔身边,回到实验室里。
有个穿着精致外套,白衬衫的纽扣扣到领口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里。他的头发按照最近的潮流剪得很短,而他的外套看起来是从陆沙德运来的——当然也是根据最流行的样式剪裁而成的。
他专横地看着卡西尔。卡西尔发现自己在笑。自深坑以来 ——自那次背叛以来——他头一回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那贵族吸了吸鼻子,然后抬起一只手,向卡西尔掷出一枚硬币。片 刻的惊讶过后,卡西尔推动了硬币,就像谢兹勒领主所做的那样。两人都被甩向后方,而谢兹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卡西尔撞上了墙壁。谢兹勒是迷雾之子。但这没关系。另一种愤怒在卡西尔的心中浮现,让他露齿而笑。那种情绪像金属那样熊熊燃烧。仿佛某种未知的美妙金属。
他能反抗。他会反抗。
那贵族扯下腰带,将它 ——以及他的金属 ——丢到地上。他从身侧抽出一根格斗手杖,跳向前去,动作快得惊人。卡西尔燃起白镴,然后是钢,接着推动其中一张桌子上的器具,将它甩向谢兹勒。
那人咆哮起来,抬起一条手臂,推开了其中一部分。两次推动 ——一次来自卡西尔,一次来自他的对手 ——再次相互碰撞,两人被迫后退。谢兹勒背靠桌子站稳了身体,而它摇晃起来。玻璃破碎,金属工具伴随着叮当声落地。
“你知道这些值多少吗?”谢兹勒咆哮道。他垂下手臂,朝他逼近。
“看起来值你的灵魂。”卡西尔低声说。
谢兹勒弓身靠近,挥出手杖。卡西尔后退了几步。他感觉到口袋在颤抖,于是他奋力一推,将谢兹勒正在推动的硬币挤出自己的外套。再迟个一秒钟,它们就该刺穿卡西尔的腹部了 ——而现在,它们仅仅撕开了他的口袋,接着射向房间后部的墙壁。
他外套的纽扣开始摇晃,虽然上面只是贴着几块金属薄片而已。他脱下外套,也丢弃了身上的最后一点金属。盖穆尔早该提醒我的!他的感官几乎无法察觉那些薄片,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蠢。那个老人家说得对;卡西尔的思维方式不像熔金术师。他太过注重外表,却忽视了可能害他送命的东西。
卡西尔继续后退,观察着他的对手,决心避免再犯错误。他参与过街头斗殴,但次数不多。他会尽可能避免 ——打架是多克森的老习惯了。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自己在那方面没那么克制。
他沿着一张桌子挪动,等待盖穆尔从侧面进入房间。他没有进来。他恐怕根本不打算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谢兹勒,卡西尔明白过来。为了让我和另一个迷雾之子战斗。这儿有个重要的东西……突然间,那句话有了意义。
卡西尔怒吼一声,随后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体内灼热的怒意在渴望复仇,但它还有别的目的,更伟大的目的。复仇的对象不仅仅是伤害他的那些人,还有整个贵族社会。
在那个瞬间,谢兹勒 ——傲慢地向前走来,更关心他的设备而非司卡人的性命——成为了他怒意的焦点。
卡西尔发起了攻击。
他没有武器。盖穆尔提到过玻璃刀,但从未给过卡西尔。所以他从地板上拾起一片碎玻璃,不顾它在手指上留下的割伤。白镴让他忽视了苦痛,就这么跳向谢兹勒,刺向他的喉咙。
他的赢面本该不大。作为熔金术师,谢兹勒的技巧和经验都比他丰富——但他显然不习惯和实力相仿的人战斗。他用格斗手杖打向卡西尔。但凭借白镴的力量,卡西尔没理会这次攻击,而是将玻璃刺进了对方的脖子——整整三次。
几秒钟之内,搏斗就结束了。卡西尔蹒跚后退,痛楚开始浮现。谢兹勒的击打恐怕让他断了几根骨头,毕竟那家伙也用了白镴。但那个贵族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抽搐不止。白镴能让你在很多情况下保住性命,但被人割断喉咙的时候除外。
那人被自己的血呛着了。“不,”他嘶声说,“我不能……不该是我……我不能死……”“谁都会死,”卡西尔低声说着,丢下了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谁都会。 ”然后,一个念头——某个计划的雏形 ——开始浮现于他的脑海。“这也太快了。”盖穆尔说。
卡西尔抬起头,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谢兹勒最后喘了口气,然后倒了下来,不再动弹。“你需要学会推和拉,”盖穆尔说,“在空中起舞,像真正的迷雾之子那样战斗。 ”“他就是个真正的迷雾之子。 ”“他是个学者。”盖穆尔说着,走上前去。他踢了踢那具尸体。“我先挑了个弱的。下次就没这么轻松了。 ”
卡西尔回到司卡人所在的那个房间。他一个接一个地释放了他们。他没法为他们做太多事,但他承诺会把他们安全送出城堡。或许他能帮他们联系本地的地下组织。他在这座城市逗留的时间足以建立一些人脉了。
释放了所有人以后,他转过身来,发现他们正聚在一起看着他。他们的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生机,还有好几个人偷偷窥视倒毙的谢兹勒。盖穆尔正在翻阅某张桌子上的那本笔记。
“你是什么人?”先前和他说过话的那名威严女子问。卡西尔摇了摇头,目光不离盖穆尔。“我是个过去不堪回首的人。 ”“那些伤疤……”卡西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臂,那儿有深坑给他留下的数百道细小伤疤。脱掉外套的同时,他也暴露了那些伤疤。“来吧,”卡西尔对那些人说着,压抑着遮住双臂的冲动,“我们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盖穆尔,看在统御主的分上,你在干什么?”老人咕哝一声,快速翻阅着某本书。卡西尔快步走进房间,瞥了一眼。关于第十一种金属存在的理论和推测,那一页以潦草的字迹这么写着。个人笔记。安提利乌斯 ·谢兹勒。盖穆尔耸耸肩,把那本书丢回桌上。然后他谨慎而仔细地从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其他实验用具里挑出一把叉子。他自顾轻笑。“这才叫叉子。”他把它塞进口袋。卡西尔拿起那本书。没过多久,他便领着受伤的司卡人离开了城堡,而士兵们正在庭院里巡视,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回到街上以后,卡西尔转身面对那座闪闪发光的建筑,面对鲜艳的灯光和漂亮的窗户。他在盘绕的迷雾里听着守卫们愈发慌乱的呼喊。
麻木感消失了。他发现某种东西取而代之。他找回了目标。火花重新燃起。他先前的想法太狭隘了。计划开始萌芽,那是个大胆到让他几乎不敢考虑的计划。复仇,以及更多。他转身回到夜色里,回到等待着他的迷雾里,然后找人为他制作迷雾斗篷去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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