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瑟莉拉的抉择
这间密不透风的豪华大房间烟雾弥漫，瑟莉拉头昏脑胀，再加上甲板不断摇晃，所以连肠胃也不禁抗议，她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整日不平的摇晃而酸痛起来。自小她就难以适应乘船的起伏，而多年来待在大君的王宫中也不能使她的肠胃更能适应旅行的不适。要是他们搭的是比较小、比较适合航海的船就好了，可是大君一直坚持要宽腹的大船，他说这样才容得下随员。出海之前的耽搁有一半是为了做内部整修，好把船舱改造成这些宽敞的大房间。瑟莉拉知道修船工人对于改装工程颇为不满，好像跟压舱水和稳定性有关。当时瑟莉拉不了解为什么工人们如此反对，但是现在她怀疑，这艘船之所以会摇晃得这么厉害，乃是克司戈独排众议的结果。不过瑟莉拉还是再度劝慰自己，这船左摇右晃固然讨厌，但至少是载着她往缤城而去。
船行得如此痛苦，使她难以回想行前她是多么地期盼出海。出发之前，她多次整理行李，只是每每打包好之后又再度开箱、重选衣物、封箱，然后又重来一次。她既不想显得寒酸，也不想显得诱人；她既不想让人觉得她太年轻，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太老。她伤透脑筋，为的就是要选出几套既能显出她的学者风范，却又不失迷人风采的衣服。最后，她选了式样简单、剪裁中庸的长袍，并亲手绣上了繁复的花样。但是她却无珠宝可点缀自己。根据传统，心灵侍臣所拥有、穿戴的首饰都必须是大君所赠。年迈的大君总是送她书卷，从不送她珠宝，克司戈则什么也不送，不过他倒是把自己招纳的心灵侍臣都打扮得珠光宝气，仿佛她们是必须洒上闪亮糖晶的可口糕点。她知道自己将会毫无点缀地出现在缤城商人面前，但是她尽量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此行为的不是要以自己的首饰傲人，而是要亲眼看看那个她半生研究的目标，也就是缤城。上一次瑟莉拉如此殷切期待，是年迈的大君注意到她并邀她成为心灵侍臣的时候。她暗暗祷告缤城之行会像上次那样，成为人生的新开始。
然而在眼前的情况下，她实在难以揣想自己的美梦。如今，她的生活竟变得如此庸俗卑鄙，实在始料未及。虽然大君的宫廷本来就有些比较低贱的场合，但是在哲玛利亚城时她总是能躲开。在年轻的大君开始将宴会流为纵情酒色的庆典之后，瑟莉拉干脆就不去了。但是到了船上后，她却无处可躲，不得不将大君的荒诞行径看在眼里。她若想进食，就得跟大君一起用餐；她若是离开这间房间，到开阔的甲板上去散步，立刻就会惹来恰斯船员的垂涎注目，因此就算克司戈允许她离开此地，她也无法松一口气。
此时，克司戈和侍臣凯姬懒散地躺在房间中央的超大矮榻上。他们两人吸多了迷药，已经近乎不省人事了。凯姬嘀咕着哀诉道，如今她反胃得厉害，唯有吸迷药才能稍微镇住肠胃，又大声抱怨她这辈子从未晕船晕得这么严重。瑟莉拉怀疑凯姬大概是怀孕了，不过她圆滑得很，不愿向凯姬问个明白。大君搞大心灵侍臣的肚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不过总是让人觉得此举很没品位。大君跟心灵侍臣生下来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送到修院去，长大后就成为教士，唯有大君跟他的合法配偶所生的孩子才能继承大位。克司戈尚未娶妻，据瑟莉拉看来，他大概会等到贵族们逼他非娶妻不可的时候才会考虑此事。前提是克司戈活得到那时候。瑟莉拉朝他望了一眼，他呼吸粗重地半趴在凯姬身上，另一个心灵侍臣则懒洋洋地躺在他脚边的抱枕上，也因为吸多了迷药而昏昏沉沉的。她仰着头，黑发散在抱枕上，眼睛虽闭着，却露出一缝眼白，偶尔手指还抽搐一下。瑟莉拉光是看到她就想吐了。
自从出海以来就是一连串的筵席和娱乐，其间不时穿插着克司戈因为喝酒和用药过多所引起的晕船和昏睡。他每次身体不适就会召来御医，而御医来了也是给克司戈大量用药，只是御医用药为的不是找乐子，而是把人治好。等到克司戈略好一些，一切就重新恢复旧貌。船上的其他贵族也都沉迷此道，只有几个常常假借晕船之名待在自己房里不肯出来的人例外。
好几个恰斯贵族伴着克司戈北上。他们各有自己的船，随同大君的旗舰而行，但也常常到大君的船上来餐叙。他们带来的女人不像女人，反倒像是凶恶的宠物，不断争宠，又使出浑身解数去巴结最有权势的人，瑟莉拉看了十分反感，而更加令她反感的是飨宴之后的政治聊天。那些恰斯贵族鼓励克司戈给缤城人一个教训，又劝他，缤城商人已经起了二心，所以克司戈千万别容忍，直接下重手击溃他们算了。那些恰斯人在培养克司戈，让他自以为是又义愤填膺，然而据瑟莉拉看来，那种论调一点道理都没有。如今她也不开口发表意见了，因为她一发言，那些恰斯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哈哈大笑，以笑声把她的话压下去。昨天晚上，大君吩咐她住口，还说静默才是她应有的本分。瑟莉拉一想到大君当众羞辱她就气得直冒火。
大君旗舰的船长是恰斯人，大君若是致赠罕有的名酒，船长会接受，但却很不屑与这位年轻的君主作陪。每次克司戈邀船长前来，船长就托辞说他得以任务为重，无法多留。瑟莉拉看出那个年长男子望着大君之时，眼神其实带着轻蔑，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克司戈努力模仿恰斯人那种神气活现、咄咄逼人的作风，瑟莉拉只觉得不忍卒睹。更令她痛心的是，其他心灵侍臣，好比说凯姬吧，不但不制止，还对克司戈多加鼓励，仿佛那种少年人不知轻重的争强好胜，就是成熟且有男子气概的表现。现在只要稍有不合意，克司戈就开始生气。瑟莉拉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像是被大人宠坏的小孩子。他虽带了乐师和杂耍人上船，但已经看腻了他们的例行演出，所以失了兴致。由于枯燥烦闷，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只要稍微拂逆他的心意就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瑟莉拉叹了一口气。她在房里闲晃，最后停了下来，玩弄着绣花桌巾边缘的流苏。她疲倦地推开几个黏腻的盘子，在桌边坐下来等待。她很想回到她作为卧房之用的那个狭小房间里，但由于克司戈是以想要听取她的建言为名而召她前来，他若没让她退下，她就不能走，而她若是上前去摇醒他，并请他准许她回房，那么他准是会拒绝的。
瑟莉拉一直苦劝克司戈不要出门，克司戈则怀疑她是为了要单独成行，所以才苦劝他不要去。说真的，瑟莉拉的确宁可自己是在大君授权她全权处理的情况下单独前往缤城，毕竟她对缤城的了解比他深刻得多。不过克司戈紧紧地霸守着自己的权力，不容他人分去分毫，所以他这个在位的大君便要纡尊降贵地往访缤城，并以他的权力和声势逼使缤城人低头。到那时候，缤城商人不但会乖乖就范，还会深深感受到，他们有大君这样的君主乃是莎神的恩赐。这一点，他们无权争议。
瑟莉拉本以为贵族议会一定会劝止大君，但后来，她对贵族议会竟支持大君出访惊讶得无以复加。克司戈的恰斯盟友也鼓励他成行。在出发之前，恰斯人夜夜与克司戈欢宴作乐，瑟莉拉听到他们在大君面前吹嘘允诺他们一定会支持大君，让那些缤城的暴发户瞧瞧谁才是统治哲玛利亚国的人；大君无须畏惧那些闹事的叛徒，因为他的恰斯朋友一定会挺他；大君乃是缤城的合法统治者，那些暴民若是胆敢妄动，那么亚德芬公爵和他手下的佣兵就会给那些缤城人一个教训，教那些缤城人重新感受到此地之所以被人称为天谴海岸，不是没有道理的。直到现在，瑟莉拉想起当时的情景仍不禁遗憾地摇头，克司戈难道看不出人家是要拿他来当诱饵吗？恰斯人若能挑起旧商的不满，使旧商杀了克司戈，那么恰斯人就可以振振有词地进行掠劫。如此一来，缤城就毁了。
这艘摇摇摆摆的旗舰上除了载着大君之外，还载着几个心灵侍臣、齐全的仆从群，另加上六个奉令随大君同船而行的贵族以及他们的随员。旗舰之后跟着一条较小的船，船上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大君诱使那些人随行的理由是，只要他们的家族肯资助这趟考察，大君就会以缤城的土地相赠。然而大君若是带着一群即将被封为缤城新地主的人抵达缤城，那么缤城人一定会将此视为莫大的侮辱。瑟莉拉虽然屡屡劝止，大君却不予理会。由此看来，他根本就不把缤城商人的申诉当一回事。
更糟的是，大君旗舰的船前和船侧是由七艘桨帆并用的大型战船作为护卫，战船上都是设备齐全、全副武装的恰斯佣兵。名义上，采用这样的排场为的是护送大君的船安全地通过海盗横行的内海路，但是出发之后瑟莉拉才发现，这些大型战船另有沿路宣扬君威的作用。那些护卫的战船打算在北行之际顺便劫掠海盗聚落，而他们劫掠来的奴隶和财富则送到贵族子弟的船上，到了恰斯国之后再拿去变卖，以便抵消这趟外交行程的花费。同时那些贵族子弟也会参与劫掠，以证明他们值得大君青睐。
大君对此特别自豪，所以瑟莉拉不得不一再听他大放厥词：“这样做的好处可多了。第一，这么一来缤城人就不得不承认，我的巡逻船队的确已经肃清海盗了，抓到的奴隶就是证明；第二，缤城人看到我有这么强大的盟友就会害怕，这样，他们便不敢拂逆我的旨意；第三，国库为了这次小小的考察花了一点钱，但日后我们还可以把费用偿还给国库；第四，他们会把我看作是活生生的传奇人物，毕竟除了我之外，有哪个大君曾经亲自北行、处理外地事务的？史上哪个大君有我这么大的胆识？”
就瑟莉拉看来，克司戈眼前有双重危险：一来他有可能会被挟持到恰斯国，留作人质，并成为任人摆布、空有头衔的哲玛利亚大君；二来哲玛利亚国内的贵族可能趁着少年大君出行之际架空他。至于哪一样比较可能成真，瑟莉拉无从得知。最后她苦涩地想道，说不定两者会同时成真呢。有时候，好比说今晚，她连自己能不能见到缤城都不知道。如今恰斯佣兵的力量凌驾在一切之上，所有的船只战舰都操纵在恰斯佣兵手里，所以就算他们直接把克司戈挟持到恰斯国，也没人挡得住他们。瑟莉拉唯一的期望是，恰斯人会认为克司戈若先到缤城对他们较为有利。果真如此，她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到了缤城她一定要逃走。
克司戈的旧顾问中只有两人劝他不要北上，其余的人通通好商量地点头同意，并说，虽然在位的大君大老远前往缤城和恰斯国乃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是他们仍鼓励大君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行。话虽如此，他们却不肯主动追随大君出海，倒是致赠了各种旅行用的礼物给他，只差没有把他推上船而已。至于被大君钦点必须随行的人，则是不情愿地出门。这些其实都是有人密谋要推翻克司戈的危险征兆，但即使征兆明显到这个地步，克司戈仍看不出来。前两天，瑟莉拉大着胆子把她内心的担忧告诉他，他先是嘲笑她多虑，继而发起脾气：“你故意要吓我！你明知道我神经脆弱得很，经不起吓！可是你却把事情讲得那么严重，使得我健康恶化、肠胃不适。你给我住口！回你的舱房去，等我召唤你再来。”
瑟莉拉不得不从令，但是她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气得两颊发红。两个咧嘴直笑的恰斯人送她回房，那两个人虽未碰到她，但是送她回房的这一路上，他们毫无遮掩地以言语和手势谈论她的身体。瑟莉拉一回到房间就把那道徒有其表的门锁起来，将装衣服的海运箱推过去顶住房门。过了一整天之后，大君才派人召她前来。瑟莉拉回到克司戈面前，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学到教训了没有。克司戈问这话的时候站得笔挺，两手叉腰，咧嘴笑着等她回答。说真的，若当时他们身在哲玛利亚，大君绝对不敢那样跟她说话。但既然出门在外，那么瑟莉拉也只能垂眼站在他面前，喃喃地答说她已经学到教训了。在她看来，当时避开锋芒才是明智之举，但其实内心气得要命。
她的确学到教训了。她的心得就是，克司戈已经把文明儒雅的那一套抛在脑后。以前，他不过是放荡无行而已，如今却堕落颓废得不知节制。瑟莉拉下定决心，只要一逮住机会，她就要挣脱锁链、追求自由。克司戈是个下流猪猡，她可一点也没亏欠他。只是她立誓过要效忠哲玛利亚国，所以良心上未免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她终究劝自己别那样想，并说服自己，光是她一个女人是不足以挽救大局的。
自从那一天起，大君就虎视眈眈地观察她，并等待她起而跟他作对。不过瑟莉拉既小心地避免与大君对立，同时也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顺从。她的脸色凝重，看起来谦和有礼，同时也尽量避得远一点。今晚大君召她前来时，她就担心大君与自己之间会僵持不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她只能寄望凯姬的强烈醋意。瑟莉拉一踏进大君的房间，心灵大臣凯姬便尽其所能地吸引克司戈大君的注意力。凯姬做得非常成功，克司戈已经不省人事了。
凯姬一点也不知羞耻。她是因为对于恰斯语和风俗的学识而成为心灵大臣的，不过据瑟莉拉看来，凯姬不但娴熟于恰斯语和风俗，同时也全心仿效恰斯文化。在恰斯国，女人的权力高低要视她所迷惑住的男人有多少权力。今天晚上已经明白表现出，只要能够掳获克司戈，她什么事都可以做。可惜的是，就瑟莉拉看来，一个女人若是走上了凯姬的路，那么失宠就指日可待了。要不了多久，克司戈就会丢开她。瑟莉拉只盼望凯姬的百般奉承足够让克司戈陶然迷醉到她平安抵达缤城为止。
瑟莉拉继续端详着那两人。就在此时，大君睁开了眼睛。瑟莉拉并未避开克司戈的眼神，据她看来，大君可能昏沉到连她就在他面前都不知道。
但是瑟莉拉错了。
“过来。”克司戈对她吩咐道。
瑟莉拉踏着厚重的地毯，在散落的衣物和餐盘之间找出一条路，走到离大君卧榻一臂之遥处停了下来。“神武圣君，您召我来，是想听我的建言吗？”瑟莉拉正式地问道。
“你给我过来！”克司戈任性地说道，他的食指指着卧榻边的位置。
虽然那里离她站的地方只差几步，但她说什么也无法举步走过去，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那样做。“为什么要过去？”她对克司戈问道。
“因为我是大君，而且我下了命令！”克司戈叫道，他突然恼怒起来，“你照做就对了，无须多问！”他突然坐了起来，推开凯姬。凯姬失望地呻吟了一声，但还是翻身让开了。
“我不是仆人，”瑟莉拉指出，“而是心灵侍臣。”她站挺身子，开始背诵道，“大君尽可自选与自己同座的侍臣，除非大君只为谄媚的女子动容，或以虚荣为上，只与有所求者交结。大君之侍臣既不在大君之上，也不在大君之下，坦然进奉睿智之心得，就个人专精之学术领域为大君进言。大君对待众侍臣切不可有高下亲疏之别，不得因秀丽娇美为标准来选择侍臣。凡侍臣者，不可奉承大君，不可一味依从大君之见，也不可因惧怕而不敢与大君相左。因为此等作为不免有损于侍臣建言之真诚。凡侍臣者……”
“皆应住口！”克司戈高声叫道，随即就因为自己的急智而沾沾自喜地大笑起来。
瑟莉拉沉默下来，但她并不是因为服从克司戈的命令而住口，她照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克司戈不发一语地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眼里冒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你这个女人太笨了。你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只靠满口的好听话就可以保护自己。什么心灵侍臣，哼。”克司戈表现出不屑，“那个头衔啊，是给不敢成为真女人的女人用的。”他往后一躺，躺在凯姬身上，把她当成靠垫，“不过我倒有办法，保证能治好你这个毛病。我可以把你送给那些水手。这你想过没有？船长是恰斯人哟，要是我把惹恼了我的女人丢掉，他才不觉得这有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他会先享受一下，再把你丢给那些水手去用。”
瑟莉拉顿时口干舌燥，她的舌头贴着上颚，一动也不能动。她麻木地想道，这种事情克司戈的确做得出来。对于今天的克司戈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还要在外待上好几个月才会回哲玛利亚城，在那之前，会有人质问他怎可如此对待心灵侍臣吗？不，这船上的贵族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毕竟那些意志坚强、对大君的作风看不过去的人根本就不会上船。说不定船上的贵族之中还有人会认为她是咎由自取呢。
眼前瑟莉拉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毕竟，一旦她低了头，那么克司戈不知道会把她羞辱贬抑到什么地步，而她若是因为他如此要胁就显出害怕的样子，那么他一定会继续使用这个伎俩。她一下子便将这些条理想得很清楚，并看出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与克司戈相抗。“请便。”她冷冷地说道，站得更直，叉手抱胸。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厉害。这种事情克司戈做得出来。他说不定真的会把她交给那些水手。果真如此，那么她一定熬不过去。这些船员不但身材高大，也非常粗暴。船上的女仆已经有人脸上淤青或是走路虚浮摇晃了。瑟莉拉虽没听到谣传，但是这么明白的事情，她自己就猜得到几分。大家都知道，在恰斯人眼里，女人就跟牲畜差不多。
瑟莉拉暗祷克司戈会就此罢休。
“好啊。”克司戈吃力地站起来，蹒跚地朝门口走了两步。
瑟莉拉那两条不听话的腿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紧牙关，免得嘴唇打颤。她已经出招，而且这一局是输了。莎神哪，保佑我。瑟莉拉祷告着。她眼前开始发黑，猛眨着眼睛想要逼走黑影。他在虚张声势，他等一下就会罢休了，他没那个胆子。
此时大君停下脚步，摇晃了一下。瑟莉拉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他心里犹豫，还是因为他走路不稳。“你真的想清楚了？”克司戈话里尽是奚落之意，他歪着头看她，继续说道，“你宁可去跟那些人为伍，也不肯讨我的欢心？我且让你考虑片刻。你想清楚，看看你要走哪一条路吧。”
瑟莉拉感到头晕目眩，同时对他鄙夷至极。他真是残忍，将自己逼至绝境，还故作慷慨地要给她机会考虑考虑。她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逐渐消退。她很想就此跪下来，恳求他发发慈悲，然而转念一想，仍旧挺直地站着，因为她深信克司戈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慈悲，她吞了口口水。这种问题她无从回答，她缄口不言，并希望能以沉默当作是拒答。
“很好，瑟莉拉，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本来是可以跟我作伴的。”
克司戈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水手。他的门外总是站着一个水手，据瑟莉拉猜测，这个安排一方面是为了看住大君，另一方面是要打探消息。克司戈倚在门柱上，亲切地拍了拍那水手的肩膀。“你去帮我送个口信给你的船长。你去告诉他，我要把我的女人送一个给他。就是那个绿眼睛的。”克司戈踉跄地转过身来斜睨着瑟莉拉，“记得警告你的船长，这女人脾气不好，又抗拒不从。不过你也告诉他，尽管如此，我仍觉得这女人用起来蛮爽的。”克司戈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瑟莉拉的身体，嘴边弯起一抹邪恶的笑容，“叫他派个人来把这女人带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船行得如此痛苦，使她难以回想行前她是多么地期盼出海。出发之前，她多次整理行李，只是每每打包好之后又再度开箱、重选衣物、封箱，然后又重来一次。她既不想显得寒酸，也不想显得诱人；她既不想让人觉得她太年轻，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太老。她伤透脑筋，为的就是要选出几套既能显出她的学者风范，却又不失迷人风采的衣服。最后，她选了式样简单、剪裁中庸的长袍，并亲手绣上了繁复的花样。但是她却无珠宝可点缀自己。根据传统，心灵侍臣所拥有、穿戴的首饰都必须是大君所赠。年迈的大君总是送她书卷，从不送她珠宝，克司戈则什么也不送，不过他倒是把自己招纳的心灵侍臣都打扮得珠光宝气，仿佛她们是必须洒上闪亮糖晶的可口糕点。她知道自己将会毫无点缀地出现在缤城商人面前，但是她尽量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此行为的不是要以自己的首饰傲人，而是要亲眼看看那个她半生研究的目标，也就是缤城。上一次瑟莉拉如此殷切期待，是年迈的大君注意到她并邀她成为心灵侍臣的时候。她暗暗祷告缤城之行会像上次那样，成为人生的新开始。
然而在眼前的情况下，她实在难以揣想自己的美梦。如今，她的生活竟变得如此庸俗卑鄙，实在始料未及。虽然大君的宫廷本来就有些比较低贱的场合，但是在哲玛利亚城时她总是能躲开。在年轻的大君开始将宴会流为纵情酒色的庆典之后，瑟莉拉干脆就不去了。但是到了船上后，她却无处可躲，不得不将大君的荒诞行径看在眼里。她若想进食，就得跟大君一起用餐；她若是离开这间房间，到开阔的甲板上去散步，立刻就会惹来恰斯船员的垂涎注目，因此就算克司戈允许她离开此地，她也无法松一口气。
此时，克司戈和侍臣凯姬懒散地躺在房间中央的超大矮榻上。他们两人吸多了迷药，已经近乎不省人事了。凯姬嘀咕着哀诉道，如今她反胃得厉害，唯有吸迷药才能稍微镇住肠胃，又大声抱怨她这辈子从未晕船晕得这么严重。瑟莉拉怀疑凯姬大概是怀孕了，不过她圆滑得很，不愿向凯姬问个明白。大君搞大心灵侍臣的肚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不过总是让人觉得此举很没品位。大君跟心灵侍臣生下来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送到修院去，长大后就成为教士，唯有大君跟他的合法配偶所生的孩子才能继承大位。克司戈尚未娶妻，据瑟莉拉看来，他大概会等到贵族们逼他非娶妻不可的时候才会考虑此事。前提是克司戈活得到那时候。瑟莉拉朝他望了一眼，他呼吸粗重地半趴在凯姬身上，另一个心灵侍臣则懒洋洋地躺在他脚边的抱枕上，也因为吸多了迷药而昏昏沉沉的。她仰着头，黑发散在抱枕上，眼睛虽闭着，却露出一缝眼白，偶尔手指还抽搐一下。瑟莉拉光是看到她就想吐了。
自从出海以来就是一连串的筵席和娱乐，其间不时穿插着克司戈因为喝酒和用药过多所引起的晕船和昏睡。他每次身体不适就会召来御医，而御医来了也是给克司戈大量用药，只是御医用药为的不是找乐子，而是把人治好。等到克司戈略好一些，一切就重新恢复旧貌。船上的其他贵族也都沉迷此道，只有几个常常假借晕船之名待在自己房里不肯出来的人例外。
好几个恰斯贵族伴着克司戈北上。他们各有自己的船，随同大君的旗舰而行，但也常常到大君的船上来餐叙。他们带来的女人不像女人，反倒像是凶恶的宠物，不断争宠，又使出浑身解数去巴结最有权势的人，瑟莉拉看了十分反感，而更加令她反感的是飨宴之后的政治聊天。那些恰斯贵族鼓励克司戈给缤城人一个教训，又劝他，缤城商人已经起了二心，所以克司戈千万别容忍，直接下重手击溃他们算了。那些恰斯人在培养克司戈，让他自以为是又义愤填膺，然而据瑟莉拉看来，那种论调一点道理都没有。如今她也不开口发表意见了，因为她一发言，那些恰斯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哈哈大笑，以笑声把她的话压下去。昨天晚上，大君吩咐她住口，还说静默才是她应有的本分。瑟莉拉一想到大君当众羞辱她就气得直冒火。
大君旗舰的船长是恰斯人，大君若是致赠罕有的名酒，船长会接受，但却很不屑与这位年轻的君主作陪。每次克司戈邀船长前来，船长就托辞说他得以任务为重，无法多留。瑟莉拉看出那个年长男子望着大君之时，眼神其实带着轻蔑，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克司戈努力模仿恰斯人那种神气活现、咄咄逼人的作风，瑟莉拉只觉得不忍卒睹。更令她痛心的是，其他心灵侍臣，好比说凯姬吧，不但不制止，还对克司戈多加鼓励，仿佛那种少年人不知轻重的争强好胜，就是成熟且有男子气概的表现。现在只要稍有不合意，克司戈就开始生气。瑟莉拉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像是被大人宠坏的小孩子。他虽带了乐师和杂耍人上船，但已经看腻了他们的例行演出，所以失了兴致。由于枯燥烦闷，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只要稍微拂逆他的心意就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瑟莉拉叹了一口气。她在房里闲晃，最后停了下来，玩弄着绣花桌巾边缘的流苏。她疲倦地推开几个黏腻的盘子，在桌边坐下来等待。她很想回到她作为卧房之用的那个狭小房间里，但由于克司戈是以想要听取她的建言为名而召她前来，他若没让她退下，她就不能走，而她若是上前去摇醒他，并请他准许她回房，那么他准是会拒绝的。
瑟莉拉一直苦劝克司戈不要出门，克司戈则怀疑她是为了要单独成行，所以才苦劝他不要去。说真的，瑟莉拉的确宁可自己是在大君授权她全权处理的情况下单独前往缤城，毕竟她对缤城的了解比他深刻得多。不过克司戈紧紧地霸守着自己的权力，不容他人分去分毫，所以他这个在位的大君便要纡尊降贵地往访缤城，并以他的权力和声势逼使缤城人低头。到那时候，缤城商人不但会乖乖就范，还会深深感受到，他们有大君这样的君主乃是莎神的恩赐。这一点，他们无权争议。
瑟莉拉本以为贵族议会一定会劝止大君，但后来，她对贵族议会竟支持大君出访惊讶得无以复加。克司戈的恰斯盟友也鼓励他成行。在出发之前，恰斯人夜夜与克司戈欢宴作乐，瑟莉拉听到他们在大君面前吹嘘允诺他们一定会支持大君，让那些缤城的暴发户瞧瞧谁才是统治哲玛利亚国的人；大君无须畏惧那些闹事的叛徒，因为他的恰斯朋友一定会挺他；大君乃是缤城的合法统治者，那些暴民若是胆敢妄动，那么亚德芬公爵和他手下的佣兵就会给那些缤城人一个教训，教那些缤城人重新感受到此地之所以被人称为天谴海岸，不是没有道理的。直到现在，瑟莉拉想起当时的情景仍不禁遗憾地摇头，克司戈难道看不出人家是要拿他来当诱饵吗？恰斯人若能挑起旧商的不满，使旧商杀了克司戈，那么恰斯人就可以振振有词地进行掠劫。如此一来，缤城就毁了。
这艘摇摇摆摆的旗舰上除了载着大君之外，还载着几个心灵侍臣、齐全的仆从群，另加上六个奉令随大君同船而行的贵族以及他们的随员。旗舰之后跟着一条较小的船，船上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大君诱使那些人随行的理由是，只要他们的家族肯资助这趟考察，大君就会以缤城的土地相赠。然而大君若是带着一群即将被封为缤城新地主的人抵达缤城，那么缤城人一定会将此视为莫大的侮辱。瑟莉拉虽然屡屡劝止，大君却不予理会。由此看来，他根本就不把缤城商人的申诉当一回事。
更糟的是，大君旗舰的船前和船侧是由七艘桨帆并用的大型战船作为护卫，战船上都是设备齐全、全副武装的恰斯佣兵。名义上，采用这样的排场为的是护送大君的船安全地通过海盗横行的内海路，但是出发之后瑟莉拉才发现，这些大型战船另有沿路宣扬君威的作用。那些护卫的战船打算在北行之际顺便劫掠海盗聚落，而他们劫掠来的奴隶和财富则送到贵族子弟的船上，到了恰斯国之后再拿去变卖，以便抵消这趟外交行程的花费。同时那些贵族子弟也会参与劫掠，以证明他们值得大君青睐。
大君对此特别自豪，所以瑟莉拉不得不一再听他大放厥词：“这样做的好处可多了。第一，这么一来缤城人就不得不承认，我的巡逻船队的确已经肃清海盗了，抓到的奴隶就是证明；第二，缤城人看到我有这么强大的盟友就会害怕，这样，他们便不敢拂逆我的旨意；第三，国库为了这次小小的考察花了一点钱，但日后我们还可以把费用偿还给国库；第四，他们会把我看作是活生生的传奇人物，毕竟除了我之外，有哪个大君曾经亲自北行、处理外地事务的？史上哪个大君有我这么大的胆识？”
就瑟莉拉看来，克司戈眼前有双重危险：一来他有可能会被挟持到恰斯国，留作人质，并成为任人摆布、空有头衔的哲玛利亚大君；二来哲玛利亚国内的贵族可能趁着少年大君出行之际架空他。至于哪一样比较可能成真，瑟莉拉无从得知。最后她苦涩地想道，说不定两者会同时成真呢。有时候，好比说今晚，她连自己能不能见到缤城都不知道。如今恰斯佣兵的力量凌驾在一切之上，所有的船只战舰都操纵在恰斯佣兵手里，所以就算他们直接把克司戈挟持到恰斯国，也没人挡得住他们。瑟莉拉唯一的期望是，恰斯人会认为克司戈若先到缤城对他们较为有利。果真如此，她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到了缤城她一定要逃走。
克司戈的旧顾问中只有两人劝他不要北上，其余的人通通好商量地点头同意，并说，虽然在位的大君大老远前往缤城和恰斯国乃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是他们仍鼓励大君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行。话虽如此，他们却不肯主动追随大君出海，倒是致赠了各种旅行用的礼物给他，只差没有把他推上船而已。至于被大君钦点必须随行的人，则是不情愿地出门。这些其实都是有人密谋要推翻克司戈的危险征兆，但即使征兆明显到这个地步，克司戈仍看不出来。前两天，瑟莉拉大着胆子把她内心的担忧告诉他，他先是嘲笑她多虑，继而发起脾气：“你故意要吓我！你明知道我神经脆弱得很，经不起吓！可是你却把事情讲得那么严重，使得我健康恶化、肠胃不适。你给我住口！回你的舱房去，等我召唤你再来。”
瑟莉拉不得不从令，但是她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气得两颊发红。两个咧嘴直笑的恰斯人送她回房，那两个人虽未碰到她，但是送她回房的这一路上，他们毫无遮掩地以言语和手势谈论她的身体。瑟莉拉一回到房间就把那道徒有其表的门锁起来，将装衣服的海运箱推过去顶住房门。过了一整天之后，大君才派人召她前来。瑟莉拉回到克司戈面前，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学到教训了没有。克司戈问这话的时候站得笔挺，两手叉腰，咧嘴笑着等她回答。说真的，若当时他们身在哲玛利亚，大君绝对不敢那样跟她说话。但既然出门在外，那么瑟莉拉也只能垂眼站在他面前，喃喃地答说她已经学到教训了。在她看来，当时避开锋芒才是明智之举，但其实内心气得要命。
她的确学到教训了。她的心得就是，克司戈已经把文明儒雅的那一套抛在脑后。以前，他不过是放荡无行而已，如今却堕落颓废得不知节制。瑟莉拉下定决心，只要一逮住机会，她就要挣脱锁链、追求自由。克司戈是个下流猪猡，她可一点也没亏欠他。只是她立誓过要效忠哲玛利亚国，所以良心上未免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她终究劝自己别那样想，并说服自己，光是她一个女人是不足以挽救大局的。
自从那一天起，大君就虎视眈眈地观察她，并等待她起而跟他作对。不过瑟莉拉既小心地避免与大君对立，同时也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顺从。她的脸色凝重，看起来谦和有礼，同时也尽量避得远一点。今晚大君召她前来时，她就担心大君与自己之间会僵持不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她只能寄望凯姬的强烈醋意。瑟莉拉一踏进大君的房间，心灵大臣凯姬便尽其所能地吸引克司戈大君的注意力。凯姬做得非常成功，克司戈已经不省人事了。
凯姬一点也不知羞耻。她是因为对于恰斯语和风俗的学识而成为心灵大臣的，不过据瑟莉拉看来，凯姬不但娴熟于恰斯语和风俗，同时也全心仿效恰斯文化。在恰斯国，女人的权力高低要视她所迷惑住的男人有多少权力。今天晚上已经明白表现出，只要能够掳获克司戈，她什么事都可以做。可惜的是，就瑟莉拉看来，一个女人若是走上了凯姬的路，那么失宠就指日可待了。要不了多久，克司戈就会丢开她。瑟莉拉只盼望凯姬的百般奉承足够让克司戈陶然迷醉到她平安抵达缤城为止。
瑟莉拉继续端详着那两人。就在此时，大君睁开了眼睛。瑟莉拉并未避开克司戈的眼神，据她看来，大君可能昏沉到连她就在他面前都不知道。
但是瑟莉拉错了。
“过来。”克司戈对她吩咐道。
瑟莉拉踏着厚重的地毯，在散落的衣物和餐盘之间找出一条路，走到离大君卧榻一臂之遥处停了下来。“神武圣君，您召我来，是想听我的建言吗？”瑟莉拉正式地问道。
“你给我过来！”克司戈任性地说道，他的食指指着卧榻边的位置。
虽然那里离她站的地方只差几步，但她说什么也无法举步走过去，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那样做。“为什么要过去？”她对克司戈问道。
“因为我是大君，而且我下了命令！”克司戈叫道，他突然恼怒起来，“你照做就对了，无须多问！”他突然坐了起来，推开凯姬。凯姬失望地呻吟了一声，但还是翻身让开了。
“我不是仆人，”瑟莉拉指出，“而是心灵侍臣。”她站挺身子，开始背诵道，“大君尽可自选与自己同座的侍臣，除非大君只为谄媚的女子动容，或以虚荣为上，只与有所求者交结。大君之侍臣既不在大君之上，也不在大君之下，坦然进奉睿智之心得，就个人专精之学术领域为大君进言。大君对待众侍臣切不可有高下亲疏之别，不得因秀丽娇美为标准来选择侍臣。凡侍臣者，不可奉承大君，不可一味依从大君之见，也不可因惧怕而不敢与大君相左。因为此等作为不免有损于侍臣建言之真诚。凡侍臣者……”
“皆应住口！”克司戈高声叫道，随即就因为自己的急智而沾沾自喜地大笑起来。
瑟莉拉沉默下来，但她并不是因为服从克司戈的命令而住口，她照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克司戈不发一语地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眼里冒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你这个女人太笨了。你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只靠满口的好听话就可以保护自己。什么心灵侍臣，哼。”克司戈表现出不屑，“那个头衔啊，是给不敢成为真女人的女人用的。”他往后一躺，躺在凯姬身上，把她当成靠垫，“不过我倒有办法，保证能治好你这个毛病。我可以把你送给那些水手。这你想过没有？船长是恰斯人哟，要是我把惹恼了我的女人丢掉，他才不觉得这有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下，“说不定他会先享受一下，再把你丢给那些水手去用。”
瑟莉拉顿时口干舌燥，她的舌头贴着上颚，一动也不能动。她麻木地想道，这种事情克司戈的确做得出来。对于今天的克司戈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还要在外待上好几个月才会回哲玛利亚城，在那之前，会有人质问他怎可如此对待心灵侍臣吗？不，这船上的贵族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毕竟那些意志坚强、对大君的作风看不过去的人根本就不会上船。说不定船上的贵族之中还有人会认为她是咎由自取呢。
眼前瑟莉拉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毕竟，一旦她低了头，那么克司戈不知道会把她羞辱贬抑到什么地步，而她若是因为他如此要胁就显出害怕的样子，那么他一定会继续使用这个伎俩。她一下子便将这些条理想得很清楚，并看出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与克司戈相抗。“请便。”她冷冷地说道，站得更直，叉手抱胸。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厉害。这种事情克司戈做得出来。他说不定真的会把她交给那些水手。果真如此，那么她一定熬不过去。这些船员不但身材高大，也非常粗暴。船上的女仆已经有人脸上淤青或是走路虚浮摇晃了。瑟莉拉虽没听到谣传，但是这么明白的事情，她自己就猜得到几分。大家都知道，在恰斯人眼里，女人就跟牲畜差不多。
瑟莉拉暗祷克司戈会就此罢休。
“好啊。”克司戈吃力地站起来，蹒跚地朝门口走了两步。
瑟莉拉那两条不听话的腿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紧牙关，免得嘴唇打颤。她已经出招，而且这一局是输了。莎神哪，保佑我。瑟莉拉祷告着。她眼前开始发黑，猛眨着眼睛想要逼走黑影。他在虚张声势，他等一下就会罢休了，他没那个胆子。
此时大君停下脚步，摇晃了一下。瑟莉拉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他心里犹豫，还是因为他走路不稳。“你真的想清楚了？”克司戈话里尽是奚落之意，他歪着头看她，继续说道，“你宁可去跟那些人为伍，也不肯讨我的欢心？我且让你考虑片刻。你想清楚，看看你要走哪一条路吧。”
瑟莉拉感到头晕目眩，同时对他鄙夷至极。他真是残忍，将自己逼至绝境，还故作慷慨地要给她机会考虑考虑。她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逐渐消退。她很想就此跪下来，恳求他发发慈悲，然而转念一想，仍旧挺直地站着，因为她深信克司戈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慈悲，她吞了口口水。这种问题她无从回答，她缄口不言，并希望能以沉默当作是拒答。
“很好，瑟莉拉，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本来是可以跟我作伴的。”
克司戈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水手。他的门外总是站着一个水手，据瑟莉拉猜测，这个安排一方面是为了看住大君，另一方面是要打探消息。克司戈倚在门柱上，亲切地拍了拍那水手的肩膀。“你去帮我送个口信给你的船长。你去告诉他，我要把我的女人送一个给他。就是那个绿眼睛的。”克司戈踉跄地转过身来斜睨着瑟莉拉，“记得警告你的船长，这女人脾气不好，又抗拒不从。不过你也告诉他，尽管如此，我仍觉得这女人用起来蛮爽的。”克司戈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瑟莉拉的身体，嘴边弯起一抹邪恶的笑容，“叫他派个人来把这女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