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斯瓦讷 7
「相框也就罢了，但说要把表扬奖牌摆在收纳柜的是阿玛拉。直到十年前，阿玛拉还不是这种态度的……如今阿玛拉把我们的真实身分、做过什么都慢慢忘了，转而把那些虚构的名字摆在记忆中，像是治疗师啦、魔女啦，还有什么重建的英雄啦。嗯，比起我们曾经面临的恶劣处境，或许现在能称得上是太平盛世吧。」
娜欧蜜一下说东，一下说西，让亚荣听了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亚荣思考了一会，问：
「冒昧请教，请问阿玛拉现在在哪里呢?」
「姊姊现在人在医院。虽然以这把年纪来说算是健康的，但现在记忆已经不行了。姊姊把那些相框拿出来挂上的时间点，也是在她和我的记忆开始出现分歧的时候。无论是姊姊或是我，身心状态都会随着不同时期或季节而反反复覆。状态好的时候，我们会在这个家中一起生活，但碰上雾气浓厚的季节，阿玛拉总是待在医院。」
「雾气?」
「因为我们对雾气存有心理阴影，包括我也是，但阿玛拉要严重多了。」
娜欧蜜喝了口咖啡，接着说：
「亚荣小姐，妳说自己是植物生态学者吧?我大概没办法提供妳什么情报。我对植物是一知半解，实在有愧于药草学者的封号。比起我，阿玛拉懂得更多，但遗憾的是现在时机点不对。如果妳是在阿玛拉在家的时候前来，好歹还能得到一点有用的情报。」
亚荣对娜欧蜜以韩国的说法称呼自己为「亚荣小姐」感到神奇，虽然也很想问问这件事，但她毫无头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个……娜欧蜜，我不晓得路丹是怎么传话的，但我不是来问妳如何防治莫斯瓦讷的。关于莫斯瓦讷这种植物的信息，当然如果能听到会更好，但这并不是我前来的主要目的。」
亚荣嗫嚅地诉说来意。她说自己是研究灭亡与重建期之后自然生态的学者，研究对象是受到落尘的影响改变形貌的植物，最近在韩国一个叫做海月的地方调查异常繁殖的莫斯瓦讷，因此开始寻找这种植物的起源。
「我想知道的，是这种奇特植物的历史。我想听听这种植物的隐藏版故事，而妳是与这种植物历史划上等号的人。我经常在重建初期的口述历史中看到妳的大名。尽管当时大家很少将这种植物称为『莫斯瓦讷』，但各地区的人都为它取了个代表『荣耀』的名字。妳与阿玛拉是因为使用药草进行治疗，特别是利用莫斯瓦讷的民间疗法才声名大噪的吧?根据口述历史的见证人说法，埃塞俄比亚的人民会积极栽种莫斯瓦讷，妳是主要的推动者，因此拯救了非常多人。」
「看来妳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学者。」
娜欧蜜露出了微笑。
「所以说，亚荣小姐妳也应该查到莫斯瓦讷不具任何治疗效果了吧?毕竟这在植物学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亚荣没料到娜欧蜜的口中会说出这番话来，于是一时语塞。以莫斯瓦讷民间疗法而打响名号的药草学者，正在探问她是否早就知道莫斯瓦讷毫无治疗效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亚荣稍作迟疑，然后开口：
「明明……是的，我读了相关论文，上面说莫斯瓦讷并没有药效，反而具有毒性。但我也无法妄下断言，因为不是所有论文都能得出接近真相的结论……妳真的有用莫斯瓦讷来治疗吧?所以报导与相框内的照片才会出现莫斯瓦讷。」
「是这里的人至今仍如此深信不疑啰。就算把再多科学证据拿到他们面前，他们仍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实际上在几十年前，也确实有许多人接受治疗。」
「那么，莫斯瓦讷真的具有药效吗?」
「怎么可能，把它当成药来使用，就跟灌下剧毒没两样。莫斯瓦讷会严重危害人体。」
「那娜欧蜜妳……」
对话逐渐把亚荣引入了走不出的迷宫。亚荣竭力不要表现出批判纳欧蜜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了：
「妳明知真相是什么，却还是把莫斯瓦讷当成药草来使用吗?」
娜欧蜜笑了。
「我确实想让大家这么以为，因为我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亚荣更无言了，但娜欧蜜看着面露惊慌的亚荣，似乎觉得很有趣。
读过各种论文之后，亚荣也确定了莫斯瓦讷并没有任何疗效，但没想到娜欧蜜会坦白说自己早已知情。娜欧蜜与亚荣的想象天差地远。报导中的娜欧蜜是一名魔女，是受到众人赞扬的圣人，也是埃塞俄比亚人的救世主，但此时此刻，娜欧蜜却说自己早就知道莫斯瓦讷不具任何疗效。她是在亲口承认自己至今都在欺骗大家吗?但为什么偏偏选在此时，还是在素昧平生的人面前坦承?
「可是究竟为什么……」
「妳仔细观察过莫斯瓦讷吗?」
娜欧蜜开口说：
「莫斯瓦讷可说是一种专门为生存、繁殖与寄生设计出来的植物。该说它是集落尘时代的精神于一身吗?它执拗不屈地存活下来，吸收死去的生物为养分逐步茁壮，一旦在土地上生根，就会搞得天翻地覆。它的生存目的，并不是在原地生生不息，而是尽可能将自己的手脚蔓延到最远处……这种植物本身，与落尘十分相似。」
确实如娜欧蜜所说，莫斯瓦讷与落尘相似，都具有吞噬土地上的一切并逐渐扩大自身势力的特性。
「没错，娜欧蜜，但我知道，莫斯瓦讷并非只是具有剧毒的植物，而这正是我想见妳的真正理由。」
听完亚荣的话后，娜欧蜜的表情起了些微变化。
「我们接到线报，指出有人在莫斯瓦讷异常繁殖的海月目睹奇异的蓝光，于是我开始调查关于蓝光的事，因为我小时候，也偶然在某个奶奶的庭园中见过那种光。我必须找到那彷佛魔法般的现象是怎么来的，后来也才因此认识路丹。路丹说妳知道那种藤蔓植物散发蓝光的真相。」
亚荣说完之后，略显紧张地等候娜欧蜜的反应，而这些话是路丹建议她这么说的。娜欧蜜被亚荣的话撩起了好奇心。
「那座莫斯瓦讷庭园的主人是谁呢?」
路丹说，只要提起这件事，娜欧蜜肯定会好奇是谁栽种这些散发蓝光的莫斯瓦讷。亚荣按捺住想谈论李熙秀的冲动，反倒说：
「娜欧蜜，如果妳告诉我关于莫斯瓦讷的起源，我也会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妳。」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亚荣无法猜出娜欧蜜此时在想些什么。娜欧蜜直视亚荣说：
「假如妳的话属实……那可真是一件稀罕的事呢。蓝光莫斯瓦讷如今已不存在了。莫斯瓦讷在数十年间扩散到全世界，但如今莫斯瓦讷的特性已与当年的植物相去甚远。」
娜欧蜜站起身，走向那面挂满相框的墙，并打开墙面前的收纳柜，花了点时间在寻找某样东西。亚荣在一旁静静地等候，感觉到时间彷佛静止似的。娜欧蜜把每个抽屉都打开看一次，最后才拿出一张照片。
「阿玛拉想将真相公诸于世，而路丹是唯一相信我们的朋友，但阿玛拉在过去几年却转变了立场，说自己可能是记错了，还有普林姆村之类的玩意根本就不存在。如今我也能明白阿玛拉何以如此，因为反复说着谁也不肯相信的过往，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悲惨。」
娜欧蜜放在桌面上的照片，乍看之下只有一片漆黑，但定睛一瞧，就能发现照片的角落拍到了微弱的光团。
「好，我就再说这么一次吧，说不定妳所说的庭园主人恰好是我认识的人。虽然妳还不知道答案，但至少知道该上哪儿去寻答案，也有意前往那个地方探寻真相。」
此时此刻，亚荣的直觉告诉她，关于莫斯瓦讷，还有很长的故事要说。她将笔记本、笔和录音机放在桌面上，倘若娜欧蜜愿意，她打算一字不漏地全部抄写下来，无论娜欧蜜的说词可不可靠。
娜欧蜜再次翻找照片，那上头印着日期。
二〇五九年，十月。
「亚荣小姐，妳的推测没有错，莫斯瓦讷并不是什么万灵丹，甚至还称不上是正式的药草。不过，我们必须让人们相信那是一种药。正如妳的推断，莫斯瓦讷与灭亡时代紧密相关，但并不是以妳所想的那种方式。」
娜欧蜜说完之后，露出了笑容。
生物恐怖攻击：指人为蓄意使用生物制剂(包含对人类、动物、植物有害的细菌、病毒、昆虫、真菌或毒素)作为攻击武器。
Allelopathy，一种植物释放出抑制相邻植物生长的化学物质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