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杰斯被护送离开赛拉潘时，外头已经进入温暖、清爽的清晨时光。东边的地平线有柔和的黄色与温暖的橘色光芒，层层迭迭;西边天空则仍是一片靛青。赛拉潘金字塔顶端的三层石块沐浴在光线下，金色的尖端闪耀着光芒，像是那还没升起的艳阳。
这景象美不胜收、看似永恒，杰斯一望过去立刻避开视线。所有紧绷和疲惫好像全加总在一起，往他脑袋里敲击，杰斯感到头痛不已，还非常想要呕吐。这次士兵没有再绑住他的手了，他们只把他护送到中庭，经过几排密密麻麻、宛若军队般的守护雕像，来到一处由橄榄树的茂密枝叶和果实形成的林荫下。
他的朋友都在那里，所有人。除了汤玛士以外。
葛莲先看见杰斯，然后开口对其他人说话。达利欧拥抱着卡莉拉，但他看见杰斯后便放开了手，大家都用跑的来到杰斯身边。能跟朋友聚在一起本该让一切好过些，但杰斯意识到，现在的他没有朋友，身边有的只是会被他拖垮、被他背叛的人。
汤玛士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达利欧问道，「布莱威尔?杰斯?快点说，英格兰人，快说话啊!」
「放开他，达利欧。」卡莉拉说道，一如往常，她的感受力比其他人敏锐。虽然她不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她看到杰斯受了惊吓后的疏离、恍惚状态。「他状况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喝太多了吧，就跟我们一样。」达利欧反驳，不过他还是放开了杰斯的衣服，往后退了一步。「你有找到汤玛士吗?」
杰斯摇摇头。他说不出话来，他还没有办法。
「那好吧，走了，沃夫在等。」
有些敌人让他自己摧毁自己会比较安全。艺作部部长都握有这么强大的权力，面对沃夫仍会害怕……这怎么可能?
突然间，就像原本看似随机的碎片终于被凑上，杰斯面前彷佛亮起刺眼的光。沃夫父母都是秘法师，出生在铁之塔。丹顿先生提到过他的家族背景。杰斯也亲眼见过——那时，沃夫和秘法部部长一起站在护卫队阅兵广场上。
克里斯多弗‧沃夫长得跟他母亲其实很像。
他母亲就是秘法部部长。
「杰斯?」葛莲伸手搭住杰斯肩膀，这动作不像卡莉拉那般温柔——比较像是士兵对同袍的轻拍。不过她停得比较久一点。「汤玛士……你知道汤玛士在哪儿吗?」
「他死了，」杰斯说。他看着葛莲因为惊吓而双眼圆睁、表情瞬间僵住。「走吧，沃夫在等我们了。」
他甩开葛莲的手，跟上其他人的脚步，穿过晨曦温和的光线，往金字塔阶梯走去。
人面狮身像今天显得焦躁不安，赤红的双眼发着光。四人爬上那无止境的阶梯时，人面狮身像就这样紧盯着他们。要是汤玛士在，一定会开玩笑说他至少可以背两个人上去，而且他也的确够壮、能够做到——至少爬一小段还是没有问题的。
少了他的感觉……就像少了一只手或一条腿。那失落感之大，杰斯看不到尽头。
他不发一语地数着阶梯，只希望能够让自己不要去想汤玛士最后的模样……不要去想艺作部部长是如何冷漠又毫无同情心地处决了他的朋友。如果爬这些阶梯很累人，杰斯也没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一台机器，自己运作着，就像汤玛士做的那些精美的电动机械一样。等到杰斯终于爬上赛拉潘神殿最上方的平台，他才发现另外三个朋友都远远落后他很长一段距离。杰斯身上的衣服(依旧是他去地窖看到汤玛士那台惊人的发明时随手拿的那一套)已经被汗水浸湿、紧黏在他的皮肤上，十分不舒服;他的喉咙因为狂喘气而疼痛，趁着小腿的刺痛还没变成抽筋，他需要喝点水。
可是他没有休息，而是直接走向大门，穿过长廊，来到他知道有沃夫等着的地方。
疼痛是好的，疼痛有帮助。
阅览室里除了沃夫以外别无他人，他穿着学者黑袍，在屋内最深处来回走动。杰斯走向他，沃夫抬起下巴，看着他一路穿过屋子、来到最前面的长型阅读桌前。
杰斯往长椅上一坐，开口问道，「桑堤呢?」
「在家。他们如果想找他，也很清楚地点在哪里，艺作部部长也确保我明白，做为护卫队队长可能会遇上多少可怕的事，不论官阶多高或有多少徽章都一样。」沃夫看着杰斯一会儿，「艺作部部长告诉你汤玛士的死讯了。」
杰斯什么都没说，但他别开了目光。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如果可以，我一定会救他的。」杰斯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感觉到沃夫的眼光一直停在他身上，但他没有开口。「你还好吗?」
「我没事。」他抬头看着沃夫说：「你不可以给我图书馆的职位，想办法让我离你越远越好，把我派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若非此时达利欧已经来到门前，卡莉拉和葛莲也紧跟在后，沃夫可能会问他为什么。那三人还因为刚刚的楼梯喘着气。若有其他人在场，就没有办法多做解释了，杰斯已经信不过任何人。
艺作部部长对他说的那番话可能是假的，可是他不能冒这个险。
沃夫的表情再次改变。当众人来到桌前跟杰斯一起坐下，那副面具已经回到沃夫脸上。
「我今天本来是要发出五个卷轴的，」沃夫说道，「但是现在其中一个发不出去了。我很遗憾地得知，汤玛士‧史莱伯已经去世。」
「怎么会?」卡莉拉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眶里又再次充满泪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达利欧牵起她的手，静静地握着。他看起来跟平时一样，不过头低低的，藏起了脸上的表情。
「我得知的消息是他没有受苦，」沃夫说道，「这使得我们今天必须进行的事蒙上一层阴影，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事实，我相信他会希望我们继续进行的。」他的深色双眼停留在他们身上，一个接着一个，停顿许久才移开。「今天，你们都成为了为图书馆牺牲奉献的一员。」
他走向侧边的桌子。桌上放了一个闪闪发亮的黑色盒子，盒身还有发着金光的图书馆符号。沃夫挥挥手，盒子「喀啦」一声打开，他从里头取出一份紧紧包裹好、接缝处还盖了蜡封的卷轴，以及一个缩小版的黑色盒子。「请愿者薇森。」
葛莲站起身，抬起下巴，一举手一投足完全是军队风范。她接下盒子和卷轴、屈身行了个礼，「这一天不该是这样的。」她说道。
「根据卷轴内容，妳将被指派到护卫队，担任训练官。也许在这个位置上，当那些妳重视的同袍逝去时，妳会学着习惯这艰难的感受。」他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妳的未来方向一直相当明确，对图书馆的价值也一样。妳的合约是五年期的服务，只要在卷轴上签名、戴上手环就可以。妳的法典会更新内容、告知妳要去哪里报到。」
「报告，」她说道，「谢谢。」这话不是形式上的客套，她是真心的。她几乎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很荣幸能为图书馆服务。」
葛莲回到位置上坐下。
「请愿者圣提亚哥，」达利欧的姿态不太算符合军队标准，但他还是站起身。沃夫取出另一组卷轴与盒子，交给了他。「你是一个很有企图心的年轻人，如果我一定要给你什么建议的话，那就是：我希望你能在企图心反咬你一口之前好好控制它。对此我曾有所犹豫，你有你的缺点，但是你在牛津及其后的表现说服了我，让我相信你能够学着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因此，卷轴中的内容会提供你三年期的学者合约，你的专业领域会由艺作部部长指派。如果你愿意接受，就签名、戴上手环。」
达利欧的嘴巴张了又闭，杰斯看得出来，葛莲的合约竟比他期限还长一事让他想做出刻薄的评论，但他忍住了。达利欧僵硬地点点头，低声说谢谢，然后回到座位上沉重地坐下。
接下来轮到卡莉拉。「请愿者谢芙，我深信没有人会质疑妳的分发，因为妳是靠着无数次优秀表现所赢得的。卷轴中的内容我自己甚至见过不超过五次，这乃是由档案长亲自发出。图书馆提供妳终身研究学者的职位，这代表妳会获得金色手环，图书馆同时也会提供妳所有相关特权。我相信，没有人比妳更能为图书馆带来益处。」沃夫递给卡莉拉卷轴与盒子，她颤抖着双手接了下来。卡莉拉的眼泪还没有止住。
达利欧轻触她的背，好扶住她，只见卡莉拉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感谢阿拉真神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荣耀我的家族;我也要谢谢你，学者。可以告诉我……汤玛士被分发的职位是什么吗?」
「跟妳一样，」沃夫说道，「而理由也相同。」
卡莉拉转向达利欧，紧紧地拥抱他。
「请愿者布莱威尔，」沃夫说道。杰斯起身，沃夫伸手去取卷轴和盒子。不行，杰斯努力想用无声却急迫的眼神告诉他。不行，不要给我任何职位——你不明白吗?「你有许多图书馆需要的特质——勇敢、聪明、坚定的决心;也有许多图书馆不需要的特质——你的家族历史于你不利，近日的行为更令人质疑你的忠诚——」
「什么?不对!」
「你不可以这样!」
「杰斯才没有——」
三人同时开口说话，宛若合声，全是抗议：葛莲、卡莉拉、达利欧。三人都站起了身跟沃夫争辩。他们是为了他。这景象让杰斯很是惊讶，同时也很感动。
沃夫以一个锐利、愤怒的眼神打断了他们。「让我把话说完!我深信，与其直接把你淘汰，不如透过分发，让你多学一些。你仍然很有前途，我相信你会自己找到该走的路。」他把卷轴和盒子递给杰斯。杰斯端着这两个东西，感受它沉甸甸的重量——而且好像还有点温温的。「卷轴里有护卫队二等兵的派令，提供你一年合约。如果你愿意接受，就在文件上签名、戴上铜色手环。」
这不是沃夫临时做出的决定，不是因为前晚的事件导致的结果，沃夫没有时间重新起草、加印封好新的派令，也没有时间提交并获得批准。
这是最低的位阶，去一个他不想要去的地方。他没有成为护卫队的能力，也不想被派到护卫队做事。但这个位置可以让他远离沃夫，也可以让他不用求他弟弟给他——多么讽刺——一些废渣度日。
杰斯把卷轴和盒子放在桌上说道，「我会想想。」
「你最好认真想，」沃夫说道，「你家人不会欢迎你，我们都知道你对家里没有什么用。」
混账，杰斯心想。虽然他要沃夫把自己安排在远一点的地方，可是这根本就是一巴掌打脸，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葛莲涨红了脸，拚命用她最擅长的军事纪律维持不动;达利欧看起来全身都绷紧了、怒火中烧。卡莉拉纯粹是……太过惊讶，彷佛她根本想象不到沃夫会说出这种话。
「报告，」卡莉拉说道，「杰斯不应该——」
「解散。」沃夫说完，转身走向黑盒子。只见他用力关上盖子，拿起来夹在手臂下方，大步走过他们身边，穿过阅览室离开。黑色的长袍在他身后摆动，犹如一阵烟雾。
桌上有笔，总共四支，上面雕了图书馆的符号。杰斯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杰斯坐下、撕开合约上的封印，合约亮起了一小簇光芒后摊平。
他拿起笔，稳稳地用流畅的笔迹在合约底下签名。合约下有秘法师符号和血滴，这份合约已经被映射了。上面的内容会被转发到法典上，让他成为图书馆的一分子，享有相对应的薪饷、职责和特权。
这一切不知道有多讽刺。
「杰斯，」卡莉拉说道，「杰斯——」
「好了，」杰斯说道，「我很替妳开心，卡莉拉，我替你们每个人开心。」
他取下手上因牛津任务而发下来的暂时手环，没了手环，他感到手腕上一股凉意。
他从盒子里拿起铜色手环，往手腕一套扣上。上头的符号亮了起来，杰斯听见一个微弱的声响，显示手环启动。
一年时间，担任士兵。
现在，他只需要找到办法活下去。
托勒密学院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杰斯翻开法典，发现上头已经有指令，要他打包行李，到护卫队基地报到。他猜想其他人应该也都收到了指令，因为当他开始整理少少那几件行李时，也听见其他房间传来打包声。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了，杰斯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日记还在原本的位置，就在床边桌上。他看着那破旧的封面，那些被他翻了又翻的书页。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希望能取得希腊火药….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让他可以把这东西烧成灰烬、成为地板上的一块黑渍。
不论他在里头写了什么内容，全都不是他私人所有，也从来不是私人所有。从他第一次在日记上歪扭写下那几个字起便是如此。可是我还是得继续写下去，他想，沃夫一定会告诉他做表面功夫很重要。好笑的是，他父亲也一定会这样说。
杰斯拿起日记。这时，一张对折的纸从封面底下掉了出来，杰斯伸手一把抓住、打开纸张。
那是汤玛士‧史莱伯写的。
杰斯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内心深处涌出。他认得汤玛士那整齐、方正的字体——没有多余的笔画或空白。
杰斯，如果你在读这内容，那表示最糟的情况已经发生。可是我知道这是不会发生的，你总是如此悲观，而我跟你不一样。你的悲观一定是影响了我，因为我竟然站在这里、留这张字条给你。(此外，请原谅我翻开你的日记。我保证我没有看里面的内容。)不要自责，你离开的时候，我可以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不知为何，你觉得这都是你的错。但是这次是我，是我一个人的错。
如果发生任何事，我给你留了点东西在老巫婆后头。三七三。小心收好，还有，别忘了把这张信摧毁——不过我想你一定已经想到了，因为你很聪明。
从这些讯息的口气，杰斯彷佛可以听见汤玛士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因为他好生气，汤玛士居然蠢到把图表画在日记里，让图书馆看见;因为他好难过，汤玛士已经不在了。
杰斯又读了两次，然后把纸条撕成碎片，丢进桌上的铜碗，点起一根火柴烧掉。纸条成了灰烬后，杰斯把灰烬倒进马桶里冲掉。
然后他走到长廊上。没有人，虽然他听得见远处有人讲话的声音——应该是卡莉拉和达利欧。他迅速走上阶梯，来到满是灰尘的二楼。这地方的门窗都已经被锁上了。
但还有一整排的画像挂在这里。
他把光球点亮，直到足以照亮画像上那些老旧的图样。右手边第三幅就是他印象中汤玛士提过的老巫婆——这图中的老学者看起来的确像个老巫婆。一头白发、瘦得吓人，嘴唇既薄又不讨喜。这人曾是其中一个部长，八成是医疗部吧。杰斯把她的画像拿起来放在一边，开始数着砖块。横向三块、纵向七块、横向三块——他猜这是一串从左到右来看的密码。当他的手指摸到最后一块砖头，感到微微的松动感。杰斯用腰间的小刀把砖块拨松，好不容易，这砖块发出摩擦声、可以整块拿下来。
在砖块后头有一份被紧紧卷好的卷轴，摸起来的触感应该是羊皮纸。杰斯把卷轴取出，打开来一探究竟。
是结构图，是印压机的蓝图。原来汤玛士也没有表面看来这么单纯啊。
杰斯放开文件，让它们再次卷起，然后把纸张塞进夹克里头，把砖块放回原位，最后把图像挂上。
他下楼的楼梯才走了一半，达利欧突然经过一楼楼梯口，朝他露出了个怀疑的眼光。「你在做什么?」
「去看看我的旧房间，」他说道，「确认我没留东西在那里。」
「那有东西留在那里吗?」
「只有灰尘。」杰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空气里顿时灰仆仆，达利欧立刻后退闪了开来。「你都打包好了?」
「准备出发了。」达利欧说道。「我的宿舍在灯塔区。」
「卡莉拉呢?」
「一样。真是太好了。」
杰斯正视达利欧，「你是高攀她了，你知道吧?」
「这我很清楚。」达利欧的微笑突然显得有点哀伤，「也许沃夫说得对，也许我该学着成为更好的人，也许有天，我就能够配得上她。我很抱歉——」
杰斯耸耸肩打断他。「再怎么说，那仍是一个职缺。而且他说得对，我不能回家。」
达利欧举起手，杰斯跟他握了握。这手握得有点太紧了。「我会再见到你的，」达利欧说道，「你可没那么容易摆脱我，英格兰人。你还欠我一、两场围棋咧。」
「你一定是太喜欢输的感觉，学者。」
两人分头走开。杰斯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他需要一个可以藏结构图的好地方，犹豫许久后，他拿出其中一本他私藏的原版书——当然是违法私藏，但绝对安全，图书馆不会发现。他的法典或日记可就不好说了。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在厚厚的皮革封面侧边切破个小洞，把手上的纸张折成扁扁的方形，然后塞进这临时做出来的小口袋里。只要涂上一点胶水就藏好了，那张纸完全消失了踪影。他把书放进行李的底层。我需要一个藏匿的地点。他想，但不是这里，不能在托勒密学院，因为早晚会有下一批请愿者抵达这地方。
杰斯正在关包包，一记敲门声传来。他打开门，看见其他人都在门外。卡莉拉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抱他，杰斯吁了口气。没有人说再见。
「我们要去一样的地方，」葛莲对他说道，「要走路还是一起搭车?」
「搭车吧，」杰斯说道，「我有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会有很多运动的机会。」
葛莲咧嘴一笑，「等我完成新人训练就会是你的训练官，所以你的确不用担心少运动了。」
「我的运气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啊!」但事实上，杰斯的确有点松了口气。葛莲不会离他太远，他也会找办法跟达利欧和卡莉拉见面，他们还是有办法维系友谊。
「你觉得他们会举行追悼仪式吗?」卡莉拉问道，「我是说替汤玛士办?」
「就算有我们也不能参加，」葛莲说道，「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工作了。」她朝达利欧和卡莉拉伸出手，三人相互握了握。「Hyd nes y byddwn yn cyfarfod eto①，下次见了。」
「O menos que te vea primero②，」达利欧说道，「除非是我先见到妳。」
一场挺不错的道别，就这样结束。
达利欧和卡莉拉一起搭车前往灯塔区，那是一栋虽古老但仍持续在运作的建筑，散发出优雅与美，还有这历史悠久的地方的坚韧特质。灯塔顶端仍亮着灯号，指引水手安全返家。
杰斯和葛莲搭了下一辆车，两人并肩而坐时，杰斯的法典突然震动了起来。他翻开封面。
在一张空白页上，有只无形的手写下文字，我想你。
一秒钟后，那讯息就消失了，彷佛是杰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样。然后纸面上又出现更多文字，那字迹杰斯认得。是摩根在写这些文字，杰斯能猜得到。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更糟的是，还有谁能看见?
连结通了，你可以回话。
他拿起铁笔，飞速写下回复。葛莲瞥了他一眼，但她又回头盯着窗外的景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即便如此，杰斯还是写得快到没办法保持笔迹整齐。这样安全吗?
安全。她回道。没有人看得见，我已经找到方法了，不会留下纪录。你还好吗?
杰斯觉得自己并不好，可是他不想说。我想妳。汤玛士死了。
我知道，她写道。看着她的字迹慢慢浮现的感觉非常古怪，彷佛是和她面对面交谈一样。我也很难过。然后是一会儿停顿，杰斯突然很怕她消失，但是纸面上又浮现了更多文字。
帮我一起改变，杰斯。
杰斯用力地看着那几个字，用力到头都痛了起来。
她用那么短短几个字，写下杰斯曾相信过的事、汤玛士曾相信过的事、沃夫也曾相信过、然后付出惨痛代价。
讯息缓缓消散，后来就没有再出现其他文字了。她离开了。
杰斯阖上书本。
她是对的，这一切都得改变。但随着车子喷着蒸气往护卫队基地移动的同时，杰斯也明白，在这过程中，汤玛士的牺牲只是个开始。
(未完待续)
①威尔斯语「下次见」的意思。
②西班牙语「除非我先看到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