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镜中世界Ⅱ:复活暗影> 危险的解药

危险的解药

  雅各布回到了镜中世界。他踏出塔楼,扑面而来的风裹挟着雨水,雨水仿佛从母亲卧

  室的窗户上淌下。他在坍塌的墙壁间寻找着狐狸的身影,却只看到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小

  矮人从他跟前一掠而过。每到冬末,小矮人大多是这副模样。狐狸在哪儿?

  狐狸很少不等他。多数时候,狐狸提前几天就能感知到他何时回来。雅各布自然而然

  地想到了陷阱或某个要保护母鸡的农民的猎枪。雅各布,别胡思乱想。狐狸比他更懂得

  如何照顾自己,而且他原本就不希望自己打开那只瓶子的时候,狐狸也在场。

  在另一个世界的喧嚣里待久了,此刻环绕着他的寂静似乎比小矮人还要不真实。他的

  眼睛一如既往地需要几秒钟时间来适应这里的黑夜。另一个世界里的璀璨灯火让人很容易

  忘记这儿的夜晚是多么黑暗。雅各布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打开瓶子。倘若在这儿放出那

  只瓶中精灵,它可能会一直膨胀到云霄上。况且,他不能拿塔楼和镜子冒险。

  雅各布看到了那座古旧的城堡小礼拜堂。

  小礼拜堂和塔楼一样,从毁灭城堡的那场火灾中幸存了下来。荒草丛生的花园顺着山

  坡延伸,小礼拜堂就坐落在花园后面。雅各布不得不用佩剑开出一条路来,沿途只有布满

  青苔的台阶、破碎的雕像和堆满腐烂树叶的大理石喷泉。小礼拜堂前丛生的荒草中耸立着

  几个墓碑,墓主是阿诺德·菲施拜因、路易斯·摩尔和凯特馨·格林。仆人的坟墓在烈火中幸

  存,城堡主人的陵寝却只剩一圈烧焦的石头。

  小礼拜堂的木门变形得厉害,雅各布差点没能把它打开。里面一派荒凉景象:彩色玻

  璃窗破了,长椅早就被附近的村民拿去当柴火温暖冰冷的农舍,但天花板却依然完好。礼

  拜堂高约四米,肯定够了。

  雅各布从瓶子上扯下皮套,一只拇指人不安地从空荡荡的圣水盆边缘探头探脑地窥视

  他。棕色的玻璃瓶身寒冷异常,几乎冻伤了雅各布的手指。在镜中世界的南方,人们可以

  在每一个沙漠集市上找到瓶中精灵。然而这只瓶子里的住客却并非来自南方,只有北方的

  瓶中精灵才能提供雅各布所需的解药。北方的瓶中精灵十分稀少,极其凶残,因此抓捕它

  们的人所负的伤比雅各布的老师夏努特身上的伤还要多。雅各布将要释放的瓶中精灵曾重

  伤了抓它的寻宝人,那位寻宝人在和它搏斗后只活了几个小时,雅各布亲手埋葬了他。

  趁拇指人的好奇心没害死它自己,雅各布把它轰了出去,关上门。

  “雅各布,永远不要忘记,它们全都是杀人狂魔!”夏努特曾不止一次警告他小心北方

  的瓶中精灵,“它们之所以被关起来,是因为它们酷爱杀戮,而且它们明白,作为惩罚,

  它们要用无尽的余生去侍奉每一个得到瓶子的蠢货。它们唯一关心的就是怎么杀死它们的

  主人,把瓶子夺回自己手中。”

  雅各布走到小礼拜堂中央。

  刻在瓶身玻璃上的图案是封印瓶中精灵的枷锁。雅各布把图案画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然后抽出匕首。唯一一件比抓住瓶中精灵更难的事,就是毫发无伤地把它们放出来。然而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瓶颈处的密封蜡章来自一个法官,他判处瓶中精灵终身监禁于这只棕色玻璃瓶中。雅

  各布用匕首把蜡章从瓶口削去,将瓶子放到地砖上,然后迅速退开。

  从瓶颈处升起一团烟雾,银灰的颜色宛如鱼鳞。烟雾化作手指、一只胳膊、一侧的肩

  膀,手指感知着冰冷的空气,捏成拳头,从肩膀处伸出一段蜥蜴般的锯齿状脖子。

  雅各布,当心!

  烟雾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瓶中冒出。雅各布躲进了烟雾中。烟雾在他的上方化成一颗头

  颅,额头很低,打结的长发披散到肩上,银色的脸上张开一张嘴,发出的叹息声让礼拜堂

  的墙壁都为之战栗,仿佛某种动物瑟瑟发抖的两肋。破旧的窗户爆裂了,雅各布呼吸着碎

  玻璃扬起的烟尘,彩色的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到他身上。上方的妖怪睁开了眼睛,惨白

  如盲人,瞳孔像黑色的枪眼在眼睛中央游移。雅各布刚把瓶子拿回手中,紧紧抓住瓶颈,

  它窥伺的目光就发现了他。

  瓶中精灵像准备发动攻击的猫一般弓起身体。

  “瞧瞧,”瓶中精灵声音嘶哑,仿佛在玻璃监狱中失声已久,“你是谁?那个抓住我的

  家伙呢?”

  它朝雅各布俯下身。“他死了吧?我记得我把他的肋骨折断了。不过,这和我要对那

  位法官所做的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象着像撕碎一朵花那样撕

  碎他,我要用他的骨头剔牙,用他的皮来擤鼻涕。”

  瓶中精灵的盛怒充斥着礼拜堂,雅各布掌中的图案覆上了一层严霜。

  “别吹牛了!”他仰头冲瓶中精灵喊道,“你不会那么做的。你会听命于我,直到我厌

  倦了你。不然我会把你送到一所监狱里,他们像储存葡萄酒一样把你的同类关在那儿。”

  瓶中精灵拂去额头打结的头发。那些头发是柔韧的软玻璃,在镜中世界的各个国家都

  价值不菲。

  “这可就有失尊重了!”它沉声道。它脸上伤痕累累,左耳朵被撕裂了。在它们寒冷的

  故乡,瓶中精灵经常被用来打仗。

  “那么,我的新主人有什么愿望呢?”他粗声粗气地问,“照旧是金钱和权力?还是让

  敌人像被碾碎的苍蝇一样匍匐在你的脚下?”

  冰冷的玻璃瓶让雅各布的双手失去了知觉。抓紧瓶子,雅各布。

  “把瓶子给我!”瓶中精灵深深弯下腰,玻璃头发蹭过雅各布的肩膀,“你把瓶子给

  我,我把你想要的给你。可如果你留着瓶子,我会时时刻刻找机会杀了你。除了棕色的玻

  璃,我已经太久没见过别的东西了,你的尖叫声会驱散那片让我耳朵麻木的寂静。”它想

  象着那个场面,狡诈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笑意。瓶中精灵像热衷杀戮一样热衷说话。

  “你可以拥有这只瓶子!拿一滴你的血来换!”雅各布喊道。瓶中精灵灰色的皮肤散发

  出硫黄的恶臭,雅各布几欲作呕。

  瓶中精灵露出了和身体一般灰的牙齿。“我的血?”它的冷笑中满是幸灾乐祸,“是什

  么要杀了你?毒药?疾病?还是诅咒?”

  “你觉得怎么样?”雅各布回应道,“成不成交?”

  瓶中精灵的冷笑变得杀气腾腾。通常情况下,一旦你把瓶子给它们,瓶中精灵就会咬

  下你的脑袋。据雅各布所知,有两个寻宝人就这么送了命。瓶中精灵的牙齿很有力。你

  要快,雅各布,要非常快。

  瓶中精灵向他伸出手。“我们成交。”即使是它的小指头也比人类的胳膊长。

  尽管玻璃冻僵了他的皮肤,雅各布依然紧握着瓶子。“不行,先给我你的血。”

  瓶中精灵亮出牙齿,嘲讽地向雅各布弯下腰:“你怎么不自己来取?”

  雅各布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抓住一根玻璃头发,把自己拉了起来。瓶中精灵伸手去抓雅各布,可还没抓住,雅

  各布就把瓶子深深插进了它的鼻子里。瓶中精灵怒吼一声,奋力想用粗笨的手指把瓶子拔

  出来。雅各布,就趁现在!他跳到瓶中精灵的肩膀上,用匕首割开它撕裂的耳垂,黑色

  的血液飞溅而出。瓶中精灵仍在徒劳地试图把瓶子从鼻孔里拔出来,雅各布趁机将血揉进

  自己的皮肤里。空中的冰晶随瓶中精灵的喘息和呻吟而飞舞。雅各布从它的肩膀上纵身一

  跃,落到结了霜的地砖上,差点摔断了腿。站起来,雅各布!盛怒之下,瓶中精灵用锯

  齿状的脊背抵住礼拜堂的天花板,天花板在雅各布头顶上爆裂。他一路滑行到门口。

  快跑,雅各布!

  雅各布跑向高耸在礼拜堂后面的冷杉丛,可还没等他在树枝下找到掩护,巨大的手指

  就将他抓住,举到空中。雅各布感觉一根肋骨折断了。瓶中精灵果然是一剂危险的解药。

  “把瓶子拔出来!”

  瓶中精灵把他捏得更紧了,雅各布疼得大喊。巨大的手指将他举高到能将手伸进硕大

  的鼻孔为止。

  “就算你把瓶子扔了,”瓶中精灵沉声对他说,“我仍然有足够的时间把你的骨头捏

  碎!”

  也许吧。可即使他把瓶子交给它,它也一样会杀了他。你没什么可失去的。雅各布

  摸索到瓶颈,紧紧抓住冰冷的玻璃。

  “把……它……拔……出来!”瓶中精灵声音中的冰冷杀意笼罩了他。

  雅各布并不着急,毕竟这或许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了。他看见山丘上的废墟塔楼直指

  昏暗依旧的苍穹。塔楼下,一只貂正啃食着树木的嫩芽。春天已经来了。生还是死,雅

  各布。再赌一把。

  他将瓶子从瓶中精灵鼻孔里拔出来,竭尽全力抛向礼拜堂的屋脊。

  瓶中精灵的怒吼声把那只貂吓呆了。它灰色的手指紧紧钳住雅各布的身体,雅各布仿

  佛听到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断裂的声音。然而,玻璃破碎的声音穿透了他的疼痛。巨大的手

  指松开了,雅各布掉了下来。

  他摔得很重。

  撞击使他无法呼吸。瓶中精灵的身体在他的上方爆炸了,仿佛什么人在它体内塞了炸

  药,灰色的肉身飞溅成数千块碎片,碎片像肮脏的雪花那样落到雅各布身上。他躺在那

  儿,舔着嘴唇上黑色的鲜血。血是甜的,烫着了他的舌头。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并且,依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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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玛

  煤气灯照耀下的天鹅堡街道上,已经多年不见行医女巫了。女巫代表着过去,而天鹅

  堡的居民信仰未来。比起巫术和苦涩的药草,他们更乐意相信来自维纳的医生。只有当现

  代医学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才会前往位于城堡山丘东边的一个村庄。

  阿尔玛·施皮茨韦格的房子就在墓园旁边。不过通常来说,她的医术能让病人不必过

  早地长眠地下。明面上,她经营着一家普通诊所,会像城里的医生那样用夹板固定断肢,

  有时候甚至会开和他们一样的药。不同之处在于,阿尔玛就像对待人类病人一样细心地医

  治奶牛和小矮人,她的服饰会根据天气而变换颜色,她的瞳孔和猫的瞳孔一样狭长。

  阿尔玛的诊所还没开门,雅各布叩响了后门。过了好一会儿,阿尔玛才来开门。她似

  乎刚刚度过了一个疲惫的夜晚,可一见到雅各布,她就面露喜色。清早的阿尔玛看起来和

  雅各布童年时想象中的女巫一模一样,不过他已经见过她的各种面孔和化身。阿尔玛的猫

  用咕噜声欢迎雅各布。

  “如果昨晚有你帮忙就好了,”阿尔玛说,“住在上面废墟里的侏儒妖想要偷小孩。你

  到底能不能把它赶走?”

  侏儒妖是雅各布在镜中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生物,他手上依然留着它的大黄牙咬的疤。

  他试着抓了它很多次,可侏儒妖生性狡诈,擅长躲藏。

  “我会试试的,我保证。”雅各布把咕噜叫唤的猫抱到胳膊上,跟着阿尔玛走进那间朴

  素的屋子,她就是在这儿施展传统与现代的医术的。雅各布脱下大衣,阿尔玛见到他衬衣

  上的黑色血迹,不禁疲倦地摇了摇头。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她问,“你就不能有哪怕一次是因为感冒或胃病来找我的吗?

  直到我死的那天,我都会怪自己没有阻止你去跟阿尔伯特·夏努特学艺。”

  阿尔玛向来不喜欢那个老寻宝人。她和所有女巫一样,对寻宝这个行业不以为然。被

  夏努特揍了之后,雅各布总是躲到阿尔玛这儿来。他第一次遇见阿尔玛就是在那片废墟

  中,当时她正在对此地产的药草施咒。“诅咒?半个世界都被诅咒了。”对于人们关于那片

  废墟的传言,她如此评论道,“诅咒散播得比臭味还快。那上面只有烧焦的石头而已。”

  她没有问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孤身一人在一座被烧毁的城堡的断壁残垣间能做些什么。

  阿尔玛不问这些问题,或许因为她反正也知道答案。她把雅各布带回了家,给他不会招来

  诧异目光的衣服,警告他小心拇指人和金乌鸦。在雅各布初到镜中世界的那些年里,他总

  能在阿尔玛这儿吃顿热饭、睡个好觉。他第一次被狼咬伤的时候,是她为他医治;他因为

  试骑一匹中了邪的马而胳膊骨折的时候,是她为他上夹板;也是她告诉他,最好对镜中世

  界的哪些居民敬而远之。

  阿尔玛从雅各布的皮肤上蘸了点黑血,闻了闻。“北方瓶中精灵的血。”她不安地望着

  他,“你要它做什么?”

  她把手放到雅各布的胸口,然后解开他的衬衣,抚摸着那枚飞蛾印记。

  “蠢货!”她用枯瘦的手锤了雅各布胸口一拳,“你又回那个女妖那儿去了!我不是让

  你离她远点吗?”

  “我需要她的帮助!”

  “是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打开了那只用来保存传统医疗器具的柜子。

  “那是女妖的诅咒!你帮不了我。”没有女巫能与女妖在法力上相抗衡。“那和我弟弟

  有关。”雅各布补充道。

  “你弟弟值得你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值得。”

  阿尔玛沉默地注视了雅各布片刻,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削下他的一缕头发。她把

  头发在指间略一摩擦,头发便烧了起来。女巫能徒手点燃大部分物体。

  阿尔玛看了看沾在她指尖的洁白如雪的灰烬,望向雅各布。她不必解释这意味着什

  么。雅各布破解过一次诅咒,那一次他让阿尔玛测试咒语是否真的被破除时,她指尖的灰

  烬是黑色的。

  瓶中精灵的血无济于事。

  他扣上衬衣。雅各布,你死定了。

  这几个月来,他的希望一一落空,红女妖是否都在冷眼旁观?她现在就在看着吗?女

  妖有很多途径看到她们想看的事物。也许自从她对他低声道出妹妹的名字以来,就一直期

  待着他的死亡。不,雅各布,从你离开她开始,她就盼着你死。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

  阿尔玛眼中的怜悯比她的愤怒更让雅各布难过。“两三个月吧,也许更短。她是怎么

  对你下咒的?”

  “她让我念出她妹妹黑女妖的名字。”

  阿尔玛的猫蹭着雅各布的腿,仿佛想安慰他。很难想象,如果它不喜欢某个访客,就

  会变成一只极其危险的猫。

  “我以为你对女妖的了解比我更多。你忘了她们对自己的名字讳莫如深吗?”阿尔玛向

  旧药柜走去。药柜的抽屉里满是镜中世界里的药物。

  “我叫了她姐姐的名字无数遍。”

  “那又如何?黑女妖是另一回事。”阿尔玛从抽屉里取出的草根看起来像一只把腿蜷在

  肚子上的苍白蜘蛛,“她比其他女妖更强大,可她不像她们一样,生活在女妖岛的庇护

  下。这使得她很脆弱,她不会允许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许连自己的情人都没有告

  诉!”她在碗里将草根捣碎,把粉末装进小口袋里。“你胸口的飞蛾已经有多久了?”

  雅各布将手伸进衬衣里,几乎感觉不到那个印记。

  “起先,红女妖用这个救了我的命。”

  阿尔玛的微笑中带着苦涩之意。“她只是努力让你以她计划的方式死去。女妖热衷于

  玩弄生死……而且我肯定,她让强大的妹妹不知不觉成了帮凶,这让她的复仇更加快

  意。”她将那包碾碎的草根递给雅各布,“给,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了。当你觉得疼的时

  候,就取一点,因为就要开始发作了。”

  她用脸盆装了从屋后井里打来的冷水,雅各布趁瓶中精灵的血还没腐蚀他的皮肤,洗

  去了身上的血迹。水变成了和瓶中精灵的皮肤一样的灰色。

  上一次生日时,雅各布在一张纸上写满了他接下来想要找的宝物。那是他二十五岁的

  生日。雅各布,你不会变老了。

  二十五岁。

  阿尔玛递给他的毛巾散发着薄荷的味道。

  他不想死。他热爱现在的生活,只想体验更多,别无所求。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会怎么死去?”

  阿尔玛推开窗子,把水倒出去。天亮了。

  “黑女妖想利用姐姐的印记来夺回她的名字。你心口的飞蛾会活过来,那滋味可不好

  受。一旦它从你身体上剥落、飞走,你就会死去。也许还有几分钟,也许只有一秒钟……

  但是无药可救。”她忽然转过身。阿尔玛痛恨别人看见她哭泣。“雅各布,我多希望自己能

  做点什么,”她轻声说,“可是女妖比我强大,这是她们的永生所带来的力量。”

  阿尔玛的猫望着雅各布。雅各布抚摸着它黑色的皮毛。都说猫有九条命,雅各布一直

  以为自己至少也有九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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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怎么办?

  有一段时期,许多山妖为了摆脱故乡的寒冬,来到奥斯特雷恩定居。阿尔玛屋后墓园

  里的许多坟墓就是那时留下的。有魔力的木工手艺给大部分山妖带来了不菲的财富,因此

  它们的墓碑往往是镀金的。雅各布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墓园里对着那些精雕细刻的图案看

  了多久,图案描述了某只已逝山妖的生平。去上工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纷纷经过,手推车

  沿着墓园门前坑坑洼洼的石板路颠簸着。一个拾荒者绕着简陋的村屋打转,一只狗追着他

  叫。雅各布只是站在那儿望着那些坟墓,依然无法思考。

  雅各布曾确信,他会找到一条自救的路,毕竟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自从他成为夏努

  特的徒弟以来,就一直坚信这一点。从十三岁开始,“史上最优秀的寻宝人”就是他唯一的

  目标,也是他唯一想赢得的头衔。然而如今看来,他终究只能找到别人渴求的东西。能带

  来永恒爱情的玻璃鞋、能打死每个敌人的棍子、能下金蛋的鹅、能窃听敌人的贝壳,这些

  对他又有何用?他不过想成为找到这些宝物的人,如此而已,而且他全都找到了。然而,

  一旦他想给自己找些什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找爸爸如此,找能救他性命的魔法也如

  此。

  雅各布,你可真倒霉。

  他转身不再去看那些墓碑和碑上镀金的雕刻。大部分图案展示的不外乎酒后斗殴或拼

  酒,这些山妖引以为傲的事迹实在乏善可陈。不过有些图案描绘了逝者曾用木头做了些什

  么:有生命的木偶、会唱歌的桌子、能自己做饭的炒勺。雅各布,你的墓碑会怎么描述

  你呢?雅各布·雷克里斯,生于另一个世界,死于女妖的咒语……他弯下腰,扶起一块小

  小的墓碑,下面长眠着一个小矮人。

  别再自艾自怜了。

  他的弟弟已经变回了人类的皮肤。

  刹那间,他希望威尔从未穿过镜子,这个想法强烈得让他感觉反胃。雅各布,替你

  自己找个时光沙漏吧。让时间倒转,别去找女妖,或者在威尔跟着你来之前就把镜子打

  碎。

  一个女人打开墓园墙上生锈的门,在一座坟上放了些带花的枝条。也许是她的样子让

  雅各布想起了狐狸,如果他死了,狐狸也会来给他献花,不过她肯定会给他的坟上放一束

  野花,紫罗兰或报春花,那是她最喜爱的花。

  雅各布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他不会找什么时光沙漏。即使他让时间倒转,一切只会再度重演。至少他的弟弟

  已经有了一个好结果。

  雅各布打开门,眺望废墟塔楼所在的那片山丘,塔楼后面是清晨的天空。他应该回去

  告诉威尔自己的境况吗?

  不,还不行。

  他必须先找到狐狸,他还欠她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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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劳

  黑女妖向后退去。她不想再看到雅各布·雷克里斯那张满是恐惧和痛苦的脸。她感觉

  到自己的名字就像苍白肌肤上的一道伤口,正将死亡带给他。

  这个池塘正向她展示雅各布惊恐的面容。虽然就是在这个池塘的岸边,雅各布将她的

  皮肤变成了树皮,但这并不是她的报复。

  她的红女妖姐姐一定也正通过那面孕育了她们的湖水看着同样的景象。红女妖想从雅

  各布的死亡中得到什么?希望缓解他的不忠所带来的痛苦?还是希望拯救她那受伤的自

  尊?她的红女妖姐姐并不了解爱情。

  池塘渐渐昏暗如倒影其中的天空。水波中,只有黑女妖自己的倒影仍在荡漾。池水扭

  曲了她的倒影,仿佛她的美丽也正在消融。那又如何?反正卡米恩也不再看她了。他现在

  只注视着他那位人类妻子隆起的腹部。

  城市的喧嚣穿透夜色中的御花园。

  黑女妖转身离去。她什么都不想再看了,既不想看自己,也不想看姐姐那位不忠的情

  人。有时候,她甚至想变回那些拜雅各布所赐的树叶和树皮。

  他看上去和他弟弟一点都不像。

  一只飞蛾落到她的肩膀上,仿佛雪白肌肤上的一抹夜色。然而就连卡米恩的夜晚现在

  也属于另一个女人了。他在那位玩偶般的公主处过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姐姐要那些恐惧和痛苦又有何用?它们无法挽回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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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努特

  通往天鹅堡的路上,工人将纺织厂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工厂鸣起早班笛,鸣笛声和

  教堂的钟声一大清早便竞相争鸣,闹得雅各布几乎没法安抚阿尔玛借给他的老母马。母马

  警觉地竖着耳朵,仿佛巨龙回来了,然而它听见的其实只是新时代的声音:鸣笛声、敲钟

  声,机械蓄势待发,飞速奔跑。

  雅各布经过的时候,许多在大门口打着哆嗦等待的男人都望着他的背影。寻宝人的口

  袋里总有金子,他们随心所欲地来来去去,不知困扰着工人的劳苦和枯燥为何物。换了其

  他任何一天,雅各布都能理解那些疲倦面孔上的嫉妒之情,然而今天早上,他愿意和他们

  中的任何一人交换,就算要工作十四个小时,每小时只能挣两枚铜币。毕竟好死不如赖

  活,不是吗?

  这是一个极美的早晨:发芽的树木,满目新绿……就连老母马的皮毛也散发着春天的

  气息。死在春天太可惜了,在冬天死去或许容易些,然而雅各布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么

  多时间。

  街边躺着一个男孩,为了防止拇指人把他仅有的那点家当偷走,他把一个脏兮兮的包

  裹按在胸口上。雅各布第一次到天鹅堡的时候和他年纪相当,只是比他壮实些,这多亏了

  阿尔玛。

  那时候,天鹅堡尖尖的山墙就像雅各布外祖父母那些发黄童话书中的一幅画。比起镜

  外世界的废气,这儿空气中的煤灰味闻起来更具冒险色彩。这儿的一切都散发着冒险气

  息:马车上的皮质挽具,肮脏石子地上的马粪,一些饥肠辘辘的小矮人在屠宰场丢弃的垃

  圾中翻翻捡捡……几个月后,雅各布遇到了阿尔伯特·夏努特,终于下定决心留在镜中世

  界。

  雅各布把阿尔玛的马拴在食人魔酒馆门前。酒馆的百叶窗依然关着,只有雅各布房间

  的窗户还像他离开时那样开着。他外出的时候,狐狸有时会在那儿过夜。雅各布一路上都

  在斟酌要对她说的话,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

  酒馆里,夏努特的新厨师在清洗昨晚的脏玻璃杯。很多客人抱怨老板做的饭,于是夏

  努特便雇了退伍士兵托比亚斯·文策尔当厨师。文策尔在一场与石人族的战役中失去了左

  腿,又很贪杯,却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厨师。

  “他在楼上,”文策尔一见雅各布走到吧台边就说,“不过要小心。他牙疼,而且石人

  把税提高了。”

  石人族已经统治奥斯特雷恩半年多了,然而天鹅堡里没人知道,雷克里斯兄弟对此也

  负有责任。说不定本来就没人对此感兴趣。没战死的男人都从战场上回来了,石人族建了

  新的工厂和街道,有利于贸易,就连市长也没变。首都那边有炸弹袭击和有组织的抵抗,

  但国内大部分地区都向新统治者妥协了。前任女王的宝座上坐着她身怀六甲的女儿,孩子

  的父亲便是她的石人丈夫。

  雅各布敲了敲夏努特的房门,对方不耐烦地吼道:“啥事啊?”夏努特住的房间里塞满

  了寻宝岁月的纪念品,比食人魔酒馆里的还要多。

  “瞧瞧谁来了!”他用手捂着肿胀的腮帮咕哝道,“我还以为这次你肯定回不来了

  呢。”在镜中世界,最要不得的就是牙疼。雅各布有一次在维纳拔了一颗发炎的牙齿,和

  食人魔战斗都不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怎么样?”夏努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你找到那只瓶子了吗?”

  “找到了。”

  “看吧!我告诉过你,不会有问题的。”夏努特擦了擦木制假手中的羽毛笔,望着面前

  的那张纸。自从一个喝醉了的客人告诉他,他能通过写回忆录大挣一笔钱,他就写起了回

  忆录。

  “我找到瓶子了,没错……”雅各布走到窗边,“可那滴血不起作用。”

  夏努特把笔搁到一旁。他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担心,然而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演

  员。“见鬼,”他咕哝道,“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你会找到别的法子的。那颗苹果怎么

  样?就是被诅咒的苏丹花园里的苹果,你知道的。”

  雅各布话到嘴边,见老夏努特这么震惊,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一旦雅各布告诉他真

  相,他八成会亲自出马去找解药。夏努特老了,他戴假肢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假肢让他

  越来越痛。他的听力现在很糟糕,好几次差点撞上市集广场上的出租马车。不,雅各布没

  忘记老夏努特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揍在他皮肉上的滋味,可他在镜中世界得到的一切都要归

  功于老寻宝人阿尔伯特·夏努特和他教给他的本事。雅各布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当然知道苹果的事,”雅各布说,“我怎么会忘了它呢?”

  夏努特那张丑陋的脸上拧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我就说嘛,你会有办法的。实在

  万不得已,还有那口井呢。”

  雅各布背过身去,以免夏努特从他的脸上发现真相。

  “该死的!我真希望那个食人魔咬掉的是我的脑袋,而不是胳膊!”夏努特重新用手捂

  住发痛的腮帮,“你还有欧防风这种草药吗?”欧防风包镇百痛,不过吃了之后,会一连几

  天产生被磷火环绕的错觉。雅各布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铁罐,那是他周游时的药箱:欧防

  风,白菊,阿尔玛为他配制的创伤膏,碘酒,阿司匹林,一些他从镜外世界带来的抗生

  素。他从罐子里摸出一根欧防风递给夏努特,那根欧防风看着就像风干的毛毛虫,口感很

  糟糕。

  “狐狸在哪儿?她在这儿吗?”

  狐狸早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可只要雅各布还抱有一线希望,他就能轻易说服自

  己,最好不要告诉她真相,而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夏努特一面把欧防风塞进疼得变形的嘴里,一面摇头。“不在,”他咕哝道,“她走了

  几个礼拜了。那个矮人想雇你找一根天鹅人的羽毛,因为你不在这儿,狐狸就答应去替他

  弄羽毛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她可比你谨慎多了,而且比我们加起来都聪明。她拿到了羽

  毛,可是被天鹅人弄伤了胳膊,其他没什么大碍。她现在在矮人那儿养伤,他用你那棵树

  带给他的金子买了座破烂城堡。狐狸把地址给你寄来了。”

  夏努特抬起那副用来做镇纸的食人魔牙齿,递给雅各布一只信封,信封上的徽纹是用

  金箔压印的。那棵树给雅各布带来了通往石人族皇家堡垒的路,也让伊文奥克·瓦里安特

  成了一位极其富有的矮人。

  “你见到她的时候,把这个给她。”夏努特把一只丝绸包裹的小包推给雅各布,“告诉

  狐狸,这是卢多维克·伦斯曼给她的,他老爸在对面教堂后面开了律师事务所。卢多维克

  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你真该瞧瞧我告诉他狐狸走了的时候,他那副表情。”夏努特嘲弄

  地翻了个白眼。他交往的最后一个女人是天鹅堡里一位富有的寡妇,可她不喜欢夏努特往

  她卧室里挂狼头标本。

  “啊!”夏努特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欧防风的味道比女巫茶还要恶心,不过确实有

  效!”他依然盖着那张破毯子。早年间,他就是盖着它在旷野里呼呼大睡,或许这张毯子

  能让他梦见旧日的历险。

  雅各布打开装着狐狸来信的信封,手指沾上了金箔。虽然是雅各布教会了狐狸写字,

  但她的字比雅各布的要工整许多。信里只有一句冷淡的问候和路线的描写。

  他离开太久了,她在生他的气。

  “加尔山,”雅各布喃喃自语,“骑马过去要十多天。那个矮人要一座荒山里的城堡做

  什么?”

  “我怎么知道?”夏努特眼神呆滞,“大概能让他回到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你知道的,

  矮人越老越敏感。”

  道理是没错,可放在伊文奥克·瓦里安特身上肯定行不通。那个矮人八成在城堡地下

  发现了一座银矿。雅各布把狐狸的信塞进背包里。一根天鹅人的羽毛……那可是一件危险

  的战利品。不过夏努特说得不错,对于寻宝这件事,狐狸现在几乎和雅各布一样内行。

  “你为什么不大醉一场呢?”夏努特一边用手扑打幻想中的磷火,一边说着胡话,“那

  颗苹果又不会长脚跑了!”他像个孩子似的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咯咯直乐。“万一苹果没用,

  你还能去读我的清单呢!”

  夏努特的清单就挂在酒馆里那把缺了口的佩剑下,上面列着所有他找过却没有找到的

  魔法宝物。雅各布对清单倒背如流,可那上面没有能救他的东西。

  “我会的。”他说着,又放了一根欧防风到夏努特的枕边,“睡吧。”

  十天。挨千刀的矮人。雅各布只能希望阿尔玛说得没错,他还有些时间。万一他在见

  到狐狸之前就死了,那他连拧断瓦里安特那根短脖子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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