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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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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佐巴赫

  尤利安出生的时候,产房裡的助产士把他放在我手上对我说:「有人说,孩子在分娩后睁开眼睛张望时,也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那时候的尤利安,没有牙齿的嘴巴、皱巴巴的皮肤、稀疏卷曲的头髮,还真的有点像在医院裡嚥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的父亲。

  一出生就在镜子裡看到自己的死亡,这个念头自此在我脑海裡萦迴不去,虽然我隐约觉得它有更深邃的意义,可是始终参不透。

  今天也是一样,在关了灯的房间裡,坐在木椅上默默守候,不知道塔玛拉.史利尔什麽时候会注意到我,不由得想起助产士的话。如果她的说法有点道理,垂死的人会有一张婴儿的脸孔,那麽塔玛拉出生时应该是圆瞪著布满血丝的眼睛,脸部皮肤患有神经性皮肤炎吧。

  「你只有五分钟,」罗特起初很抗拒,后来才同意我探望她。「就算你套上手术服,免得我的病人暴露在灰尘中,你也只有五分钟。」

  从我穿著罩袍踏进她的病房到现在,塔玛拉像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我原本以为我这个不速之客会引发她的焦虑症。可是或许是她看到我穿著手术服,把我当成医生了。苏克的这个受害者静静坐在床上,双手抱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床单皱成一团,掉落在她的脚下。病人服底下瘦骨嶙峋的肩膀宛如冰柱一般,看起来特别醒目。如果她是别人,我应该会先注意到她那很久没有洗的直髮,在微暗的蓝色夜灯下,看不出是什麽颜色;或者是注意到她瑟缩的驼背,使我不禁想起我的外婆;她每次看到我坐得歪歪斜斜的,总会打我一巴掌说:「孩子,坐正。」可是就算塔玛拉有两隻鼻子三隻耳朵,也没办法让我的视线从她脸上那惨不忍睹的部位移开。「对于妳的遭遇,我深表遗憾,」我说。我实在没办法不盯著她在蛙镜后面的伤处。没有了眼皮,她突出的眼睛好像随时都要从眼窝裡迸出来似的。虽然塔玛拉凝望著我,但是我不确定她是否意识到我的存在。

  「妳知道查林.苏克被放出来了吗?」我想看看她对这个名字有什麽反应,不过她还是神色漠然。此外我也注意到塔玛拉以前应该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五官匀称,鼻子不大不小,嘴唇丰满软腻,没有任何整型修饰。浓密的头髮,高耸饱满的前额,方正整齐的牙齿。整个来说,她的美丽依稀可辨,却也因而使得受伤的部位益发丑陋不堪。

  「苏克很可能掳走了我的朋友,」我说。「她叫作雅莉娜.额我略夫,是个视障人士。妳可以想像目不能视的她在此时落到那个禽兽手裡的感觉。」

  我似乎看到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不是很确定。

  「我知道妳不会想要谈起那个人,尤其是他这样对待妳。相信我,妳的遭遇我完全能够体会。我的一生也被毁了。」

  现在轮到我的嘴角抽动了,我别无选择。哀伤就像地震一样。它毫无预警地袭捲而来,其影响则是完全失控。「我太太被人杀死,我儿子被人绑架而遇害。那个夺走我的一切的禽兽看起来和苏克有所牵连。」

  我站起来,走到她的病床对面的牆边。牆上满满都是涂鸦。

  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朦胧的光。我看得出来有些画还没有完成,技法拙劣,笔触断断续续。有些素描则几乎是在临摹挂在我儿子房间裡的那幅画。多尔伐布利克的房子,我们在一九九○年代的家。我算了一下,至少有十几幅A4纸张大小的複制画。

  「为什麽?」

  我完全没想到要和她谈话,但是现在我很清楚自己想要说什麽。我固然有上千个问题要问塔玛拉,可是如果她的精神状态只能让她回答一个问题,那麽我就得碰碰运气了。我必须小心翼翼地筛选一下。

  「妳为什麽画这些东西?」

  在百叶窗外面,远方有货运列车隆隆驶过,我蓦地有个念头,多希望列车可以把我载走。

  「我不是要听妳的证词,塔玛拉。我不想知道妳受难的细节。妳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来打扰妳的生活。这些东西,」我随手指一指牆上的涂鸦,「我儿子尤利安也画过。我想知道,为什麽妳……」

  「尤利安?」她问道。

  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怎麽了?」

  塔玛拉依旧神情漠然地坐在床角。如果不是她的胸部在罩袍底下上下起伏,真会教人以为她是个玩偶。

  或者以为她死了。

  「尤利安.佐巴赫?」

  她的舌头像蛇一样伸出嘴巴,濡湿皲裂的嘴唇,接著一下子又缩回去。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或许会以为那又是我的幻听。

  「是啊,妳认识他吗?」我问完又坐了下来,这次则是双手扶著椅背跨坐著。

  「那麽你一定是亚历山大了?」

  我赶紧说是,我们的谈话如此急转直下,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可是让我更困惑的还在后头。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她如释重负地说。「我原本已经不再指望能够看到你了。」

  「妳是怎麽认识我的?」

  她摇摇头,彷彿不能对我说似的。接著她双手一摊说:「先把讯息告诉我吧。」

  「讯息?什麽讯息?」

  我话才一出口,塔玛拉原本痛苦的脸孔就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那麽……你手上没有那张字条?」

  眼泪从她被划开的眼睛簌簌流下,我心裡迟疑著该不该握住她的手,或许亲密的举动只会让突然崩溃的情绪雪上加霜。眼下在我们之间有一条既看不见也不敢跨越的情感界线。

  「对不起,我不知道妳说的是什麽东西,塔玛拉。」

  「那麽就全盘皆墨了,」她哽咽地说,一副要向命运低头的样子。「一切都白费了。」

  我本来想接著跟她说,如果她继续跟我打哑谜,那麽我就没办法帮她了,可是我想到了另一个点子。

  「好吧,塔玛拉,也许什麽都没了,可是如此一来,妳就再也不必东躲西藏,不是吗?既然一切都是白费工夫,那麽就再也没有理由保持缄默,而且妳大可以信任我。」

  我这是走在钢索上,在她混乱甚至疯狂的内心世界裡,不知道我的逻辑是否管用;可是塔玛拉真的对我点点头,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你是对的。」

  她抬头望著病房裡不必开灯就能监视她的夜视摄影机,罗特对我保证暂时不开启它。

  「我想我可以不再画这些东西了,」她幽幽地说。

  我指著牆问:「妳在画裡想要诉说什麽?」

  「我的生命。我的自由。」她抽抽噎噎说。「可是现在都过去了。」她转头看著我。「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蛙镜的橡胶镜框在她的颧骨四周筑了一座水坝,裡头的眼泪越积越多。

  「我还是不明白,塔玛拉。这些牆上的涂鸦怎麽能够给妳自由?」

  她仍然在啜泣。「那是我们的约定。我要在病房四周的牆上涂鸦,好让大家以为我发疯了……」

  「……所以妳不能透露关于苏克的事?」

  「是的。」

  她执拗地咬著嘴唇。「我得到的指令是不停地画,直到你有一天出现为止。」

  「我?」

  「是的,所以我很高兴你终于来了。你会为我捎来讯息,然后我就解脱了。我再也不必画画,从此不再受到打扰。这是我们的约定,你明白吗?」

  是的,我真的明白。在疯狂的漩涡裡,我们拚命要抓住它的边缘却抓不到,塔玛拉的这句话的确有一种病态的意义。

  「那麽到底是什麽讯息?」

  「三个字。你原本应该交给我一页日记,上头写著三个字。」

  「哪三个字?」

  她对著我弯下身子,眉毛扬起,使得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像要喷出来似的。

  「Safran weckt Hirn。」她说。

  我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Safran weckt Hirn,这是怎麽回事?妳怎麽知道我儿子日记裡的这个无意义的字词组合?而我又为什麽要告诉妳这个令人费解的讯息?」

  「我不明白,」我嗫嗫嚅嚅地说,那是实话。

  她开始涂鸦的时候,苏克已经遭到羁押。他是怎麽拿到我儿子的图画的?他为什麽挑上这张画?他又是怎麽交到塔玛拉手裡的?

  「苏克明明被羁押了,他怎麽还能够威胁妳要装疯卖傻而拒绝作证?」我从紊乱的思绪中找到最紧迫的问题。可是塔玛拉只是绝望地大笑。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是吧?」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问句,只不过她早就有了答案。「这件事跟苏克无关。那个男的早就从我身上得到他要的东西了。他毁了我,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係。他不会来打扰我了。」

  我凝视著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在雾裡开车的人,打开前灯,试图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灰扑扑的世界。我在这个疯狂的森林裡还没看到什麽障碍物,可是我知道如果不及早找到出口离开,再不多久就会撞车身亡。「可是如果不是苏克……」我犹豫地问:「有谁会让妳这麽害怕?」

  塔玛拉叹一口气,再度颓然坐下。她的回答使得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捱过去的惊恐看起来更加绝望了。

  46

  雅莉娜.额我略夫

  「妮可拉?」

  也许是神经崩溃将少女唤醒,不过雅莉娜不是很确定。也许是麻醉药效退了,或者只是妮可拉刚好在雅莉娜不再尖叫的时候开始呻吟起来。

  「呃……呃……」

  躺在她身旁手术檯上的妮可拉呻吟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残障者,一想到这裡,她很惭愧自己居然有这种念头。她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班上邻座有个残障程度更严重的同学:路德,他的听力障碍太晚才被诊断出来,以至于没办法正确发音。路德说话的喉音很重,就像现在的妮可拉一样。

  「喂,小女孩,妳听得到我说话吗?」雅莉娜问道。

  当下她没有听到任何反应。过了半晌,雅莉娜才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在哪裡?」妮可拉顿了顿才又说道:「怎麽回事?」

  她的声音在颤抖,而且有著说不出的疲倦。她说话含糊不清,像是喝醉了一样。

  「我不知道,」雅莉娜撒了个谎。

  不敢跟她说实话,当然是软弱的表现,可是天晓得,雅莉娜真的很软弱,此外她也很希望是自己搞错了;跟著她手裡的手术刀一起滑落的,可不要是一颗人类的眼睛。

  妮可拉的问题到头来还是使她的希望破灭了:「为什麽这麽痛?我的头为什麽这麽痛?」

  雅莉娜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只能套用人们在词穷时最常听到的陈腔滥调:「我很抱歉。」

  她身旁妮可拉抽抽噎噎地说:「他妈的,他对我做了什麽?我的左眼没感觉了。」

  她的声音颤抖著,说话时有些迟疑,可以感觉到她一边在回想手术前发生了什麽事。

  她想起苏克称讚她的眼睛有两个颜色。他手上拿著手术刀。他对她解释说为什麽他需要她的眼角膜……

  雅莉娜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庆幸她自己还没事。没有敷料,没有缝合线。只有眼皮底下的闷痛加剧,她猜想是因为紧张的关係。她不禁鬆了一口气,却为了这个念头再度感到羞愧。

  「妈的,他妈的……」妮可拉的咒骂转为厉声尖叫。

  「嘘……小女孩,妳平静一点。」

  不然苏克会提早回来。而我还没有想到什麽点子。

  「平静?妳刚才说『平静』吗?妳这个该死的臭婊子。」

  「妳听好,我知道……」

  「妳『知道』这个混蛋挖掉我的眼睛吗?」

  眼睛?

  雅莉娜把身体的重量移到右肩,转向手推车那边。

  「那麽妳什麽都看不见吗,雅莉娜?」

  那女孩叹气说:「干,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他把所有电灯都关掉了。」

  「妳眨眨眼,看看有没有感觉?」

  「什麽……有,真是衰,只有右眼。」

  妮可拉用鼻息重重哼了一声,好像在模仿火车头的声音。

  「那麽麻烦把头转到我这边来。」

  「我干嘛要……」小女孩嘟哝著没把话说完,从鍊条的啪哒声听起来,她似乎正试著转身。

  「妳可以看到我这边吗?」

  「不行,我……噢,我看到妳的手。妳在对我招手,」妮可拉说。

  「那很好,很好。」

  「很好?好个鬼啦。我被铐在手术檯上,而且少了一隻眼睛!」她说到这裡,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如果不是一阵咳嗽让妮可拉喘不过气来,她恐怕还要叫嚷个不停。

  「他妈的,妳是谁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咕哝说。「为什麽妳现在没有被铐住?」

  雅莉娜听过有人在遭遇命运的打击时会在一夕之间头髮变白。虽然颜色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却可以感觉到女孩的声音正在褪色当中。她的声音像是洩气的皮球一样了无生气,而且老了好几岁。「六个月了,他都没有对我怎麽样,」她说。「然后妳来了,妳,妳……」妮可拉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想在雅莉娜面前朝地板啐一口痰似的。「妳比他们更坏。」

  或许苏克对小女孩造成的心灵创伤已经不可能修复了。可是如果说妮可拉的痛苦找不到发洩的出口,只能以尖叫诉说内心的恐惧的话,她完全可以理解那是什麽感觉。因此不管妮可拉骂得有多麽恶毒,雅莉娜都让她说下去。

  可是她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很不安。她必须打断小女孩的话。

  「妳说『他们』?」雅莉娜困惑地问。「把我们抓到这裡来的,除了苏克以外,还有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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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佐巴赫

  「一个女的?苏克有个女助理?」我问道。

  「是的,她叫作『伊莉丝』(Iris),那当然不会是她的真名。」

  塔玛拉双手抱胸的姿势看起来很像是在校长室裡罚站的女学生。「那是个双关语的笑话,他们喜欢嘲弄他们的受害者。伊莉丝是虹膜的意思,你知道的。」

  我点头称是。「所以这个伊莉丝协助苏克行凶?」

  「协助?」塔玛拉摇摇头,「噢,不是。说『协助』还差得远了。」

  塔玛拉用两根食指敲一敲护目镜上的压克力镜片。「你觉得我这副模样够残忍了是吗?」

  我直视著她,点点头。

  「那麽你完全不明白伊莉丝是什麽样的人。」

  我倏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要做什麽。塔玛拉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毛骨悚然,一时间忘了自己受伤的事。

  「伊莉丝对妳做了什麽?」我问道。

  塔玛拉突然打了个冷颤。「我现在可以跟你说明一切,反正已经改变不了什麽了。可是我得先喝口水。麻烦你给我一杯水好吗?」

  我转身走到入口右边的第二扇门。「你先让水流一下,我喜欢喝冷水,」我走进浴室时,她在我身后叫道。裡头也只有紧急照明灯还亮著,我一下子还摸不著方向。就像一般的医院一样,它看起来平淡无奇,虽然裡头放了塔玛拉的一些个人用品。右边是淋浴间,旁边是马桶,两边都有一条红绳子,紧急状况时可以拉绳子呼救。我站在洗脸盆前的时候,塔玛拉在外头兀自说道。

  「是伊莉丝将我的眼皮划开的。」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

  难怪伤疤很粗糙,一点都不像是出自苏克的巧手。

  真相拼凑得很缓慢。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组合模型玩具,想要从一些小配件开始著手,却不知道它在整个模型上的正确位置在哪裡。

  「她没有麻醉就切除了我的眼皮,为她的大师先搞定我这个受害者。她全程戴著面具,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洗脸盆很大很深,盆缘却放不了多少东西。塔玛拉的牙刷直接搁在洗脸盆上,旁边有一条高露洁牙膏,不过没有看到漱口杯。

  「把我铐在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裡的,也是伊莉丝,苏克就在那裡强暴我。」

  我抬头望著洗脸盆上方的梳妆镜,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如果电灯都打开的话,我的脸色一定更难看。我看起来像是一下子瘦身过了头的胖子。两颊凹陷,脸庞消瘦,形容枯藁,如果不是头上还缠著绷带,整张脸应该会垮下来吧。

  「哪裡有杯子?」我问道。

  「在淋浴设备对面。」

  我转身打开小柜子,先是看到一些卫生用品,接著才在上层找到塑胶杯。我笨手笨脚地伸手搆它,却使得一只化妆包掉落地上。我俯身拾起,掂了掂,它重量很轻,我起初以为裡头是空的,随后却在夹层裡发现几封信。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希望当时没有看到它们。

  「怎麽啦?」塔玛拉在外头叫道,我却呆呆望著信封。一共有四封,都用厚重的淡黄色信封装著,就像是索价昂贵的法律事务所会用的那种信封袋。

  亲爱的儿子收;姊姊收;爸爸收……

  收件人都是塔玛拉的家属,而且上头都清楚注明著:

  遗嘱

  「没事,」我转身回到洗脸盆前,打开水龙头。「找到一只水杯了。」

  那些信没有黏上信封口,只是随便折起来塞在信封裡而已。

  「马上来,」我随便抽出其中一封信,匆匆浏览前面几句话。

  亲爱的爸爸: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即将挥别这个让我再也受不了的人生,却还一直挂念著你……

  我紧张得读不下去,只有瞥见几个关键词:

  苏克、手术刀、罪、强暴,

  可是没有发现我想找的东西。没有藏匿她的地址。没有任何关于法兰克.拉曼的线索。

  「你没事吧?」

  我吓一跳。塔玛拉就站我身后的门边,可是我手裡还拿著她的遗嘱,不能就这麽转过身去,我忙不迭把信塞到裤袋裡,用衬衫遮住,然后关掉水龙头。

  「好啦,」我转身走向她。「这是妳要的冷水。」

  她不发一语地凝视我很久,由于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审讯似的。塔玛拉总算点点头,接过水杯,我们一起走回床边,她又坐在床缘上。

  「妳刚才说,妳眼睛的创伤还不是最严重的?」我赶紧言归正传。罗特准许我的探访时间早就用完了,我心想医师应该随时都会进来打断我们的谈话。

  「嗯,」塔玛拉分好几次把水喝完,才接著说:「真谢谢你,我正好口渴得很。」

  她舔了舔上嘴唇。「身体的痛苦的确很严重。而且一直都在。可是伊莉丝不只是伤害我的身体组织、肌肉或骨头而已。她要摧毁我整个身体和心灵。」

  「她对妳做了什麽?」

  「她要当我的女朋友。」

  我不由得蹙眉问道:「妳的意思是?」

  「就像我说过的。伊莉丝是个变态,她是个虐待狂。有一天,我听到屋子的笼子裡窸窣作响,那是苏克用来关我们的笼子。很病态的呻吟声。不知道是小女孩还是成年女子,我看不清楚,因为她的笼子在柱子后面。」

  塔玛拉一口喝完剩下的水。

  「她说她也是被绑架来的。她哭个不停,我轻声安慰她,心裡却很庆幸有个和我一样的受害者,因为她完全了解我所有的恐惧。」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塔玛拉把塑胶杯捏皱。「有人说,敌人或许会伤害你,但是只有你的朋友才会毁灭你。从伊莉丝身上,我才明白这句箴言的真谛。关在我身旁的笼子裡的女子,根本不是什麽受害者,你明白吗?这只是伊莉丝一贯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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