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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听话

一年半前

纱蓝成为了完美的女儿。
她很安静,尤其是父亲在场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她都待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同样的书,或着一遍又一遍画着同样的东西。他已经反复证明,如果她触怒他,他不会动她一根手指。
而是会因为她去伤害别人。
她唯一允许自己放下面具是跟自己的哥哥们在一起、趁父亲听不到他们动静的时候。她的哥哥们经常恳求她──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绝望──把书中的故事说给他们听。只有他们在的时候,她会开玩笑,取笑父亲的访客,然后在炉火边编造复杂的故事。
如此渺小的反抗。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做得更多,是个懦夫,但是至少……至少情况一定会变得更好吧。的确,随着纱蓝跟执徒们一起管帐,她发现她父亲精明起来,不再被其他浅眸人欺骗,而且能够挑起他们之间的内斗,让她欣赏起他来,却也让她害怕,因为他得到了更大的权力。父亲的财富再次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的土地上发现了新的大理石矿──让他能够实现他的承诺、贿赂、交易。
这一定能够让他再次欢笑吧。这一定能让他眼中的阴騺消失吧。
并没有。

「她的地位太低下,配不上你。」父亲放下杯子。「巴拉特,我不同意。你必须终止与那女人的来往。」
「她出自于良好的家庭!」巴拉特站起身,双手按着桌子。此时是午餐时间,所以纱蓝必须到场,而不是被关在她的房间里。她坐在一旁,在她自己的桌子上。巴拉特面向他父亲,隔着主桌。
「父亲,他们是你的附庸!」巴拉特怒喝。「你亲自邀请他们前来与我们用餐。」
「我的野斧犬也在我的脚边用餐。」父亲说。「我不允许我的儿子与牠们交往。塔维纳家族对我们来说不够有野心,如果是苏迪法蓝倒还值得考虑。」
巴拉特皱眉。「藩王的女儿?你不是认真的吧。她已经五十几岁了!」
「她还单身。」
「因为她的丈夫死在决斗中!况且藩王绝对不会允许。」
「他对我们的观感会改变。」父亲说。「我们现在是有钱的家族了,也很有影响力。」
「但是族长仍然是个杀人犯。」巴拉特怒骂。
太过火了!纱蓝心想。站在父亲另一边的鲁艾希将双手在身前交握。新任的侍从长有着一张像是老手套一样的脸,最常用到的地方显得年迈又满是皱纹──主要都在他的额头。
父亲缓缓地站起。他这种新生的怒气,冰冷的怒气,吓坏了纱蓝。「你的新生野斧幼犬,」他对巴拉特说。「可惜在上次飓风时生病了。真是悲剧。牠们必须被处死,没有办法。」他挥手,一名新来的侍卫──一个纱蓝不太熟的人──走了出去,从身边抽出剑。
纱蓝全身彻底发寒。就连鲁艾希都担心起来,轻轻地碰触了父亲的手臂。
「你这个混账。」巴拉特满脸苍白。「我会──」
「你会怎么样,巴拉特?」父亲甩开鲁艾希的手,靠向巴拉特。「来啊,说啊,你要挑战我吗?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维勤也许是个扶不上墙的没用东西,但是这个家族也不是不能用他来替补你。」
「赫拉伦回来了。」巴拉特说。
父亲一僵,双手按在桌上,动弹不得。
「两天前我看到他。」巴拉特说。「他派人来找我,我进城去跟他见面了。赫拉伦──」
「不准你在这里说他的名字!」父亲说的。「我是认真的,南.巴拉特!永远不准。」
巴拉特迎向他父亲的目光,纱蓝数了自己十下心跳后,巴拉特便转开目光。
父亲坐下,一脸精疲力竭,巴拉特则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间。大厅彻底安静下来,纱蓝怕到不敢说话。父亲终于站起身,推开椅子离开,鲁艾希很快也跟了上去。
就剩下纱蓝跟仆人们在一起。她胆怯地站起身,去找巴拉特。
他在狗舍里。侍卫的动作很快,巴拉特的一窝小犬已死在一滩石板地上的紫血中。
当初是她鼓励巴拉特养这些幼犬的。这些年来,他已经越来越能够面对他的心魔,鲜少会伤害比克姆林虫大的东西。如今他坐在椅子上,惊恐地低头看着这些小小的尸体,痛灵缩在他周围的地面。
通往狗舍的铁门随着纱蓝开门的动作而当啷作响。她举起内手到嘴边,来到可怜的小东西身边。
「父亲的侍卫们,」巴拉特说。「他们似乎就等着机会做这种事。我不喜欢这群新侍卫,那个眼神愤怒的雷林,还有凌……那个人让我害怕。坦跟贝尔到哪里去了?那些才是可以一起说笑的士兵,几乎像是朋友。」
她把手放上他的肩膀。「巴拉特,你真的看到赫拉伦了吗?」
「对。他说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他警告我,这次他再离开,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他要我……要我守着一家人。」巴拉特把头埋在手里。「我没办法成为他,纱蓝。」
「你不需要。」
「他很勇敢。他很强大。」
「他抛弃了我们。」
巴拉特抬头,脸颊上满是泪水。「也许他是对的。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纱蓝。」
「离开我们家?」
「那又怎么样?」巴拉特问。「妳每天都被关起来,只有父亲要展示妳的时候才被放出来。杰舒又开始赌博了──只是他变得更聪明,但是妳也知道他又故态复萌。维勤说要成为执徒,但是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真的放过他。他是保障。」
很不幸的,他讲得有道理。「我们要去哪里?」纱蓝问。「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巴拉特说。「我不会放弃爱莉塔,纱蓝。她是我的人生中唯一发生过的美丽事情。如果她跟我需要以第十达恩的身分去住在维登纳,要我当个护院什么的我也愿意。难道那不会是比现在这样更好的人生吗?」他朝死去的幼犬比了比。
「也许吧。」
「妳会跟我一起去吗?如果我带着爱莉塔离开?妳可以当个文书。靠自己赚钱,脱离父亲。」
「我……不行。我得留下。」
「为什么?」
「有东西,可怕的东西占据了父亲。如果我们都走了,那我们就把他丢给了那东西。总要有人留下来帮他。」
「为什么妳要这样替他说话?妳知道他干了什么?」
「那不是他动手的。」
「妳记不得了。妳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一想到那件事,妳就脑子空空。妳看到他杀了她,但是妳不想承认妳看到那一幕。飓风的,纱蓝。妳跟维勤还有杰舒一样,都被击溃了。就跟……就跟我有时候那样……」
她甩脱自己的麻木感。
「不重要。」她说。「如果你离开的话,会带着维勤跟杰舒吗?」
「我养不起他们。」巴拉特说。「尤其是杰舒。我们必须很节俭地过日子,我不能信任他会……妳知道的。可是如果妳也来,也许我们其中之一可以比较容易找到工作。妳比爱莉塔更擅长书写跟技艺。」
「不行的,巴拉特。」纱蓝说,很害怕一部分的自己是如此想说好。「我不行。尤其如果杰舒跟维勤留在这里。」
「我明白了。」他说。「也许……也许有别的方法。我会想想。」
她留下巴拉特独自待在狗舍,担心父亲会在那里找到她,又令他生气。她走入宅邸,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是想要守住一条有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在拆线的地毯。
如果巴拉特离开了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跟父亲正面冲突,但至少他抵抗了。维勤只会乖乖听话,杰舒仍然是一团糟。
只要我们熬过去就好,纱蓝心想。不要再挑衅父亲,让他放松,然后他就会回来了……
她上了台阶,经过父亲的门。门开了一丝缝隙,光一如往常从墙上的保险箱中射出。她可以听到他在里面说话。
「……法拉斯找到他。」父亲说。「南.巴拉特说是在城里见到他的,一定是那里。」
「必定完成使命,光爵。」那个声音。是凌,父亲的新侍卫统领。纱蓝退后,偷窥房间。父亲的保险箱在房间尽头墙壁上的油画后面发光,明亮的光线透过画布射出,对她来说那光线几乎刺眼得让人眼瞎,但是房里的众人似乎都看不到。
凌在父亲面前低下头,手按着剑。
「把他的头带来给我,凌。」父亲说。「我要亲眼看到。他可以毁了这一切。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能召唤出碎刃之前杀了他。只要你服侍好达伐家族,那把武器就会是你的,做为报酬。」
纱蓝连忙退开门缝,免得父亲抬头看到她。赫拉伦。父亲下令要人去刺杀赫拉伦。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要警告他。怎么办?巴拉特可以联络他吗?纱蓝──
「你竟敢如此。」房间中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是震惊的沉默。纱蓝偷偷地走回门口,窥探房间。玛丽丝,她的继母,站在卧房跟起居室的门口之间。那娇小、圆胖的女人在纱蓝面前从未展现出威胁性,如今她脸上的风暴却足以让白脊胆寒。
「你自己的儿子。」玛丽丝说。「你半点道德都不剩了吗?你没有恻隐之心吗?」
「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父亲咆哮。
「我相信你对于我之前那个女人的说法。」玛丽丝说。「我一直支持着你。我接受笼罩在这个家族上头的乌云,现在我却听到这种事?责打仆人是一回事,但你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父亲对凌低声说了什么。纱蓝一惊,急忙赶回走廊另一端自己的房间,差点来不及。对方出了房间,喀啦一声关上房门。
纱蓝将自己关在房间,听着怒吼声,是玛丽丝跟她父亲来回的叫嚣。纱蓝缩在床边,试着用枕头挡住声音。等到她觉得一切结束之后,才把枕头取下。
她父亲怒火冲天地走入外面的走廊。「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听话?」他怒吼,重重走下楼梯。「如果你们都肯服从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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