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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敲门声使埋首文件堆的艾琳抬起头来。「请进!」她满怀期待地喊道。她不希望是另一桩能拯救她于千丝万缕证词之中的谋杀案,不过那和她的期待也相去不远。

  普鲁特科夫走进来,几近无声地把门带上。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坐到艾琳对面。「我相信妳想谈一谈。」他说。

  「是的。」艾琳回答。她认为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非常想。但他们告诉我考琵莉雅和科西切都在开会,而我不知道还能向谁报告。」

  「这很简单。」普鲁特科夫说。他舒适地靠向椅背。「天啊,不必被火烤或冷冻的感觉真好──我很敬重我们的长老,但他们有风湿病,我可没有。对了,妳就向我报告吧。」

  「你应该知道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你吧?」艾琳说。

  「妳今天和我见面时,考琵莉雅和科西切都在场,而他们两人都视我为值得信任且可靠的图书馆员兼下属。」普鲁特科夫说。他的笑容没有消失。

  艾琳靠向椅背打量他。他的年龄看起来介于四十岁到保养得宜的六十岁之间,不过那完全无助于她判断他的真实年龄。待在大图书馆时是不会变老的,匆匆数年可能就这么流逝,甚至是几世纪。他有种经过历练的安适,像是走遍大江南北的叔叔,不过他的穿著毫无特色,完全没透露出个性。唯一明确显示他个人特征的是配件:沉甸甸的晶莹彩色镶嵌玻璃袖扣和领带夹。没有昂贵到炫富的程度,不过绝对能展现个人品味。她无法判读他的动机──然而正如他所说,先前他和她的上司待在一起,显然在与他们合作。她有什么理由怀疑他?

  「了解。」她说。「请别介意。我似乎遇上一堆从没见过的图书馆员。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我们有好几百人──我们总不可能认识所有兄弟姊妹。可是……」她耸耸肩。「感觉还是有一点诡异。好像在背景中存在着政治暗流,那是我从未在我们之间看过的。」

  普鲁特科夫和她一样耸耸肩。「抱持信任,但不忘确认,这是合理的处世原则。至少妳没有要求我脱掉衬衫,以确认我的大图书馆烙印。」

  「如你所说,考琵莉雅和科西切已证明你是我们的一员了。」

  「没错,只是大图书馆的另一个孤儿罢了。」

  他的语气另有所指的意味如此强烈,艾琳想忽略都很难。她最近才发现自己是被领养的,而她一直认为是父母的两个图书馆员……并不是她父母。她还在试着接受这个事实。即使其他图书馆员的父母不在大图书馆里,而在很多年前就抛弃他们,至少他们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

  「你的消息很灵通。」她表示。

  「我以前是美露莘的明星学生。」

  「以前?」艾琳注意到他用的是过去式。

  「她建议我寻找另一类职涯发展,她觉得我太喜欢隐藏秘密了。而且老实说,我跟着她也没什么前途。美露莘占据了她那小小权力金字塔的顶端,而且一点都没有想移动的意思。」

  艾琳了解他的意思。美露莘是大图书馆里坐着轮椅的安全主管,她不太可能放弃她的职位。艾琳在意的是美露莘会嫌另一个人太喜欢隐藏秘密,这完全是五十步笑百步。而且如果这是真的,艾琳应该要谨慎看待普鲁特科夫说了什么──或者应该说,他没说什么。

  「所以在这次任务中,你负责管理安全问题?」她问。

  「没错。」普鲁特科夫似乎很满意她这么快就拼凑出了真相。「当然,管事的是科西切和考琵莉雅──」他讲到「当然」两个字时会不会太过强调了一点?「──不过细节和实行方面由我监督。这个世界容许科技,因而开放了某些有趣的途径,我们也在某些方面善加利用。不过我们当然没有监听任何会议内容。」他颇为强调「当然」两字,显示事实正好相反。「所以如果妳有任何问题,我很乐意协助。」

  「谢谢,不过我不确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告诉你我们查到了什么,还是问你一大堆问题。」

  普鲁特科夫做作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妳让我相信妳确实是这项工作的不二人选,艾琳。大部分图书馆员会直接采用第二个选项,根本不考虑第一个选项。」

  「那我们就来切入重点吧。」艾琳说,暗自有点得意。有人欣赏她的头脑清晰,而不光是视为理所当然,感觉还真不错。「我们目前查到的事包括……」

  半小时后,艾琳靠向椅背,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咖啡已经冷了。普鲁特科夫详细听取报告并询问问题,甚至促发她心里产生一些新的疑问。「我发现我们分头行动不见得是最安全的做法。」她说。「但似乎是最有效率的做法,而且大家现在都知道要小心了。」

  「再说,如果你们都分开了,或许能引出更多绑架者,而他们是很有用处的情报来源。」普鲁特科夫表示赞同。「我认同妳的做法,表现得很好。我想现在轮到妳问问题了,然后我们就能讨论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特别忧虑的是B──001这条线索,」艾琳说。「任顺口袋里的字条提到的这几个字显然是大图书馆编号……」

  普鲁特科夫皱起眉头。「我认为妳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这是有人精心设计来陷害我们的手段。有一些龙和妖精知道我们为世界分类的系统,他们很容易就可以猜到比较小的数字听起来较重要。也许妳如果没告诉其他人会更好──不过至少这展现了我们的诚意。我会把编号和书名转告我们在大图书馆的一些研究员,他们会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数据。顺带一提,我本人听说过希罗多德有一本叫《神话》的著作,搜集了一批神话与寓言。但它只出现在少数几个世界,极为稀有。如果妳认为这信息有帮助的话,可以和妳的组员分享。不过我不认为这本书有重要到足以贿赂图书馆员,即使在最糟的情况下,我们刚好有个对希罗多德研究很狂热的同事,我的结论仍然不变。」

  艾琳点点头,安心了不少──即使想到可以拿到一本几乎独一无二的书,仍有点心痒难耐。只是正常的人类冲动,她试图安慰自己。甚至不必身为图书馆员也会有这种欲望……

  她振作了一下。「那好吧,实务层面。目前有多少图书馆员在巴黎,如果我要采取行动的话,能依赖什么样的应变小组帮忙,还有我们有没有可以透过大图书馆召来的预备军?」

  普鲁特科夫原本满意而赞同的表情,在脸上枯萎干涸,像是一朵花失去色彩与鲜嫩的缩时摄影。「妳不觉得那比我们现在真正需要考虑的做法来得更具侵略性吗?妳应该率领的是调查小组,不是某种……」他搜索最适切的用语。「某种快速反应部队。」

  「如果有个惯于凌虐和暗杀、一心想引战的凶残妖精在巴黎开门做生意,我们确实需要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艾琳指出。「尤其如果到时候她先发制人。」比我们更早出手,她忍不住这样觉得。「我们不能冒险让更多外交人员遇害,我自己也不想被杀或被绑架。」

  「我觉得妳有一点见树不见林。」普鲁特科夫深思地说。「妳所形容的情境当然很不幸,不过从正面看待,那绝对能把矛头指向对的方向。而且妳不觉得,比起大图书馆获得胜利,龙妖双方通力合作更符合主题吗?比我们设法达成的目标更有象征意义?」

  「和发生更多谋杀案的风险──然后双方都打消谈和的念头相比吗?」艾琳反问。「不觉得。我是说,我同意用双方的联合兵力铲除一个好战又碍事的妖精──假设她真的存在,而不是某种障眼法──会有很美妙的象征意义。但那不能说服我让调查小组继续进行看似有合理风险的调查工作,更别说可能有某一方的某个人正在向血腥伯爵夫人──或其他嫌犯──通风报信。毕竟与这桩谋杀案有瓜葛的也许另有他人,外头的嫌犯数量可能是任何数字。但如果主嫌是她,而她知道自己曝光了,很可能就会逃走,或是发动突袭。两者都不是好事。我觉得如果能召集自己人──需要多少就找多少──彻底调查,然后把结果当成既成事实呈现出来,会是更好的做法。」

  「妳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做出最终判断的人并不是妳。」普鲁特科夫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担心,眼前的状况受到严密的检视,我可以告诉妳,血腥伯爵夫人正是我们希望妳锁定的那种嫌犯。我就知道找妳来负责这个案子是正确的决定。」

  艾琳有种──不是她职业生涯的头一回──头晕目眩的感觉,好像她后方安全的地面崩塌消失,使她背对着悬崖绝壁。「我在这里究竟有多少自主权?」她其势汹汹地问。

  「妳服从大图书馆,不是吗?那表示妳要听我指挥。除非妳真的要我去找科西切或考琵莉雅取得书面证明。那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向妳保证结果会是一样的。」

  「我并不是试图质疑你的权威。」艾琳坚定地说,这话相当诚实。如果──或是等到──时机成熟,她得质疑他的权威,她不会只是「试图」这么做。「如果听起来有那个意思,我道歉。但我很担心假如情况恶化,会带来什么后果。」

  「妳是怕妳会背黑锅吗?」

  「在我们能讨论到那一步之前,我已经有太多其他的事要害怕了。譬如说我父母。」她看到普鲁特科夫的表情变了,便举起手来阻止他。「对,我知道我是领养的,但那不会动摇我对他们的感情。其他当人质的图书馆员又该怎么办?或是大图书馆面临的更大危险,还有这世界面临的风险?」

  普鲁特科夫倾向她,声音压低到像在嘟囔。「艾琳,如果妳知道我们已做好安排,在状况脱轨时能够撤出人质远离危险,妳会很惊讶吗?我们和妳一样不想失去我们的图书馆员。」

  原本压在艾琳心上一股她无法完整表达的重量,现在突然消失了。她好想如释重负地垮向前。「这是很棒的消息。」她轻声说。

  「别告诉任何人,」普鲁特科夫警告她。「连对其他图书馆员都不能提。龙族和妖精和我们合作的部分原因,就是我们愿意提供人质给他们。要是他们认为我们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他的苦瓜脸清楚表明他们的生命有多么不堪一击。

  艾琳点点头。「我了解,我会管好嘴巴。再说,即使你们有这方面的安排,也不能说他们就很安全。」

  「的确,」普鲁特科夫同意。「妳说得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似乎下定决心。「妳有权知道还因为什么理由,我不能就这么替妳找来援助。妳对目前在外出任务的现役图书馆员数量有没有概念?」

  「没有。」艾琳承认。「我猜想应该有几千人吧。」

  普鲁特科夫慢慢地摇头,她的信心流失。

  「至少有一千人?」她臆测。

  「目前在外执行任务、有能力应付危险或暴力状况的图书馆员,约略有五百人,」普鲁特科夫说。「而在这五百人中,或许有两百人左右和龙族或妖精关系密切,以致可被视为立场偏颇。我不是说他们不可靠,但我们不能放心地向他们透露这场和平会谈的信息。我们能够促成这场会谈,全是因为只让极少数人知道。即使是我们自己人。龙和妖精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所以他们来的人才会这么少。我不能简单地挥挥手,就安排一打优秀图书馆员来当妳的后盾。真正有能力的图书馆员──像妳──势必正在忙他们自己的高风险计划,要花好几天才能脱身并赶到这里。」

  「我们的人不可能这么少。」艾琳惊恐地说。「我最近才到过大图书馆,我看到好多人……」

  「学生,」普鲁特科夫说。「或是退休的长老。或是受伤的人,例如美露莘,伤势严重到他们无法继续出外勤。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批评在尽职责时因伤失能的兄弟姊妹能力不足。但是就算功能再先进的轮椅,当你必须坐轮椅,要偷书是很困难的。我们得就事论事。而且我们不能容许这件事走漏风声,即使是面对朋友,我们仍须保密。要是龙族或妖精怀疑我们很弱……」他歪着头,研究她的反应。「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处理。」

  艾琳不太确定自己是什么心情。她从未思考过图书馆员的总数。她一向隐约假设实情是「不够多,但还过得去」,就这么糊里胡涂地不再深究。这个做法就像过去许多仓促的判断一样,开始曝露出缺点。「我注意到有一些图书馆员不热中于招募新血或当导师。」她说。她本人便一向对她的工作中「偷书、读书」这部分更有热情,她从未要求收凯当助手──尽管后来她觉得有他在真是不错。

  「没错。」普鲁特科夫表示赞同。「我们的筛选重点不在那些人格特质,而在于执着的倾向与高等能力。问题在于我们无法继续这么做。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状况在改变。」他的语气转为想要说服人的声韵,显然之前已经发表过这番言论。「即使在妖伯瑞奇攻击我们之前,图书馆员的数量已经在下滑了。而他造成的死伤又害我们损失了超过一百人。现在我们可能面临的情况是,我们会变成名副其实的鸡肋。」

  「你确定用这个词是对的吗?」

  「如果龙和妖精都会安分地待在他们那一端的现实,妳还能如何形容我们?到时候世界之间的平衡不再受到威胁,我们也不用偷书来建立稳定度了。」

  艾琳觉得这种观点实在太过简化了。签署和平条约在预防全面开战这方面,或许是很重要的进展,但不会消弭两方之间固有的冲突。更别说只有其中一些人会签名了。

  但是普鲁特科夫显然希望她认同这个想法,而她想搞清楚他想借着这主张传达什么讯息。「我懂你的意思,」她说,让自己皱眉。「你想到的是未来有可能双方都声称一切已达成平衡,大图书馆不再有作用。说他们不需要我们图书馆员了。在那样的未来,龙和妖精甚至可能连手,就譬喻层面上瓜分我们、共享利润。可以这么形容啦。」

  「没错。」普鲁特科夫说。他并没有试着反驳她的话,让艾琳真心忧虑。「是的,我们可以考虑未来最坏的可能就是那样。也有其他种可能,但没有好到哪里去。艾琳,大图书馆人数不如人、火力也不如人,我们得思考不同的未来策略。我们必须愿意改变。」

  「我听过其他图书馆员说我们要改变。」艾琳谨慎地说。她希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但直接赞同他说的每一句话会显得很可疑。

  她想到自己就像奉承和欺骗敌人以求取信息一样,对一个图书馆员──她的同僚──耍手段,内心便有种不舒服的纠结感。

  但她一定要知道普鲁特科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有特定的人吗?」普鲁特科夫漫不经心般问道。「我以为妳刻意不碰政治。」

  「佩妮穆。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艾琳耸耸肩。「她想拉拢我,可是她一听到我处于缓刑期,马上就闪得远远的。也许她觉得我不够有用吧。她主张引进更民主的代议制和咨询会那一类的事,但当时正值妖伯瑞奇攻击大图书馆期间。当车祸即将发生,实在不是追究谁在开车的好时机。」

  「佩妮穆对状况的看法太过简化了,不过她不完全是错的。」普鲁特科夫说。「她只是弄错了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以及该由谁来做。」

  「在我听来,这话没留下多少『她是对的』的余地。」艾琳有种设法穿过地雷区的感觉。她原本以为普鲁特科夫想找她谈话,是让她能够私下告诉他任何重要的事项。现在她怀疑两人间的隐私是为了图利他;他不想让任何人听见他要告诉她的事。

  「她对的部分是我们得做点什么!」普鲁特科夫一掌拍在桌上,这动作让艾琳联想到科西切。「我们得改变,我们承受不起变成鸡肋。幸好有一个空缺的位置正等着有人去填补。」

  「请继续,」艾琳慢吞吞地说。「我有兴趣。」

  「龙族和妖精绝对不会亲密到那种地步。即使他们的文化允许,他们也受不了彼此的世界。」普鲁特科夫轻而易举地忽略了他刚才还说他们可能密切合作把大图书馆处理掉的事实。「我们在中间可以占有一席之地,我们现在正看着开端。我们是促成交易的人,维护和平的人,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方式真正对他们产生影响力。」他直视艾琳的眼睛。「妳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终极目标可能是什么?」

  「我没有用这种角度思考过,」艾琳说。「我一直都忙着应付近在眼前的事情。」

  「那么妳应该把眼光放远一点。」普鲁特科夫数落她,好像他是她的老师。「眼界、潜力,抬起头为未来作打算。也许我们注定要藉由拉住双方的缰绳来维护和平。如果他们信任我们,我们就可以分别说服他们与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艾琳。我们可以利用他们。我看过凯还是妳的助手时你们合作的工作成果,我知道妳懂我的意思。」他往前倾,展现出关系亲密的态度。「他们双方都受制于天性,而我们是人类,可以超越他们。大图书馆可以扩大规模。它可以维护和平,而不只是在世界的角落偷书。可是要达成那样的前景,他们得依赖我们、得信任我们,他们得需要我们。」

  艾琳真的觉得她的血变冷了,她握紧放在腿上的手。普鲁特科夫是不是一直待在大图书馆里?难道他从来没和力量强大的龙或妖精打过交道吗?他以为他们一向都像现在一样愿意讲道理吗?她在脑中产生近似不敬的想法──莫非他是个彻底的草包?

  「这是在玩火。」她说。她出于谨慎而美化用语,并且加上一些阿谀。「我了解你在说什么,你把我视为大图书馆未来的一部分让我受宠若惊。但你的提议是场巨大的赌注。我们姑且不提任何道德问题……」仔细想想,她有很多这方面的问题。当有人开始主张要利用别人,他们想象中通常把自己摆在权力结构顶端。这不是她希望大图书馆走的路,这从来就不是她希望大图书馆走的路。不过她勉强自己把话说完。「我对这个想法的实行层面颇有疑虑。」

  普鲁特科夫皱起眉头。「妳不确定,这我能理解。但我希望妳和我同一阵线,艾琳。妳已经展现出妳就是大图书馆未来的一部分,我不希望妳被抛下……」

  「我很小心。」艾琳说。她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他对她恩威并施,如果她不接受奖赏,就得接受处罚,也就是被排除在他计划外的威胁。「我一向知道这是好策略。目前的局势瞬息万变,而我已身陷其中。我是个消耗品吗?」

  「妳为什么这么问我?」

  「因为其他人都是。」艾琳希望在普鲁特科夫要求她承诺做某件事之前,先把话题从「加入我的行列,承诺妳会做某件听起来超像叛变的事」带开。「或者应该说,调查小组的其他组员似乎都是对他们的上司来说可有可无的人。枢机主教对席尔维大人有所不满,大概会很乐于看到他被消灭。牡丹不效忠于任何人,所以敖闰可以不必承受任何后果就放弃她。这让我很不安。身处于这样的团体中,让我觉得我的背上也被画上了标靶。而且我也很担心把标靶画上去的人可能是谁。」

  「妳被要求带领这个团队,背后有很多正当理由。」普鲁特科夫平静地说。「没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妳是消耗品。我并不否认这项任务风险很高,但这一点妳早就知道了。任何牵扯进这件事的图书馆员都面临危险:妳、我、考琵莉雅、科西切、布菈达曼缇……对了,说到这个,我会指派布菈达曼缇为妳提供某些方面的协助。我告诉她要确保妳和韦尔有适合今晚的穿著,还有其他时候也包括在内。不只是符合潮流,也要确保如果遇上麻烦,妳能够逃跑或战斗。」

  「这挺有帮助的。」艾琳说,庆幸可以少操心一件事。她并不想花时间参加今晚的政治晚宴,但如果非去不可,她宁愿自己打扮得得体一点。「我会记得晚点要谢谢她。有没有可能她现在就来帮忙我看这些证词?」

  「此时此刻没办法,但晚点如果她有空,我会叫她下来。」普鲁特科夫迟疑了一下,好像在脑中考虑什么事。「我知道她有些不良纪录,而且她和龙族打交道的经验也比不上妳,但我想布菈达曼缇在妳的监督下可以做得很好。妳觉得怎么样?」

  这是另一个奖赏,专门设定成迎合艾琳最卑劣的本能。有机会监督以前的导师,也就是曾让她的人生极度不愉快的人。她也完全能想象布菈达曼缇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心情。毕竟那正是此项提案的吸引力之一,假如艾琳是会对这类报复行为乐在其中的那种人……

  ……但她不是,对吧?

  「我很期待与她合作,」她不卑不亢地说。「不过布菈达曼缇是经验丰富的探员,我相信她不需要由我来监督。」

  「那我们姑且说,我会确保她知道在紧急情况下,她得听从妳的指令。」普鲁特科夫对艾琳露出鼓励的笑容。「妳要对自己的判断力更有信心。一旦我们查出血腥伯爵夫人目前的藏身地点,就可以协调出让所有人都参与的攻击行动,不但可以解决问题,我们也都能获利。」

  艾琳纳闷普鲁特科夫口中的「我们」究竟是指谁。目前参与的三大势力吗?还是只是私下进行小阴谋的普鲁特科夫和她?她也很忧心他这么积极地把血腥伯爵夫人定为理所当然的罪魁祸首,证据何在?「在此时与彼时之间,还有很多悬而未解的因素。」她指出。「我们没有任何重大的证据能证明凶手就是她──甚至是她到底在不在这里。我们需要更多信息。还有赵部长的谋杀案又怎么说──会不会也有关联?」

  「我会尽力做好我这部分的调查。」普鲁特科夫保证,隐含的语气使艾琳想起他曾是美露莘的门生。「我会开始打听。但我期望妳也要善尽妳的职责。我知道席尔维大人过去曾对妳有个人兴趣,如果能促使他开口,我想妳是不是能……」他扬起一眉,让句子意有所指地中断。

  「绝对不行。」艾琳迅速而坚决地说。

  「我还以为妳会展现出专业态度。」普鲁特科夫竟然用失望的语气对她这么说。

  「我没有笨到会和个人原型为『风流诱惑者』的妖精一起跳上床。」艾琳火大地说。「那叫自找麻烦,就和与枢机主教一起下西洋棋一样不合理。挑人家专精的领域去挑战他们完全没有意义,只会输得一塌糊涂。」

  「唔,我希望妳会尽力从凯王子身上问到一些情报。」普鲁特科夫耸耸肩说。「我们要知道他叔叔在想什么。我相信妳不会让个人情感妨碍妳办事。妳已经展现出妳能控制他,现在该怎么做妳就尽管去做吧。」

  他把椅子往后挪,准备站起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艾琳把部分在她嘴里沸腾的话语硬吞下肚,不过她无法完全克制住自己。这个人──这个图书馆员──应该要和她站在同一阵线的。「你究竟期望我做到什么地步?」

  普鲁特科夫眨眨眼,表情愉快而困惑,好像他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艾琳,妳替大图书馆偷过东西,妳杀过人。当我要妳该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有点诧异妳觉得妳个人受到了冒犯,我以为妳是专家。」

  「我有我的标准。」艾琳说,无法压抑嗓音中冰冷的愤怒。

  「妳也有任务在身。」普鲁特科夫回答。「别忘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别忘了赌注是什么。」他一撑桌面站起身。「晚点我会再和妳说我搜集到什么信息。妳要随时回报进度,知道吗?」

  他离开房间时,艾琳没有站起来送他。那样做会显示出某种程度的尊敬,而她现在一点都感受不到敬意。

  她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在等着她重新关注。许多数据来来去去,却没有一项是她需要的。

  她一向认为她能够依靠自己在大图书馆的上司。她深信假如他们牺牲她,一定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而且有很充分的理由。她从未遇过她这么极度不信任的上司。她不喜欢布菈达曼缇──她一直担心那个图书馆员会利用她──但她从未怀疑布菈达曼缇不是真心认同大图书馆并为它效力。然而普鲁特科夫嘛……

  如果这件事攸关大图书馆的未来,我真的希望它的未来如同普鲁特科夫所希望的那样吗?

  可是有那么多可能的后果,我能承担失败的风险吗?

  她没有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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