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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傻瓜才会留下目击者。
——哈什米尔·芬伦
“我会想念凯坦的。”芬伦用一种古怪而忧郁的语气说道。当天，他将作为沙达姆的帝国监察员去厄拉科斯履职。自己被流放到沙漠里了!但玛格特告诉他要学会寻找机会……而芬伦本就很擅长这个。除了简单的惩罚，皇帝还有其他的想法吗?这个小小的官职究竟能转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吗?
芬伦是在沙达姆身边长大的，两人都比金狮宝座的前继承人法夫尼尔年轻二十多岁。埃尔鲁德长子的太子地位稳固，他的妻子们还给他生了一群女儿，所以他对这个小儿子并没有什么太多期许。芬伦的母亲是位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在她的建议下，芬伦被允许和沙达姆一起上课。
多年来，芬伦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促进者”，一个愿意为他的朋友沙达姆完成必要任务的人，不管这些任务有多令人不齿——包括谋杀法夫尼尔。两个人共享许多黑暗的秘密，对他们来说，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如今他们两个人必然会心生龃龉且分道扬镳……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
沙达姆欠我太多了，该死的!
如果再有点儿时间重新考虑的话，新皇帝一定会明白他不能把芬伦当作敌人，甚至是一个心怀不满的侍从。过不了多久，沙达姆就会把他从厄拉科斯召回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不管怎样，他总会找到办法，无论面对什么环境，都能把劣势转变为优势，把不利变为有利。
三天前，他和玛格特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现在她指挥着次级内侍官和没有任何势力依附的仆人，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启程赴任，就像掀起了一股旋风一样，雷厉风行。作为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她没有什么需要，也没有什么奢侈的嗜好。但她明白服饰衣着和公共形象的重要性，于是她安排了一艘载满各种服装、饰品和摆设的货船，其中包括科瑞诺家族的服装和家具，以及皇家餐具、精美的挂毯和亚麻布品等。这样的奢华物品会增加她丈夫在厄拉科斯的地位。他们要在那里建造一个私人府邸，距离哈克南家族的权力中心迦太格有好几公里远。这样将会给人一种独立和奢华的印象，也可以向哈克南的统治者及其官员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沙达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那警惕的眼睛无所不在。
芬伦笑着看玛格特继续完成她的任务。她那像蜂蜜牛奶一样有光泽的皮肤和一头金色的秀发格外引人注目。她始终对下人面带鼓励的笑容，对于那些动作太慢的仆人，则厉声呵斥。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他和他的新娘互相保守着如此美妙的秘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相互发现和了解的过程是极为令人愉快的。
到了傍晚，他们将被派往沙漠星球，那个被当地人称之为沙丘的地方。
当天晚些时候，在一个闲暇时间里，皇帝和他的终生的朋友，没有相互道歉，尽管他们都很想说。芬伦坐在屏蔽场球游戏机前，等待帕迪沙皇帝沙达姆四世走下一步。他们坐在宫殿一个尖塔顶上一间强化玻璃围成的休息室里，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远处传来扑翼机嗡嗡的响声，它们飞得比装饰着彩带的风筝和闪亮的灯光还要高。
芬伦的嘴里哼个不停，尽管他知道沙达姆讨厌这种行为。最后，新皇帝以正确的速度——既不太快也不太慢——从闪闪发光的屏蔽场中抽出一根棍子。瞄准杆与内部的旋转圆盘相啮合，使球形游戏机中心的黑球飘浮在空中。沙达姆聚精会神，他猛地一拉，松开了瞄准杆，球便瞬间掉落进写着数字“9”的容器里。
“您一直在练习吧，陛下，嗯-嗯-嗯-哼?”芬伦说，“难道皇帝没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吗?不过要想打败我，您还得加把劲儿啊。”
皇帝盯着他刚用过的那根杆子，好像那东西令他很失望。
“您想换根杆子吗，陛下?”芬伦用嘲弄的口气说，“您那根有什么问题吗?”
沙达姆固执地摇摇头。“我要继续用这根杆，哈什米尔——这将是我们一段时间内最后一场比赛了，下次玩儿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他深吸了一口气，气哄哄地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可以自己处理事情。”他说得有些支支吾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重视你的建议。”
“当然，陛下。所以你才把我送到那个满是肮脏野蛮人和沙虫的沙坑，”他冷静地盯着屏蔽场球游戏机另一头的沙达姆，“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陛下。在你执政之初，你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客观而合理的忠告。你一个人应付不了，还有谁能比我更可靠呢?”
“嗯，我圆满地处理了雷托·厄崔迪的危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避免了灾难的发生。”
轮到芬伦玩游戏了，但他没有出手，而是站在屏蔽球游戏机前，说道：“我同意事情处理的结果很令人满意——但是我们仍不清楚他对我们和特莱拉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
“我不想显得过于着急。”
“嗯-嗯-嗯-啊，也许你是对的，但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请告诉我：如果不是雷托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向特莱拉人开火的?以及如何开火的呢?”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芬伦那双硕大的眼睛闪闪发光：“雷托现在广受赞赏，也许有一天甚至会威胁到你的皇位。不管他是否策划了这场危机，厄崔迪公爵已经把它变成了一场不可否认的胜利，为他自己以及他的家族又增添了一项荣誉。他克服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表现出非凡的气度和风范。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成员们都有目共睹。”
“啊，是的，没错，没错……但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陛下。现在看来，各大家族的不满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
“可我们有贝尼·杰瑟里特的支持，多亏了我的妻子，我们才能得到这份厚礼。”
芬伦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在我的建议下您才娶了她，陛下——不过，女巫们说的事情不一定能成为现实。如果我们的盟友数量还不够该怎么办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沙达姆从游戏机前退下来，不耐烦地示意芬伦，该轮到他玩儿了。
“想想雷托公爵，他是多么难以捉摸。也许他正在建立秘密的军事同盟，准备袭击凯坦。他的巨大声望将会转化为他讨价还价的砝码，显然他很有野心。大家族的首领们现在都盼着能跟他说上话。而你呢，却没有像他那样受到广泛的支持。”
“我有我的萨多卡军队。”但是皇帝的脸上显露出一抹怀疑的神色。
“看好你的军团，确保他们没有被敌人渗透。我要离开这里去厄拉科斯了，但是这些事情还是让我放不下心。我知道你说过你可以自己处理的，我相信你。我只是给你我最好的建议——就像我一向为你所做的那样，陛下。”
“我很感激，哈什米尔。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侄孙雷托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而制造了这场远航机危机。这太拙劣也太冒险了。而且他不可能知道我会为他作证。”
“他知道一旦你发现他手里掌握着秘密情报，你一定会帮他的。”
沙达姆摇了摇头道：“不。失败的可能性很高。他差点儿就失去了家族的全部财产。”
芬伦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说道：“但是想想他收获的潜在荣誉，嗯-嗯-嗯-哼?至于证据嘛，只要看看他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了。我怀疑他之前并不是这么计划的，但不管怎样雷托现在是英雄了。他的百姓爱戴他，所有的贵胄也都钦佩他——而特莱拉人倒成了爱发牢骚的傻瓜。陛下，我的建议是——既然您坚持要一个人干这件事——那您应该密切注意雷托，对厄崔迪家族的野心有所防范。”
“谢谢你的建议，哈什米尔，”沙达姆说着，转身去研究游戏机，“哦，顺便说一句，我说过我这是……给你升职了吗?”
芬伦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确切地说，我并不认为被派到厄拉科斯是升职。‘帝国监察员’听起来职位并不怎么显贵，不是吗?”
沙达姆微微一笑，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帝王的姿态。一直以来他都打算这么做。“啊，是的……不过芬伦伯爵，这个称呼听起来怎么样?”
芬伦这才大吃了一惊：“你是……让我当伯爵?”
沙达姆点点头道：“哈什米尔·芬伦伯爵，厄拉科斯的帝国监察员。你的家族越来越显贵了，我的朋友。最后我们会考虑让你进入兰兹拉德联合会的。”
“还有宇联公司的董事?”
沙达姆笑了：“哈什米尔，一切都会好的。”
“那么这样一来，玛格特就成为伯爵夫人了吧?”沙达姆对他点了点头说。而芬伦那双大眼睛神采焕发起来。他试图把狂喜藏在内心深处，但皇帝还是从他的脸上清楚地看出了他的喜悦之情。
“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这项任命对你和帝国来说如此至关重要。你还记得那个叫帕多特·凯恩斯的人吗?他是我父亲几年前派驻到那里的行星学家。”
“当然记得。”
“嗯，他最近一直没什么作为。只断断续续发来几份不怎么可靠的报告，并且看起来报告并不完整，故意有所删减。我的一个密探甚至向我汇报说，凯恩斯跟弗雷曼人走得越来越近了，他甚至也许越过界限，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入乡随俗了。”
芬伦的眉毛挑起，说道：“一个帝国的仆人竟然和那群肮脏、原始的野蛮人混在了一起?”
“但愿不是这样，但我希望你能揭开真相。实际上，我是要让你成为我的帝国香料大王，秘密监督厄拉科斯的香料生产以及我们在萨图赫的合成香料实验的进展。你将来回穿梭于这些行星和帝国皇宫之间。你只能传送加密信息，而且只能传送给我。”
芬伦越来越认识到这一任务的重要性和影响力，于是心中不由得产生一种全新的激情，这激情犹如一把大火，将他内心原先的不满和抱怨全部燃烧殆尽。是的，他现在真的看到了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玛格特——用她贝尼·杰瑟里特的心智，她无疑将会看到更多的益处。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陛下。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我发挥自己特殊才能的挑战。嗯-嗯-嗯-嗯，我可能真的会很喜欢这个职位的。”
芬伦回到比赛中，看着游戏机内部的旋转盘引导起飘浮的屏蔽场球。最终屏蔽场球掉进了数字为“8”的容器里。他不满地摇了摇头。
“太糟糕了。”沙达姆说。他敏捷地把最后一个球投进了10号，最终赢得了比赛。
进步和利润需要大量的人员、设备和资金投入。然而，最常被忽视却能带来最大回报的资源是对时间的投资。
——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伊克斯的秘密产业》
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也没有什么可留下的。
作为变节的伯爵和战争英雄，多米尼克·维尔纽斯已经死了，他的名字将从历史记录中被抹去，从帝国的怀抱中消失。但这个人却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和伪装，顽强地活了下来。因为他是一个永不放弃的人。
多米尼克曾经为了皇帝的荣耀而浴血奋战。在战争中，他曾驾驶战斗机，操纵激光炮杀死了成千上万的敌人;也曾手持利刃，甚至是赤手空拳，近距离地与敌人肉搏。他拼命地战斗，拼命地工作，也拼命地爱。
然而，他一生的投资所换来的，却是名誉被玷污、四处流亡、妻子被害和子女受辱。
尽管如此，多米尼克是一个幸存者，一个有目标的人。他知道如何等待时机。
虽然刻薄的秃鹫埃尔鲁德已经死了，但多米尼克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宽慰。因为带给他如此侮辱和痛苦的是皇权本身。即使是新的统治者沙达姆，也比他父亲好不到哪去……
他远远地望着卡拉丹的方向。隆博和凯莉娅似乎很安全，即使没有老公爵的威望和号召力，他们的庇护所也依然存在。他为挚友保卢斯·厄崔迪的死而哀悼，但他不敢参加葬礼，甚至不敢给年轻的继承人雷托发密信。
不过，在没收审判期间，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到凯坦去。隆博愚蠢地离开了卡拉丹来到帝国王庭，为的是给予自己的同伴支持，尽管这样做他将会冒着被捕和即刻处决的危险。如果事态恶化，多米尼克就会亲自去那里，牺牲自己来换取他儿子的生命。
不过最终他不必亲自前往。因为雷托被释放，得到了赦免，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宽恕——同时，隆博和凯莉娅也得到了赦免。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多米尼克的头脑一片混乱，剃得光光的脑袋上眉头紧锁。是沙达姆救了年轻的雷托。沙达姆·科瑞诺四世是卑鄙小人埃尔鲁德皇帝的儿子，而正是埃尔鲁德摧毁了维尔纽斯家族。沙达姆看上去像是一时兴起，驳回了案件。多米尼克怀疑这个判决背后隐藏了大量的贿赂和胁迫，但他想象不出一个年仅十六岁，毫无政治经验的公爵，会用什么手段来威胁已知宇宙的皇帝。
尽管如此，多米尼克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明知自己不该这样做，但却被悲伤蒙住了双眼。他穿着破旧的衣服，皮肤上涂了一层红铜色，独自前往贝拉·特古斯。在他去别的地方之前，他觉得必须要去那里，看看他的妻子被埃尔鲁德的萨多卡士兵残忍杀害的地方。
他利用各种空中和地面交通工具，无声地搜索这个星球，尽管有许多报告暗示大屠杀发生的地点，但他还是不敢向别人询问。最后，他发现了一个没有标记的地方，那里的庄稼已经被铲平，土地被翻新，然后上面撒了一层盐，这样就不会再长出任何东西了。一座庄园宅邸被烧为平地，然后被混凝土覆盖。珊多的坟墓里什么也没有，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的爱就曾在这里。
在昏暗的双日下，多米尼克跪在废墟之地哭泣，直到他完全忘记了时间。他泪流满面，同时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空虚。
现在他终于为下一步做好了准备。
于是，多米尼克·维尔纽斯辗转于帝国无数杳无人烟的孤绝之地，召集了从伊克斯国逃出来的赤子忠良——无论维尔纽斯有何目的，这些人都愿意和他一起颠沛流离，而不是在某个星球上，耕田种地，过着安静而世俗的生活。
他把在埃卡兹叛乱中与他并肩作战的军官们都聚拢起来，那些人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而且救过十多次都不止。在寻找这些人的过程中，他知道自己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但多米尼克相信他以前的战友。尽管悬赏捉拿他的人很多，但他知道他们谁也不愿意为背叛前指挥官而备受良心的鞭笞和谴责。
多米尼克希望，饱受打击的帕迪沙新皇帝沙达姆四世不会想去追踪那些早已销声匿迹多年的军人，毕竟那些人当年在维尔纽斯麾下作战时，沙达姆才年仅十几岁，尚与皇位无缘……那时的太子法夫尼尔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
许多年过去了，那些战火硝烟的时光早已远去，大多数老兵们都会围坐在一起，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让自己相信那些枪林弹雨和流血牺牲，比实际情况更激动人心，更觉无限荣耀。其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不跟随维尔纽斯，而其余的人则二话不说就签了名，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珊多躲藏起来的时候，她抹去了所有的记录，改了名字，用无法追踪来源的钱在阴暗的贝拉·特古斯星买了一小块地。她唯一的错误就是低估了皇帝的萨多卡军队，因为他们比想象中的更加穷追不舍。
多米尼克不会犯他妻子的错误。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千方百计地折磨兰兹拉德联合会，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那是他唯一剩下的武器。
多米尼克·维尔纽斯准备开始他真正的复仇计划。他驾驶一艘未经注册的走私船，船上载着十几个忠诚的拥护者。这些人收集了大量的现金和装备，要跟随他一起为名誉和荣耀而战——也许还为了复仇。
之后他去了维尔纽斯家族的原子武器储备库——这里储备的都是违禁的武器，但几乎兰兹拉德联合会里每个大家族都拥有这种武器。受《大联合协定》条款的严格制约，伊克斯的原子武器被一代又一代的人隐藏起来，被封锁在围绕七公六星系第五颗行星运行的一颗小卫星的暗面。伊克斯上的那帮特莱拉混蛋们对此一无所知。
现在，多米尼克的走私船上装载着大量的末日武器，足以毁灭整个世界。
《奥兰治天主圣经》中写道：“复仇掌握在上帝手中。”但是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多米尼克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也不愿意受到法律条文的约束。他现在是一个叛徒，不受法律体系的保护。
他把自己想象成所有走私者中最厉害的一个，隐藏在没人能发现的地方，但他却能给所有背叛他、拒绝帮助他的大家族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有了这些原子武器，他就可以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多米尼克避开了由公会进行维护的过时气象卫星网络，把他的飞船和原子武器带到了沙漠星球厄拉科斯上的一个人迹罕至的极地地区。凛冽的寒风抽打着他手下那群衣衫褴褛的士兵，他们踏上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厄拉科斯。他们的新基地。
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有人再听到多米尼克·维尔纽斯的名字。但等他准备好了之后……整个帝国都会记起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