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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燃烧的世界

你看你,逼我说出什么话来了。你总是能让我表现出最极端的一面,老朋友。虽然你让我如此厌倦,我还是称你为朋友。
妳在做什么?信芦写给纱蓝。
没什么,她在钱球灯下回答,只是在处理瑟巴瑞尔的收支账本。她从幻象中的洞往外瞧,看着下方远处的街道。人们在城里行走,像是跟随某种奇特的节奏行进,一会儿稀疏,一会儿拥挤,又变回稀疏,显少有不间断的人流。这是为什么?
妳要来看我吗?笔写着。这里真的越来越无聊了。
抱歉,她回答雅多林,我真的得完成这个工作。不过能有信芦对谈陪我,感觉很好噢。
她身边的图样看到这个谎言便轻哼起来。纱蓝用了幻象将瑟巴瑞尔战营中的这栋公寓顶端小屋变得更大,提供一个隐藏的位置,让她可以坐在那里看着下方的街道。五个小时的等待──还算挺舒适,又有凳子又有钱球照明──却什么都没发现。没有人在路边靠近,唯有一棵石皮树。
她不知道那棵树的品种。树已经太老,不可能是最近种的,一定在瑟巴瑞尔来之前更早就有。弯弯曲曲,坚实的树皮让她认为这是某种单铎利,但那棵树又有长长的枝叶,像是缎带一样在空中飘扬盘绕,也有点像是谷柳。她已经画下了那棵树,之后再去查品种。
那棵树已经很习惯动静,不会因为有人经过就缩起枝叶。如果有人靠近得足够小心,没有擦撞到树叶,纱蓝就会看到他们的动作;可是如果他们动作很快,树叶会感觉到急速震动,就会缩起来──那她一定也会看到。她很确定如果有人想要去拿树里的东西,她一定会知道,就算她一直转开视线。
我想我可以继续陪妳,笔这么写下。修伦今天没别的事。
修伦是今天替雅多林写字的执徒,在雅多林的命令下前去探访王子。王子刻意提出他用的是执徒,而非他父亲的书记。他是觉得如果用别的女人来替他书写,她会嫉妒吗?
他似乎很讶异她不嫉妒,宫廷里的女子都这么小心眼吗?还是纱蓝太过放松,反而才是奇怪的那个人?他的确会乱看,她必须承认这点让她不太高兴,而且他还有那种名声在外。据说雅多林过去换对象的速度就跟别人换外套一样快。
也许她应该把他抓得更紧些,但是一这样想就让她反胃。这种行为让她想起父亲,把什么事都掐得紧紧的,直到最后破坏了一切。
对,她回答雅多林,使用放在身边箱子上的一块板子写字。我相信这名好执徒整天没别的事好做,就只要替两名约会的浅眸人写字。
他是个执徒,雅多林回应。他喜欢服侍众人。他们专门做这种事。
她回写,我以为他们专门拯救灵魂。
他已经救累了,雅多林写。他告诉我今天早上已经救了三个。
她微笑,检查树──还是没有变化。他真的这样说?她写下。他们被他收在后口袋了?
不,父亲的作法是不对的。如果她想要留住雅多林,必须要做出更吸引人的事,而不只是牢牢抓住他。她必须令人难以抗拒到他不想放手。可惜的是,加丝娜的训练或太恩的训练在这个领域都没有帮助。加丝娜对男人无动于衷,太恩没说过要怎么留住男人,只说要让他们一时分神,方便赶快行骗。
你的父亲好些了没?她写信。
好多了。他昨天就开始起床走动,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健壮。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她写下。两人继续闲聊,纱蓝看着树。墨瑞兹的纸条指示她在日出时前来,去树洞里找她的指示,所以她提前了四个小时,趁天色还黑,溜到屋顶上方来查看。
显然她来得不够早。她真的想要看到他们放下指示。「我不喜欢这种情况。」纱蓝低声对图样说,不去理会笔雅多林的下一句话。「为什么墨瑞兹不透过信芦给我指示?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嗯……」身边的图样在地板上说。
太阳早就升起了。她需要去拿指示,但仍然心有疑虑,手指敲着身边铺着纸张的木板。
「他们也在观察。」她想通了。
「什么?」图样说。
「他们跟我在做一样的事。他们也躲在某个地方,想看着我拿指示。」
「为什么?有什么用?」
「他们要获取情报。」纱蓝说。「这种人就是以此为动力。」她弯腰到一旁,从洞中往外瞧。若是由外面往内看,这里只是两块砖头之间的缝隙而已。
她不觉得墨瑞兹想要她死,虽然那可怜的车夫遭遇惨事。他只是允许身边的其他人,如果怕她就可以下手,但是──如同墨瑞兹其他的行事手腕──那也只是一场测试。他的行为意味着如果妳真的够强,够聪明到可以加入我们,那妳就能躲过那些人的暗杀。
这是另一场测试。她这次要怎么通过,却不死人呢?
他们一定会盯着看她怎么去拿指示,但是要盯着那棵树的好位置并不多。如果她是墨瑞兹跟他的人,会在哪里看着?
她居然想自己猜,实在很蠢。「图样,去看看这栋大楼面对大街的所有窗户,有没有人跟我们一样坐在里面看外面。」她低声对图样说。
「没问题。」它说,从她的幻象中滑出。
她突然意识到墨瑞兹的人有可能正藏在很近的地方,但是她压下了紧张,读起雅多林的回答。
笔正在写,对了,好消息。昨天晚上父亲来找我,我们有了一番长谈。他正在准备与帕山迪人交战的平原远征军,打算一次来个了结。其中一部分工作包括未来的几次斥候任务。我让他同意可以在其中一次任务中带上妳。
我们能找到蛹吗?纱蓝问。
笔回答,这个嘛,就算帕山迪人已经不再跟我们争兽蛹,但是父亲也不会冒险,如果他们有可能出来争抢,那我就不能带妳去。不过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安排走一趟斥候的路线,去经过前一天被收割过的兽蛹。
纱蓝皱眉。被收割过的死蛹?她写下,我不知道这能给我多少讯息。
至少比没得看好吧?而且妳也说了,妳想要有机会能割开一个,这是几乎差不多的,雅多林回答。
他说得对。况且,进入平原才是她的真正目标。那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
几天后。
「纱蓝!」
她整个人一惊,其实只是图样兴奋地嗡嗡叫。「妳说得对。」它说。「嗯嗯嗯。她在下面看。只有下面一层,第二个房间。」
「她?」
「嗯嗯。有面具的那个。」
纱蓝一阵战栗。现在怎么办?回房间去写信给墨瑞兹,说她不喜欢被偷窥?
那么做也没什么用。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迭纸,发现自己跟墨瑞兹的关系跟与雅多林的关系很像。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能按照对方的期待行事。她需要让对方觉得兴奋,超越他们的期待。
我得走了,她写给雅多林。瑟巴瑞尔在找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她关闭信芦,将书写板收在她的背包里。
这不是她平常用的那个,而是一个比较粗糙的背包,有一条皮带可以挂在她的肩膀,像是围纱会带的那种。然后,趁还没有失去勇气前,她离开了自己的伪装藏身处,背靠着小屋,背对街道,伸手摸着幻象边缘,收回飓光。
幻象的那层墙壁消失,很快地流入她的手心。希望没有人在看着小屋,但就算他们看到,大概也只会觉得自己一时眼花了。
接下来,她跪下,将飓光灌入图样,把它跟她先前画出的围纱影像绑在一起。纱蓝点头要它前进,它一边走,围纱的影像一边前进。
她看起来很不错。自信的步伐,甩动的外套,尖尖的帽子遮挡着阳光,幻象甚至偶尔会眨眼,转头──按照先前纱蓝画的顺序。
纱蓝迟疑地看着。她使用围纱的脸跟那身衣服时,真的看起来像这样?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镇定,而且老觉得那身衣服太夸张,甚至有点蠢。可是在这个幻象身上却非常合适。
「下去。」纱蓝低声对图样说。「走到树边。试着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发出嗡嗡声,要大声到让树叶缩回去。站在树干边一阵子,假装去拿东西,再从这栋建筑物跟下一栋之间的小巷离开。」
「好!」图样说。它冲下台阶,很兴奋能够成为谎言的一部分。
「慢一点!」纱蓝苦着脸看到围纱的脚步跟她的速度完全不能配合。「照我们练习的那样!」
图样下楼梯时放慢脚步,围纱的影像也走下楼梯,动作有点迟缓。那影像可以走路跟静立,可是其他的动作──例如台阶──就完全搭配不上了。如果有人看见,会觉得围纱似乎踩在空气上,然后用飘的下了阶梯。
她现在顶多只能做到这样。纱蓝深吸一口气,戴起帽子,吐出第二个幻象,能够遮蔽她整个人,将她变化成围纱。图样身上的那个幻象可以维持到飓光用尽为止,但在它身上的飓光消耗速度比纱蓝快,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下楼,只走到下一层,尽量放轻脚步。她数了阴暗走廊中的两个门,戴着面具的女人就在那扇门后。纱蓝没去动它,而是钻到楼梯旁边的一个小暗角,不被走廊上的人看到。
她等着。
终于,门打开,走廊上传出衣物摩挲的声音。面具女子经过纱蓝的藏身处,下楼梯的动作惊人的安静。
「妳叫什么名字?」纱蓝问。
女人僵在台阶上。她转身,戴着手套的内手按着腰边匕首,看到纱蓝站在暗角中。女人面具下的眼睛闪向她刚才走出的房间。
「我派了一个分身,穿着我的衣服。妳看到的是那个人。」纱蓝说。
女人没有动,仍然矮身在台阶上。
「他为什么要妳来跟踪我?他这么想知道我住在哪里?」纱蓝问。
「不是。」女人终于说。「树中的东西只是要妳立刻进行一项工作,不得有误。」
纱蓝皱眉思索。「所以妳的任务不是要跟踪我回家,而是跟踪我进行任务,看我怎么完成?」
女人什么都没说。
纱蓝走向前,坐在台阶上,双臂交迭在腿上。「所以任务是什么?」
「指示在──」
「我宁可听妳说。妳可以说我懒惰无妨。」纱蓝说。
「妳是怎么找到我的?」女人问。
「我有眼睛很利的同伙。我叫他看着窗户,然后告诉我妳在哪里,而我在上面等。」她皱了皱眉。「我原本想要看着你们放指示的。」
「我们在联络妳之前就放了。」女人迟疑片刻,然后走上几阶。「爱亚提。」
纱蓝歪过头。
「我的名字。」女人说。「爱亚提。」
「我没听过这样的名字。」
「不意外。妳今天的任务是要调查一个刚进入达利纳战营的人。我们想要知道这个人的消息,达利纳的效忠对象仍是未知。」
「他对国王跟王位忠诚。」
「表面上是如此。」女人说。「他的哥哥知道一些很神奇的事情,我们不确定达利纳是否曾被告知,而且他跟阿玛朗的关连让我们担忧。这个新来的人跟这些都有关。」
「阿玛朗在画破碎平原的地图。」纱蓝说。「为什么?他要什么?」而且他为什么会想要招回引虚者?
爱亚提没有回答。
「好吧,那我们动手,走吧?」纱蓝起身说。
「一起?」爱亚提说。
纱蓝耸耸肩。「妳可以在后面跟踪我,或是直接跟我走。」她伸出手。
爱亚提看看对方的手,然后伸出戴手套的手与纱蓝交握,表示接受,但另一只手却从未离开腰边的匕首。

纱蓝翻着墨瑞兹的指示,有点过大的轿子慢慢地晃向达利纳的战营。爱亚提坐在纱蓝对面,双腿曲在身下,面具后的小眼睛看着。女人穿着简单的长裤跟衬衫,让纱蓝第一次看到她时以为她是男孩。
她的气质让人很不安。
「一个疯子。」纱蓝翻到下一页的指示。「墨瑞兹对一个疯子有兴趣?」
「达利纳跟国王有兴趣。」爱亚提说。「所以我们也是。」
这整件事似乎要掩盖什么。疯子是由一个叫做波丁的人看守、送来的,他是达利纳好几年前留在科林纳的仆人。墨瑞兹的消息指出,波丁不是个简单的信差,而是达利纳最信任的仆从之一。他被留下来待在雅烈席卡监视皇后,至少鬼血们是如此暗示。可是为什么会要盯着皇后?消息里没说。
这个波丁几个礼拜前赶到破碎平原,带来了疯子跟其他神秘货物。纱蓝的任务是要知道这个疯子是谁,还有达利纳为什么把他藏在修道院里,同时要求除非是特定的执徒,否则不准别人与他接触。
「妳的主人对此有更多了解,只是没告诉我。」纱蓝说。
「我的主人?」爱亚提问。
「墨瑞兹。」
女人笑了。「妳弄错了。他不是我的主人,他是我的学生。」
「学什么?」纱蓝问。
爱亚提盯着她,平视片刻,没有回答。
「为什么戴面具?」纱蓝倾身问。「面具是什么意思?妳为什么要隐藏?」
「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你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大剌剌地四处乱走,把五官露给所有人看。我的面具保留了我自己,给我融入环境的能力。」爱亚提说。
纱蓝深思地靠回去。
「妳愿意思考,而不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很好。可是妳的直觉必须再进行评估。妳是猎人,还是猎物?」
「都不是。」纱蓝立刻说。
「所有人都是其中之一。」
轿夫慢下来。纱蓝从窗帘往外看,发现她们到达了达利纳战营的边缘。在这里,门前的守卫拦住每个准备进入战营的人。
「妳要怎么让我们进去?」爱亚提问关上帘子的纱蓝。「科林藩王最近变得很谨慎,因为有杀手会在晚上出现。什么样的谎言能让我们进入他的领域?」
太好了,纱蓝心想,重新思考她的任务列表。她不只得渗透修道院、找出疯子的消息,还不能太过暴露自己的能力或身分给爱亚提知道。
她必须赶快想点办法。前面的士兵叫轿子上前──浅眸人不需要排队,士兵会认为这么精致的车一定是有钱人坐的。纱蓝深吸一口气,拿下帽子,把头发拉到肩膀前,然后把脸从窗帘中探出去,让头发垂挂在轿子外面,同时间收回幻象,把头后的帘子紧包住脖子以外的部位,不让爱亚提看到她的变化。
轿夫是帕胥人,她怀疑帕胥人会说起他们看到她做了什么,幸好他们的浅眸主人正转过头去。她的轿子缓缓晃到队伍前面,守卫们一看到她就一惊,立刻挥手让她进去。雅多林的未婚妻此时已众人皆知。
现在,要怎么样弄回围纱的外表?路上有人,她可不想吊在窗外时吸入飓光。
「图样。去轿子另一边的窗户弄点声音。」她低声说。
太恩让她铭记着一手要藏东西时,另一手一定要引开别人注意力。这种声东击西的方式也许此时能派上用场。
另一扇窗户传出惊呼声。纱蓝快速把头收回轿子,吐出飓光,同时甩动窗帘,不让其他人看清自己,又用帽子挡住了脸。
惊叫声响起时,爱亚提看向窗户的头转向她,但那时纱蓝已经又是围纱了。她靠回椅背,迎向爱亚提的注视。那矮小的女人看到了吗?
她们静静地坐了一阵子。
「妳事先买通了守卫。」爱亚提终于猜测。「我要知道妳是怎么做的,科林的人很难贿赂。难道妳买通了他们的一个头儿?」
纱蓝露出她希望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的微笑。
轿子继续走向战营中的寺院,她从未来过达利纳战营的这一区。事实上,她也不常去找瑟巴瑞尔的执徒──不过她去的时候,都发现他们出奇地虔诚,而他们却是隶属于瑟巴瑞尔这样的人。
她们靠近时,纱蓝往窗外看去。达利纳的寺院周围跟她预料的一样简单。灰袍执徒或两两或成群经过,混在各种阶层的人之间,那些都是来祈祷、学习、听取建议的人──一座好的寺院在配备齐全时,可以满足更多需求。几乎任何那恩的深眸人都能前来学习手艺,按照神将的指示,行使他们神圣的学习权。低阶浅眸人也来会学手艺,更高达恩的人则来学习艺术或精进他们的天职,好令全能之主满意。
这里这么多的执徒,绝对可以囊括每种技艺跟手艺的真正大师。也许她应该来找达利纳的艺术家们学习。
她随后垮下脸,不知道自己要上哪里去找时间来做这种事。又要与雅多林约会、还要渗透鬼血、研究破碎平原、整理瑟巴瑞尔的账本,有时间睡觉都已经很神奇。但是她觉得自己一面期望能够成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却又忽视全能之主的教诲,实在太不虔诚。她确实需要更加留意这件事。
那全能之主对妳又有何想法?她心想。还有妳越来越擅长制造的谎言。毕竟诚实是全能之主的神德之一,所有人应该追寻。
修道院里不只一栋建筑物,不过大多数人只会去主殿。墨瑞兹的指示里有地图,所以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靠近后方,有执徒医者照顾的长期病重病人。
「进去不容易。」爱亚提说。「执徒很保护他们照顾的人,把人都关在后面,不让别人看到。他们不会欢迎妳。」
「指示说今天是溜进去的完美时机。我被要求不可错过良机。」纱蓝说。
爱亚提说:「每个月都有一次,所有人都可以来这里寻求解答或求医,不需要贡献。今天会很忙乱,这点会让妳更容易潜入,但不代表他们会让妳大摇大摆地进去。」
纱蓝点头。
爱亚提说:「如果妳宁可晚上再来,也许我可以说服墨瑞兹等到那时。」
纱蓝摇摇头。她没有晚上偷偷潜入的经验,那只会让自己显得更笨手笨脚。
可是要怎么进去呢……
她把头从窗户探出,指着前方下令:「轿夫,戴我们去那栋建筑物,把我们放下,派人去找大医师,说我需要他们的帮忙。」
带领帕胥人的领队──受雇于纱蓝的钱球──利落地点头。领队是怪人,这个人并不拥有帕胥人,只是替出租帕胥人的女人工作。深眸的围纱地位会在他之下,但同样又是付钱给他的人,所以他对待她的方式就跟对待任何主人一样。
轿子放下,有一名帕胥人去传达她的要求。
「要装病?」爱亚提问。
「差不多。」纱蓝说完,脚步声便从外面传来。她下了轿子,看到两名留着方须的执徒,正跟带领他们前来此处的帕胥人交谈。他们上下打量她,注意到她的黑色眼眸跟她的衣服──做得不错,但显然是为了耐穿而制作。他们应该将她认定为一名中上层的那恩,属于公民,却不是特别重要的公民。
「女孩,有什么问题?」年纪较大的执徒问。
「是我的姊姊。」纱蓝说。「她戴上了这个奇怪的面具,拒绝取下。」
轿子里传出轻微的呻吟声。
「孩子,固执的姊妹不是执徒能处理的。」领头的执徒明显耐着性子回答。
「我明白,兄弟。」纱蓝双手举在身前。「但这不只是固执而已。我觉得……我觉得她是被引虚者附身了!」
她用脚撩开帘子,露出里面的爱亚提。她奇特的面具让执徒们退了一步,打断他们的反驳。两者之中较年轻的一个跪下,睁大了眼睛探头去看爱亚提。
爱亚提转向纱蓝,发出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开始原地摇晃身子。「要杀了他们吗?」她低声说。「不行。不行,我们不可以。可是会有人看到!不要,不要说这种话。不,我不会听你的。」她开始哼起歌。
年轻的执徒站起身,转头看年长的那位。
「这很严重。」执徒点头。「轿夫,过来,让你的帕胥人抬起轿子。」

不久后,纱蓝站在小修道间的角落等候,看着爱亚提坐在那里,抗拒几名执徒的治疗。她一直警告他们,如果把她的面具取下,她就必须杀了他们。
这不像是做戏。
幸好除此之外,她扮演得很好。她的胡言乱语,加上戴着面具的脸,让纱蓝也忍不住打个冷颤。执徒们似乎看得既入迷又惊恐。
专心想着画,纱蓝暗自心想。她画了其中一个执徒,大概跟她的身高差不多,是个壮硕的男人。她画得很匆忙,却堪用,而且还发现自己忍不住开始揣想留胡子会是什么感觉。会痒吗?不过长在头上的头发不会痒,所以脸上的毛发应该也不会痒吧?他们怎么样不让食物掉到胡子里的?
她快速画完后,静静站起身。爱亚提发出一连串的新呓语,吸引执徒的注意力。纱蓝朝爱亚提点头表达谢意,然后溜出了门,进入走廊。她快速一瞥两侧,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利用一团飓光变成了执徒。完成后,她伸手将长长的红发──唯一有可能从幻象中凸出的部分──塞回外套后领。
「图样。」她低声说,转身自然地顺着走廊前进。
「嗯嗯?」
「找到他。」她拿出墨瑞兹留在树中的疯子画像。画像是在远处画的,也不太清楚,希望……
「左边第二个走廊。」图样说。
纱蓝低头看它,不过她的新装扮──执徒的袍子──挡住它攀附的那片外套。「你怎么知道的?」
「妳忙着画画时,我就到处去看看了。前面第四扇门后有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似乎在将粪便涂在墙壁上。」它说。
「恶。」纱蓝觉得自己好像可以闻到。
「内容呢……」它边走时边说。「我没有看清楚她在写什么,但似乎很有意思。我想要再去──」
「不可以。待在我这里。」纱蓝低声说。她朝几个经过的执徒点头微笑。幸好他们没有对她说话,只是点头响应。
修道院跟达利纳战营的所有东西几乎一样,都是以单调、无装饰的走廊串连。纱蓝跟着图样的指示,来到一扇镶嵌在石头中的厚门前。在图样的帮忙下,门锁喀啦打开,纱蓝悄悄溜入。
一扇小窗──其实只是一个缝隙──透入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坐在床上的巨大身影。那人皮肤黝黑,像是来自马卡巴奇王国的人,头发长短不一,手臂粗壮,那是工人或士兵的手臂。男人弯着腰,驼着背,垂头坐在床上,窗户透入的薄光在他的背上亮出一道白,映照出强大、阴沉的身影。
男人正在低语。纱蓝听不到他的话。她背对着墙,暗暗发抖,举起墨瑞兹给她的画像。这似乎是同一个人──至少肤色跟强壮的身形是一样的,但是这个人的肌肉比图画中还要大。飓风啊……他那双手能把她像克姆林虫一样捏碎。
男人没有动。没有抬头,没有摆动身体。他就像是滚动至此而后停住的大石。
「为什么这个房间里这么暗啊?」图样问,口气相当开朗。
疯子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没有响应走上前的纱蓝。
「帮助疯症的现代理论建议使用较暗的秘密场所,太多的光线会让他们受到刺激,降低治疗的效果。」纱蓝低声说。至少她是这样记得的,她在这方面的阅读不多。房间很暗,窗户不过几指宽。
他在念什么?纱蓝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
「先生?」她问,然后停顿,发现自己正用着一个年长肥胖的执徒身体,却发出年轻女子的声音。这会引那个人怀疑吗?他没有看她,所以她收回了幻象。
「他似乎没生气,但妳说他是疯子。」图样说。
「『疯』有两种意思。一个是生气,一个是脑子坏掉了。」纱蓝说。
「啊,就像是失去缔结的灵。」图样说。
「我猜应该不完全一样,但很类似。」纱蓝来到疯子面前。她在男人身边跪倒,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回归的时代,荒寂时代,即将来临。」他低声说。她原本以为他会有亚西须口音,因为他有那样的肤色,但是他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雅烈席语。「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你们在经历先前的破坏之后,一定已经忘记很多。」
她转头去看图样,它却消失在房间的阴影中,然后又回头看那个人。光线从他的深褐色眼睛反射,两个明亮的光点存在于完全陷入阴影的脸庞上,显得驼背的姿态如此悲凉。他继续低声说话,说着青铜与钢,说着要准备与训练。
「你是谁?」纱蓝低声说。
「塔勒奈.艾林,你们称为石筋。」
她感觉一阵冷寒。疯子继续说话,低声说着先前同样说过的语句,一字不差。她甚至不确定他的响应是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只是背诵内容的一部分。他没有回答她接下来的问题。
纱蓝后退,双手抱住自己,背包挂在肩膀上。
「塔勒奈。我知道这个名字。」图样说。
「塔勒奈拉.艾林是神将之一的名字。」纱蓝说。「这个名字几乎一样。」
「啊。」图样停顿。「谎言吗?」
「绝对是。」纱蓝说。「达利纳.科林不可能会把全能之主的一名神将关在寺院后面。很多疯子都以为自己是别人。」
当然,许多人也说达利纳是疯子,而且他正想重新创建灿军。收入一名以为自己是神将之一的疯子,非常符合他会做的事。
「疯人,你从哪来的?」纱蓝说。
他继续呓语。
「你知道达利纳.科林要你做什么吗?」
呓语不停。
纱蓝叹口气,但还是跪下来,写下他的每字每句,准备送给墨瑞兹。她抄下整段话,又听了两遍,确定他不再说新的内容。不过这次他没有说他自认的名字。所以那句是不一样的。
他该不会真的是神将之一吧?
别傻了,她心想,收起她的工具。神将像太阳一样发光,使用荣刃,以宛如千只喇叭共同吹响的声音说话。他们一个命令就可以推倒建筑物、强迫飓风听令,靠碰触就可治愈。
纱蓝走到门边。此时她再不回去另外的房间就会引人注意了。她应该赶快回去编个谎言,像是说去找水喝。不过首先她要用回执徒的伪装。她吸入一些飓光,然后吐出,利用她记忆犹新的执徒来创造──
「啊啊啊啊啊啊!」
疯子尖叫、跳起、扑向她,行动快得不可思议。纱蓝惊呼的同时被他抓住,将她推出她的那团飓光。影像散去、消失,疯子将她撞上墙壁,眼睛大睁、呼吸急促。他以焦惶的双眼搜索着她的脸,瞳孔来回闪动。
纱蓝颤抖,屏住呼吸。
十下心跳。
「艾沙的骑士之一。」疯子低语,他的眼睛瞇起。「我记得……是他创立的?对。好几个荒寂时代以前。不只是空谈而已。好几千年来都不只是空谈了。可是……什么时候……」
他踉跄地后退,手捧着头。她的碎刃落入她的手中,但似乎用不到了。男子背向她,走回床上,躺倒后缩成一团。
纱蓝小心翼翼地前进,发现他又开始念诵之前同样的内容。她驱散了碎刃。
母亲的灵魂……
「纱蓝?」图样问。「纱蓝,妳疯了吗?」
她猛然回神。时间过去多久了?
「对。」她说完急忙走向门口,往外探头。她不能冒险再在这个房间里用飓光。她必须要溜出去──
该死。有几个人正从走廊那里走来。她得等他们经过才行。只是,他们似乎正朝这个门走来。
其中之一就是阿玛朗光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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