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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缤城凝聚

伴随他们而行的船只不断增加。瑟莉拉想道,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安排那些船只沿途与他们会合的,想必定是有个周全有趣的计划。不过,沿途跟这些船只会合,莫非是老早就安排好的?难道他们还在哲玛利亚的时候就有人预知大君打算一路风风光光、浩浩荡荡地前往缤城?如今瑟莉拉几乎已经确定大君必定会送命,因为唯有如此,恰斯人才能顺理成章地进攻缤城。她像是收藏金块似的把这个心得收藏在心里。事态既然如此,那么她若要迅速地赢得缤城商人的信任,最稳当的办法就是尽早把各方的居心告诉缤城商人。如果说如今她还有什么忠诚心的话,那么她效忠的对象已经不是哲玛利亚国,而是她潜心研究多年的神奇之地——缤城。她抬眼眺望夜色。地平线处有一团似有若无的亮光,那是缤城夜市映入星空中的光。到了明天,他们就会抵达缤城了。
一名士兵走上前,在她肩侧立定。“大君召唤您前去,他也想出来走走。”哲玛利亚语不是那士兵惯用的语言,所以他说起来口音怪怪的。
“他不能出来。他现在的健康状况可禁不起一点闪失,不过我这就去见他。”
其实,就算大君派人来召她,她也大可以拒绝不去,只是她担心那恰斯船长会听到她出言拒绝。虽说近来瑟莉拉越来越坚强,但她还是不敢忤逆那个恰斯船长。恰斯船长把她送回大君身边之后,她曾遇到他两次,两次她都备感羞辱,无法与那人正眼对望。第一次,瑟莉拉是转过走廊转角便碰上了他,当时她吓得差点尿裤子,落荒而逃。那恰斯船长看在眼里,乐得哈哈大笑。而这其中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就是她怎么会对另外一个人怕成那个样子。瑟莉拉独处时,有时候会数落那人种种不齿的行径,设法让自己气他或恨他,可是都不管用。那恰斯船长所投射出来的恐惧感深深地印在她心里,令她一看到那人就没有其他感觉,就只有害怕。就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她脚下加快,匆忙奔回大君的房间。
大君房间的门口有个恰斯人值班,瑟莉拉也不多理会就进门去。房里干净整洁,清爽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她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仆人已经把她的晚餐摆在桌上,又点上了一烛台的蜡烛。晚餐是一盘肉片、水果布丁和几片没发酵的面包,此外他们还摆了一瓶红酒和一个高脚酒杯。这些单纯的食物,瑟莉拉想道,可都是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做出来的。她在食物方面一点也不敢大意。大君和随行的同伴因为食物不当而重病,但是那恰斯船长和他手下的船员却都人人完好。据瑟莉拉猜测,那有可能是因为被下了毒,不过她却想不出谁会因为下毒而得利。除此之外,也可能是因为大君带上船来的精致食物出了问题,说不定腌蛋核桃糕或肥猪肉馅饼馊掉了。
至于那个小托盘里的则是大君的食物。托盘上有一碗热水泡面包以及一小碟蒸熟的马铃薯与芜菁捣成的蔬菜泥。等到大君吃完,她会让他喝些掺水的葡萄酒,以资奖励,说不定还会赏他几片肉。打从前两天开始,她就没在大君的食物里下催吐药,毕竟抵达缤城的时候,他若是太过虚弱,那可就不好了。瑟莉拉对自己的成就十分满意,不禁再度展颜,坐下来享用自己的餐点。他应该会在死前活泼一阵。她在叉起肉片时听到大君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
“瑟莉拉?”大君喃喃道,“瑟莉拉,你在这里吗?”
此时,大君的床帷拉拢着。瑟莉拉想道,其实她可以干脆不回答。现在,大君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更不要说拉开床帷探看房里有没有人。不过,她决定要发发慈悲。
“我在这儿,神武圣君,我正在帮您准备食物呢。”
“喔,那好。”然后大君便不说话了。
瑟莉拉好整以暇地用餐。经过连日来的训练,大君已经很有耐心了。她只准仆人们每天进到房里来清洁整理,并由她亲自严密监视,除此之外,他们就不准入内,至于访客,更是全部挡驾。她告诉大君,他的健康状况可经不起一点闪失。她没花多少工夫就使大君怕死怕到愚不可及的程度。毕竟同行的随员有不少人因病丧命,死亡人数之高,连瑟莉拉都感到讶异。她深信,不管之前致病的是什么因素,都已经影响不到她了,不过她还是把“疫病仍在船上蔓延”的观念深植于大君心中。
其实,要让大君对此深信不疑并不困难。自从瑟莉拉开始限制他的食物,并把罂粟膏掺进去,他就很好控制;他的眼神变得散漫,于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十分相信。瑟莉拉刚开始接手时,其他人大多病重得无法前来探视大君,更不要说干涉她的作为。后来他们慢慢康复,但瑟莉拉仍成功地把他们挡在门外。她对外宣布,大君亲自下令不想被人打扰。于是整个宽敞的空间,除了大君所在的大床之外,通通归她享有,因此她日子过得颇为自在。
瑟莉拉吃完,并啜饮了一杯葡萄酒之后,才端着托盘走到大君床边。她拉开床帷,慎重地观察他的神色。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大君的皮肤苍白而了无生气,脸瘦到几乎皮包骨头,停在被单上的那一双手瘦骨嶙峋,不时抽搐。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由于他使用迷幻药品时从不节制,所以几年前他的手就开始抽搐了。最后瑟莉拉下了结论:那一双手之所以看来像是垂死的蜘蛛,是因为它们虚弱无力。
她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来,将托盘放在矮桌上,面带笑容,温柔地拨开他脸上的头发。“您气色好多了。”她对大君说道,同时鼓励般地拍拍他的手,“您可愿意用膳?”
“麻烦了。”大君亲切地抬头对她一笑。如今他深信全船只有瑟莉拉站在他那一边,而且他所能仰赖的,除了她之外,别无他人。大君张口等待喂食时,口臭味重得使瑟莉拉瑟缩了一下。昨天,大君跟她抱怨他的牙齿开始松动了。唔,他康复的速度大概够快了,不过也不必太快。他只要能够活到她在缤城上岸,并赢得缤城人的爱戴即可,之后若是他还健康强壮地反对她的作为,那就不好了。若是如此,她一定会把大君所说的那些不利于她的言论归咎于大君心智散漫。
有些食物从他嘴边流了下来,瑟莉拉伸出一臂,绕过他的肩膀,扶着他坐起来。“好不好吃?”她一边哄劝一边舀了一匙泡软的面包送入大君口中,“明天就到缤城了,好棒哟。”
 
上一次大钟响起、紧急召唤所有缤城商人到大会堂集合,已经是多年的往事,连罗妮卡·维司奇都记不起当时的光景了。此时“缤城商人大会堂”的上空才不过微微透出曙光。罗妮卡带着家人匆匆步行下山,正巧苏耶夫商人的马车也赶着去集合,于是便偕同他们一家人上车同行。到了大会堂前,只见人头攒动,不时有人拉着嗓子问是谁敲的钟,是什么急事要大家集合。有些商人抵达时穿着晨衣,外面随便套着夏季用的轻便斗篷就来了;有的商人眼睛红红的,还没睡饱,或者仍穿着晚礼服。但是众人一听到钟响都连忙赶来了。许多人带着兵器或是腰际系着长剑。孩子们紧攀着父母亲,小男孩巴不得借此露出英勇状,不过许多孩子脸上都有慌张痛哭的泪痕。这一大群形形色色,但都焦虑担心的人们聚集在盛开的花架间、饰着花环的拱门下,以及以缎带装饰的大会堂台阶上。这些花架、花环和缎带等,是为了迎接夏季舞会而做的装饰,但是此刻这一切只显得突兀。
“一定是血瘟。”人群边缘有人发话道,“血瘟再度袭击缤城。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
虽只是谣言,但是人们纷纷应和,越讨论越激烈,最后竟惊惶地大叫起来。此时,拉尔法商人出现在台阶上,吼叫着要众人安静下来。拉尔法商人是活船快活号的船主,平时他是个沉稳到近乎呆板的人,但今天他激动得脸颊发红,头发也竖了起来。“是我敲的钟!”拉尔法商人宣布道,“各位请听我说!我们没时间进大会堂正式召开会议了。我已经传话给港口里的每一艘活船,让他们都出去应敌。恰斯战船船队来犯!天刚亮时我儿子就看到了,他马上冲进来把我叫醒。之后我儿子去西堤通报所有活船。我不知道战船总共有几艘,但是少说有十艘以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真有此事?”
“几艘?”
“有几艘活船出去应战?能将他们挡下来吗?”
问题如雪片般飞来。拉尔法沮丧地对群众挥拳。“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再说一次,恰斯战船船队开进了缤城港。如果你有船,快把船开出去,我们得将他们拖住才行。其他的人带着兵器和水桶到港口去。恰斯人善用火攻,如果他们真能上岸,一定会放火烧城。”
“那孩子们怎么办?”人群后头有个女人大声问道。
“年纪较长、提得动桶子的,就带去港口帮忙,至于年纪小的就留在这里,跟老人家、行动不便的人待在一起,大家互相照顾。走吧。”
小瑟丹站在罗妮卡身边。罗妮卡低头一看,只见他脸上滚下两行泪水,眼睛睁得大大的。“瑟丹,你到大会堂里去。”凯芙瑞雅以轻松的口吻对他说道,“我们马上就回来找你了。”
“才不呢!”瑟丹以尖锐的童声说道,“我提得动桶子。”他差点吓得哭出来,但是他强忍住了,然后就带着挑战意味地叉手抱胸。
“麦尔妲会待在这里陪你啊。”凯芙瑞雅连忙劝道,“她可以帮着照顾小宝宝和老人。”
“我宁可去提水桶。”麦尔妲气嘟嘟地宣布道,牵起瑟丹的手。在这一刻,她不但模样像艾希雅,连讲话的口气都像,“我们才不要躲在这里,心里却急着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来吧,瑟丹,我们走。”
站在台阶顶端的拉尔法商人仍在吼着分派任务。“你,波夫洛,你去给三船人家送个消息。还有谁能去给新商商会送消息?”
“你以为那些新商会在乎吗?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有人气愤地吼道。
“就是因为有新商,恰斯人才会闯进缤城港来!”另外有人补上一句。
“现在没空分你我,我们必须保卫缤城才行!”拉尔法商人主张道,“唯一重要的就是缤城,管谁先到后到!”
“缤城!”有人叫道,其他人也跟着应和:“缤城!缤城!”
平板货车和马车已经开始辘辘地驶离广场,朝缤城闹市区而去。罗妮卡听到后头有人在安排快马,替郊区的农场和村落送消息。没时间回家换衣服,也没空考虑早餐还没吃或鞋子不适合提水走路了。罗妮卡看到有个女人和她的成年女儿开始理所当然地扯掉晚礼服蓬起的多层裙子,将那些碍手碍脚的衣料丢在路边,穿着棉质灯笼裤,跟随在她们家的男人后面。
罗妮卡抓住凯芙瑞雅的手,心里暗祷孩子们会跟上来。“能跟你们挤一挤吗?”她对一辆经过的马车叫道。驾车之人一言不发地停了下来。虽然车上已经很挤,四人仍鱼贯上车。之后又有三名男子跳上车,其中一人的腰间别着一把锈剑,不过他们都像发疯了似的咧嘴而笑;他们眼睛明亮,行动迅速有力,像是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青壮蛮牛。他们笑逐颜开地望着麦尔妲,麦尔妲则瞄了他们一眼,就望向他处。马车猛然顿了一下,随即开始载着他们朝缤城而去。
走到一处道路开阔处,罗妮卡正好瞥见缤城港的景象。众活船一字排开,挡在缤城港出口。活船甲板上聚集着许多正在指指点点的男子。在活船之外有一艘船桅很高的单桅船,而众多桨帆并用的恰斯战船则如臭虫般将那艘大船团团围住。
“他们挂的是哲玛利亚旗!”车里的一名男子叫道,同时车子一转弯,缤城港也就隐于视线之外了。
“管他挂什么旗子都一样。”另一名男子不屑地说道,“那些没种的畜生只是想要借着旗帜的掩护溜进港里,再发动攻击罢了。若不是为了发动攻击,何必集结那么多战船朝我们的港口开过来?”
罗妮卡也有同感。她看到麦尔妲脸上漾开了一抹病恹恹的笑容,于是倾身朝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靠过去,轻声问道:“你还好吧?”她担心外孙女儿可能会昏倒。
麦尔妲笑了两声,她的笑声轻淡,听来有点神智昏乱。“真是傻啊。这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缝制礼服,想着雷恩,想着鲜花、灯光和舞会。昨天晚上,我还因为舞鞋做得不合意而睡不着呢。如今我却觉得,那一切都可能变成泡影。”她抬起头,大眼睛扫过连绵不绝的货车、马车,以及骑马和走路的人,很宿命地说道:“我原本非常确定自己一定会在人生中做某些事情,但是却往往在差一步便实现之际烟消云散,而且这个情况可能会一再重演。”她的目光显得非常深远,“也许明天我们都死了,而缤城则变成冒烟的废墟。也许我永远都别想正式引见了。”
“别说这种话!”凯芙瑞雅惊骇地说道。
罗妮卡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将手搭在麦尔妲攀住车壁的那只手上。“把握当下,此刻就是你的人生啊。”这句话听来令人宽慰,连罗妮卡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想到这句好话。“而此刻,也是我的人生。”她又补了一句,随即目光便望向前方迂回道路尽头的缤城。
 
雷恩站在康德利号的后甲板上,望着活船行过宽广水面后逐渐扩大的水波。早晨的来临使浓浊的河水映出银色的色彩,也使两岸蓊郁的森林滴着水帘,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水流快,加上船帆多,所以顺河而下极快。雷恩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纾解一下心头的沉重感,但是那感觉就是不走。他低下头,将头埋在手里,手从面纱下溜进来按摩涩滞的眼睛。他一直睡不好,如今“熟睡”二字仿佛是儿时的床边故事才有的神奇观念。他心里纳闷着,这辈子,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度睡个好觉。
“瞧你这模样,好像跟我的心情一样萧瑟。”有人轻声说道。雷恩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此时是黎明之初,天色朦胧不明,所以他没注意到身边有另外一个人。葛雷·坦尼拉把一张小小的羊皮纸卷起来,收进衬衫的袖子里。“可是你实在不该这么萧瑟的。”葛雷继续说道。他的眉头紧紧地结在一起。“你不是麦尔妲去参加夏季舞会时的护花使者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的确没什么好叹气的。”雷恩应和道。他刻意弯起一抹笑容,继续说道:“只是麦尔妲挂虑着失踪的父亲与船,所以我也跟着有一点抑郁。此事非同小可。我原本希望麦尔妲在引见时喜气洋洋,但现在看来,那个场合恐怕不免抱憾了。”
“我不知道你听了这消息会不会舒坦一点,但是我就告诉你吧。康德利号捎信给我,前去救人救船的派拉冈号已经离开缤城了。”
“啊,我曾听人把你跟艾希雅·维司奇相提并论,莫非你这个消息就是来自于她?”雷恩朝葛雷虽拢进袖子里,却仍从袖口露出一截纸头的那封信一努嘴。
葛雷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南行之前给我写的道别信。她对这趟远征有许多憧憬,但对于她与我的未来却一点憧憬也没有。她的笔调非常和善。”
“啊,有时候,和善的笔调比冷淡还要糟糕。”
“一点也没错。”葛雷摸了摸额头,“维司奇家的人脖子真够硬的,而且他们家的女人,他妈的太过独立,简直到了自讨苦吃的程度——多年来,大家都这么形容罗妮卡·维司奇,不过在我吃了大亏之后,才发现这个说法对艾希雅也颇为适用。”他对雷恩苦笑道,“不过你的目标是他们家的下一代,希望你的运气比我好。”
“可是麦尔妲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雷恩郁郁地坦承道,“不过我在想,我若能赢得她的芳心,那么事后必证明我花的工夫很值得。”
葛雷摇了摇头,不再望向雷恩。“以前我对艾希雅抱的也是这个心情,直到现在,我的想法仍未改变。只是我大概没机会证明自己的看法是否属实了。”
“不过你要回缤城去,不是吗?”
“我恐怕不会在缤城久留。而且一入港,我就得躲进底舱不见天日之处,直到出海为止。”
“你想去哪里?”雷恩问道。
葛雷和善地一笑,但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也对。越少人知道越好。”雷恩应和道。他转头继续眺望河水。
“我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府上的大力支持,我们坦尼拉家族铭志在心。许多人只是嘴上说会支援我们,但府上却付诸行动,连家里的财富也被作为赌注。”
雷恩耸耸肩。“雨野原人跟缤城人应该联合起来,要不然日后想好好地当这二者之一都不可能了。”
葛雷眺望着船后的白色水波。“你真的认为有那么多雨野原人和缤城人会联合起来对抗哲玛利亚吗?数代以来,我们都把自己当作是哲玛利亚的属地,我们的生活都尽量模仿哲玛利亚城或与之交流。我们说的是他们的语言,祖先也来自该国,我们的生活习俗,从食物、衣饰,甚至于我们的人生理想,都与哲玛利亚人大同小异。我们若是站开一边,说我们是缤城人,不是哲玛利亚人,那算是什么意思?说起来,‘缤城人’好像只是个名目而已。”
雷恩不耐烦,但是他隐忍着听完。那些有什么关系?雷恩的看法是以政治现实为出发点。“我想,外人只要认识到我们三代以来都定居于此的事实,就会承认我们与哲玛利亚人不同了。我们是住在天谴海岸的人,是那一批大胆前来此地开垦的男女之后裔。我们的祖先做了很大的牺牲,而我们也继承了他们的重担。我并不怀恨,但是别人若不愿跟我们做出同样的承诺,我就不愿跟他分享我的祖传之地;如果对方不肯承认我们为了定居于此而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那我就不肯让出地方给他们居住。”
雷恩瞄了葛雷一眼,本以为对方一定很赞同这样的论调,谁知他却显得颇为困惑。接着,葛雷低声地、仿佛很羞愧地问雷恩:“你是否曾有过想要抛开一切、远居海外的念头?”
一时间,雷恩只是默默地透过面纱瞪着葛雷,最后他似笑非笑地评论道:“你显然忘记了我跟你略有不同了。”
葛雷一边高一边低地耸了耸肩。“我听人说,你们若有心要隐瞒,是可以做得到的。至于我……有时候,我若是离船一阵子,心里就会胡思乱想:我为何羁留于此?为什么要留在缤城?为什么我要遵守缤城商人之子应有的规范?有的人根本不管这一套,好比说贝笙·特雷。”
“我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没错。这个人你以前碰不到,以后也碰不到。他们家因为他放浪不羁而跟他断绝关系。当年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本以为他会因此而死在街头。谁料他没死,反而任意来去,风往哪边吹,就跟着船往哪边走。他好自由。”
“他快乐吗?”
“现在他跟艾希雅在一起。”葛雷摇了摇头,“维司奇家不知怎么搞的,竟找他去做派拉冈号的船长,还把艾希雅托给他照顾。”
“艾希雅的事情我听过不少。说起来,她这个人不需要男人保护。”
“你这话,艾希雅听了一定点头称是。”葛雷又叹了一口气,“但我可不这样想。我看,这个贝笙以前骗过她,而且他可能会再……我一想到就难过,可是我有因此而冲去找艾希雅并劝她回家吗?我有因此而跳出来,说‘嘿,我去我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要我做疯船的船长我也愿意’吗?没有,我不做这种事,但这种事特雷干得出来。这是他与我又一不同之处。”
雷恩觉得后颈发痒,所以伸手抓一抓。是不是那里开始长瘤了?“在我看来,这明明是优点,但你却将之说成是缺点了。你深知自己职责所在,并且恪尽职守,这是好处。至于艾希雅不欣赏,那可不是你的错。”
“问题就在这里。”葛雷说到这里,先是把袖管里的信函拉出来,然后又把它推回原位,“她倒是很欣赏我。她称赞我有很多优点,并祝我一切顺利。她还说她很仰慕我。仰慕啊,但没有爱,光是仰慕,有什么用?”
雷恩想不出要接什么才好。
葛雷再度叹气。“唔,多想无益。如果未来我们要跟大君决战,那么这场战争可能很快就要开打。至于艾希雅,她要不就是回到我身边,要不便就此与我分手。这虽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却一点也无法掌握,只能随波逐流。”葛雷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方才那些忧郁哀愁的言语,不禁尴尬地笑笑,“我要去找康德利聊天,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话说出口之后,雷恩陡然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所以又补了句话来化解:“我自己有些事情要好好想一想。”
雷恩望着葛雷穿过薄雾,朝船首的人形木雕而去。他把双手插入口袋里。即使戴着手套,他也不敢倾身握住船栏。即使这样,船就已经在对他大吼大叫了,而且出声的还不是“康德利”。
他以前搭乘活船旅行的时候从未碰到过这种问题。一定是那龙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他不知道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或是如何做的,反正很害怕就是了。他在出门之前打破了对母亲和长兄的承诺,偷偷潜到戴冠公鸡大厅,跟龙见最后一面。走那一趟真是大错特错,但如果他就此远去,不跟龙解释他们已经尽全力为它讲话了,那也不对。最后他恳求母龙放他走,毕竟母龙都已经知道他是如何为她求情了。谁知母龙非但不放他走,还誓言要吞噬他的灵魂。“只要我一天困于此处,雷恩·库普鲁斯,那你就一天不得自由。”母龙对雷恩诅咒道,然后就像是黑色大理石上缠着的银纹,混入了雷恩的身体里。到最后,连雷恩也分不清哪一份是她,哪一份是自己了。母龙以前对自己做任何事,他都没这么害怕,而这次真的是吓到他了。接着,母龙还大声宣布道:“你是我的了!”
那时,戴冠公鸡大厅的地板震颤了一下,仿佛是在警告雷恩不要忘了母龙所说的话。那其实只是一次颤抖而已,这在天谴海岸是很常见的现象。那震颤远不及正式地震那么严重,可是雷恩从来没有在戴冠公鸡大厅碰到过这种事。他在火炬的照耀下,看到画着壁画的墙壁因为这么一个震颤而像是织锦画似的波动了一下。见状他拔腿就跑,只顾逃命,母龙的笑声则在他心里回响。他一定是逃不出去的。雷恩在奔跑时听见甬道坍塌的轰隆声响,先是湿土滑落,继而壁砖崩裂。即使他逃到大厅外,双手扶着膝盖,想要稍微喘口气之时,仍不住地颤抖。明天开始可有得忙了,甬道和走廊的墙壁得用木架撑起来,那需要好多天的工夫。如果崩塌得太严重,那么这地下古城的某些区域可能要整个放弃。至于新的探索活动,则必须先繁琐地检查过之后才能进行——那正是雷恩最讨厌的工作。
“你尽管夹着尾巴逃吧。”母龙的声音快活地在雷恩心里响起,“雷恩·库普鲁斯,古城的墙,你也许还能撑得起来,但是往后你内心的墙,势必抵挡不了我族的侵入了。”
当时,雷恩觉得母龙只是空泛地说大话威胁他而已,毕竟它她老早就在他身上动了手脚,所以就算她更进一步,又能严重到哪里去?不过从那之后,他一做梦就会梦到龙。龙群或是怒吼,或是彼此争斗,或是停在屋顶上伸展翅膀晒太阳,或是在奇异大城的高塔上交配。那一切,雷恩都亲眼目睹。
那并不是恶梦。不,那梦境斑驳灿烂、鲜明复杂。跟龙群往来的那些“人”,看起来的确像人,但是仔细看却与常人不同。他们个子高,眼珠是薰衣草紫或是黄铜黄色,而肤色也与雷恩在真实人生中所见到的略有不同。
真实人生?问题就在这里。对于雷恩而言,那梦境竟比他清醒时所见所闻更为逼真。他看到许多古灵人的大城,深刻地了解了他们的历史。他突然明白,古城的街道和走廊那么宽,台阶又宽又浅,而门很高,窗户特别大,是要便于龙群在大城里活动。他很想到建筑物里去瞧瞧,或是凑近那些在市场里逛街、驾着彩舟游河的人们,但却无法如愿。
因为在梦境中,他与龙群在一起,化身为龙群的一分子。龙在看待那些两腿的邻居时既亲切又有耐性。他可不把那些两腿的生物看作是自己的同伴,因为他们的生命太短,所顾虑的因素太过浅薄。雷恩在做梦的时候也与龙群有同感。在梦境中,他沉浸在龙的文化里,开始受到龙的思想熏陶,不止做梦,就连醒时也以龙的观点看待世界。龙的情感比他体会过的任何情感都要强上百倍;人类的热情再怎么激烈,跟公龙对于配偶那种一往情深的情绪比起来也不过是弹指即过的波动罢了。成对的公龙与母龙总是彼此珍惜,他们彼此的承诺不只是长达一生,而是数世皆是如此。
他通过龙的眼光观看世界。在他们眼中,工整的耕地不过是大地上的织锦图案,而河流、丘陵与沙漠则不能算是障碍。龙若是兴趣一来,便随意地举翅飞到凡人终其一生也梦想不到的远方。在雷恩看来,世界既变得比他以前所见的更大,也变得比以前更小。
这样的梦境为什么算是诅咒,他是慢慢才领悟到的。他睡醒时只觉得疲累,仿佛根本没睡觉,而他另外的那个人生力量庞大,时刻影响着他。他日间过着人类的日子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不安而不满的云雾之中。他对于自己的亲身体验只感到不屑。这诅咒的另外一层意义是使他随时都疲倦得要命。他很想睡,但就算睡了也得不到休息。尽管如此,他还是恨不得多睡一为的不是休息,而是要抛开枯燥的人类生命,将自己浸润到龙的世界里。于是,雷恩身为人的这个生命变成一连串疲倦无力的日子,唯有想起麦尔妲时还能激发心里的一丝情愫。然而即使在梦想着她的时候,他也无法甩开龙的诅咒,尽管他心里的麦尔妲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但那头发竟像是龙的黑鳞一般覆在她的头与肩上。
无论他的梦里梦外,母龙的声音时刻不停地传来,声音细微,语调凄凉。“没了,没了,没了,那许多灿烂伟大的飞龙通通都死了。而这都要怪你,雷恩·库普鲁斯,是你结束了他们的生命,因为你既软弱又懒惰。以你的力量,大可为他们创造出新世界,但你却什么也不做。”
这就是雷恩最大的折磨。母龙竟深信他的力量大到足以将她放出来,并让真龙再度在世上现身。
等到雷恩脚踏上康德利号之后,折磨更加剧烈了。康德利号是活船,船身的骨架都是巫木。数代以前,雷恩的祖先把一个个楔子打入戴冠公鸡大厅里的一根巨大巫木,将巫木剖了开来,裁成一片片木板,另外再留下一大块木料,以雕成人形木雕。
至于巫木最里面那个柔软的、不成形的生物,则随便丢弃在大厅的冰冷石地上。雷恩每次一想到那个情景就不禁抽搐。他心里有许多疑问:那生物落到地上时还在扭动吗?它有没有竭力发出痛苦与绝望的叫声?或者,就如他的长兄与母亲所坚持的说法,那生物其实早就死了,根本就是一团动也不动的血肉,彻底地死了?
如果说,库普鲁斯家族的作为真的光明磊落,那么为什么一向对此缄口不言、力求守密?就连其他雨野原家族也对巫木原木的秘密吐露极少。虽说埋在地下的古城是所有雨野原商人共有的财产,但是各家族早就在古城内划分出属于他们特有的领地了。戴冠公鸡大厅和大厅内的原木在很早以前就划归库普鲁斯家族所有。说来讽刺,当时人们本以为那些巨大的原木没什么价值,后来是因为意外才发现了巫木有其特殊的性质——众人都是这么跟雷恩说的。至于那是什么意外、如何发生,雷恩问遍所有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在世的家人之中有人知道那个故事的始末,也不肯告诉他。
但是康德利号则毫无保留。康德利号的人形木雕刻的是个笑脸迎人的和蔼青年。他对于雨野河了若指掌,任哪个人或是哪艘船都比不过他。以前,雷恩搭船的时候常常开心地跟他聊天取乐,但自从遭受龙的诅咒之后,康德利就再也无法忍受他了。雷恩要是凑近,他就笑容消退,话也只说到一半就不愿再说;那张年轻人的脸孔一看到来自于雨野原的雷恩就变了色——虽不至于充满敌意,但忧虑恐惧是有的。康德利会警戒地望着雷恩,完全忘了当下在跟别人聊什么。船员们已经察觉到,每当雷恩走近,康德利就变得古怪起来。虽说没人放肆到把这个情况点明,但是众人的目光对雷恩而言是不小的压力,所以他干脆禁足,不去前甲板了。
然而,康德利在看到雷恩时只是感到焦虑,而雷恩内心的情绪可深刻尖锐得多了。因为他心里明白,在康德利的木头纤维之内,在他那张英俊、亲切的青年脸孔之下,其实潜伏着龙的幽灵。那条怒不可遏的龙随时等着雷恩上门。他一入睡,哪怕只是坐在椅子上打个盹,龙就迎了上来,开始悲恸地悼念自己的生命之逝。那龙激烈地悲悼自己命运不舛,如今竟没了羽翼,只张着一片片帆布;原本他有抓攫猎物的利爪,如今却如猫爪一般凋萎结节、带着线头;他本应是三界之王,如今却只能困在水面上,靠着风力推动,并忍受人类像是在死兔尸体上丛生的臭虫似地在他身上居住。这实在无法忍受。
那条潜龙深明这状况实在难以忍受,虽然那人形木雕还很懵懂。而现在雷恩也知道了。他知道潜藏在康德利号骨子里的幽灵恨不得复仇,而且他很担心,潜藏在巫木里的记忆会因为自己登上船而更为强大。要是那些记忆浮现出来,那么康德利会怎么做?他会将复仇之火发在谁身上?雷恩实在很怕龙的幽灵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他这个人,其实就是当年把未出生的龙从龙茧中丢出去的那些人的后裔啊。
 
瑟莉拉站在船的甲板上,她身边有两名壮硕的恰斯水手抬着大君——大君无力地倚在用船桨和帆布做起来的临时担架之中。海风吹拂,令大君脸上略显红晕。瑟莉拉亲切地低头对他一笑。“让我代您说话吧,神武圣君。您要保留力气才好。再说,那些人不过是水手而已。您的话,留着跟缤城商会致词的时候说吧。”
那少年实在无知,闻言后竟感激地点点头。“你就告诉他们,”大君指示道,“我想尽快离船登岸。我需要暖和的房间、好床、新鲜的食物和——”
“嘘,别说了,把自己累坏了就不好了,这方面就由我来代劳吧。”瑟莉拉弯身拉紧大君身上的被子。“我跟您保证,我去去就回。”
最后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她的本意就是要越快越好。她希望此行能够说服那艘缤城的船,只把她自己和大君接上岸,至于其他同船的人则不需要上岸,免得他们到时候乱讲话,使缤城商人越听越糊涂。瑟莉拉要让缤城商人先听到她的故事,而且要让他们觉得她的话最可靠。她站直,把斗篷拉得更紧。这一身衣饰是她特别挑选的,她甚至坚持要慢慢地仔细整理头发。她要让自己看起来飞扬跋扈,可是又带着严肃端庄的味道。她虽然只戴着袖珍的首饰,但是鞋面上却缀着好几对耳环——而且都是大君收藏的耳环中的上品。未来如何变化无人能知,但她绝对不要以贫穷的起步来展开新人生。
那个恰斯船长站在附近皱眉瞪着她,但是瑟莉拉对他视而不见。她凑到船栏边,眺望着一水之隔的另外那艘大船,并尽量以目光一一巡过站在船甲板上的那群男子。那艘船的人形木雕竟暴怒地瞪着她看,接着举起手臂、叉手抱胸。瑟莉拉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活船呐,是真正的活船呢。她在哲玛利亚国待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看到过活船。她身边的那些恰斯水手喃喃地讲了什么话,又做出恰斯人用的避邪手势。瑟莉拉看到他们既迷信又害怕,只觉得自己的确坚强,她可是一点也不怕。她站得更直了,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对那艘缤城船叫道:
“我是瑟莉拉,我乃是神武圣君克司戈大君的心灵侍臣,我的专业领域是缤城与其历史,所以大君带我同行。大君因为病痛虚弱,因此派我来问候各位。诸位可愿意派出小艇来接我?”
“当然啦!”一名穿着黄背心的肥胖男子叫道,但是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摇摇头,说道:
“重生,你住口!我肯让你上船,你就该偷笑了。你,侍臣!你说你要来我们船上,就你一个人吗?”
“是,就我一个人前去,以便向各位传达大君的善意。”瑟莉拉拉着斗篷,展开双臂,“我是个女人,而且不带兵器。阁下可愿意让我登船,听我讲几句话?这当中一定是有严重的误会。”
那船上的男人们开始聚头商量,不过瑟莉拉深信他们一定会让她上船。她若能上船,事情再怎么糟,也不过就是她被留作人质罢了。但即使落到那个地步,她至少也已经离开这艘地狱般的船。瑟莉拉一动也不动地挺直站着等待,海风吹来,稍稍吹乱了她的发型。
最后那个络腮胡男子走回船栏边,看来那人一定是那艘活船的船长。他指着那个恰斯船长。“用你们的小艇把她送过来!只准两名水手划桨,一个也不能多!”
那恰斯船长竟然是先看看她的眼色,再看大君的表情,这令瑟莉拉心底升起一股得意感。那人强暴了她,可是他现在总算知道她替自己挣到了些权力吧。不过她还是告诫自己要谨慎,并垂眼看地。在那一刻,她对那恰斯船长的痛恨首次强到与对他的恐惧不相上下。瑟莉拉想,说不定,有一天我对你的恨意会强到使我杀了你。
此事谈妥之后,接下来的进展就快了。他们以索具绑住瑟莉拉,将她放入小艇中,好像她是什么货物。小艇很小,不过很灵活,随波起伏,途中不时激起水花,溅入小艇中。划到缤城大船边时,已经有一名年轻水手借着索具垂到船壳外等她了。而此行最恐怖之处,就是她必须在小艇中站直身体。海浪把小艇浮高之后,那水手便弯下身,猫抓老鼠般地伸手揽起她。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停下来让惊惶的瑟莉拉更安心一点,抱着她迅速爬上绳梯。
一到甲板上,那水手便将她放下来。一时间,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叫,心里怦怦跳,所以根本没听到那大胡子男子朗声自我介绍的话。直到一片沉默,瑟莉拉这才领悟到众人都在注视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站在活船的甲板上、处于一群陌生的男子之间很可怕。突然之间,哲玛利亚变得好远,远到根本不存在。她以意志力逼迫自己回到现实,开口讲话:
“我是瑟莉拉,我乃是神武圣君克司戈大君的心灵侍臣。大君远道跋涉,前来缤城听取各位的申诉,并为各位解决纷争。”她逐一望过每一张脸孔,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大君在前来缤城的途中生了大病,许多随员也是。大君发觉他的身体变得虚弱之后,便采取措施,以确保此行的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不受他的健康状况所影响。”她伸手到斗篷里,从她昨晚才缝上去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卷羊皮纸,将那文件送到大胡子男子的面前,“大君在这份文件中指派我为他的‘缤城驻地大使’,所以我今天代表大君发言,乃是得到充分授权的。”
其中几名男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脸色。瑟莉拉决定赌上一切,免得他们不把她当一回事。她睁大了眼睛,以恳求的眼神望着那个大胡子男子,接着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恰斯船长听去。“求求你,我深信大君的性命危在旦夕,而大君也有同感。您想想看,如果大君认为他可以活着抵达缤城,那么何必给我这么大的权力?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把大君从恰斯船上接下来,安全地送到缤城去才是。”话毕,瑟莉拉以恐惧的眼神瞄了恰斯船一眼。
“别再说了。”活船船长警告道,“这些话应该留到缤城议会开议时再说。我们会立刻派小艇去接大君。你看他们会让大君离船吗?”
她无助地耸耸肩。“我只恳求各位一试。”
活船船长皱着眉头对瑟莉拉说道:“小姐,我警告你,在缤城,有许多人会认为这不过是个借以博取缤城人善意的诡计罢了。近来,众人对大君的敬意不比从前,而且……”
“凯恩商人,你别说了!你别吓到了我们的贵客。侍臣小姐,请随我来。大君若肯赏光住在‘重生大宅’的话,那真是我莫大的荣幸!虽说现在我们缤城商人看来有点意见不合,但是我敢说,您一定会感受到缤城人的好客果然名不虚传。现在,容我带您离开这个风大的甲板,到船长的接待室去坐一坐。请移步,您用不着害怕。凯恩商人会派小艇去接大君,您则在这儿喝杯热茶,把这一趟冒险事迹说给我们听听。”
那个身宽体胖的男子一味地将她假设为无助且可靠的女性,倒让瑟莉拉很是安慰。她伸手搭上了那人的前臂,让他领着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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