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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寻宝人

  驼子国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大厅里接见石人族的使者,深蓝色的锦缎窗帘吞没了

  从高窗上射下来的光线,在王座旁燃烧的烛光不会刺痛石人的眼睛。洛林的国王是个相当

  聪明的人,他竭尽所能让石人族的来客感觉惬意,因为当客人感觉惬意时,便会放松警

  惕。

  多年前,洛林国王查尔斯命人用施了法的鱼骨做成塑身衣矫正他畸形的脊背,但“驼

  子”的绰号还是流传了下来。驼子国王是个自命不凡的人,这个绰号让他大为光火。传闻

  他用银粉美化灰白的头发和胡子,对自己的皱纹非常不悦。由于年岁的增加和对香烟美酒

  的偏爱,那些皱纹在皮肤上变得越发深刻。

  黑玛瑙皮肤的石人勋爵低着头向驼子国王走去。黑玛瑙石人一族十分注重宫廷礼仪,

  但洛林的宫廷不兴这套繁文缛节,除了正式场合,不必跪拜,也不必穿制服。驼子国王放

  着先祖的白鼬皮大衣和锦缎外套不穿,却钟情于按照最新时尚剪裁的黑绸缎西装,偏爱抽

  阿尔比恩大使带进洛林宫廷的细管烟,他的指间就夹着一根。在石人族寻宝人内尔隆听

  来,“香烟”这种烟草的名字就像某种会咬人的昆虫。传闻驼子国王把自己隐藏在香烟的烟

  雾之后,不让人们看清他的面容。查尔斯如同一只戴着王冠的猫,假装自己吃素,嘴角边

  却挂着一只耗子尾巴。环绕着他的灰色烟雾异常浓重,石人族勋爵压抑住咳嗽,在离王座

  适当的距离处站定。

  “陛下。”老勋爵的声音没有流露出一丝对人类的厌恶。那张黑色的脸庞轻易就能掩盖

  他的恨意和对权力的极端渴求。他名叫尼亚斯努,在石人语中意为“黑暗”,恰如其分地描

  述了他的外表和内心。他命令内尔隆保持隐蔽,等他召唤。对一个私生子而言,变成影子

  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你的寻宝人和矮人雇的那些家伙一样失败,让我非常失望。”驼子国王示意捧着银烟

  灰缸、立于王座之后的侍从走上前,“你向我宣扬他的能力,显然言过其实。”

  内尔隆想把那根闪烁的烟杆在驼子国王的额头上掐灭。“杂种” ,冷静。他是个国

  王。然而他向来没法管理自己的情绪,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学习这一技能。

  “如我承诺的那样,他成功地打开了墓室,而且他会找到那把十字弓的!容我提醒

  您,没有我们的间谍,您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座陵墓的存在。矮人误以为他们和我们一样,

  在地下来去自如,可对于石人族而言,地下没有秘密。”

  不,老勋爵无法掩盖语气中的傲慢。黑玛瑙是石人族最高贵的皮肤,直到一个红玛瑙

  石人称王登基。黑玛瑙石人痛恨卡米恩,恨意几乎能熔化他们的石头皮肤。为了推翻卡米

  恩,他们泄露石人族堡垒的位置,把卡米恩的间谍塞进驼子国王那只能让仇敌消失的许愿

  袋,直到许愿袋再也装不下为止。石人族国王仍然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内尔隆知道黑

  玛瑙一族安排过许多针对卡米恩的刺杀行动,但即使那个玉石人失踪了,卡米恩的保镖也

  都是高手,更何况他身边总有黑女妖相随。

  老勋爵回头示意。

  终于到“杂种”登场的时刻了。

  内尔隆离开藏身的柱子,向王座走去。传说王座的扶手是用巨人的下巴雕刻而成的。

  管它呢……这类传说不过是在尝试证明,人类历来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石人族的历史书对

  这一点知道得更清楚。和精灵、女妖和女巫比起来,人类不过是个初生婴孩。地下每一只

  蝾螈的历史都比人类悠久。

  驼子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内尔隆。内尔隆一面向他走去,一面想象着把他那件施了咒

  的塑身衣上的鱼骨塞进他的肋骨,这并不是因为内尔隆不习惯这样的目光。他既无俊美的

  样貌,也无高贵的出身,所有那些能使人免遭蔑视的保护伞,他一件都没有。儿时的他说

  服自己相信,他是被女妖用树叶从黑色大理石中创造出来的,他皮肤中的绿色花纹只是那

  些树叶留下的痕迹。

  内尔隆皮肤上的孔雀石花纹来自他的母亲。明面上,黑玛瑙石人只与同族通婚,但他

  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很有兴趣。内尔隆早就知道,黑玛瑙石人对私生子

  和婚生子的期待完全不同。一个私生子想要幸存下来,就必须学着像蛇一样卑躬屈膝。不

  过他还学到了蛇的其他长处:隐藏自己,迷惑他人,从暗处发动袭击。

  内尔隆像老勋爵一样深深低着头。洛林的驼子国王左右站着两个鱼人保镖,目光冷冽

  如孕育了他们的那片池沼。他们的皮肤几乎和石人一样无知无觉,六只眼睛仿佛是为了保

  镖这行而生。

  “怎么?”驼子投向内尔隆的目光并不比鱼人的目光更温暖,“如果你真的进了墓室,

  为什么没带回那把十字弓?”

  无论他们的皮肤是柔软的人皮还是坚硬的石头,有权有势者说话都是一个腔调。权力

  滋养了他们,他们需要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权力。

  “十字弓从来就不在那个墓里。”内尔隆的声音听起来不像驼子和勋爵的天鹅绒外套般

  雍容,而是粗粝如战士的军装。

  “是吗?那它在哪儿?”

  “在亡者之城,吉斯蒙德的王宫里。”

  驼子国王拂去黑色裤子上的几片烟灰。“别说瞎话。那座王宫已经不复存在了。在他

  死的那天,王宫就和他的上万臣民一起消失了。我的保姆跟我说过这些故事,毕竟他是我

  的先祖之一。除了寻宝人的童话,你能告诉我一些别的吗?”

  石人的怒火如滚油般在内尔隆的血管中沸腾。早些时候,如果寒冬迟迟不过去,洛林

  的民众就会把国王拿去喂龙。驼子国王,你的烟熏肉肯定很合巨龙的口味。

  冷静,内尔隆!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吉斯蒙德的尸体上少了心脏、头和手,这意味着他使用了古

  老的巫术,把身体的三个部分藏到了距离遥远的三个地方,使他真正想隐藏的东西消失不

  见。墓室里的提示清晰明了,他真正想隐藏的一定是那座失落的王宫。还有哪个藏宝之处

  比那里更安全呢?只要把尸体拼凑完整,王宫就会再度出现。”

  果然,那双沉重眼皮下的眼睛打量他时多了几分敬意。

  “然后呢?你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三个缺失的部分吗?”

  “我的工作就是寻找丢失的东西。”

  如果雅各布·雷克里斯没有捷足先登,他会找到的。全世界那么多寻宝人,出现在墓

  室里的却偏偏是雷克里斯!而他还替雷克里斯搞定了吉斯蒙德的暗影。内尔隆当时正手握

  一小瓶腐蚀铭文的酸剂,如果雷克里斯晚几个钟头出现,地上的铭文就会无法辨认。闹

  心,这真是太闹心了。

  他们已经交过几次手了。雷克里斯打败内尔隆找到了玻璃鞋,他的照片出现在每一份

  报纸的头版。内尔隆把那些照片剪下来烧了,希望能借此给他的竞争对手带来不幸,然而

  雅各布·雷克里斯却从此越发出名,如果问别人最优秀的寻宝人是谁,被提及的永远是雅

  各布的名字。

  趁现在,内尔隆。

  这一次他会击败雷克里斯。

  驼子国王的眼睛比孔雀玉还要黑。这个世界是个耗子洞,而他是守在洞前等待猎物的

  公猫。让他相信你不过就是只耗子,内尔隆。只有这样,权贵才会允许他踏上寻宝之

  旅。

  驼子国王朝一个鱼人布满鳞片的耳朵里轻声说了些什么。鱼人在陆地上也有着匪夷所

  思的敏捷身手。

  鱼人穿过一扇高大的门,消失不见,一道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昏暗的大厅。洛林国王查

  尔斯打量着自己的手指甲,仿佛在拿它们和石人的利爪做比较。“有了那把十字弓,”他

  说,“洛林就终于有了一件能真正抗击石人进攻的武器。你们肯定可以理解,我不能只让

  一个石人单独去找十字弓。”

  石人。他说出了这个词,就像所有人类用他们柔软的嘴唇所做的那样,仿佛要把舌头

  上什么腐烂的东西吐出来。

  尼亚斯努的脸僵成了一张黑石头做的面具。黑玛瑙石人最痛恨卡米恩的地方,就是他

  强迫他们和那些皮肤软塌塌的人类结盟。光是人类的气味就让尼亚斯努作呕,不过从他的

  声音中却听不出这一点。

  “当然,陛下。”他熟练地做毕恭毕敬状,“您想让谁来协助?”

  鱼人回来了。他低声对主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重新回到王座旁的位置上。洛林国王查

  尔斯皱起了柔软的额头。人类的皮肤就像阳光下蠕动的虫子般不堪一击,他们没有枯死可

  真是个奇迹。

  “我儿子路易斯,”国王的声音里爱恨交织,“我刚听说他正在打猎。不过他一回来,

  所有启程的准备就会就绪。作为王位继承人,这次任务对于他承担起未来的职责是个很好

  的锻炼。”

  一听到洛林王子路易斯的名字,内尔隆就垂下了头。他打什么猎?他母亲的侍女?内

  尔隆对这位王储略有耳闻,但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要保证他的安全可能会很困难。”内尔隆的语气中已经难掩怒火。他独自行事,向来

  如此,况且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寻宝。

  老勋爵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谁找到那把十字弓,谁就是最优秀的寻宝人!权力、土地、金子……有很多

  东西能让老勋爵和驼子国王不惜抛妻弃子,但内尔隆只有一个目标:成为最优秀的寻宝

  人。无论地上还是地下,都没什么更让他渴望的事。可如果他要在寻宝过程中担任王子的

  保姆,那就不可能找到失落的王宫和十字弓,更别提和雷克里斯之间的竞争了。内尔隆把

  这场竞争视为自己的私事,没向老勋爵提起雷克里斯。这次寻宝结束后,雷克里斯成了他

  的手下败将,他们只要从他那儿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然而驼子国王的目光森冷如鱼人保镖的皮肤。君主总以为,对别人而言,能陪伴他们

  的儿子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哪怕他们自己对儿子的劣迹也心知肚明。

  “你会保证他的安全的。我枪毙了我手下最好的猎人,就因为他让路易斯在打猎时受

  了点擦伤。”这只戴着王冠的猫亮出了利爪,“我会额外把我最好的保镖派给路易斯。”

  棒极了。

  说不定那位王子还会带着他的裁缝或为他提供精灵粉末的侍者一起踏上寻宝之旅,传

  言路易斯嗜吸精灵粉末。

  内尔隆垂下头,想象着吉斯蒙德墓室中的丁香用霉菌染绿驼子国王的皮肤。

  就算如此,他也会打败雅各布·雷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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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名片

  他跑啊跑。他已经没有了双脚,却依然用鲜血淋漓的残肢跌跌撞撞地跑过森林。这里

  比他遭遇“裁缝”的那片森林还要阴森。虽然他一直追逐着的那个男人从未回头,但他知道

  那就是父亲。有时候他想要追上父亲,有时候却想要杀了父亲。这是一片更加阴森的森

  林。

  “雅各布!醒醒。”

  雅各布猛然坐起,衬衣被汗水湿透,夜晚的寒气让他觉得很冷。刹那间,他不知道自

  己身处何地。直到他看到头顶树枝间的双月,看到跪在他身旁的狐狸,才确定自己身在哪

  个世界。

  泥泞的草地、风车、宽阔的河流……雅各布,这里是弗兰德。他们正在去往海滨的

  路上,准备搭乘开往阿尔比恩的渡轮。由于在上一家客栈被臭虫咬得够呛,他们决定露

  营。

  “没事吧?”狐狸不安地望着他。

  “没事,就是个噩梦而已。”一只猫头鹰正在他们头顶的橡树丛中鸣叫。狐狸看起来依

  旧忧心忡忡。这是当然的,雅各布。自从她知道真相以来,你的每一声咳嗽听着都像你

  要死了。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你感觉到了吗?我的心跳强劲又规律。说不

  定女妖的咒语只对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有效。”

  狐狸试着挤出了一丝没什么说服力的微笑。他们都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弟弟并非来

  自这个世界,皮肤里却仍然长出了玉石。

  他们于四天前从矿区出发,从那时起就没怎么休息。雅各布对墓室地上铭文的意思相

  当肯定,然而只有拿到那把十字弓,才能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一见到那具残缺的

  尸体,就明白死者之所以少了头、手和心脏,是为了让什么东西消失,这是一种很常见的

  巫术。直到读了雪花石上的铭文,他们才知道吉斯蒙德不仅仅想让十字弓消失。他们把铭

  文颠来倒去地钻研了一番,一致认为铭文只可能表达了一个意思。

  女巫杀手有三个孩子。大儿子菲雷菲斯(他后来自称菲尔菲斯特)在父亲临终前要求

  成为阿尔比恩的国王,阿尔比恩位于吉斯蒙德帝国的西部。菲雷菲斯的弟弟、传说中被十

  字弓所救的加路梅特成了洛林的国王,而洛林位于帝国的最南部。吉斯蒙德唯一的女儿奥

  尔格露丝嫁给了父亲的一名骑士并生了两个儿子,创立了奥斯特雷恩王朝,奥斯特雷恩位

  于帝国东部。

  头在西

  手在南

  心在东

  菲雷菲斯、加路梅特和奥尔格露丝分别得到了父亲的头、手和心脏。

  唯有齐聚一堂

  才能各偿其愿

  不难猜出,这指的是那把十字弓。

  诞生之地即藏宝之处

  女巫杀手的所有孩子都出生在建造于亡者之城的那座王宫里。然而自从吉斯蒙德驾崩

  那天起,王宫的原址就成了一片空地。为了藏匿那把十字弓,女巫杀手让整座王宫消失

  了,只把毛骨悚然的解谜线索留给了他的孩子。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陷入了精神错乱,如

  果是那股疯魔的劲头让他相信,这样就能促成孩子间的和平共处,那么这个愿望并没有实

  现,这些孩子就像憎恶他们父亲那样彼此憎恶。有传言说他们的母亲是个女巫,这就是吉

  斯蒙德憎恨所有女巫的原因;又有传言说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个女巫,正是她向他泄露了成

  为巫师的途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吉斯蒙德的孩子相互开战,没人去解开父亲留下的谜

  题,他们大概从未读过墓室里的铭文。然而“杂种”读过了,雅各布确信那个石人读懂了铭

  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中的哪个能更快地找到那三条线索。

  头,手,心。西,南,东。

  狐狸建议先从最远的阿尔比恩开始找。如果他们运气够好,渡轮照常航行,两天后就

  能到达,但时值早春,经常会出现渡轮被风暴困在港口的情况。两到三个月。或者更

  短。即便“杂种”没有抢先找到吉斯蒙德留下的恐怖礼物,时间依然紧张。

  狐狸从马鞍囊里取出狐皮裙。

  “你觉得‘杂种’替谁工作?”

  她依然几乎每晚都变成狐狸,虽然她自己也感觉到,那身狐皮加速了她的衰老。然而

  她说得不错,雅各布无权对此妄加评论。他没有为了母亲或威尔放弃过穿越镜子,他也一

  定不会为了一段或许更长、更稳妥的人生而放弃穿越镜子。他的心,他的灵魂,随便那玩

  意叫什么吧,总之他就是如此热烈地渴望着某些事物,理智只能做个爱莫能助的看客。

  “据我所知,他通常替黑玛瑙石人工作。”他一边从马鞍囊里取出那只帮他度过了许多

  饥肠辘辘的夜晚的锡盘,一边说,“他的父亲是黑玛瑙石人中等级最高的贵族之一。一旦

  他找到了那把十字弓,石人族马上就会出现另一个国王。”

  雅各布用袖子擦亮了锡盘,锡盘上立刻装满了面包和奶酪。他并不是很饿,但他害怕

  再度入睡后又置身于那片森林,那片他跌跌撞撞地追逐着父亲的森林。雅各布,你就要

  死了,连再见他一面都做不到。他从未真正意识到这点,然而这个念头却一直存在,像

  一段恼人的耳语。

  狐狸把人类的服装换成了那身狐皮裙。连衣裙如第二层皮肤一般随着她长大,像雅各

  布第一次见到穿着连衣裙的她时一样,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

  “雅各布……”

  “怎么了?”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躺着睡一觉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反正那些渡轮早上才开。”

  她说得没错。雅各布抓过他的背包,那里头放着几片镜外世界的安眠药。如果他没记

  错,它们来自他母亲的床头柜,她长年需要依靠安眠药入睡。一张名片从背包里落到了结

  着白霜的草丛上,雅各布拾起名片。瑙瑞玻·约翰·厄尔金。那个在拍卖会上为他做担保、

  对他家积了灰的祖传之物感兴趣的古怪陌生人。

  狐狸化成狐形,舔舐着那身皮毛,仿佛一定要抹去上面的人类气味。她像从前一样在

  雅各布身旁依偎了片刻,仿佛皮毛下藏着的依然是个孩子。他在陷阱里发现她的时候,他

  们都还是孩子。雅各布抚摸着她尖尖的耳朵。无论以人形还是狐形出现,她都是那么美。

  “小心,猎人们已经出动了。”其实他已经不必提醒她了。

  狐狸咬了咬他的手,那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随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树下,爪尖轻若

  无物。

  雅各布凝视着一直捏在手中的名片。他曾经想让威尔再多查一些关于那位古怪恩人的

  事。他在想什么?是啊,雅各布,想什么呢?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就算你看瑙瑞玻·约

  翰·厄尔金眼睛的颜色不顺眼,也把他的事往后推一推吧。

  他把名片扔进草丛里。两到三个月……坐渡轮需要两天,可谁知道他们需要多久才

  能在阿尔比恩找到那颗头颅,然后返回洛林和奥斯特雷恩去找手和心?几百里的路程伴随

  着虎视眈眈的死神,也许这最后的机会来得太晚了。

  风吹过他汗湿的衬衣,带来附近沼泽地的臭气。双月消失在乌云之后,周围的世界瞬

  间显得如此阴森而陌生,仿佛想提醒他,这儿不是他的家。你想死在哪儿,雅各布?镜

  中还是镜外?

  几片枯叶夹着厄尔金的名片被风吹进火堆里。

  名片没有烧着。

  名片底下的枯叶烧成了灰烬,名片却完好无损,和厄尔金递到他手里时一个样。雅各

  布抽出佩剑,用刀刃将名片从火堆中拨了出来。他捡起名片,纸张依旧雪白。

  这是一张有魔力的卡片。

  这玩意是怎么流进镜外世界的?雅各布,这问题太蠢了。瓶中精灵是怎么去到镜外

  世界的?可是谁将这张卡片带出了镜子?厄尔金知道自己递给雅各布的究竟是什么吗?

  太多疑问了,而且雅各布有种不祥的感觉,他不会喜欢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把名片翻了过来,背面写满了字。他摸了摸字迹,手指沾上了一点墨汁。

  晚上好,雅各布。

  很遗憾,我们只有匆匆一面之缘。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常常相见,或许我能在

  你面临难题时助你一臂之力。这当然不是无偿的,但我保证,你付得起这代价。

  雅各布刚读完最后一个字,字迹就褪了色,名片重新变成只印着厄尔金名字的卡片。

  草绿色的眼睛。

  他是一只小矮妖?还是传说中索马女巫用黏土做成、用笑声唤醒的吉尔希小人?不过

  它们不可能出现在芝加哥,这肯定是某种廉价的把戏,一个偶然得到魔法宝物的小老头的

  玩笑。雅各布本想把名片扔了,却又把它包进那块金币手帕,塞回到背包里。狐狸说得没

  错,他需要睡眠。当他躺到渐渐熄灭的火堆旁时,某个地方却传来了枪响。他只能躺在那

  儿,听着黑暗中的动静。直到几个钟头后,他终于听见了狐狸爪轻巧的响动,狐狸把毯子

  铺到了他的毯子旁。

  她的呼吸很快变成只有熟睡时才能达到的深沉和规律。雅各布感觉到她的温暖,忘记

  了那些等待着他的噩梦和那张带来镜外世界消息的名片。他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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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蜘蛛传信

  洛林国王查尔斯像收集女演员肖像般收集马车和赛马。内尔隆坐在一辆漆成洛林国旗

  颜色的马车里,车门上还镶了钻。驼子国王挑马车的品位明显不如挑西装的品位。内尔隆

  一直在找这样一个不受驼子国王和石人族间谍监视的地方,他的私事与双方无关。

  雅各布·雷克里斯在哪儿?那扇门的小把戏肯定没法将他困在墓室里太久。寻宝的首

  要黄金守则也适用于日常生活:永远不要低估你对手的实力。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呢?

  内尔隆从蜥蜴皮衣下取出一个小圆盒,那是他最宝贵的财产之一。从盒子里爬出来的

  蜘蛛是他在五岁生日那天偷来的,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命。黑玛瑙石人会将所有五到七岁的

  私生子邀请到一座位于地下湖畔的宫殿中,那个地下湖很深,湖里生长的鯙鱼据传长达百

  米。内尔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看上去完全不为这份荣耀而喜悦。当他张着嘴惊叹于那座

  地下宫殿的华美时,母亲几乎一言不发。在此之前,内尔隆的家是墙上的一个洞穴,里面

  只有一个用来睡觉的岩石壁龛和一张桌子,母亲总是坐在桌边打磨和她肤质一样的孔雀

  石。内尔隆长得既不高大也不俊美,而这两项特质恰恰是黑玛瑙石人非常看重的,他母亲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黑玛瑙皮肤的贵族老爷非常吝啬自己的血脉,没有通过检验的私生子

  会被淹死在宫殿旁的湖里。然而五岁的内尔隆在宫殿图书馆里等待着关于他的宣判时,却

  成功偷到了一件珍贵的侦察工具,证明了自己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那只蜘蛛昏昏欲睡,不过当内尔隆把它的爪子推向苍白的肚皮时,它立刻开始舞蹈。

  孪生蜘蛛。

  稀少而珍贵。

  他花了好几个月去弄懂这只八脚动物在他掌心写下的内容。这种无声的舞蹈和蜜蜂的

  舞蹈相似,蜜蜂用舞蹈向同类指示通往最适合采蜜的花丛的路径,但这只蜘蛛传达的并不

  是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是它的孪生姐姐所看到的景象。在吉斯蒙德的墓室中,那只孪生蜘

  蛛爬进了雅各布·雷克里斯的衣服里。

  头。手。心。他会先去找哪一个呢?

  蜘蛛写下的内容仿佛一段对话的片段:

  一个老朋友……不知道……很久之前……离渡轮两到三个钟头……

  渡轮……这只可能是阿尔比恩,也就是所谓的“西”。好极了。石人怕水,光是想想那

  条大海峡,内尔隆就直犯恶心。万一头颅真的在阿尔比恩,而雷克里斯又找到了它,并把

  它带回大陆上,那真是帮了内尔隆大忙了。

  蜘蛛继续舞蹈。它的孪生姐姐非常话痨,喋喋不休地报告着它偶然听到的各种琐事。

  谁关心雷克里斯看到的天是什么颜色的?气味怎么样?他是露宿还是住旅店?行了,快

  说重点!他到底要去哪儿?他知道该去哪儿找手和心吗?然而蜘蛛舞出来的全是弗兰德

  某家客栈的菜单。该死的,这些畜生要是能聪明点就好了。

  “你就是要陪伴王子的那个石人?”

  这声音宛如漫着水汽的低语。

  一个鱼人站在马车窗前,身上布满鳞片,就像内尔隆用来做衣服的蜥蜴。他的六只眼

  睛没有颜色,就像男仆给驼子国王的马匹准备的水。

  陪伴王子的那个石人。棒极了。

  “王子在等你。”鱼人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威胁。

  很好,让他的王子等去吧,等到他高贵的肩膀下长出苔藓。内尔隆让蜘蛛钻回小圆盒

  里。

  鱼人领着内尔隆穿过宫殿庭院,身上的军装如波浪起伏,仿佛他的身体在抗拒那身衣

  服。在鱼人的水塘里,他们只用水藻和淤泥覆盖长满鳞片的皮肤。在陆地上时,他们也并

  不整洁。很少有什么生物比鱼人更让石人厌恶。

  一个王子加一个鱼人。狗屎不如……内尔隆啐了一口,引来鱼人那双透明眼睛里斥

  责的目光。鱼人的不善言辞是出了名的。作为王子的保镖,但愿他们不会再把每个略有姿

  色的人类少女拖进水塘里。

  王子在等你。

  内尔隆每向驼子国王的儿子走近一步,就诅咒一句。洛林王子路易斯正在马厩前等着

  他们,马厩里站着他父亲的猎马。他那身行头会把方圆百里内的每个劫匪都吸引过来,内

  尔隆只能寄望于几天后,那身行头盖满了灰尘,拇指人偷走了钻石纽扣。洛林的王储显然

  吃得太多太好,淡金色的卷发凌乱地披在浮肿的奶白色脸上,好像刚被侍从从被窝里拽起

  来。他甚至带来了一个侍从,那人还不及王子的胸口高,穿着笔挺的黑色小礼服,看着活

  像只甲虫。他惊诧地打量着内尔隆,仿佛从未见过石人。内尔隆阴沉地瞪了回去。“甲

  虫” ,你听说过的关于石人的传闻可都是真的。

  一个鱼人,一个王子,再加一只甲虫……雅各布·雷克里斯会乐得直搓手。

  “喂,我们到底要找什么?”路易斯的语气怏怏不乐,活脱脱一个娇生惯养的王子。他

  刚庆祝完十七岁生日,那张无辜的脸很有欺骗性。传言在他面前,他母亲的侍女和银器都

  难保平安,他常常把银器当了,用来偿赌债或付裁缝工钱。

  “回殿下,您父亲告诉我,我们要找的东西与女巫杀手吉斯蒙德有关。”“甲虫”的腔调

  好像被那副金属眼镜架夹住了鼻子。“您一定还记得我们关于您先祖的历史课。吉斯蒙德

  最小的儿子是您的先祖之一,不过不是直系的——直系的先祖被洛林的百姓砍了头——而

  是通过一个私生子堂兄建立的关系。”“甲虫”闭上嘴,摸了摸稀疏的头发,仿佛想庆祝自

  己的博学多才。

  一个老师。驼子国王给儿子的寻宝之旅派了一个老师。内尔隆希望自己离他们越远越

  好,就连下地狱也好过与他们为伍。

  路易斯百无聊赖地耸耸肩,目光追随着一个穿过庭院的厨娘。但愿他真像看上去那么

  蠢,这样比较容易在他面前瞒住秘密。“我们能不能至少乘上这辆新马车?”他问,“这辆

  不需要马的马车是我父亲从阿尔比恩进口的。”

  别管他了,内尔隆,不然你最迟第二天就会打死他。

  “我们一个钟头后出发。”内尔隆对鱼人说。他瞥了路易斯一眼,补充道:“骑马去。

  不过我首先得好好会会您的老师。”他抓起“甲虫”的衣领,把他拖走了。不出所料,“甲

  虫”的那位王子学生完全无动于衷。

  “我叫阿尔森内·勒罗。我不仅仅是作为路易斯的老师和你们一起上路的!”“甲虫”结

  结巴巴地说,“他父亲委托我把王子的历险记录下来,以供后人拜读。甚至有几家报纸感

  兴趣……”

  内尔隆用舌头咂了一声,让“甲虫”闭嘴。在恐吓下属方面,石人是绝佳的老师。

  “我想,你知道一些关于女巫杀手最小的儿子的事?”

  “甲虫”没有胡子的嘴上露出一丝倨傲的笑意。“我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当然啦,我

  是不会把我关于王室的知识分享给随便一个……”

  “随便一个什么?听好了,阿尔森内·勒罗!”内尔隆对他低声咆哮道,“对我来说,杀

  你比拧断一个拇指人的脖子还要容易。而且我们都知道,你那位学生不会为了你弯哪怕一

  下手指头。或许你该考虑一下,把你的知识跟我分享。”内尔隆冲他一笑,笑容狠厉得连

  狼都会自愧不如。

  阿尔森内·勒罗满脸通红,仿佛要变身成红玛瑙。

  “您想知道什么?”他说话带着鼻音,努力做一只勇敢的甲虫,“我可以告诉您他最重

  要的胜仗的时间和地点。我熟记他和姐姐奥尔格露丝关于奥斯特雷恩继承权问题的大部分

  书信往来,还有他和哥哥菲雷菲斯的停战协议,他哥哥破坏了很多次协议,以及他

  的……”

  内尔隆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你知道什么关于断手的事吗?就是女巫杀手留给加

  路梅特的那只断手?”

  “甲虫” ,给我点甜头吧,快说你知道。

  勒罗只是厌恶地噘起嘴。“抱歉,我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的遗产。还有别的问题吗?”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屈辱,他后缩的下巴颤抖着。他僵硬地鞠了一躬,打算赶紧回到

  其他人身边,刚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不过有件事,”勒罗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那表情看得内尔隆差点想把眼镜从他鼻

  子上打下来,“是关于加路梅特孙子最宠爱的侍从的。他被一只断手掐死了。”

  就是这个!

  “那只手怎么了?”

  勒罗抚平他那件绣满了洛林皇家徽纹的马甲。“加路梅特的孙子通过正式的法庭程序

  判处了那只断手死刑。”

  “什么意思?”

  “那只手给了刽子手,被切成四段埋在受害者的脚下。”

  “在哪儿?”

  “丰特沃德修道院的墓地里。”

  如果王子不必常常休息,骑马去丰特沃德要走六天,这段时间雷克里斯肯定还在阿尔

  比恩奔波。

  头在西。手在南。

  内尔隆微微一笑。他确信自己会赶在雷克里斯找出头颅的确切位置之前找到那只断

  手。得来全不费工夫。带上一只博学的甲虫去寻宝,说不定还真不赖。和雷克里斯相反,

  内尔隆不爱读书。据说雷克里斯熟知从白海到艾斯兰德的每一座图书馆,为了寻找宝物的

  线索,他可以花上几个礼拜研读古老的手稿。不,这不合内尔隆的口味。他更喜欢在监

  狱、酒馆或街边寻找线索。可这样一只博学的甲虫……内尔隆拍了拍勒罗瘦弱的肩膀。

  “不错,阿尔森内,”他说,“你大大增加了自己在这次任务中活下来的机会。”

  勒罗看上去仿佛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安慰。路易斯正在马厩前和鱼人讨论他们需要多

  少匹马来运送他的行囊。

  “不许透露我们的对话!”内尔隆一面走回马厩,一面对勒罗耳语道,“另外,就算路

  易斯喜欢在报纸头版看到他自己那张脸,我们的旅程也不许见报。我会读你写的关于他冒

  险经历的每一个字,当然了,我希望我在其中的角色被描述得极其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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