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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宿丛林,嚎声不绝于耳,黑暗中猛兽怒目相向。

  与宫廷并无二致。

  ——赛席璐.拉斐尔,迪.玛裘林女爵

  赛席璐.迪.玛裘林女爵无论财富或权势在这世上都数一数二,手下的情报网络仅次于弗芮亚的间谍头目亨利.瓦勒斯伯爵,甚至被一些人戏称是珞榭的地下君主。国王艾雷瑞克十分仰赖她的进言,虽有过少数几次恣意妄为,但结果却是自己后悔万分。

  国王在宫殿里面特别准备了华贵的套房给赛席璐住下,因此女爵每年有十一个月都在王宫里,仅夏季一个月时间探视名下的庄园土地,与总管、佃农们会晤,也顺便避暑。尽管年届五旬,珞榭第一美人的候选名单始终有她,每回公开露面的精致造型更是目光焦点,从珞榭到崔斐亚各国仕女都竞相模仿。她的头发总盘得完美无瑕,珠宝收藏的等级之高也为人津津乐道。

  人生种种掠过赛席璐心头,一如她乘坐的驿马车风驰电擎在路上疾进,看似随时可能翻覆。斗篷上面满布泥水污垢、破旧不堪,特别为行动方便挑选的朴素连身裙也需要刷洗。当然,穿着这些衣服的她同样狼狈。

  踏上旅程已经一周,她至今没有时间好好沐浴净身,只能在路上的小旅馆稍微梳洗,以前老奶妈都说这叫做「草草了事」。赛席璐将头发绑成辫子缠起来收在宽边帽里面,这种帽子虽然不时髦不美观,但原本就是为了挡风遮雨。她全身上下的首饰只剩一件,就是左手的金戒指。

  骑卫柯诺.欧赫尔特陪同女爵出发,两人此行目的是追捕名为艾蒂玟的女子。她施行遭到禁绝的血术,在秘术院代号为「女巫」。伪装为她侄子的奥辛尼伯爵也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偏偏年仅十五岁的珞榭公主苏菲亚竟遭他欺骗,以为两人热恋。

  赛席璐和柯诺爵士没日没夜地追踪三人下落。双方都搭乘陆路交通最快的轻马车,一路颠簸、度日如年。

  她很高兴却也讶异至今仍可以跟在艾蒂玟的尾巴后面。令女爵不解的是,对方明明可以搭乘逃亡速度更快的翼蜥车,但却没有这么做。柯诺爵士分析认为原因在于翼蜥车每天都要停下来,因为翼蜥需要休息和喂食,反而保持在陆地上便可以不分昼夜持续移动。

  艾蒂玟的行动模式确实符合柯诺的说法,他们三人只会在多半是邮务车使用的小旅馆短暂停靠,用餐、换马匹以后就走。之所以可以掌握到这一点,是因为柯诺爵士在每个收税关口以及旅馆都特地询问,虽然这会影响到他与女爵的移动速度,但不这么做就无法确认对方的方向。

  「我不懂的是,看起来艾蒂玟根本没有打算甩开追兵,」上路第四天柯诺爵士提出了疑问。「她带走的可是珞榭公主啊,不可能不知道国王会动用军队搜索吧?」

  「艾蒂玟特别交代公主不要声张,我们运气很好是因为苏菲亚没有完全听话,私下写了信告诉我她打算与人私奔。目前我也只留下字条,禀告陛下的是他女儿会到我名下的庄园暂住一段时日。」赛席璐苦笑。「事实上就算国王知道女儿私奔,艾蒂玟也算准了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一定不会派出大队人马追捕,反而会压下消息,自己祈祷苏菲亚会乖乖回家、风风光光结婚。还有,柯诺爵士,我们必须考虑另一点,也就是艾蒂玟掳走公主之前已经破坏了斜阳宫的浮槽,在她的计算之中王宫坠落只是时间问题。」

  「我也担心会听到噩耗。」柯诺面色凝重。

  「只能说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女爵回答:「假如王宫真的坠毁了,就算是身在这种穷乡僻壤也会听说。」

  两人一天一天持续前进。前面是龙族的公国,像男爵和公主这样的人要私奔,确实常常以龙族的领地为第一站,因为龙族有自己的律法,情侣不需要双亲同意,也不受教会干预就可以完成婚姻大事。

  赛席璐原本假设艾蒂玟很快就会离开干道,转往她真正的目的地,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女爵很难相信她是真的要帮公主私奔。

  不过随着双方人马越来越接近龙族领地,赛席璐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也许那个年轻人真的打算娶公主为妻,但即便如此也是很糟糕的状况,毕竟他可是个杀人犯。然而赛席璐仍旧觉得,假如只是私奔就好了,因为婚姻关系至少有手段可以废除。

  上路五天以后,她和柯诺爵士渐渐觉得有机会可以追上公主,因为税关官员说艾蒂玟三人几小时之前刚刚经过。两人稍稍休息回复体力,在月黑风高、大雨滂沱之中重新出发。路况泥泞,马儿脚滑,车子摔进一条沟,轮子还撞在岩石上。柯诺爵士只能保住车厢不翻覆,代价就是轮子坏了,结果为此耽搁两天,等待当地的工匠制作和替换。

  继续前进却遇上了岔路,龙族领地在东边,另一条往北的小路人烟罕至。直到此时他们的担忧成真,艾蒂玟终究不是以龙族领地为目标。在东边路上的邮务旅店里,两人探听不到对方行踪,另一个税关官员也说没看见。

  「一定是朝北边过去了。」柯诺爵士回报。

  赛席璐瘫坐在车里,心里愁苦恐惧。果然是绑架。

  爵士爬回驾驶位置。「那条路会进入西边的奥斯卡迪亚山脉。」

  「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女爵百思不解。

  「而且原因是什么?」柯诺也追问。

  他甩了鞭子,马车摇摇摆摆地前进。

  经过好几天折腾,他们总算又寻得对方踪迹。这条路没太多人往来,唯一一间旅店就在邮务路线的末端。柯诺爵士将马车驶进前院后跳下,为女爵开了门。赛席璐一下车,看看周围觉得心寒。

  「路的尽头。」她低声叹道。

  坐落山麓的小村庄名叫奥赛克。从高处瞭望,她看见丘陵青草如茵,后头是墨绿松林,山羊和绵羊成群游荡,零星几栋小屋冒出炊烟。道路在旅馆前院这里断掉,只剩下骑马能进入的小山径。女爵再细看,小路沿着山丘蜿蜒,地势崎岖严峻。

  旅馆老板看见来客搭乘私家马车,即便模样狼狈但衣着仍是体面,于是亲自出来迎接。柯诺爵士说了一路以来使用的掩护,也就是赛席璐要找回私奔的侄女。

  「那三个人啊,我记得很清楚。」老板立刻回答:「一男两女对吧。我很有印象是因为有个绅士在这里等了他们三天,而且是骑着狮鹫来的,居然还多带了两只。我得特地整理兽栏才有办法收容呢。年纪比较大的那位女士看见有人等候,脸上表情不大自然,然后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三个人租了房间过一夜,隔天早上年纪大的女士和年纪轻的绅士就骑着狮鹫离开了。」

  柯诺爵士和赛席璐女爵交换了震惊的眼神。

  「那位小姐呢?」她追问:「我侄女想要和那年轻人结婚。」

  旅馆老板看着她,脸上写满同情。「女士,您可能误会了。那位小姐后来跟着两个僧侣离开,而且戴上了面纱,看样子要进修道院。」

  赛席璐瞪着他,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我们说的恐怕不是同一个人。」

  「我没理由搞混啊,女士。」老板回答:「因为这几天我根本没有别的客人。那位小姐皮肤白皙,年纪大概才十五岁吧,还带了小狗。僧侣让她继续养宠物。小狗叫做贪吃鬼。」

  「真的是苏菲亚。」赛席璐头晕目眩。「我……得坐下来一会儿。」

  柯诺爵士扶着女爵。「请先进去休息,事情变化确实太快了。」

  老板极度殷勤,带两人进去大厅旁边的包厢中,吆喝女侍赶紧点上壁炉。柯诺爵士扶女爵坐下,她将头倚在手上。

  「阁下,今天晚上先住这儿吧。」爵士低声建议。「我们必须先调查清楚。」

  「我也这样想。」赛席璐轻声回应:「你先去照顾马儿。我没事。」

  「确定吗?」柯诺还是很担心。

  「刚才听见苏菲亚的消息有点喘不过气,」赛席璐说:「已经好多了。」

  柯诺以旅伴的身分轻轻拍了女爵的肩头给她打气。「那您试着从女仆口中打探些情报,兽栏那边我会处理。」说完以后爵士就赶紧出去。

  进宫多年,赛席璐也明白仆役常常是最好的奸细。上流社会的人很容易不自觉地将下人视为家具的一部分,忘记只要是人就有眼睛耳朵。仆从们能轻而易举地混入背景,也不时会躲在门外偷听,甚至透过窥孔偷看。

  赛席璐先低着头悄悄打量那女侍。年纪很小,大约十四岁而已,帽子戴歪了,褐色头发掉出来一些。围裙破旧,抹手的地方非常脏。她也不断偷瞄赛席璐,两手还一直抓着裙襬。

  「夫人,您气色不大好,要不要我端个什么来喝?」

  赛席璐抬头微笑。「孩子,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娜。」女孩微微屈膝行礼。

  「安娜,可以给我一杯奶酒吗?」

  女孩脸一红,非常尴尬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会调。我去请厨子——」

  「不必麻烦厨子。妳拿牛奶、白兰地和蜂蜜过来,再准备一个瓶子和两个杯子,我教妳。」

  安娜走开以后,赛席璐脱下打湿的斗篷,将椅子挪得离火近一些。她觉得寒意窜进骨子里,而且还没想通老板说出的事态转折是什么意义。

  艾蒂玟和年轻人居然就这么骑着狮鹫离去,将苏菲亚交给一群僧侣!而且老板也提到,艾蒂玟与骑狮鹫的男人会面时神情不对劲,可见得他们的计划也出了差错。艾蒂玟现在急急忙忙赶去什么地方?花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才掳走苏菲亚,居然不带走?难道一开始就只是打算把人送到这儿,但为什么接应的是僧侣?赛席璐快要想破脑袋,但依旧得不出结论。

  安娜如她嘱咐带着材料回来,先将酒壶放在炉火上面烤热,接着在赛席璐的指导之下掺入牛奶与蜂蜜,以木汤匙搅拌均匀。

  「牛奶要够热,但是不可以焦。」赛席璐说:「边缘开始冒泡时,就是适合的温度。」

  壁炉火不大,要煮牛奶得费些时间。

  「刚才听老板说我侄女来过。」赛席璐切入正题。「十五岁,挺漂亮的女孩子,叫做苏菲亚,还带了一只小狗。」

  「是啊,夫人。」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牛奶。

  「妳有看见我侄女的模样吗?气色应该还好吗?我很担心,她就这么逃家了,父母也气得不得了。」

  安娜脸一红,朝着守在大厅的老板偷瞥一眼,好像有点紧张,同时咬着牙,手里还是不断搅拌。

  「夫人,我不能聊客人的事情。」

  「天气有点凉呢。」赛席璐走到房门口,告诉老板自己不大舒服,希望不要受人打扰。老板答应不会过去打扰她,她微笑着关上门。

  「这样暖一些,是吧?」

  「是呀,夫人。」安娜的手没听过。

  赛席璐靠过去。「拜托,安娜,」她柔声劝说:「我真的好担心苏菲亚。妳就告诉我,反正我也不会说给别人听呀。那位小姐是叫做苏菲亚,没错吧?」

  安娜看看她,又看看已经关上的房门,似乎安心一些。

  「嗯,夫人,我听其他人是那么称呼小姐。她那时候也是住在这房间。」安娜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感觉她很不情愿,我有送晚餐过来,可是她吃的分量应该连麻雀也养不活。这句话是我端盘子回去时听厨子说的。」

  「小姐身边还有谁?」

  「有一位女士叫做艾蒂玟。她说自己是小姐的监护人,可是在我看来倒觉得她比较像狱卒。还有个先生,叫做鲁赛罗。厨子觉得他很英俊,但我不大喜欢。夫人,牛奶好了哦。」

  「很好,安娜。」赛席璐态度亲切。「把牛奶倒进瓶子里,再加到酒杯,小心烫手。然后是白兰地。」

  「刚刚厨子说加一些肉桂和丁香应该会更美味。」安娜在两个杯子的奶泡上洒了香料。「夫人,另一杯要给谁呢?」

  「准备给我朋友柯诺爵士。他还在照顾马匹,但这样下去酒就凉了。我不喜欢浪费,不如妳喝吧,安娜。」

  「噢,这怎么行呢!」虽然这么说,安娜却眼巴巴地望向香气四溢的奶酒。

  「没关系的,给我个面子。」赛席璐将杯子递过去,女孩只敢坐在椅子边缘,显得十分慌张。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眼睛马上张大。「夫人,这真的好好喝!」

  「妳喜欢就好。」赛席璐笑道:「对了,我听老板说,他看见苏菲亚好像要去修道院,跟着两个僧侣离开了?」

  安娜又喝了一口热奶酒,两颊变得很红润,也不再忌惮,畅所欲言。

  「其实小姐不想去。」

  「妳知道些什么是吗?」

  「有个男人骑狮鹫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狮鹫呢,夫人,」安娜回答:「果然是很威武的动物。叫做艾蒂玟的那位女士带了男人到里面,我送晚餐时两个人还在讲话。男的说到什么命令改变,要艾蒂玟去弗芮亚,然后又提起什么圣人和鼓手要留着,因为风暴太猛烈。还有要艾蒂玟把艺术家送到修道院。」

  「艺术家?」赛席璐复诵一遍还是不解。「是谁?」

  「我听到好像是这么说的,感觉上就是那个小姐。」

  「艺术……」女爵喃喃自语几次以后恍然大悟。「异人!他们是说异人对不对?」

  「大概吧。夫人妳调的奶酒真的好好喝哦!」

  赛席璐也喝一口。「之后还看到什么吗?」

  「艾蒂玟、鲁赛罗还有骑狮鹫来的男人用餐之后就出房间。她要苏菲亚留在里面,说自己一下子就回来。三个人前脚出去,小姐立刻问我有没有后门。我点头以后,小姐就抓起狗狗交给我,请我帮忙抱着。但是我们还没走到外面,鲁赛罗就冲进来,扭了小姐的手腕,看她表情一定很痛。而且鲁赛罗居然抢走小狗,威胁说要杀死牠!那时候我好害怕,手脚都不听话了。」

  她说得眼角泛泪,放下酒杯以后还掐着围裙裙襬擦鼻子。

  「再来呢?」赛席璐继续问。

  「夫人,小姐好可怜,摔倒在地上了。她哀求鲁赛罗不要伤害小狗,答应不会再乱来,要带她去什么地方都可以。鲁赛罗把小狗往地上一丢,硬是将小姐拽到外面,有两个骑着马的僧侣等着,还多准备了一匹给小姐。鲁赛罗把小狗塞进麻布袋,绑在马鞍上。小狗叫得好凄惨。」

  「安娜,这附近有修道院吗?」

  「没有呀,夫人。山里头有一些,但是很古老了,而且都是男修道院。我和厨子提起这件事,他也觉得好奇怪。」

  脚步声接近,然后有人敲门。安娜赶紧放下酒杯、抹去嘴角的痕迹,一溜烟回到厨房里。老板过来满怀歉意地说房间终于收拾好了,于是女爵跟着上去。

  进去以后,赛席璐望向稻草床垫和旧毛毯,回想起自己在王宫的寝室,床铺上各种绫罗绸缎……只能苦笑。

  柯诺爵士出现在房门口,表情很凝重。

  「查出什么?」女爵紧张起来。

  「不能在这儿说。」他压低声音。「我们出去看风景吧。」

  两人出了旅馆,一同走到山岬上眺望林野。天空蔚蓝,只有几朵云霞游荡,即使站在阳光底下还是觉得冷。赛席璐将斗篷裹紧,将从安娜听来的事情经过都告诉柯诺爵士。

  「苏菲亚被两个僧侣带走,」她最后说:「不过附近根本没有女修道院。」

  「他们大概继续朝北边走。」柯诺爵士回答:「我调查以后,发现不久之前留下的马蹄印,共有三匹。兽栏工人偷听到艾蒂玟讲话,她交代其他人要赶快将小姐送到圣多明尼克修道院那里,一刻也别耽搁。」

  「不过,为什么是送到修道院?」赛席璐大惑不解。「完全没道理。」

  「往北边的路上平常只有牧羊人和来自修道院的僧侣,对方的目的地应该也是那儿。」

  「我没有听说过叫做多明尼克的圣人。」

  「我稍微打听了,」柯诺爵士回答:「工人蛮愿意聊天,这故事也非常奇怪。据说古时候有个男人和儿子发现了地狱入口,男人开了门,于是恶魔进入我们的世界。男人还和魔王交易,所以恶魔都听他号令,但是有一个叫做多明尼克的僧侣出面反抗,结果对方派出恶魔,不只要杀死他,还打算把他的教堂给拆掉。多明尼克站在教堂门前大声请求上帝帮助,最后将恶魔和恶人都赶回地狱。」

  「你想说的是,地狱之门就在这片奥斯卡迪亚山脉?」赛席璐浅笑道。

  柯诺爵士却没有回以微笑。「当地人相信在黑暗时代,恶魔曾从山里跑出来,劫掠了附近的村庄,后来修道院派出僧侣反击,打跑了恶魔。那些僧侣在原地建了修道院,看守恶魔出来的地方,顺理成章以多明尼克为象征。」

  赛席璐心跳加速。「恶魔……艾蒂玟……」

  「我就是联想到了,」柯诺面色愈发严肃。「只不过还猜不透艾蒂玟、鲁赛罗加上下界人躲进山里到底能够做什么。」

  「过来给艾蒂玟新指令的人提到苏菲亚是『异人』,后来艾蒂玟也要僧侣将『异人』带去修道院。」

  「公主殿下是异人吗?」

  「她在法术方面确实很有天分,教会的人检查时说那是天生的,所以不无可能。」

  「那您对于艾蒂玟和鲁赛罗转往弗芮亚这件事情怎么看?」柯诺问:「而且他们的上司被尊称为圣人,另外就是鼓手和风暴。我对弗芮亚没什么好感,但如果是那女魔头要过去,我还是挺同情的。」

  赛席璐想起杰柯神父曾特别警告:下界人会对全世界造成威胁,之前某一天夜里就打算以逆术炸弹取他性命。难道艾蒂玟破坏王宫、绑架公主,背后与弗芮亚有关系?艾蒂玟这人做事可不会没心眼,而且就像柯诺说的,弗芮亚别想全身而退。

  「苏菲亚已经发现鲁赛罗根本就不打算和她结婚。」女爵又开口重回正题。「已经看透他的为人了,想要逃跑可惜没成功。那男人居然拿贪吃鬼的命来恐吓殿下,她一定吓坏了。」

  赛席璐咬着嘴唇才能勉强遏止怒火。

  「我们一定会将公主找回来。」柯诺爵士安抚道:「接下来这段路非常陡峭狭窄,马车进不去。我会添购马匹和补给,要是您体力还行的话,晚上就可以上路。」

  「我没问题。」赛席璐朝骑卫露出笑容。「真是感激你,柯诺爵士。要是这趟没你帮忙,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柯诺.欧赫尔特爵士相貌并不英俊,虽然肌肉结实但个头太矮,所以脖子肩膀像牛一样粗厚。骑卫是专职保护秘术院人员的特殊骑士,因此进行的任务时常危机重重;那样的生活他过了很久,但随着年纪膝盖渐渐不行,就回到本部负责新人的武术训练。

  起初女爵对柯诺还有些不放心,暗忖旅途艰辛,他已经年过四十,加上膝盖也不好,会找上他算是爱屋及乌。安德是这世界上少数赛席璐能信任的对象,他愿意推荐柯诺,赛席璐就愿意试试。

  经过千里跋涉、好几次看似走投无路,她也不由得赞赏这位骑士冷静自恃的性格。无论什么困难,柯诺总能迅速地理性应对,但更令人佩服的是他保持乐观开朗,纵使鞍马劳顿还是说了自己的生平给女爵解闷。他小时候混在荡舟族里头长大,成了骑卫以后精彩的冒险自然不在话下。

  「阁下,您怎么看我看得出神了。」柯诺爵士嘴角一扬。

  「抱歉,」赛席璐回答:「请继续。你刚刚提到僧侣?」

  「村子里面没有人清楚那个修道院里面是什么状况,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历史极其悠久。」爵士转述。「每年只有两次,修道院会派僧侣出来采购物资。村民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时代开始有的习俗了,但僧侣们若非必要,不然不会开口讲话。至于通往修道院的小路,挺兽栏工人说十分曲折狭窄,通常只有羊群和牧羊人行经。为了准备过冬,羊群大都赶下山了,不过牧羊人在路旁有些小屋,我们需要的话可以在里头休息。」

  赛席璐叹一口气。「他们几天前就出发了……」

  「请别担心,阁下。」柯诺爵士轻拍她的手。「现在已经知道殿下平安无恙,两个僧侣也没有对她施暴,还让她把小狗也带着。」

  「小狗是控制她的手段。」女爵无奈道。

  「阁下,那是好事。」柯诺解释。「无论对方想带她去哪儿、动机是什么,至少都会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赛席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以贪吃鬼为筹码,比起直接恫吓苏菲亚本人还有用。公主长期受到头痛所苦,外表看起来柔弱纤细,但长期病痛反而培养出过人的韧性,也因此才会逮到空隙就想逃走。

  为了维持体力,两人还是先回去旅店点了些东西吃,之后柯诺爵士出门买马,赛席璐留在房间洗澡。浴盆本身就不大干净,她也只能尽力而为。洗完以后女爵给达壬写信,边动笔边担心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人世。

  之前她特地嘱咐过,希望达壬也能尽快出宫,不过达壬是少数能够婉拒赛席璐的人,表示女爵一定需要会自己留在宫里接应。信写好以后,她下楼塞进邮包,明天就会送出去。再回到床上,赛席璐衣着整齐但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心里不断担心着苏菲亚,不知不觉累得睡着了。

  ⚔

  直到听见敲门声赛席璐才猛然惊醒。窗子虽脏,月色还是透得进来,房间内部弥漫着银白光辉。

  「阁下,我已经备妥马匹。」柯诺爵士轻声叫唤。

  赛席璐赶快收拾行李出去会合。夜深人静,旅店老板在后面有自己的卧房,仆从们也都上床入睡。两个人下楼梯时尽可能不发出声响。

  「这里买不到什么骏马,」靠近兽栏以后柯诺爵士悄悄提醒。「不过针对我们的需求,牠们可是十分称职。让我为阁下介绍——金妮,以及皮尔。」

  是两匹山区品种马,短小精悍,但是马鬃杂乱,体毛也没有光泽,装上奇形怪状的木制高鞍、色彩鲜艳的鞍褥和缰绳。健康状况不错,眼神清亮敏锐。

  赛席璐在马术方面经验丰富,孩提时代就上马,后来还亲自配种饲育,也能与国王一同出去狩猎,闲暇时做为运动消遣。她最心爱的坐骑取名为斗士,是脾气倨傲的种马,一身漆黑但白鬃如火,身长有十六掌之多。与矮马对比如此鲜明,赛席璐忍不住笑了。

  「幸会,皮尔。」她拿了一颗苹果喂马儿。

  「这种马脚步稳健,最擅长走山路,符合我们的需要。」柯诺爵士揉揉金妮前额。「我是有点怀疑马鞍这么高,坐起来怎么会舒服,可是养马的人说很快就会习惯。对了,阁下,那个绳圈就是马镫的替代品,恐怕得委屈您跨坐。」

  「我骑马都是跨坐,侧坐反而受不了。」赛席璐撩起裙襬,脚放进绳圈,将身子撑到形状怪异的马鞍上。低头一看,裙子落到小腿。「柯诺爵士,你应当不会因为看到我脚踝,就嫌我失礼了吧。」

  「上帝创造脚踝,就像创造月亮一样,是要我们欣赏的。」他潇洒回应。

  说完以后柯诺先把补给品都捆好,有毯子、食物、饮水、火药与子弹。他平均分配在两匹矮马背上,一切就绪以后赛席璐轻轻踢了皮尔的腰侧,马儿顺从地前进,只是速度迟缓令人难以忍受。她再踢一回想要加速,没想到皮尔居然回头白她一眼,一副自己经验老道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走。

  「真希望牠们可以快点。」女爵想到双方相隔不知多少哩就茫然。

  「要是我们摔断脖子,或者马儿摔断脖子,」柯诺提醒。「那殿下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赛席璐听了以后拍拍皮尔的后颈表达歉意,也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靠着月光引路,他们走了很长一段以后才在牧羊人的小屋停下来。柯诺爵士和马匹在外面休息,赛席璐裹着斗篷在屋内准备睡觉,忽然发觉这里的泥巴地似乎还比旅馆房间干净。

  翌日清晨她在一条水流冷冽的小溪盥洗,然后坐在岸边顾马,柯诺先去搜查有没有公主或僧侣留下的线索。赛席璐觉得浑身酸痛,尤其股间接触马鞍的地方很疼。坐着难过,站着也没有多舒服。

  柯诺回来先大喊一声早安。赛席璐提水和干燕麦放在锡锅搅拌就是一餐,爵士仍能大口吃喝,她则是没胃口也强迫自己吞下适当分量免得体力不支。

  「阁下您挺适合外出远征。」柯诺看着她吞粥,语气颇为赞叹。「能够顺应上帝的安排随遇而安,不会满腹牢骚。」

  「假如只有这个燕麦粥可以吃也是上帝的旨意,那我可没办法原谅祂。」赛席璐回答:「你有找到什么吗?」

  「恐怕没什么收获。」柯诺说:「地面都是岩石。」

  「这样就无法肯定他们是不是走这条路。」赛席璐很气馁。

  「既然确定他们也是沿着这条路离开,」柯诺又说:「我目前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理由绕道。」

  入山路途艰险耗时,后来赛席璐不得不承认山区矮马的步伐稳当,木头马鞍也有它的妙处:前后都设计得特别高,背部在上坡路彷佛要直冲云霄时护着她不会摔落,前侧则挡着她在下坡路不至于整个身子趴在马颈上。

  由于并非要道,本就不是特意开拓的路线,只是几百年经由马蹄羊蹄以及靴子踩踏出来,所以地面坑坑疤疤,到处有石块和羊粪。如果旁边有牧草地,就会看见羊群踏出一条岔路,看来从日光帝国那年代就有人在这里放牧。

  地形如此险峻,他们骑乘的矮种马却能牢牢抓紧地面,并且灵巧自在地从岩石中找到立足之地。

  不过颠簸摇晃许久之后赛席璐精神不济、昏昏欲睡,最后一定打瞌睡了,停下来是因为前面柯诺爵士忽然将金妮停下来。

  「怎么了,」赛席璐拉起缰绳。「有麻烦吗?」

  「阁下,您先在这儿等。」他这么回答。

  爵士跳下马背,走到路旁,赛席璐上半身探出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引起他注意。

  山径在此沿着一小片松林弯曲,接着向下急倾。有小河流过岩床,继续向前的话得涉过浅水处,这条路就如同缠卷山壁的蛇。

  柯诺爵士走到松树下,弯腰查看不知什么。起身以后,他走进林子里,但是目光始终没离开地面。赛席璐看不到他了,只能紧紧抓着缰绳等待。骑士出了松林就下去河岸,还是盯着地上,好一会儿才爬上来会合。

  「阁下,您最好过去亲眼瞧瞧。」

  「找到线索了吗?」赛席璐立刻下马,随着骑士走入林中。

  柯诺爵士指着地上,有一块石头被烤黑,周围也散落焦枝。「前阵子有人在这里扎营,这是生火的痕迹。阁下请您先喂水给皮尔和金妮,我继续调查看看。」

  赛席璐领着两匹马到河边,也将身上的皮水壶装满,顺便散散步疏解酸痛,同时讶异于眼前的秀丽风景,尽管荒凉却能叫人屏息。世界变得棱角分明、对比强烈:阳光炫目,但是山风冰寒,天幕澄蓝,地上却笼罩在灰白和暗绿中,虽是夏季却四处看得到积雪。距离天国这么近,世界彷佛无边无际、又或者正好相反令人感受到渺小。空气稀薄凛冽,弥漫着松香。

  沉思之中的女爵被一声带着惊叹的口哨带回现实,转身看见柯诺爵士打量自己靴子,笑了起来招手要她也过去。

  骑士堆着微笑,手指指向自己的脚。「知道我刚刚踩到狗屎,您应该会很开心吧。」

  赛席璐愣了一会儿还没听明白,会意之后忍不住低呼:「贪吃鬼!」

  「小狗来过这里,」柯诺爵士得意地再指向一块泥巴。「那边有牠和牠主人的脚印。」

  爵士在营地周围继续详细搜查,赛席璐悬着心看他踢散一些树枝和松针。

  「这里有很多人露营过,」他开口:「可能是牧羊人和修道僧往来的必经之地,周边树木提供掩蔽,附近又有河水,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有人在这里生火。您应该也注意到,他们还特地滚了大石头过来当凳子坐——啊!」

  柯诺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捡起来搁在掌心递给女爵看。

  一条皮带,带式竟镶着红宝石,在太阳下璀璨夺目。

  「是贪吃鬼的项圈!」赛席璐轻声惊呼以后有些哽咽。「还是我给苏菲亚的,因为小狗老是不见,靠这个可以——」

  但现在失踪的是苏菲亚。女爵抿着嘴唇,紧紧握住项圈。「太可惜了,没办法靠这个找到她!」

  「阁下,换个角度看的话,其实也可以。」柯诺爵士说:「您瞧瞧,项圈没有被扯下的破损,换言之并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公主殿下亲自解开,故意留在这里。」

  「说得对,柯诺爵士。」赛席璐回答:「这代表她还平安——」

  「甚至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她一定还跟着僧侣,我也在地面找到他们的足迹了。也许不是重要线索,但是他们的鞋底最近缝了补丁。」

  赛席璐牵起柯诺的手,一边白净细致,一边粗糙黝黑。

  「柯诺爵士,你真是可靠的朋友。」她激动地握紧。「我实在很感谢安德,在这个最危难的时候将你带到我身旁。」

  「能为您效力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她本以为骑士会学宫廷中人,趁着机会就送上一吻,但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柯诺仅仅发自内心、十分诚恳地与女爵握手——像是相知相惜的战友。

  赛席璐再度卷起裙子跨上马背,两人继续赶路。路上她一直抓着项圈,在心中告诉贪吃鬼:只要牠能带着小主人回家,一定准备整盘冰蛋糕好好犒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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