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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未经切割的宝石

如果说灿军中有哪一支算是未经琢磨过的宝石,那便是塑志师(Willshaper)。他们虽然很多谋,却非常天马行空,音薇亚对他们的描述是:「任性、恼人、不可靠。」因为他们老是觉得别人一定会赞同他们的作法。虽然音薇亚经常如此评论,但这种看法也许还是过于严苛。这支军队的变化最多,其成员特性并不统一,唯一大致的共通性是同样对冒险、新奇、怪异事物的热爱。
──收录于《灿言》,第七章,第一页
雅多林坐在高背椅上,一手端着酒杯,聆听着外头飓风的轰隆声。在这岩石的防风洞中,他应该要觉得安全,但是飓风不知为何总是能破坏他的安全感,无论他理智上如何明白。他已等不及泣季以及几个礼拜的飓风期结束。
雅多林朝依利特举杯,后者跺着脚走过。他没有在上面的露台看到那个人,但是这个房间同时可让外市场的几间商店做为飓风防风洞。
「准备好迎接我们的决斗了吗?你已经让我等了整整一个礼拜了呢,依利特。」雅多林说。
矮小秃头的男人喝口酒,放下酒杯,不看雅多林。「我表哥因为你挑战我而打算杀了你,不过他会先因为我同意决斗而杀了我。」他终于转向雅多林。「可是当我把你踩入沙里、得到你家族的所有碎具时,我就会变成最富有的那个人,谁都不会再记得他。我准备好迎接我们的决斗了吗?我无比渴望啊,雅多林.科林。」
「说要等等的人是你。」雅多林点出这件事。
「因此我才有更多时间品味要怎么料理你。」依利特苍白的嘴唇露出微笑,然后走开。
诡异的家伙。反正雅多林两天后就会了结他,那是他们的决斗日期。不过在那之前,明天要先跟帕山迪人的碎刃师会面。这件事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雅多林头顶。如果他们终于找到和平,那意味着什么样的改变?
他思索一阵,看着酒,不太专心偷听依利特在他后面跟某人说话。雅多林似乎认得那个声音?
雅多林坐直身体,转头看后面。萨迪雅司在那里坐多久了,为什么他没有一进来就看到那个人?
萨迪雅司转向他,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
也许他可以……
萨迪雅司走到雅多林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身上是一件时髦的开襟短褐色外套,还有绿色的刺绣罩袍,外套前面的扣子都以祖母绿宝石搭配。
飓风的。他今天不想跟萨迪雅司打交道。
藩王在雅多林身边坐下,背对一个帕胥人正在打理的壁炉。房间里充斥着紧张交谈的低嗡声,不论装潢有多漂亮,只要外面有飓风在吹,人们总是无法安稳。
「小雅多林,你觉得我的外套如何?」萨迪雅司说。
雅多林喝了一口酒,觉得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回答。我应该站起来走开。可是他没有。有一小部分的他很希望萨迪雅司可以当场挑衅,推开他的自制,逼他做出蠢事。此时此地杀了这个人大概会害雅多林被处决──至少也会流放。但无论哪种惩罚,似乎都很值得。
「在时尚方面,你的眼光向来敏锐。」萨迪雅司说。「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我觉得这件外套真的很棒,但我担心短版已经开始退流行了。利亚佛的新流行是什么?」
萨迪雅司拉出外套前襟,他的手一动便露出与扣子相衬的戒指。戒指上的祖母绿跟外套上的宝石一样,都是未经切割的原石,在飓风时柔柔发光。
没有切割的祖母绿,雅多林心想,抬头迎向萨迪雅司的眼睛。那人微笑。
「宝石是我的新收获。」萨迪雅司坦白地说。「我很喜欢。」这些来自他跟卢沙共同出兵、完全违反规定的行动。他们跑在别的藩王前面,彷佛一切还是以前那样争先夺取宝物的时候。
「我痛恨你。」雅多林低声说。
「你应该的。」萨迪雅司松开自己的外套,朝雅多林的桥兵侍卫点点头,他们站在附近看着这充满敌意的一幕。「我之前的那些东西待你还好吧?我看到他们在市场巡逻,觉得实在太好笑了,但如何好笑我大概没办法讲清楚。」
「他们是为了更好的雅烈席卡而巡逻。」雅多林说。
「这就是达利纳要的吗?我很意外。他经常提起正义,却不允许正义按照它应有的样貌发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萨迪雅司。」雅多林愠怒地说。「你气我们没让你以情报藩王的身分在我们的战营里安插司法官。你给我听着,我父亲决定要让──」
「情报……藩王?你没听说吗?我最近放弃了这个头衔。」
「什么?」
「是啊,我恐怕不适合这个位置。也许跟我的纱拉希血统有关吧,希望达利纳能有运气找到接手的人。就我所知,其他藩王都同意我们之中没有人……适合这种职位。」
他否定了国王的权威,雅多林心想。飓风的,这下糟糕了。他咬着牙,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伸手要召唤碎刃。不行。他把手收回。他会找到把那个人逼入决斗场的方式。现在杀死萨迪雅司,无论藩王有多该死,都会瓦解雅多林的父亲如此努力维持的法律跟守则。
可是他飓风的……雅多林真的很想这么做。
萨迪雅司再次微笑,「你觉得我是个邪恶的人吗,雅多林?」
「这个词太简单了。」雅多林怒斥。「你不只邪恶,更是自私。你是一条满身克姆泥的鳗鱼,想要用那双巨大、杂种的手掐死这个王国。」
「你的表达能力真出色。」萨迪雅司说。「你知道这个王国是我创造的吧?」
「你只是帮了我伯父跟我父亲而已。」
「他们都是已经不存在的人。黑刺跟老加维拉一样,都死了。现在是两个白痴在统治这个王国,而他们各自是我先前钟爱的人的影子。」他向前倾身,看着雅多林的眼睛。「我不是在掐死雅烈席卡,孩子。我是在用尽一切保留几块仍然坚强的部分,以熬过你父亲带来的崩解。」
「不要叫我孩子。」雅多林充满恨意地说。
「随你便。」萨迪雅司站起身。「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很高兴你从高塔之战那天的事情活了下来。未来的几个月中,你会成为优秀的藩王。我觉得大概再十年左右,经历彼此之间漫长的内战后,我们将会有很坚强的联盟,到时候你就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我怀疑会有这么一天。在那之前,我早就把剑埋入你的肚子里了,萨迪雅司。」
萨迪雅司举起酒杯,然后离开,加入一群浅眸人里。雅多林吐出长长一口气,然后靠回椅背。旁边矮个子的桥兵护卫──双鬓泛银的那个──朝雅多林敬重地一点头。
雅多林软倒在椅子上,觉得精疲力竭,直到飓风早已结束、其他人都已经开始离开仍不想动。雅多林喜欢等到雨完全停止之后再出去,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制服淋湿之后的样子。
终于,他站起身,带上两名护卫出了酒馆,来到灰蒙蒙的天空与荒芜一人的外市场。他跟萨迪雅司交谈时带来的坏情绪差不多已经都过去了,同时他不断提醒自己,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今天一直过得很美好。
纱蓝跟她的马车早已离开了。他也可以替自己招辆马车,但是被关起来这么久之后,他想在外面走走。空气带着暴雨之后的沁凉、潮湿、新鲜。
他将双手插在制服外套的口袋中,顺着小径穿过外市场,绕过小水洼。花匠们开始在小径两旁种植装饰性的板岩芝,它们还没有很高,只离地几吋而已。板岩芝要花上几年才能长好。
那两个令人厌烦的桥兵跟在他身后,雅多林其实没那么介意这些人,他们似乎满好相处的,特别是离开他们的指挥官以后更是如此。他只是不喜欢有保母黏着。虽然飓风已经往西边而去,下午的天空仍然让人觉得阴沉,云朵遮住太阳,太阳也已经离开天顶,正朝天边落下。他没有经过太多人,所以唯一的同伴就是那些桥兵──也许还可以算上那一群刚冒出来的克姆林虫,正准备啃食从水洼中开始冒出头来的植物。
为什么在这里的植物大多时间都躲在壳里,而不是像在家里那样比较常露出来?纱蓝大概会知道这种事。他微笑,把跟萨迪雅司有关的思绪抛到脑后。他跟纱蓝的关系进展很顺利,不过他向来都有好的开头,所以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
她真是太棒了。带有异国的风情,谈吐风趣,而且没有被雅烈席卡的礼教彻底压制。她比他还聪明,却没让他觉得自己笨,这算是她的一项高招。
他走出市场,经过了一片空地,最后到达达利纳的战营。守卫们利落行礼,放他进去。他在战营市集中闲晃了一阵,比较这里的货物,还有峰宫附近市集的货物。
当战争停止时,这个地方会变成怎样?雅多林心想。有一天战争一定会结束。也许就是明天,跟帕山迪碎刃师协商之后。
雅烈席人并不会从这里消失,因为这里有他们可以猎杀的裂谷魔,但是这么多的人数不可能持续下去吧?难道他真的正在见证帝都的永久迁移?
过了几个小时,在他花了一些时间去珠宝铺找点可以送纱蓝的东西后,雅多林跟他的护卫们来到他父亲的住所。这时雅多林的脚已经开始在痛,天色也变黑了。他伸着懒腰,穿过他父亲如防空洞般的住所。他们是不是该好好建栋宅邸了?成为士兵们的表率当然是好事,但是他们这样的家族也该有自身必须维持的标准,尤其是如果破碎平原继续维持现在的重要性,这是……
他的脚步迟疑下来,停在一个交叉口,往右转头。他原本要去厨房吃点东西,但是有一群人在另一个方向移动,投射出影子和压低的交谈声。
「怎么回事?」雅多林质问,大步走向聚集的人群,他的护卫们跟在后面。「士兵?你们找到什么?」
所有人连忙转身行军礼,矛扛回肩上。又是卡拉丁的桥兵。他们的身后通往达利纳、雅多林、雷纳林的私人起居区,那里有两扇门打开,士兵在地上摆了钱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常这里有两到四个人守着,不是八个……而且怎么会有一个穿着桥兵制服,跟其他人一样扛着矛的帕胥人?
「长官!」一名高瘦、长手臂的男人,站到桥兵们面前说。「我们正要去查看藩王那边的情况,结果……」
雅多林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他推开桥兵,终于看到钱球在地板上照亮的景象。
又是刮出的符文。雅多林跪下,想要读懂,可惜那不是他看得懂的图画版符文。他觉得这应该是数字……
一名身材偏矮的亚西须桥兵说:「三十二天。寻找中央。」
地狱的。「你们跟别人说了吗?」雅多林问。
「我们刚刚找到。」亚西须人说。
「走廊两端都派上侍卫。把我的伯母找来。」雅多林说。

雅多林召唤出碎刃,驱散,又召唤了出来──这是他紧张时候的习惯。白色雾气出现,像是从空中长出的小藤蔓那样,然后碎刃突然现形,变成他掌心猛然下沉的重量。
他站在客厅中,那充满威胁感的符文回望着高高在上的他,彷佛发出无声的挑战。桥兵们待在紧闭的房门外面,只有他、达利纳、娜凡妮能够参与讨论。雅多林极度想要用碎刃把那些该死的符文割开。父亲已经证明自己神智正常,娜凡妮伯母几乎翻译出一整份的晨颂,以父亲在幻境中听到的词句为参照!
那些幻境来自于全能之主。一切都很合理。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这是刀割的。」娜凡妮跪在符文旁。客厅是一个宽大的空旷空间,用来接待客人或举行会议,再后面则是书房跟卧房。
「是这把刀。」达利纳回答,举起大多数浅眸人都会在身上配戴的腰刀。「我的。」
只见刀刃已经磨钝,还有刮后留下的石屑。他们在达利纳书房的前门找到它,而他整个飓风期间都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娜凡妮的马车延误了,所以她被迫只能返回皇宫,否则可能困在飓风之中。
「有可能是别人拿了你的刀干的。他们可能溜进你的书房,趁你沉浸于幻境中的时候拿走刀,出来这里……」雅多林怒驳。
另外两人看着他。
娜凡妮说:「最简单的答案往往就是正确的答案。」
雅多林叹口气,驱散了他的碎刃,坐倒在令人生气的符文旁边的椅子上。他父亲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事实上,达利纳.科林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高大伟岸过,藩王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没有看符文,而是看向墙壁。东方。
达利纳是块岩石,一块连飓风都无法搬动的巨石。他似乎如此坚定,是可以让其他人攀附的存在。
「你什么都不记得?」娜凡妮问达利纳,一面起身。
「不记得。」他转向雅多林。「我想,现在很明显了,每一次都是我做的。儿子,你为什么这样不安?」
「因为我想到你在地上写字,」雅多林全身轻颤。「陷入其中一个幻境,无法自拔。」
「全能之主为我挑选了一条很奇怪的道路。」达利纳说。「我为什么需要这样得到讯息?写在墙壁或地板上?为什么不直接从幻境告诉我?」
「你知道这是预言吧?这是看到未来,这是属于引虚者的。」雅多林轻声说。
「对。」达利纳瞇起眼睛。「寻找中央。娜凡妮,妳觉得呢?是破碎平原中心吗?那里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很显然跟帕山迪人有关。」
他们讲起破碎平原中心时,彷佛知道那在哪里,但是从来没有人去过,只除了帕山迪人。对雅烈席人来说,「中心」只意味着在他们探勘过的边缘地带以外,广阔、无人造访过的一大片平原。
「没错。」达利纳说。「可是确切是在哪里?也许他们会搬家?也许中心并没有帕山迪人的城市。」
「他们必须有魂师才能这样迁徙,但我很怀疑他们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们一定常驻在某个地方。这并不是流浪民族,他们也没有到处迁徙的理由。」娜凡妮说。
达利纳若有所思地说:「若我们能达成和平,要到达中心就简单多了……」他看向雅多林。「叫桥兵们用克姆泥把这些刮痕填满,然后拉条地毯盖着。」
「我会处理。」
「很好。」达利纳似乎心不在焉。「处理完之后去睡吧,儿子。明天是个大日子。」
雅多林点点头。「父亲。你知道桥兵里有个帕胥人吗?」
「知道。」达利纳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但是并没有给他武器,直到我许可。」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好奇。」达利纳说。他转身朝地上的符文点点头。「娜凡妮,告诉我,如果这些数字是倒数到某个日期,那会是飓风来临的日期吗?」
「三十二天?」娜凡妮问。「那天是泣季正中央。三十二天后甚至不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而是离年底还差两天,我无法理解这一天有何特别之处。」
「真有什么特别的话就太好解读了。好吧,把侍卫们招回来,叫他们发誓不能对外传出这件事,我不希望引起众人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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