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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体渴求着睡眠。

  我坐在科罗讷多的屋顶上,这地方也一同恳求着我,乞求我从石像鬼破碎的肩膀爬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屋里、走下楼梯、穿过仍一片漆黑的公寓躺回床上,然后好好睡个觉。

  但我不行。

  因为只要我一睡着,就会做梦;只要做梦,就会梦到欧文。梦到他银色的头发、冰冷的眼睛,用他细长的手指轻松地握住那把最爱的刀,梦到他喃喃着说「真正的」麦肯琪.毕雪一定藏在这具身躯之中某处,并且拖着锯齿边缘的刀刃横过我的肌肤。

  我会找到妳。M。在一刀切下时,他如此低喃。我会让妳自由。

  在某些夜晚,他刺杀我的速度比较快,有些夜晚则是慢慢来。但每个晚上,我都会在黑暗中猛然坐起,用手臂紧紧环抱住肋骨,检查着皮肤上有没有新割出的伤痕,心脏狂跳。

  当然一道也没有,因为欧文根本不在这儿。

  他再也不存在了。

  已经过了三个礼拜,虽然这里太暗,除了被夜色洗涤的屋顶轮廓外很难辨认出任何东西,但我的眼神仍会飘到那里──石像鬼围成的那一圈地方──事情就是在那里发生的。或者,至少可说是在那里结束。

  别再逃了,毕雪小姐。妳无路可走。

  记忆是如此清晰。韦斯利正躺在屋顶的另一边汩汩流血,而欧文将刀刃压进我双肩之间,给我一个其实不太算选择的选择。毕竟,有把刀正嵌进我皮肤里。

  不见得非要走到这一步。

  话语、承诺、威胁,当这些事物流连在我们之间,正好让我可以在他背后将钥匙凭空一转,在这个世界撕出裂口,开出一扇门,通往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地方──虚无,将他送过去。

  我的眼睛看见了那道隐形的、不可能存在的痕迹。那不过是空气中的一道裂痕,是那扇裂缝之门仅存的一切。即便看不见,我也很清楚它在哪里。就是眼神滑开瞬间所见的那一块黑,因为错位的感觉同时产生相吸和相斥,那是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是一个错误。

  那扇裂缝之门是一种诡异、带有侵蚀性的物体。

  那天,我试着重新再访此地,再度读取屋顶上那堆雕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些记忆都被毁了。裂缝绽裂之后,使得它们像过度曝光的胶卷,每一分钟都被呑噬殆尽,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徒留一堆白噪音。

  但我其实无须读取石头上的影像。我都记得。

  在屋顶的遥远彼端,一块石头从雕像落下,我惊吓了一下,差点在石像鬼上差点失去平衡。我的脑袋以一种昏昏欲睡的危险方式开始变得沉重,所以我趁着自己跌下来之前赶快先下去。当第一道光束悄悄射入天空,我转了转颈子,看见光芒令我感到一阵紧绷。我完全还没准备好面对今天,不只是因为都没睡,而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挂在椅子上的那件制服,以及面对随之戴在脸上的新面具。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满满是人、满满噪音的校园。

  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海德高中。

  但无论如何,太阳依然持续升上天空。

  几呎远处,在其他的雕像中有一只石像鬼特别突出,它的石头身体用老旧的垫子和封箱胶带团团捆起,垫子是从科罗讷多前厅壁橱里偷拿来的,封箱胶带则是取自咖啡店的抽屉。就一个拳击用的训练假人来说,实在是个不怎么样的替代品,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如果我睡不着,至少还可以训练一下。

  此时此刻,黎明的阳光洒遍屋顶,我小心翼翼地松开缠绕在两手上的拳击用绷带,在血液流回右手腕时瑟缩了一下。闷痛的感觉持续不断,并呈放射状流进我的手指。这是那天留下的另一项纪念品。欧文的手犹如老虎钳般紧抓不放,直到我的骨头发出劈啪声,直到我手中的刀匡啷落在夹缝界地板上。如果我没有把时间花在击打这个临时假人上,手腕可能会好得更快。但我发现这疼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停驻不去。

  在感觉到口袋里那张纸出现熟悉的字母书写感时,我已经差不多把胶带给绕下来了。我挖出纸条,放置在已经全面洒下的日光中,这样才得以认出纸页中央的名字。

  伊莉.雷纳。十一岁。

  我用拇指拂过那名字,有些期待感觉到笔压出的痕迹,但那诡异的笔画从来没有真正留下痕迹。是在档案馆把名字写在册子上,随后,那些字便复制到纸上,找到历史后,那个名字就会消失,不留痕迹。我有想过要将我找到、归档的人记录成一份名单,但祖父,也就是爷爷,一定会跟我说,钻牛角尖没有好处。盯着任何东西看太久。他会如此说道,你就会开始乱想。乱想会发生什么事呢?绝对没有好事。

  我朝着生锈的屋顶门走去。为了找伊莉.雷纳,应该可以让我忙上一阵,至少忙到大家可接受的起床时间为止。如果告诉爸妈我晚上都做什么打发时间──一半在梦魇之中,一半是跑到屋顶上──他们铁定会送我去看精神科医生。然而,我再次重申,如果告诉爸妈我过去这四年半的人生都在做什么──猎捕亡者的历史、并将之归档──他们绝对会把我锁进精神病院。

  我往下在水泥楼梯上走了四阶,极度专心在这份静谧,以及我的步伐划破寂静的声响。到了三楼,楼梯井将我带进一条以老旧黄色壁纸和长满灰尘的水晶灯所装饰的走廊。三楼F室的公寓在远程等待我,一部分的我恨不得回家睡觉,但另一部分的我不是很想冒这个险。于是我在中途停下脚步,经过夹在一面老旧镜子和一幅以海洋为主题的画之间那架犹如金属铁笼的电梯。

  在那幅画旁边,我可以辨识出界缝,它就像是壁纸上的一个皱折,同时吸引又抗拒着我的眼神。要看出不属于此处的物体其实很简单。你的眼睛会找不太到那玩意,因为那是某个根本不该被看到的东西,就像在屋顶上那样。但跟屋顶不同的是,当我将银色戒指从手指上脱下,那份不自在便消失无踪。我能清楚地在裂痕中央看见一个形状。

  钥匙孔。

  通往夹缝界的门。

  我用手指摸着那一块深色污渍,迟疑了一下。两个世界间的墙曾经感觉像是石头做的,厚重且坚不可摧,但这几天来,它们感觉起来却很薄弱。秘密、谎言、怪物渗透了过去,毁去那条原先清晰的界线。

  把妳的两个世界切分开来。爷爷如此警告我。干净利落、平整清晰、完全地分开。

  但现在,一切变成一团乱。我的恐惧跟着我进入夹缝界,而我的梦魇跟着出现。

  我抓住脖子上的皮绳,把它从头上拿下。挂在末端的钥匙映着走廊上的人工光源、闪闪发亮。这不是我的,也不是爷爷的,我第一次用它打开夹缝界的门。我因它竟如此轻易取代爷爷的钥匙而感到些微苦涩,就好像它们没有什么不同。

  我用手掌衡量它的重量。它太新,而且有点轻。它并不只是随便一块金属,而是一种象征,一个警告。告诉我:钥匙、自由、记忆和人生都有可能被夺走。倒不是说我有多需要这个提醒,毕竟阿嘉莎的审讯已经深深镂刻进记忆中。

  距离审讯已经过了好几天,时间久到足以让淤青浮现在皮肤上,但却不够让手腕痊愈。阿嘉莎就坐在她的椅子里,满心愉悦地笑着,而我坐在我的椅子上,努力不让她看出我的手颤抖得多厉害。我没有钥匙──被她拿走了──根本出不了档案馆。问题在于,当阿嘉莎解释时,我便已看穿了幕后的秘密,以及这个组织的齿轮如何运作。我的疑惑是,我能被允许记得这些事吗?档案馆难道不该运用它们的职权,把我看到、以及所做的一切掏得干干净净?或者让我千疮百孔地离开、从这些事物的压力中被释放?

  如果可以。我是这么告诉她的。我宁可只知道我现在知道的事情就好。

  希望妳做出正确的决定。而她这么说,并将一把新的钥匙放在我手中,将我的手指弯起、盖住钥匙。然后说:而我也希望我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今,我站在走廊上,将阿嘉莎的钥匙滑进黄色壁纸上的那个痕迹,看着影子从钥匙孔逐渐扩散开来,门慢慢现形,犹如墨水晕染在墙上。当门由边缘显现出光线轮廓、现形完毕后,我逼自己转动钥匙,但过了一秒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我的手开始颤抖,所以把钥匙抓得更紧,直到金属压进皮肤,那股疼痛警醒了我。我推开门,踏入夹缝界。

  当门在身后关上,我像个穿越墓园的孩子屏住呼吸。这是一种迷信,只是个儍气的念头──只要不把坏事吸进来,坏事就不会发生。我逼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直到身体清楚地明白欧文不在这里,只有我自己,以及位于这条迷宫走廊某处的伊莉.雷纳。

  我找到她时,发现她实在非常容易归档。

  历史逃跑时很好追踪,因为他们跑过的每一吋地方都会像投下影子般留下记忆。但伊莉没有乱跑,她缩在夹缝界一个靠近我领域边缘的角落里。当我找到她时,她乖乖束手就擒。这是件好事。当我往后靠向潮湿的墙壁,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我拖着疲累不堪的身躯朝标上号码、走向通往回家之路的门,一边打呵欠,一边走到用粉笔写上罗马字母I的那扇门前,然后踏入外界,发现三楼走廊跟我离开时一样无声无息,因此松了一口气,在夹缝界里实在太容易失去时间感,在里面时钟和手表都不管用,而比起其他时候,今天的我实在不能够迟到。

  当我缓缓把门关上、走过客厅,阳光已从公寓窗户洒入,我的步伐被咖啡机和电视机的嗡嗡声掩盖。屏幕下方的日期和时间显示早上六点十五分,星期三。在开始下一则新闻前,电视台主播正以闲聊的口气播报交通状况和体育综合新闻。

  「下一则新闻。」他边说边抽换稿子。「最新一则使众人困惑的案件是起人口失踪案。现场十分凌乱,究竟是强行闯入?诱拐?或者是更糟的情形?」

  主播播报这些新闻时很激动,但停留在他后面的静止画面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一边往电视前走去,我的父母在他们房里发出窸窣的脚步声,提醒了我仍站在公寓中央,身上穿着黑色贴身的看守员服装,而现在是清晨六点。我一溜烟冲进浴室,打开莲蓬头。水很热,洒在身上感觉超棒,这股热流让我的肩膀松弛,让酸痛的肌肉得到舒缓。水的声音填满整个空间,我的眼睛缓缓闭上,然后……

  我踉跄了一下,但在往前撞到墙前扶住自己。我把手撑在磁砖上低声咒骂,疼痛狠狠冲击着我受伤的手腕。我啪一声把开关转到冷水,冰水冲上皮肤,我整个人变得很狼狈,但终于清醒过来。

  我全身包着毛巾准备走回卧室,看守员的衣服捆成一团夹在手臂底下,这时我父母的房门突然打开,爸走了出来。他拿着一杯咖啡,散发出一如往常没睡饱且摄取过多咖啡因的气味。

  「早安。」我含糊不清地说。

  「今天是大日子啊,宝贝。」他在我额上落下一吻,而他的噪音──每一名生者都会夹带这样的噪声,他们的思绪和记忆之声──有如爆炸般传遍我全身,我手上的看守员戒指只能稍微挡下一些影像。「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很怀疑。」我在心里抗拒着那股想回答说我根本没得选的冲动,然后聆听他告诉我应该勇敢迎向挑战,甚至尝试要在逃回房间之前笑着耸耸肩说:「那当然。」

  冷水也许能让我清醒,但还不足以让我准备好面对在椅子上等待的学校制服。水从我的头发滴进眼睛里,我注视着黑色棉质休闲衫半晌:长袖、银色滚边、胸前口袋高调地绣上校徽,一件格子裙,花纹由黑色、银色、绿色和金色组成。海德高中的颜色。在学生手册里,男孩、女孩们在百年橡树底下念书,一侧是一道精致的铁栏杆,另一侧是覆盖苔藓的建筑物,完全是一副上流、迷人,外加温室里的纯真花朵的景象。

  我伸手去拿刚充好电的手机,迅速发了一则简讯给韦斯利。

  [我还没准备好。]

  韦斯利.艾尔斯。他在我手机里的称呼是韦斯利.艾尔斯,犯案同伙。他几乎快消失一个星期了。在他父亲的婚礼后,便立刻出发加入为「联系家人情感」的蜜月之旅。根据他发简讯的频繁次数,我认为他应该在多数联系情感的时刻都缺席。

  过了一下,他回了简讯。

  [妳是名看守员,妳猎捕具现化的亡者杀时间。]>

  [我觉得妳绝对可以搞定私校。]>

  我可以想象韦斯利在说这句话时会怎样将手放在脑后,弓起一边眉毛,榛果色的眼睛温暖又明亮,还画上黑色眼线。我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咬住嘴唇。当我正尝试要想出一些很聪明的话回他时,他又发简讯过来。

  [妳现在穿着什么?]

  我的脸瞬间涨红。我知道他只是在捉弄我,他离开前就看过制服了,但我忍不住回想起上周在花园发生的事,就是婚礼那天。那天,他的嘴唇抵着我下巴微笑,传来如今对我而言已相当熟悉的噪音──鼓和贝斯敲出的不协奏曲。我还没来得及叫他停下,那声音就随着他的碰触传了过来,当我阻止他后,他眼中露出受伤的神色。因为藏得十分隐密,多数人几乎不会发现。但我发现了。当他稍微退后,我从他脸上看见;当他抽身,我从他肩膀的动作辨认出来;当他跟我说没事时,我清楚地从他嘴角感受到。我们没事。我想相信他,但我做不到。我不相信。

  也是因为如此,我围着毛巾呆站在那里,努力思考该回什么,然后我听到公寓前门啪一声打开,几秒之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卧室门上响起敲门声。我把手机丢到一边。

  「我在换衣服。」

  她似乎错把这句话当邀请,下一秒门就要被旋开,我用手掌抵住,用力把门关上。

  「麦肯琪。」妈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只是想看看制服合不合身。」

  「我会让妳看。」我回嘴。「等我穿好就给妳看。」

  她安静下来,但我猜到她一定还站在走廊上。我把休闲衫套过头上,扣好裙子的扣子。「妳不是应该要下楼去咖啡店吗?」我说,「准备开店之类的?」

  「我不想错过。」她透过木门说,「今天是妳的第一天……」

  她听起来有些犹豫不决,我大声地叹了口气,她接收到暗示后从走廊离开,脚步声在身后发出回音。当我穿着制服出现,妈妈正窝在厨房桌前,身穿毕雪咖啡店的围裙,翻阅海德高中手册的「好学生守则」:鼓励学生乐于助人、尊重他人、守规矩;不鼓励化妆、在身上打洞、不自然的染发以及喧哗。喧哗这种字还真的出现在手册上。我把那部分画了重点,觉得林赛会喜欢。她只不过离我一小时车程,不代表她不能对于我的牺牲奉献好好嘲笑一番。

  「怎么样?」我慢慢地转了个圈让妈高兴一下。「妳觉得怎样?」

  她抬起头露出微笑,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了解到我们进入了一个脆弱的领域,胃感到一阵纠结。我已经很努力地别碰触那件事,但一看到妈的脸──悲伤与硬装出来的开心间的小小拉锯战──忍不住想起小班。

  我弟弟去年在上学途中身亡,当时距离暑假只剩几周,到了秋天开学痛苦至极的那一天,我回到了学校,但小班却没有,那足以列为我们家最黑暗的一日,感觉就像慢慢失血而死,只不过更痛苦。

  所以,当我看见妈眼中的紧绷,我实在相当感激我们已有一年的缓冲期,即使这依旧不够。我任由她用手指摸过我休闲衫肩在线的银色滚边,并且逼迫自己在她碰触我时,感受从她手指传入我脑中那些排山倒海的刺耳噪音,保持不动。

  「妳最好回去咖啡店了。」我咬着牙说。妈把手松开,将我的不自在误认为厌烦。

  无论如何,她挤出笑容。「妳准备好要走了吗?」

  「差不多了。」我说。她没有立刻转身,我知道那是因为她想目送我离开。我懒得抵抗,至少今天免了,我只迅速地检查了一下。首先是一般人的用品:背包、钱包、太阳眼镜,然后是特殊用具:戒指戴在手上、钥匙挂在脖子、名单在我……没有名单。我冲回房间,发现那张档案馆配给我的纸还塞在裤子口袋,手机也躺在我先前随意丢下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床脚)。我把那张纸──现在已经是空白的了──放进衬衫的前面口袋,迅速打字响应韦斯利的问题。

  [妳现在身上穿了什么?]>

  <[盔甲。]

  然后才把手机丢进包包里。

  在走出去的路上,妈进行了一场华丽演讲,说些关于注意安全、对人友善、跟其他人好好相处等等之类的事。当我们走到前厅大理石阶梯最底下时,她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像一个盘子砸破在我头上),告诉我要多微笑。随后,有个老人从前厅另一端大声问说咖啡店开了没,我看着她急忙跑过去,带着他走进毕雪咖啡店,道了一个语调宛转的早安。

  我推开科罗讷多的旋转门,走向新装好的脚踏车架。那里只炼着一辆脚踏车,金属光滑闪亮,唯独被一条用奇异笔潦草写上但丁的封箱胶带毁了(小卫会说那叫装饰)。由于我们把钱都拿来用在咖啡店上,我知道车子不在选项之内,但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先要了一辆脚踏车。爸妈相当惊讶,我猜他们原本以为我会坐校车,在当地当然没问题,但我念的那间学校可没办法。海德高中绝不会纡尊降贵把校名印在某个巨大黄色怪物侧边,更别提最普通的学生都会开Lexus。至于公交车则是一个狭窄的盒子,里面塞满浑身上下充满噪音的躯体,光用想的就让我发抖。

  我从包包里找出一件运动裤,在帮但丁解锁前,先把裤子穿在裙子底下。咖啡店前面的遮雨棚随风拍打,在我把腿一抬、往人行道边栏一蹬时,屋顶的石像鬼低头窥看着。

  在我快骑到转角时,某个东西──或者说某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慢下来回过头去。

  科罗讷多对街有个人一直盯着我。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生着金色头发,皮肤晒成金黄色。他站在人行道边栏,用手遮着眼睛避免晒到阳光,他瞇起眼往上望着老旧的旅馆,似乎非常感兴趣。但在不久之前我呼啸而过时,我发誓他看着我,即使他现在没在看,那感觉亦流连不去。

  我在转角假装调整脚踏车的齿轮,趁他没在看我时看向他。他感觉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也许他在我值班时有来过毕雪咖啡店,也许他是科罗讷多住客的朋友,也许我从来没见过他,只是这个人长了张大众脸,又也许,我只是需要睡个觉。当我开始自我怀疑的瞬间,被偷窥的感觉完全消失无踨。突然之间,我甚至不确定他一开始是否真有盯着我看。过了一下,他过了马路,没有多看我的方向就消失在科罗讷多的前门里。我把这感觉甩掉,踩着踏板离开。

  这个早晨很冷,我穿梭在大街小巷,感受着新鲜空气和风在耳边呼呼吹送的感觉。我昨天把路线规划出来,今天早上还画在我手上以策安全,但我没有低头看。整个城市在我身边展开,幅员广大、洒满阳光的区块,与我所习惯的纠结缠绕的黑暗走廊形成强烈对比。

  几分钟过后,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不已,我都要忘了自己有多累,以及多害怕这一天。但在我转过转角、与因为生了苔藓而滑溜的石头、盖满常春藤的墙壁,以及铁制校门的海德高中打照面时,那个时刻瞬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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