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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爱国分子

当西莫被告知缘舞师(Edgedancer)到来时,他将一阵惊怖恐惧隐藏于心底,亦如他人。缘舞师并非最严格的军团,他们优雅灵活的动作掩藏住如今已经相当著名的致命杀机,同时他们也是所有灿军中最口齿灵便、举止优雅的一群。
──收录于《灿言》,第二十章,第十二页
卡拉丁来到桥兵列队的末端。所有人都立正站好,矛扛在肩头,眼睛直视前方。他们的改变实在有天壤之别,他在渐暗的天色中点点头。
「了不起。」他对桥十七队的比特下士点头。「我很难得看到这么优秀的一队矛兵。」
这是指挥官们都要学会说的谎话。卡拉丁没有提起有些桥兵站立时会晃动身体,或他们的队形变化有点凌乱。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卡拉丁从他们认真的表情,开始以自己的制服、身分为傲看得出来这点。他们已经准备好可以进行巡逻任务,至少可以在战营附近。他在心底记下,要泰夫开始带他们跟另外两个已经准备好的队伍轮流巡逻。
卡拉丁以他们为傲,而随着这个小时不断延续,夜晚来临时,他让他们知道了这点,然后就叫士兵们去吃晚餐,那食物闻起来跟大石的食角人炖菜完全不一样。桥十七队将他们每晚必吃的豆子咖哩视为身分认同的一部分,想到他们透过饮食建立起自己的独特性,卡拉丁就觉得颇为好笑。他走入夜色,扛着他的矛。他还要去查看另外四支队伍。
接下来是桥十八队,也是有问题的一支队伍。他们的下士虽然很认真,却缺乏军官需要的威严。好吧,其实没有任何桥兵具有这种特质,但这位特别弱,他习惯乞求而非命令,同时无法与人正常社交。
不过不能把所有过错都怪在外特身上,这也是特别乱的一支队伍。卡拉丁发现桥十八队的人三三两两地坐着,吃着晚餐,没有笑声,也没有团队气氛。他们不像当桥兵时那样每个人都孤独地自处,而是崩解成互不相往来的小团体。
维特下士叫所有人列队,所有人慢慢地站起来,懒得站直或行礼,卡拉丁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真相。他能对他们怎么样?绝对不可能比他们当桥兵时还要更糟,所以干嘛要努力?
卡拉丁对他们进行团结与动力的训话,心里想着要带他们再去裂谷训练一次,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他大概得把他们分成不同的小组,塞在运作良好的团队里。
他终于摇着头离开了桥十八队。他们似乎都不想当士兵。那他们为什么要接受达利纳的提议,而不是离开?
因为他们不想要再选择了,他心想。选择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明白这种感觉,飓风的,他真是太明白了。他记得坐在那里呆呆看着墙壁,沮丧到甚至没有力气站起身自杀的感觉。
他全身一震。那不是他想要记起的日子。
他朝桥十九队走去时,西儿顺着一阵风飘过,变成一小团雾气。她幻化成一团光带,在他身边绕了好几圈后,才落在他的肩膀上。
「别人都在吃晚餐。」西儿说。
「很好。」卡拉丁说。
「卡拉丁,我不是在跟你回报,而是在跟你争论。」她说。
「争论?」他停在桥十九队营房不远处的阴影中,那些桥兵情况不错,围成一圈在火堆边吃饭。
「你在工作。」西儿说。「还在工作。」
「我得让那些人准备好。」他转头去看她。「妳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墙壁上那些倒数……妳有看到更多的红灵吗?」
「有。」她承认。「至少我觉得有。我从眼角瞄到它们在偷窥我,次数很少,但是它们确实存在。」
「有事情要发生了。倒数的日期直指泣季,不管那时候发生什么事,我要这些桥兵都准备好面对。」
「可是如果你先累死,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西儿迟疑了一下。「人真的会累死,对不对?我听泰夫说过,他觉得他自己快累死了。」
「泰夫喜欢夸张,这是好下士的表现之一。」
西儿皱眉。「所以最后那一句……是开玩笑?」
「对。」
「啊。」她直视他的眼睛。「可是,你还是要休息,卡拉丁。拜托你。」
卡拉丁回头看桥四队的营房。它离这里有段距离,在行列的尽头,但他觉得听到大石的笑声在夜里回荡。
终于,他叹口气,承认自己的疲累。他可以明天再去查另外两支队伍。他握着矛,转身走回去。夜晚的逼近代表大概再两个小时所有人就会就寝。卡拉丁回来时,闻到熟悉的炖菜味,今天是霍伯在盛菜,他坐在一个其他人替他特制的高树墩,一条棉被盖着他灰白无用的双腿。大石站在附近,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得意。
雷纳林也在,正接过其他人用完的碗去洗干净。他每天晚上都这么做,静静地跪在洗碗盆前,穿着他的桥兵制服。这小伙子真的很认真,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他哥哥那种被宠坏的脾气。他坚持要加入所有人,也经常坐在人群的边缘,晚上时则是待在桥兵们的最外围。真是个好奇怪的年轻人。
卡拉丁经过霍伯,捏了捏对方的肩膀,点点头,正视霍伯的眼睛,举起拳头。奋斗下去。卡拉丁伸手要去拿炖菜,然后全身一僵。
附近的树干上坐着不只一个,而是三个强健、手臂粗壮的贺达熙人。他们全都穿着桥四队的制服,三人之中卡拉丁只认得普尼欧。
卡拉丁在不远处找到洛奔,他正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握成拳头举在胸前。卡拉丁早就放弃要理解洛奔的行为。
「三个?」卡拉丁质问。
「表哥!」洛奔抬头回答。
「你的表哥也太多了。」卡拉丁说。
「不可能!罗德、辉欧,快打招呼!」
「桥四队。」两人举起碗说。
卡拉丁摇摇头,接过自己的炖菜,走过大锅,来到营房旁边比较暗的区域。他朝储藏室探头,看到沈在那里堆着一袋袋的塔露榖,只用一枚钻石币照明。
「沈?」卡拉丁说。
帕胥人继续堆着袋子。
「列队立正!」卡拉丁大喝。
沈全身一僵,然后挺着背脊,站直身立正。
「稍息,士兵。」卡拉丁轻声说,来到他面前。「我今天跟达利纳.科林谈过,问他我可不可以给你武器。他问我我信不信任你,我跟他说了实话。」卡拉丁将他的矛递给帕胥人。「我信。」
沈看着矛的眼睛看向卡拉丁,黑色的眼睛带着迟疑。
「桥四队没有奴隶。」卡拉丁说。「很抱歉,之前我害怕了。」他催促对方接过矛,沈终于接下。「雷顿跟那坦早上会带着几个人练习,他们愿意帮你,这样你就不用跟那些青藤菜鸟一起练。」
沈握着矛的神情彷佛握着一件圣物。卡拉丁转身要离开储藏室。
「长官。」沈说。
卡拉丁停下脚步。
「你是……」沈以他惯常的缓慢语气说。「……好人。」
「我这辈子都因为眼睛的颜色被别人评判,我不会因为你的肤色就对你做出同样的事情。」
「长官,我──」帕胥人似乎因为什么事情在苦恼。
「卡拉丁!」摩亚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你有话想说吗?」卡拉丁问沈。
「晚点。」帕胥人说。「晚点。」
卡拉丁点头,走出房间去看出了什么事。他发现摩亚许在大锅旁边找他。
「卡拉丁!」摩亚许发现他了。「来吧,我们要出去走走,你要跟我们一起来。今天晚上就连大石都来。」
「哈!炖菜给好人顾。我会去做。离开小桥兵的臭味远远。很好。」大石说。
「喂!」德雷说。
「啊。还有大桥兵的臭味。」
「来吧。」摩亚许朝卡拉丁挥手。「你答应过的。」
他才没有。他只想在火边坐下,吃掉他的炖菜,看着火灵。可是每个人都在看他,就连没有要跟摩亚许一起出去的人也是。
「我……」卡拉丁说。「好吧,去就去。」
他们全部欢呼鼓掌。飓风的蠢蛋,看到指挥官出去喝酒值得欢呼?卡拉丁快速灌了几口炖菜,就把剩下的交给霍伯,然后很不情愿地走去找摩亚许,洛奔、皮特和席格吉也来了。
「妳知道吗?如果这是我以前的矛兵队,我会认为他们想要把我弄出战营,好趁我不在时搞怪。」卡拉丁压低声音对西儿说。
「我不觉得是这样。」西儿皱眉。
「没错。这些人只是想要我也跟平常人一样。」所以他确实需要去。他已经跟其他人有太大差别,不想要他们把他视为浅眸人那样。
「哈!」大石小跑过来。「这些人,他们说喝得过食角人。得空气病的低地人。不可能。」
「喝酒比赛?」卡拉丁在内心呻吟。他给自己找了什么样的麻烦啊?
「我们明天快到中午才执勤。」席格吉耸肩。泰夫今天晚上盯着科林一家,还有雷顿的人手。
「今晚。」洛奔手指指天。「胜利的会是我。俗话说得好,喝酒比赛时,绝对不要压独臂的贺达熙人输!」
「有这种俗话?」摩亚许问。
「之后会有俗话说,喝酒比赛时,绝对不要压独臂的贺达熙人输!」
「洛奔,你的体重跟饿死的野斧犬差不多。」摩亚许怀疑地说。
「可是我专注啊。」
他们继续往外走,转向通往市场的小路。战营往外扩散出去,以浅眸人的建筑物为中心,不同营房往外形成圆圈。市场位于士兵圈外的外围,一路上他们经过许多营房,都是普通士兵居住,那些人忙着进行一些他在萨迪雅司的军队中鲜少看到的行为:趁着晚餐开始前磨矛、为胸甲上油。
可是今天晚上出去的人不只卡拉丁的人。其他几组已经吃过饭的士兵也笑着朝市场走去。他们正缓慢地从达利纳军队的屠杀中恢复。
市场生意盎然,大多数建筑物都有油灯照耀。卡拉丁一点也不意外。普通的军营都会有很多随军人员,况且还是一支移动中的军队。这里的商人展示着货物,消息贩子卖着他们号称从信芦那里得到的新闻,包括世界上的大事,说着贾.克维德开战了是怎么回事?还有亚西尔有了新国王?卡拉丁只隐约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
席格吉跑过去听新闻,给了贩子一个钱球,洛奔跟大石则在争论今天晚上去哪间酒馆好。卡拉丁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士兵正进行夜间巡逻,一群在聊天的深眸女子在香料摊之间走过,浅眸的信使在板子上写着新的飓风时间日期预测,她的丈夫在旁边无聊地打着呵欠──好像自己是被逼陪她来的。泣季快要来了,持续不断地下雨,没有飓风──唯一停止的一天是泣季正中央的光日,今年是每两年一循环的千日中的单数年,这表示今年的泣季会比较平稳。
「不要吵了。」摩亚许对大石、洛奔、皮特说。「我们要去『顽固刍螺』。」
「啊!可是他们没有食角人啤酒!」大石说。
「那是因为食角人啤酒能把牙齿都融了。」摩亚许说。「况且今天晚上轮到我挑。」皮特大点着头,他也挑这家。
席格吉听完消息回来,显然还在哪里停留了一下,他手上拿着一个散发蒸汽的纸包。
「你也这样啊。」卡拉丁呻吟。
「很好吃啊。」席格吉不满地说,咬了一口刍塔。
「你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席格吉迟疑了。「喂,洛奔,这里面有什么?」
「福蓝利亚。」洛奔开心地说。大石也跑去摊贩那里买个刍塔吃。
「那是什么?」卡拉丁问。
「肉。」
「哪种肉?」
「有肉的那种肉。」
「魂术。」卡拉丁看着席格吉。
「你当桥兵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吃魂术食物。」席格吉耸耸肩,咬了一口。
「因为我没得选。你看,他把面包都炸了。」
「福蓝利亚也要炸。」洛奔说。「先捏着小团,混入拉维谷粉,外面裹上面衣油炸,然后塞在炸面包里,再淋上浓酱。」他满意地咂吧咂吧嘴巴。
「比水还便宜。」皮特看着跑回来的大石。
「因为就连谷子大概也都是魂术做的。」卡拉丁说。「味道一定全部都像发霉一样。大石,你太让我失望了。」
食角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却还是咬了一口,他的刍塔发出脆裂的声音。
「有壳?」卡拉丁问。
「克姆林虫的爪。」大石露出大大的笑容。「炸过的。」
卡拉丁叹口气。他们再次走入人群,来到一栋木造建筑物,靠在一栋更大的岩石建筑物侧边。这里的一切当然都调整到能让门口尽量背向飓源点,街道的设计也是从东往西走,方便风吹。
温暖、橘色的灯光从酒馆洒落。火光。不会有酒馆用钱球来照明,就算在灯笼上加锁,钱球的浓郁光芒对那些喝醉的客人而言,可能也是太诱人。桥兵们挤了进去,迎面而来一阵低沉的交谈、喊叫和歌声。
「我们绝对找不到地方坐。」卡拉丁喊着,压过吵闹的声响。虽然达利纳战营的人数锐减,这地方仍然挤满了人。
「当然找得到位子。」大石满脸都是笑。「我们有秘密武器。」他指向皮特,那个椭圆脸的安静青年正挤过人群,走向前面的酒吧。一个漂亮的深眸女子站在那里擦着酒杯,一看到皮特就露出灿烂笑容。
「你有没有想过,桥四队里结婚的人要安置在哪里?」席格吉对卡拉丁说。
结婚的人?看着皮特靠在酒吧上跟那女人说话的表情,似乎确实不远了。卡拉丁没想过这种事。他应该要想到的,他知道大石结婚了──食角人已经寄信给家人,不过山峰很远,还没收到回信。泰夫结过婚,但是他的妻子死了,跟他大部分的家人一样。
其他人也有家人,当他们是桥兵时,没有提到过去,可是卡拉丁隐隐约约问出了一点苗头。他们会慢慢地找回正常的生活,他们的家人会是其中一部分,尤其是在这样稳定的战营之中。
「飓风的!」卡拉丁一手按头。「我得去要更多空间。」
「很多营房给了眷属居住的空间,有些结婚的士兵也会在市场里租房,他们可以搬到其中一个地方去。」席格吉思索。
「这样会破坏桥四队!不可以。」大石说。
嗯,结婚的男人通常也是比较优秀的士兵,他想想个可行的办法。达利纳的战营现在有很多空旷的营房,也许他应该多要几间。
卡拉丁朝酒吧的女人点点头。「这地方应该不是她的吧?」
「不是,凯只是个酒吧女侍。皮特挺喜欢她。」大石说。
「我们得问问她识不识字。」卡拉丁让到一旁,看着半醉的客人挤出去,走入夜晚。「飓风的,有人识字那就太好了。」在正常的军队中,卡拉丁会是浅眸人,他的妻子或姊妹会是这支队伍的书记跟文书。
皮特挥手叫他们过去,凯带着他们来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卡拉丁背靠着墙壁坐下,离窗户不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探头去看外面,但是从外面看不到他的侧面。他看到大石坐下时,对大石的椅子寄予一点同情,因为在桥兵队中,大石是唯一一个比卡拉丁高了几吋的人,却足足有卡拉丁两倍宽。
「食角人啤酒?」大石期盼地问着,看着凯。
「那会把我们的杯子都融化了。淡啤酒?」她问。
「淡啤酒。」大石叹口气。「这东西是女人喝的,不是食角人大男人。至少它不是红酒。」
卡拉丁叫她随便点,几乎没有去注意她在说什么。这地方其实一点也不温馨,又吵、又乱、又是烟雾弥漫又臭味横生,但也充满生气。笑声,吹牛跟大喊,敲击的杯子。这……这才是人们生存的目标。白天老老实实地干活,晚上跟朋友一起来酒馆。
这样的人生也不赖。
「今晚很吵。」席格吉说。
「都很吵,可是今晚,也许比较多。」大石回答。
「军队今天跟贝沙伯一起出勤,赢了。」皮特说。
这是好事。达利纳没有去,可是雅多林去了,带着桥四队的三个人。他们没被要求一定要上战场,只要不危及到卡拉丁的人,任何台地出兵都是好事。
「这么多人好。让酒馆暖。外面太冷。」大石说。
「太冷?你是从他飓风的食角人山峰来的!」摩亚许说。
「那怎么样?」大石皱眉问。
「那些是大山。下面一定比上面要暖得多。」
大石居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混合着气恼跟不可置信,让他的浅色食角人皮肤都染上一层红,看起来很好笑。「太多空气!你脑袋想不通了吧。冷?食角高山很暖!暖得不得了。」
「真的?」卡拉丁怀疑地问。说不定大石又在开玩笑。有时候那些笑话只有大石听得懂。
「是真的。高山有温泉可以加热。」席格吉说。
「啊,那可不是温泉。」大石朝席格吉晃晃手指。「那是低地人的字。食角人海洋是生命之水。」
「海洋。」皮特皱眉问。
「很小的海洋。每座山峰都有一个。」大石说。
「每座高山的尖顶都有一个落陷湖,里面满满都是温暖的湖水,所以虽然地势很高,却足以孕育出可以让人生存的土地。不过只要一远离这种食角人城镇,就会进入飓风留下的冰冻气温跟冰原。」
「你故事说错了。」大石说。
「这是事实,不是故事。」
「一切都是故事。」大石说。「听着。很久以前,昂卡拉其,就是我的族人,你们叫食角人,没有住在山上。他们住在空气很浓很难动脑的地方。可是很受人恨。」
「谁会恨食角人?」皮特问。
「大家都恨。」大石回答。凯端来了饮料,又是特别待遇,大多数人得自己去酒吧端酒。大石朝她微笑,抓起自己的大酒杯。「是第一杯。洛奔,你想打败我?」
「我开喝了呢,满查。」洛奔举起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杯子。
壮硕的食角人喝了一口,嘴唇上满是泡沫。「大家都想要杀食角人。」他在桌面上用力一搥。「他们怕我们。故事说我们太会打。所以我们被猎杀,几乎被摧毁。」
「如果你们这么会打,怎么会几乎被摧毁?」摩亚许指着他问。
「我们人少。」大石骄傲地按着胸口。「你们人多。你们在低地上到处都是,想要走路都没办法不踩到雅烈席人的脚趾头。所以我们昂卡拉其几乎要被摧毁,但是我们的塔纳凯,像国王但不只是国王,他去找神求救。」
「神?你是说灵。」卡拉丁说。他寻找西儿,她坐在上方的横梁上,看着几只小昆虫爬上柱子。
「神是有的。」大石寻着卡拉丁的目光看去。「是的。不过有些神比别的神强。塔纳凯,他去找了最强的神,他先去找了树的神。『你们能隐藏我们吗?』他问,可是树的神不行。『人类也猎捕我们。如果你们躲在这里,他们会找到你,会把你当成木柴用,像对我们那样。』」
「用食角人当木柴。」席格吉不咸不淡地说。
「嘘。」大石回答。「接下来,塔纳凯,去找了水的神。『我们能住在水里吗?给我们像鱼一样的呼吸,我们会在海底服侍你。』可惜,水不能帮忙。『人类用钩子深入我们的心脏,抓走我们想要保护的。如果你们住在这里,也会变成他们的餐点。』所以我们不能住在这里。
「『最后,塔纳凯,很绝望,去找了最强大的神,山的神。『我的族人要死了。』他恳求。『拜托,让我们住在你的山坡上,膜拜你,让雪跟冰成为我们的保护。』
「山的神想了很久。『你们不能住在我们的山坡上,因为那里没有生命。』祂们说。『这是精灵的地方,不是人的。可是如果你能找到方法让它成为人的地方以及精灵的地方,我们会保护你。』于是塔纳凯回到水的神那边,说:『给我们你的水,让我们能喝,能住在山上。』水的神答应了。塔纳凯去树的神说:『给我们你丰饶的水果,让我们可以吃,可以住在山上。』树的神答应了。然后塔纳凯回到山上说:『给我们你的热,在你心中的东西,让我们能住在你的山峰上。』
「然后,他让山的神满意了,因为他们看到昂卡拉其会努力工作,不会成为神的负担,会自己解决问题,所以山的神将山峰缩回自己的身体,为生命之水让出空地。水的神创造了海洋,树的神承诺了草跟水果以给予生命,山的心的热给出了我们可以住的地方。」
他往后靠,大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杯重重掼在桌子上,咧嘴而笑。
摩亚许慢慢地喝着,「所以神很高兴你们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靠的是去跟别的神乞求帮助?」
「嘘。是好故事。也是事实。」大石说。
「可是你刚说上面的湖是水,所以就是温泉,跟我说的一样。」席格吉说。
「不一样。」大石回答,举起手朝凯挥了挥,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恳求地挥挥杯子。
「怎么不一样?」
「不只是水,是生命之水,是与神连结的,如果昂卡拉其在里面游泳,有时候会看到神的地方。」大石说。
卡拉丁一听,立刻向前倾身。他原来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样帮助桥十八队解决他们的纪律问题,可是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神的地方?」
「对。」大石说。「祂们住的地方。生命之水,祂们让你看到地方,运气好,在里面可以跟神沟通。」
「所以你可以看到灵?因为你在那些水里游泳过,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卡拉丁问。
「不是故事的一部分。」大石说,此时第二杯酒到了,他朝凯高兴地笑着。「妳是非常棒的女人。如果妳来高山,我会让妳成为家人。」
「你付钱就好,大石。」凯翻翻白眼。她去旁边开始收空杯子,皮特跳起来帮忙,从另一个桌子开始收起,让她吃了一惊。
「你可以看到灵,是因为你在水中发生了事情。」卡拉丁追问。
「不是故事的一部分。」大石打量他说。「是……很复杂,我不会再说这件事。」
「我想去。我也想去游泳。」洛奔说。
「哈!不是族人,会死。不能让你游泳,就算今晚你喝酒赢我。」他朝洛奔的酒一挑眉。
「在祖母绿湖中游泳对外人而言会死,是因为你们把碰触湖水的外人都处决了。」席格吉说。
「不,不是真的。听故事。不要这么无趣。」
「那只是温泉而已。」席格吉抱怨,也开始喝了起来。
大石翻翻白眼。「上面是水,下面不是。生命之水。神的地方。这是真的。我自己遇过神。」
「像西儿的神?还是河灵?」卡拉丁问。河灵不常见,但据说有时候可以简单地说话,像风灵。
「不。」大石说,他靠向前,彷佛在透露一个秘密。「我看到鲁弩阿那其。」
「呃,很好。好棒。」摩亚许说。
大石说:「鲁弩阿那其是旅行与恶作剧之神,很强大的神。祂从山峰海洋深处,从神的领域而来。」
「他长得怎么样?」洛奔睁大眼睛问。
「人样。也许像雅烈席人,但皮肤更白,脸很方正,也许英俊,有白发。」大石说。
席格吉猛然抬头,「白发?」
「对。不是老人的灰发,是白发,但祂是年轻人,祂在岸上跟我说话。哈!取笑我的胡子。问这是食角人日历的第几年,觉得我的名字好笑。很强大的神。」
「你怕吗?」洛奔问。
「当然不怕。鲁弩阿那其不能伤害人。其他神禁止,大家都知道。」大石把他的第二杯酒喝光,朝空中举起,又笑着朝经过的凯晃了晃。
洛奔连忙把他剩下的第一杯也喝掉。席格吉一脸困扰,只喝了一半。他盯着酒,不过当摩亚许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席格吉借口自己累了。
卡拉丁终于喝了自己的一口酒。拉维谷啤酒,泡沫多,淡淡甜味,让他想起家,不过他也是进军队以后才开始喝的。
其他人开始谈论起朝台地出兵的事。萨迪雅司显然开始违背命令,不与他人共同一起出击。他前一阵子自己出动过,趁别人还没来得及时抢走宝心,然后彷佛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一般,丢到一旁。可是几天前,萨迪雅司跟卢沙藩王也一起出兵过,当时并没有轮到他们。他们声称自己没有得到宝心,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赢了,把战利品藏了起来。
这些对达利纳的反抗行为在几个战营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更因为萨迪雅司似乎很愤怒他不能派调查员进入达利纳的战营,去寻找与国王安危有关的「重要事实」。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场游戏。
有人必须把萨迪雅司给处理了,卡拉丁说着,一边喝酒,微凉的液体在口里滑动。他跟阿玛朗一样,不断想害死我跟我的人。难道我没有理由,甚至权利,去同样回敬他吗?
卡拉丁正在学习那个刺客当天的技巧,如何顺着墙壁往上爬。也许可以爬上别人觉得爬不到的窗户。他可以趁黑去萨迪雅司的战营。发着光,暴力……
卡拉丁能为这个世界带回正义。
他的内心告诉他这种想法有问题,但是他没有办法有逻辑地思考这件事。他又喝了一点,环顾这个房间,再次注意到每个人看起来都好放松。这是他们的人生。工作,玩乐,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他不够。他需要更多。他拿出发光的钱球,只是一枚钻石夹币,开始随手在桌上滚了起来。
在一个小时的聊天中,卡拉丁只偶尔说上几句,摩亚许推了推他,「你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
「准备好?」卡拉丁皱眉。
「对。会面就在后面的房间,我刚才看到他们进来了。他们在等我们。」
「谁……」他没说下去,意会过来摩亚许在说什么。卡拉丁同意去见摩亚许的朋友们,那些想杀国王的人。他的皮肤一凉,空气突然变冷。「所以你今天晚上要我来?」
「对啊。我以为你会猜到。来吧。」摩亚许说。
卡拉丁低头看着自己这杯黄褐色的液体,终于,他喝完了全部,站了起来。他需要知道那些人是谁。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摩亚许替他们编了借口,说他发现有个老朋友,想介绍给卡拉丁。大石看起来一点也没醉,大笑两声挥手要他们去。他已经喝到第……六杯?七杯?洛奔喝完三杯就已经醉倒。席格吉才刚喝完两杯,看样子不打算再喝。
看来不用比了,卡拉丁心想,让摩亚许拉着他走。这里依旧忙碌,但没像先前那么挤。酒馆后面有一条走廊通往私人用餐区,是有钱的商人不想跟外面那些大老粗们混在一起时用的。一名胖子站在其中一间外,看起来像是有部分亚西须血统,部分像是晒得很黑的雅烈席人,腰上套着长刀,但没有对想开门的摩亚许说什么。
「卡拉丁……」西儿的声音。她在哪里?显然消失了,就连他也看不到。她之前这么做过吗?「要小心。」
他跟摩亚许一起进入房间。三男一女坐在里面的桌边喝酒,另外一个侍卫站在后面,裹在披风里,腰边有剑,低着头,彷佛完全不在意来人。
两个坐着的人,包括女人,是浅眸人。卡拉丁应该猜到的,因为事关碎刃,可是他仍然顿了顿。
浅眸男子立刻站起,他也许比雅多林大一点,有着纯黑的雅烈席卡发色,发型利落。他穿着开襟外套和一件看起来昂贵的黑色衬衣,扣子之间有白色藤蔓的刺绣,喉头有个扣环。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卡拉丁!」男子惊呼,上前一步,伸手要跟卡拉丁握手。「飓风的,真高兴见到你。让萨迪雅司丢脸的同时还救下了黑刺本人?好样的,好样的。」
「你是?」卡拉丁。
「一名爱国份子。叫我葛福斯就好。」
「你是那个碎刃师吗?」
「你讲话真是一点也不绕圈子啊。」葛福斯示意要卡拉丁在桌边坐下。
摩亚许立刻坐下,朝桌边另一人点点头。他是深眸人,有短头发跟凹陷的双眼,卡拉丁猜想那人是佣兵,留意到他座位旁边的斧头跟身上的厚皮甲。葛福斯继续邀请,可是卡拉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打量起桌边的年轻女子。她端庄地坐着,双手捧酒轻啜,一手藏在扣住的袖子里,长得挺漂亮的,红唇微翘,头发盘起,以金属装饰固定。
「我认得妳。妳是达利纳的书记之一。」卡拉丁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很努力想要摆出放松的样子。
「丹兰是藩王亲随的成员之一。」葛福斯说。「卡拉丁,请坐,喝点酒。」
卡拉丁坐下,却没有倒酒。「你们想杀国王。」
「他真的很直接,是吧?」葛福斯对摩亚许问。
「而且有效率,所以我们喜欢他。」摩亚许说。
葛福斯转向卡拉丁。「如我先前所说,我们是爱国份子,雅烈席卡的爱国份子,为了雅烈席卡应该有的未来。」
「想要杀死王国统治者的爱国份子?」
葛福斯向前倾身,双手抱拳放在桌上,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分。这样也好,刚才他表现得也太勉强。「好吧,那我们直话直说。艾洛卡是个非常差劲的国王,你一定也注意到了。」
「轮不到我来评判国王。」
「拜托,你想告诉我,你没看过他做事的样子?被宠坏、脾气暴躁、疑神疑鬼、什么事情都先发怒乱吵,而不是咨询臣民,只会孩子气地乱要求,而不是领导众人。他正在将这个王国吹倒在地。」葛福斯说。
「你知道在达利纳把他控制住以前,他制定了什么样的政策吗?」丹兰问。「过去三年来,我在科林纳那里帮忙书记们整理他搅乱的皇家律法,有一段时间里,只要有人劝说得动他,什么法令他都会签名通过。」
「他完全无能。」深眸佣兵说,卡拉丁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害死了很多好人,让萨迪雅司那个杂种犯下叛乱罪还逍遥法外。」
「所以你们想要刺杀他?」卡拉丁质问。
葛福斯直视卡拉丁。「对。」
「如果国王正在毁灭他的国家,难道这不是人民的权力,人民的职责,将毒瘤除去?」
「如果他被除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问问自己,卡拉丁。」摩亚许说。
「达利纳应该会接下王位。」卡拉丁说。艾洛卡在科林纳有个孩子,只不过几岁大而已,就算达利纳只是摄政王,他仍然会是统治者。
「王国由他领导会好得多。」葛福斯说。
「现在也几乎是他在主导。」卡拉丁说。
「不是。」丹兰回答。「达利纳克制了自己。他知道他应该要坐上王位,但是因为爱着他死去的哥哥而有所迟疑。其他藩王认为这是一种弱点。」
「我们需要黑刺,」葛福斯大力敲桌子。「否则王国会崩解。艾洛卡的死会让达利纳立刻有所行动。我们就能得回二十年前那个人,那个一开始统一藩王们的人。」
「就算那个人没有完全回来,情况也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差。」佣兵补充。
「所以,对,我们是刺客、杀人犯,至少我们希望是。」葛福斯对卡拉丁说。「我们不想要政变,也不想要杀死无辜的守卫,我们只想除去国王。安安静静的,最好是场意外。」
丹兰皱眉,然后喝了一口酒。「可惜至今没有进展。」
「所以我想要跟你见面。」葛福斯说。
「你要我帮你们?」卡拉丁问。
葛福斯举起手。「想想我们说的话,我只要求这点。想想国王的行为,观察他,问问自己:『王国在这个人带领下,还能撑多久?』」
「黑刺必须得到王位。」丹兰轻声说。「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为了他好,我们想要帮助他快一点达成,让他不用做出困难的决定。」
「我可以揭发你们。」卡拉丁迎向葛福斯的眼睛,一旁站着听他们说话的披风男人动了动,站得更挺。「邀请我来这里是个风险。」
「摩亚许说你当年是个外科医生。」葛福斯一脸不担心的样子。
「对。」
「如果手发炎,威胁到整个身体,你会怎么做?你会等着手自行复原,还是切除它?」
卡拉丁没有回答。
「卡拉丁,你现在控管着国王卫队。我们需要机会,一个不会伤害到任何守卫的时机,来发动攻击。我们原本不希望自己沾上国王的鲜血,希望这件事像是个意外,但是我现在明白这是懦夫的想法。我会亲自下手。我只需要一个机会,然后雅烈席卡的痛苦就会结束。」
「这样对国王来说也比较好。他正在王位上慢慢死亡,就像远离陆地的溺毙者一样。长痛不如短痛。」丹兰说。
卡拉丁站起身,摩亚许迟疑地跟着站起。
葛福斯看着他。
「我会考虑。」卡拉丁说。
「这样好,很好。你可以透过摩亚许跟我们联络。成为这个王国需要的医生吧。」葛福斯说。
「走吧。」卡拉丁对摩亚许说。「其他人会在想我们去哪里了。」
他走了出去,摩亚许在后面匆忙道别。卡拉丁还是觉得一定会有人阻拦他,难道他们不担心他会像刚才威胁的那样揭发他们?
他们让他走掉,回到喋喋不休、喋喋不休的大厅。
飓风的,他心想。他们要不是这么有道理就好了。
「你怎么碰上他们的?」卡拉丁对跑上来的摩亚许说。
「瑞尔,就是坐在桌边的那个人,在我成为桥兵之前的一个商队里工作。我们一脱离奴役生涯,他就来找我。」摩亚许握住卡拉丁的手臂,在他们走回桌边前拉停了他。「他们说得对。你知道他们说得对,阿卡。我看得出你的心思。」
「他们是谋逆者,我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卡拉丁说。
「你说你会想想的!」
「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放我离开。我们有责任,摩亚许。」卡拉丁轻声说。
「难道这个责任大过于对国家的责任?」
「你根本不在乎这国家,你只想要报仇。」卡拉丁怒叱。
「好吧。可是卡拉丁,你没注意到吗?葛福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论眼眸颜色。他不在乎我们是深眸人,他娶了深眸人。」
「真的?」卡拉丁没听说过这种事。
「对。」摩亚许说。「他甚至有个儿子是个单眼浅眸人。葛福斯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他只做对的事。而现在,这是──」摩亚许环顾四周,他们现在身边都是人。「就是他说的那件事。总得有人做。」
「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卡拉丁抽开手臂,走回桌子。「再也不要去跟他们见面。」
他坐了下来,摩亚许也烦躁地坐下。卡拉丁努力想要让自己融回大石跟洛奔的谈话,但就是做不到。
周围都是人们笑闹喊叫的声音。
成为这个王国需要的医生……
飓风的,真是一团混乱。
(下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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