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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罗之屋 4

  “治安官把迪克·罗兰扣押在县法院的监狱里。但是夜幕降临之后,一大群白人暴徒聚集在了监狱外面。而生活在格林伍德区的黑人们也听说了私刑一事,其中一些人决定拿起枪支来解决这个问题。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我一直没机会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后来我听说在法院外面,一个白人想从一个黑人手里抢夺枪支。于是战争就此爆发。

  “当时的情况是黑人寡不敌众,基本上相当于一个人对二十个人。所以在最初的交火中得以幸存的都撤回了格林伍德区。白人紧随其后,一路走走停停来补充枪支弹药。他们冲进五金店、典当铺,把所有能拿走的都洗劫一空。

  “我父亲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的胳膊被划伤了,袖子都被血染红了,不过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跟我母亲说赶紧往车里装家里所有她舍不得丢下的东西。他说他还要出去——格林伍德的居民在铁路沿线组织了一条防御战线来迎击那些白人暴徒——但是一旦失守,我们就得准备赶紧逃离。

  “我母亲并不想让他走,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说:‘他们是在劫掠他们自己人民的财产,如果我们把他们放进来的话,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做呢?’

  “我跟父亲说我也想跟他一起去帮忙保卫家园。当时我已经七岁了,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大人了。父亲当然不会同意。从他嘴里,你得到的回答永远都只有一个‘不行’。我当时也是激动不已,还想试着去争辩几句,结果这就是当时我得到的回应。”他一歪头,指了指左眼角处的一处伤疤,“这是被他的戒指给划伤的。

  “我父亲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能表现得相当暴力,不过每回他都努力地克制。只有我欠揍的时候他才会动手打我,但在此之前他从没在我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其实那天晚上他也不是有意的。等我感觉到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时,我才意识到当时他内心里是有多么害怕。我们当时的处境简直是糟透了。”

  “然后,”蒙特罗斯说道,“我哥哥乔治站了出来,说他得出去一趟,去把我们外曾祖母的书给拿回来。”

  “她的书?”温斯洛普疑惑道。

  “其实是一本账册。”蒙特罗斯说道,“一直放在我父亲店铺的保险柜里。父亲跟乔治说如果情况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会自己去取回那本书的。但是乔治却一再坚持那是他的责任。我猜乔治肯定也会被臭骂一顿,可谁曾想父亲居然同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时母亲一蹦三尺高,想阻拦乔治,结果父亲却让她什么都别说。

  “于是,父亲就和乔治一起出了门,然后我母亲就陷入一片忙乱之中。她让我和姐姐把屋里的东西都归拢到一起,然后把他们结婚时的盘盘碗碗都打包。我当时都快气疯了。乔治去了前线,我却守着锅碗瓢盆。

  “等我们把东西往车里运时,就已经能够听到枪声出现在不远处了。母亲这才真正地焦虑起来,我也一样,不过原因却不一样。我们把车子塞得满满当当。有那么一会儿,母亲和奥菲利亚在屋里考虑还要带走什么东西,我自己则一个人在外面。听着那些枪声,我再也没法让自己躲在后面了。之前我刚刚把父亲的工具箱放进了车里,于是我抄起一把老旧的大号羊角锤,就朝战斗之地冲了过去。

  “等我到达阿切尔大街的时候,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格林伍德的守卫们把所有的路灯都开枪打坏了。狙击手隐蔽在高处观察着铁路沿线的情况。白人们看不到狙击手,但还是有一些带着蘸过油的布和打火机成功地潜了进来。格林伍德铁路沿线的小木屋全都陷入一片火海,一些大型建筑也没能幸免。

  “当时我就拎着锤子站在街上,黑暗之中四周尽是熊熊烈火与滚滚浓烟。子弹在空中来回飞着,不停地有人在朝我大喊赶紧从那里滚开,可我就那么沿着大街恍恍惚惚地朝前走着,心里只想找到我爸爸。

  “我看到一辆满载着白人的轿车冲了过来,刚一穿过铁路就迎来一阵枪林弹雨。车前灯和挡风玻璃都被打爆了。司机挂了倒档,匆忙往回倒。见此情景,我上蹿下跳地高喊起来——‘我们赢啦!’然后我父亲就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这回他并没有打我。他把我拎起来使劲地摇晃了起来。”——蒙特罗斯将双手举过头顶比划了一下——“就像这样。”

  “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就像炸弹爆炸了一样。然后父亲就停了手。他紧紧地抱住我,拔腿就跑。你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儿搞笑,可是一从浓烟和烈焰之中挣脱而出,这场景就变得很美妙了。他抱着我的感觉就像……我有时会梦到那样的场景,当然在梦里没有这些枪炮,就是一个普通春日的夜晚,爸爸抱我回家,像是刚看完一场电影或者一场球赛那样。就像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那样。

  “还有一半路程就要到家的时候,一辆车出现在我们背后,车速飞快。等靠近时我才发现那辆车被枪射得到处都是洞。引擎盖上全是弹孔,所有的车玻璃都碎了。我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根本就没有时间。一个白人举着手枪从车后座探出身子,抬手就是两枪,然后从我们身边一驶而过,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那人是谁。

  “我想刚才那两枪肯定没有打中我们。我知道自己没有中弹,而且父亲也一刻都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又跑过一个街区,然后忽然停住了。他把我放了下来,动作非常小心,一只手扶在我的肩头,像是要稳住身形一般。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我们当时是在一户人家门口的草坪上。里面的人听到我的哭喊声,于是打开了门廊里的灯。这时我才发现父亲的身侧中了弹,血从他的嘴里流了下来。他的脸上显出一副表情。那是恐惧。就像面对苍茫宇宙时的那种恐惧。当时我太小了,根本就没法理解他的表情。我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害怕。可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同样不会听话的儿子——我才真正理解了他的感受。

  “他并不是为自己而害怕。他是因为我而害怕。他想保护我。其实他已经做到了:他救了我的命,带着我从枪林弹雨中逃了出来。但是那一夜还远没有结束,而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亲眼看着我安然脱险了。那才让他恐惧。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孩子要被这世界所毁灭,而心里却清楚自己已经无力再去给他任何帮助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莫过于此啊。”

  蒙特罗斯的双眼忽然潮湿了起来。他抬起双眼,就像是从出神之中突然清醒了过来。然后就看到这里的女主人正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孩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一脸哀伤的神情,蒙特罗斯很想表达自己的歉意。他觉得不该在她的家里讲起这样一个故事。然而此时她的丈夫却一直朝前探着身子,对这个故事仍然意犹未尽,像是要把这个特别的盘子里剩下的最后几粒碎屑舔得一干二净一般。

  “然后他就死了?”亨利·温斯洛普问道。

  “对,”蒙特罗斯应道,“然后他就死了。”

  窗外依旧是夏日炎炎,而此时天空已经映出了粉红与金色,落在草地上的影子在一点点地拉长。蒙特罗斯仍然沉浸在塔尔萨火光冲天的那个夜晚,对于屋外夜色这么早地降临丝毫没有感到蹊跷。

  亨利·温斯洛普说道:“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个那样的父亲啊。”

  “我现在没有了那样的父亲。”蒙特罗斯说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他抬起手,用掌根擦了一把眼睛,“说说你的事吧,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好奇心极重。”温斯洛普答道,“其实我还可以用其他的词汇来形容他,但是如果想要了解他,就必须从这一点开始:他对于事物的好奇简直到了贪得无厌的地步。他想要了解这世间所有事物的来龙去脉,这就需要知道很多很多。普通人穷尽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学到这么多的东西。所以,为了能拥有他所需要的时间,他决定要让自己永生不灭——而且近乎全知全能。

  “在某种层面上来看,这实在是有些滑稽。与我父亲关联甚密的那些人都认为自己是理想主义者,是科学家,是自然哲学家。对于他们而言,超自然现象这样的说法是有些幼稚的。他们想让自己成为神,却又愿意以平民百姓那种粗浅的迷信方式来理解上帝的概念。

  “我父亲并不像他们那么正统。粗浅不粗浅对他而言无所谓,只要能达到想要的结果就好。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和我的母亲结合在一起。她是个女巫。”温斯洛普解释道,“她就是那么称呼自己的,非常自然。她信仰神明、奇迹,还有魔法。她用自己的方式向父亲证明,他的愿望,至少在理论上,是有可能成功的。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一开始是她的健康,然后是她的生命。”

  “我听说她患有脊髓灰质炎。”蒙特罗斯说道。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温斯洛普点头道,“但是让我母亲坐上轮椅的并不是疾病,而是因为误读。我这是一语双关。你熟悉亚当的语言吗,特纳先生?”

  “见过好几次。”蒙特罗斯谨慎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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