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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千种奔逃动物

一年前

纱蓝溜进巴拉特的房间,手指间夹着一张短笺。
巴拉特猛地转身,站起来,又放松。「纱蓝!妳差点吓死我了。」
小房间跟宅邸中的许多房间一样有着大开的窗户,只靠简单的芦苇百叶窗遮住,今天百叶窗被锁上了,因为飓风即将来临。泣季之前的最后一次飓风。外面的仆人正忙着敲打墙壁,将坚实的飓风百叶窗钉在芦苇外面。
纱蓝穿着一件新长裙,是父亲买给她的那种昂贵衣裳,属于弗林款式,线条挺直,腰身纤细,袖子上还有个口袋。女人的洋装。她也戴着他买给他的项链,他喜欢她这么做。
杰舒躺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指间搓着某种植物,表情恍惚。自从两年前被债主从屋子拖出去之后,他瘦了很多,不过凹陷的眼眶跟手腕上的疤痕让他一点都不像他的双生兄弟。
纱蓝看着巴拉特正在准备的包裹。「幸好父亲不会来查你的房间,巴拉特。你的这些包裹看起来实在太可疑,腥得都可以拿来煮汤了。」
杰舒笑了,一手揉着另一边手腕上的疤痕。「更别说每次走廊上有仆人打个喷嚏,都会让他吓一大跳。」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巴拉特看着窗户,外面的工人正在把飓风百叶窗卡好。「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该死的,如果他发现我们正在准备离开……」
「他不会的。」纱蓝摊开信。「他太忙着准备要在藩王面前表现自己。」
「你们不觉得,我们突然变得这么有钱很奇怪吗?我们的领地上到底有多少宝贵矿藏啊?」杰舒说。
巴拉特转身继续去打包。「只要父亲开心,我才不管。」
问题是,父亲并没有因此而开心。是的,达伐家族如今变得有钱了──新的矿场带来极好的收入。可是,他们的生活越改善,父亲就变得越阴沉。他在走廊上边走边抱怨,随意责打仆人。
纱蓝浏览过信里的内容。
「妳的表情似乎不太满意。」巴拉特说。「他们还没找到他?」
纱蓝摇摇头。赫拉伦消失了。真的消失了。没有联系,没有信,就连他之前接触过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巴拉特坐在他的一个包裹上。「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得决定。」纱蓝说。
「我得走。必须走。」他扒过头发。「爱莉塔准备好要跟我离开了,她的父母这个月去了雅烈席卡,这是完美的时机。」
「如果你找不到赫拉伦,那怎么办?」
「那我会去找藩王。他的私生子说,只要有人肯出面指控父亲,藩王都肯聆听。」
「那是好几年前了。」杰舒往后一靠。「父亲现在很受宠信。况且藩王快死了,大家都知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巴拉特说着站起来。「我要走。今天晚上飓风过后就走。」
「可是父亲──」纱蓝开口。
「父亲要我骑马去视察东边山谷附近的一些村庄。我会跟他说我要先出发,但其实是去接爱莉塔。我们会朝费德纳出发,直接去找藩王。父亲要一个礼拜以后才会到,那时我已经有机会跟藩王会面了。也许这样就够了。」
「玛丽丝呢?」纱蓝问。他们的计划还要让他带着继母去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巴拉特说。「他不会放她走的。也许当他离开去找藩王以后,妳可以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我必须走。今晚就走。」
纱蓝走上前,按着他的手臂。
「我厌倦这种恐惧。」巴拉特对她说。「我厌倦当个懦夫。如果赫拉伦消失了,那我就真的是长男,该是我表现得像个老大的样子了。我不愿意只是逃,一辈子都在担心父亲的手下是不是正在追捕我们。这样……这样一切就能够结束。做个了断。」
门猛然被打开。
虽然纱蓝一直抱怨巴拉特的行为非常可疑,但她也跟他一样跳了起来,发出一声诧异的尖叫。来的人是维勤。
「飓风的,维勤!」巴拉特说。「你至少能敲门或──」
「爱莉塔来了。」维勤说。
「什么?」巴拉特扑向前,抓住他弟弟。「她不该来的!我要去接她。」
「父亲把她召来了。」维勤说。「她刚刚带着侍女到了。他现在正在宴会厅里跟她说话。」
「糟了。」巴拉特把维勤推到一旁,冲出大门。
纱蓝跟在后面,却停在门口。「别做傻事!」她在他身后喊。「巴拉特,记住计划!」
他似乎没有听到。
「恐怕要糟糕了。」维勤说。
「也可能会有好事。」杰舒维持半倒在椅子上的姿势不动,在房间里面说。「如果父亲把巴拉特逼过头,也许他就不会在那里叽叽哼哼,而是真的做点事。」
纱蓝踏入走廊时,感觉寒冷。这么冷……是因为惊慌吗?凌驾于一切的惊慌,尖锐猛烈到冲走了一切。这一刻原本就会来。她早就知道这一刻会来。他们想要躲,他们想要逃。当然没用。
母亲也没有成功。
维勤跑过她身边。她慢慢地走,不是因为她很冷静,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被拖去的。缓慢的脚步是在抗拒无可避免的结果。
她转身走上楼梯而不是直接下去宴会厅。她需要去拿东西。
她只花了一下子,很快就回来了。很久以前交给她的布囊,被塞在她袖子里面的内袋。她走下台阶,来到宴会厅的门口。杰舒跟维勤就在门外,紧张地看着。
他们为她让路。
在宴会厅里,自然有喊叫声传来。
「你不该没跟我谈过就这么做。」巴拉特说。他站在上桌面前,爱莉塔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
父亲站在桌子另一边,面前放着吃到一半的食物。「跟你说话根本没用,巴拉特。你完全不听。」
「我爱她!」
「你是个孩子。一个愚蠢的孩子,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家族。」父亲说。
糟糕,糟糕,糟糕,纱蓝心想。父亲的声音很轻。他的声音放轻时,才是最危险的。
父亲双手按着桌面,向前倾身,继续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离开的计划?」
巴拉特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
纱蓝进入房间。地上的是什么?她顺着墙壁走向通往厨房的门口。有东西挡住门,让门关不起来。
雨开始拍打在外面的屋顶上。飓风来临了。守卫已经在他们的守卫房,仆人则在仆人房,等着飓风结束。这一家人只有自己。
窗户关起来后,房间唯一的光线就是钱球的冰凉照明。父亲没有在壁炉里生火。
「赫拉伦死了。」父亲说。「你知道吗?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已经被杀死了。我甚至不必动手。他在雅烈席卡的战场上遇到了自己的死亡。白痴。」
他的话威胁要打破纱蓝冰冷的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的?」巴拉特质问,上前了一步,却被爱莉塔拉回来。「谁告诉你的?」
纱蓝跪在厨房门口的阻碍物边。雷声隆隆,让整栋楼都在颤动。阻碍门的,是个人。
玛丽丝。因为头部受到好几次重击已死去。新鲜的血迹。温暖的尸体。他才刚杀了她。飓风的。他发现了计划,然后派人把爱莉塔接来,等她到了以后,才杀了自己的妻子。
不是一时失手。他杀了她,做为惩罚。
最后还是走到这一步,纱蓝心想,感觉奇特、疏离的平静。谎言变成真实。
这是纱蓝的错。她站起身,顺着房间走,来到仆人留下的一个酒瓶还有杯子边,都是替父亲准备的。
「玛丽丝。」巴拉特说。他没看纱蓝,只是用猜的。「她忍不住告诉你了,对不对?该死的,我们不该信任她。」
「对。」父亲说。「她说了。后来说的。」
巴拉特的剑从皮套抽出来,发出嘶嘶声。父亲的剑也抽了出来。
「终于。」父亲说。「你展现了一丁点骨气。」
「巴拉特,不要。」爱莉塔攀住他。
「我不会怕他了,爱莉塔!不会!」
纱蓝倒酒。
两人的剑相交。父亲跳过上桌,双手挥砍。爱莉塔尖叫,连忙往后退,看着巴拉特朝他的父亲挥剑。
纱蓝对剑术了解不多。她看过巴拉特跟其他人对战,但是她唯一看过的真正战斗是在市集上。
这一场不一样。这一场很残暴。父亲一遍又一遍地猛力砍向巴拉特,巴拉特则尽全力用自己的剑抵挡。金属与金属间的敲击声,笼罩一切的飓风声,每一下挥砍似乎都要撼动房间。还是那是雷声?
巴拉特被攻击得脚下一踉跄,单膝跪倒。父亲趁机把巴拉特的手中的剑拍走。
这么快就结束了?才过了几秒而已。一点都不像决斗。
父亲耸立在他的儿子面前。「我一直看不起你。你这个懦夫。」父亲说。「赫拉伦是很高尚的。他反抗我,但是他很执着。你……你只会满地乱爬,抱怨牢骚。」
纱蓝走到他面前。「父亲?」她把酒递给他。「他倒下来了,你赢了。」
「我一直想要有儿子。」父亲说。「我得到了四个儿子,却全都没有用!一个懦夫,一个醉汉,一个弱鸡。」他眨眼。「只有赫拉伦……只有赫拉伦……」
「父亲?」纱蓝说。「给你。」
他接过酒,大口喝下。
巴拉特抓起剑,依然单膝跪地,他猛地前扑攻击。纱蓝尖叫,然后剑发出奇特的当啷声,因为剑些许地错过父亲,反而刺进了他的外套,从后面穿透出来,接触到某个金属。
父亲抛下杯子,空杯子撞在地面。他沉哼了一声,摸着腰。巴拉特收回剑,惊恐地抬头看他父亲。
父亲的手上沾了血,但不多。「你就只能这样?」父亲质问。「练剑练了十五年,你的攻击就只是这样?攻击我!打我!」他把剑举在旁边,抬起另一只手。
巴拉特开始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剑从手指间滑落。
「呿!」父亲说。「没用。」他把剑抛到上桌,然后走到炉火边,抓起铁火钳,走了回来。「没用。」他用火钳重重砸向巴拉特的大腿。
「父亲!」纱蓝尖叫,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他把她推向一旁,再次用力一挥,火钳又砸向巴拉特的腿。
巴拉特惨叫。
纱蓝重重倒地,头撞在地上。接下来她只听到声响。喊叫声。火钳敲到什么,发出沉闷的声响。天上怒嚎的飓风。
「为、」咚。「什么、」咚。「你、」咚。「什么、」咚。「都、」咚。「做不好?」
纱蓝的视线恢复过来。父亲在大口喘气,脸上溅满鲜血,巴拉特在地上呻吟。爱莉塔抱着他,脸埋在他的头发中,巴拉特的腿已是一团血肉模糊。
维勤跟杰舒还站在门口,一脸惊恐。
父亲看向爱莉塔,眼中带着杀意。他举起火钳要攻击,但武器却从他手中滑落,撞到地面。他像是讶异般看着手,接着脚下一软。他抓住桌子想撑住自己,双膝此时却一曲,侧身软倒。
暴雨打在屋顶。听起来像是上千只奔逃的动物,想要钻入屋子里。
纱蓝强迫自己站起来。冰冷。对,她现在认得自己内心中的冰冷。在她失去母亲的那一天,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包扎巴拉特的伤口。」她走向哭泣的爱莉塔说。「用他的衬衫。」
女人边哭边点头,以颤抖的手指开始动手。
纱蓝跪在她父亲身边。他动也不动地躺着,眼睛睁大死寂,盯着天花板。
「发生……什么事了?」维勤问。她没注意到他跟杰舒胆怯地进了室内,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维勤从她后面探头看向前方。「巴拉特往他腰上的一剑……」
父亲身上那处在流血。纱蓝隔着衣服可以感觉得到,但是没有严重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她摇摇头。
「你几年前给了我一样东西。」她说。「一个布囊。我留着了。你说随着时间过去,药效会越发增强。」
「噢,飓父啊。」维勤一手捂着嘴。「黑毒叶?妳……」
「在他的酒里。」纱蓝说。「玛丽丝死在厨房里,他下手太重了。」
「妳杀了他。」维勤盯着他们父亲的尸体。「妳杀了他!」
「对。」纱蓝说完,觉得精疲力竭。她蹒跚地来到巴拉特身边,开始帮爱莉塔包扎。巴拉特还清醒着,痛得直闷哼。纱蓝朝爱莉塔点点头,后者为他倒了一些酒。当然是没毒的。
父亲死了。她杀了他。
「这是什么?」杰舒问。
「不要这样!」维勤说。「飓风的!你已经开始在翻他的口袋了?」
纱蓝瞥了过去,看到杰舒从父亲外套口袋中拉了什么银色的东西出来,被包在黑色的小包里,沾上了血,有一点点湿,被巴拉特刺中的地方露出了一些碎片。
「噢,飓父啊。」杰舒把它拿了出来。这工具有几条银色的链子,跟三大枚宝石连接在一起,其中一枚有了裂缝,飓光漏掉了。「这是我认为的那东西吗?」
「魂器。」纱蓝说。
「把我扶起来。」巴拉特对拿着酒回来的爱莉塔说。「拜托妳。」
女孩不情愿地扶他坐起身。他的腿……他的腿情况不好,得替他找个医生。
纱蓝站起身,满是鲜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将魂器从杰舒那里接过来。纤细的金属被剑刺中后就断了。
「我不懂。」杰舒说。「这不是渎神的行为吗?这些不是只有国王才能拥有,执徒才能使用吗?」
纱蓝的拇指摩挲着金属。她无法思考。麻木……震惊。没错。震惊。
我杀了父亲。
维勤突然惊呼,往后一跳。「他的腿动了。」
纱蓝转身看尸体。父亲的手指动了。
「引虚者!」杰舒说。「牠们来了。牠们在他体内。是──」
纱蓝跪在尸体身边。眼睛一阵颤抖后,凝视着她。「不够。」她低声说。「毒不够强。」
「噢,飓风的!」维勤跪倒在她身边。「他还在呼吸。毒没杀死他,只是让他动不了。」他眼睛睁大。「他要醒了。」
「那我们必须完成工作。」纱蓝看向她的哥哥们。杰舒跟维勤狼狈地退开,摇着头。巴拉特陷入呆滞,几乎要昏迷。
她转向父亲。他正在看她,眼睛现在转动自如。他的腿又抽搐了。
「对不起。」她悄声说,解下她的项链。「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把项链绕住他的脖子。
然后开始绞。
她用了从桌上掉下来的一根叉子,去跟想要稳住自己身体的父亲抗衡。她将扣起的项链一端绕过叉子,一边绞转叉子,一边把绕着父亲脖子的链子缠得更紧。
「现在睡吧。」她低声说。「在深深的裂谷,周围一片漆黑……」
一首摇篮曲。纱蓝流着泪,哼着歌──这是她小时候害怕时,他都会唱给她听的。红色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沾满了她的双手。
「虽然岩石跟恐惧会是你的床,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感觉到他在看她。她一面收紧项链,皮肤一面收缩发麻。
「现在飓风来了。」她低声哼。「可是你会暖暖的,风会吹动你的摇篮……」
纱蓝看着他的眼睛凸出,脸变了色,身体颤抖,挣扎,想要动弹。眼睛看着她逼问,背叛。
纱蓝几乎可以想象飓风的怒嚎是噩梦的一部分。很快她就会被吓醒,父亲会唱歌给她听,一如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精致的水晶……会发出朦胧的光……」
父亲不动了。
「听着一首歌……你会睡着……我亲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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