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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德雷克塔尔是最后一个见到那个离去家庭的人。盲眼萨满在照顾过杜隆坦之后就去看视诺卡拉。根据德雷克塔尔的说法,那时诺卡拉怒气冲冲,又深感窘迫,这些反应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很抱歉,酋长。”盲眼萨满说,“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离开。”
德拉卡帮助仍然有伤痛在身的杜隆坦穿上铠甲,同时哼了一声。“你当然不可能想到。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我们都以为诺卡拉和卡葛拉的厚脑壳里还有一些理智。看样子,我们给予他们的信任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格鲁卡格,德尔加和库尔扎克都走了。”奥格瑞姆一边走进门一边说道,“一共五个成年人和三个孩子。要我说,就让他们走吧。”他的声音中充满怒意,但他也已经穿好甲胄,准备和自己的朋友一同出发了。“他们追不上古尔丹了,甚至想要跟随古尔丹的足迹也不太可能。上一场雪早已把那些人的脚印都盖住了。就让他们在荒野中饿死吧。或者他们会遇到一些流浪的红步兽人。那些家伙能让他们死得更快。”
“你忘记了,奥格瑞姆,”杜隆坦将裂斩绑到背上,对老友厉声喝道,“他们带着孩子。我不会让那些孩子因为父母的愚蠢而丧命。他们是霜狼兽人的孩子,是我们氏族的未来。现在他们有危险。我们对他们负有责任。”
“那他们的父母呢?”
杜隆坦犹豫了。诺卡拉的顽固让他感到气愤,那个家伙的决定,还有他的同谋们的决定不仅是在让那些孩子们冒险,还让杜隆坦不得不派出一支队伍去搜寻他们,而不是去寻找食物。片刻之间,他有些后悔自己饶恕诺卡拉的决定,但他立刻将这个想法放到一边。
“等我们找到他们,我会决定如何处置那些成年人。我不会做任何于氏族有害的事。”也许让诺卡拉在野外单独待一个晚上,体会一下大自然的力量,能够改变他的想法。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将杜隆坦从自己的阴暗思绪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德拉卡伸手拿起了自己的盔甲。
“亲爱的,”杜隆坦严肃地说道,“你要留下来。”
德拉卡停顿了一下,挑起一道眉弓,“亲爱的,”她回答道,“我要和你一起去,就像以前我们的每一次出行一样。”
“你正怀着孩子,亲爱的。”杜隆坦站起身,将一只手温柔地按在妻子的肚子上。德拉卡的腹肌刚开始稍稍有些变软,他们的孩子还很小。“我们这次行动的原因之一正是找回我们珍贵的孩子。如果不找到他们,氏族中的孩子就屈指可数了。现在怀孕的人只有你一个。”
德拉卡的目光足以让最强壮的大树枯萎。“过去的许多年中,”她说道,“我都被认为太过脆弱,没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霜狼。那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无论发生什么。”
和自己的妻子争论是没有用的,杜隆坦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拒绝她,他们只应该在彼此身边。这也是他能够留给他们的孩子的一份礼物——无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无论发生什么,”杜隆坦同意了,他转向奥格瑞姆,“我需要你留下来,万一我们都无法回家,族人一定会非常紧张。氏族需要一名坚强的领导者。”
奥格瑞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更擅长为我的酋长狠狠敲打那些傲慢的家伙,”他说道,“但我会服从命令。”
“不要脱下盔甲,”杜隆坦说,“以防万一。”他不需要把“万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明白说出来。这件事已经对霜狼氏族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杜隆坦从不曾预料到自己会受到族人的挑战,但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奥格瑞姆应该做好准备,以免情况进一步恶化。
奥格瑞姆点点头,一切幽默感都从他的身上消失了。“Lok’tar。”他说道。
“Lok’tar。”杜隆坦应了一声,便向等待他的利齿走去。
***
杜隆坦和德拉卡肩并肩地向前奔驰,身边是他们的狩猎队。利齿和寒冰长大的步伐快速而又稳定,让这对夫妻有足够的余裕能够说话。
“我早就应该为这样的挑战做好准备。”杜隆坦说,“早就应该提防古尔丹话语中的毒素。诺卡拉需要照顾他的家人,而且他一直都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只要他的妻子或者朋友说上几句话,就有可能让他相信,这样做——”他伸手一指面前荒凉的平原,“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有一颗比我更加宽容的心。”德拉卡说,“我曾经孤身面对这样的环境。我知道这有多么严苛。”她向丈夫抬起头,“我知道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会有多么艰难。我对诺卡拉的离开感到愤怒,但更让我愤怒的是他还带走了那些孩子。”
“他和其他那些⋯⋯”杜隆坦皱起眉。他应该称呼他们什么?霜狼?他们已经背弃了这个名号。暴徒?在玛格拉之后,他们并没有再施行暴力。叛徒?杜隆坦摇摇头。在兽人语中没有准确的词汇能够形容诺卡拉那一伙人。“逃兵,”他说道,他不喜欢这个词,但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他们逃不了多久。也许我们都找不到古尔丹的踪迹,但我相信,寻找他们不会比找一头受伤的裂蹄牛更困难多少。”
德拉卡仰头大笑起来。杜隆坦也露出了笑容。妻子的笑声让他感到温暖。
杜隆坦的话并不夸张。那一队人还带走了五头狼。很明显,诺卡拉努力想要追上古尔丹:他们的足迹几乎是在直线向南。
追赶他们的狩猎队一共有五个人:除了杜隆坦和德拉卡之外,还有歌手古拉克,克鲁格拉和梅拉克——他们两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追踪者。寒冰、利齿和其他三头狼亲密地跑在一起,耳朵前探,舌头垂在口外。杜隆坦很羡慕这些狼的无忧无虑。他们并不是在追赶叛逃的人,而是急着要去和他们的伙伴会合——那些伙伴中有狼,也有兽人。
但霜狼酋长又该如何对待那些逃跑的人?杜隆坦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孩子们必须回来。有氏族的庇护,他们存活的几率才更大——孩子们必须活下来。但诺卡拉和其他那些成年人呢?诺卡拉已经两次挑战杜隆坦的权威,首先是在玛格拉中,现在又像贼一样在深夜中偷走了霜狼最宝贵的东西。但就算是这样,杜隆坦仍然不愿意杀死那个愚蠢的兽人,他只是看不到还有别的办法。
利齿突然停住脚步。杜隆坦不得不抓紧这位狼朋友粗厚的颈毛,才能在他的背上坐稳。这时利齿绷紧肌肉,腰背弓起,耳朵紧紧贴在脑后。一阵低沉危险的吼声在他的喉咙中响起。所有的狼都显示出相同的样子。杜隆坦向狩猎队发出准备战斗的信号,自己也抽出了裂斩。
他嗅了嗅空气,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迹象。兽人对于气味非常敏感,但和狼相比还是弱了不少。杜隆坦相信自己的朋友。他察觉不到狼能够嗅到的气味,但他很清楚这位朋友本身对气味的敏感——现在狩猎队中的狼全都绷紧了神经,他的兽人部下也都开始出汗。他们会在前方遇到很糟糕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见到的足迹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在雪中漫不经心踏出的狼爪印继续向前延伸,直到积雪被厚实的松针落叶所取代。狩猎队在等待酋长的命令。杜隆坦在沉默中离开利齿,其他人也都跟着下了座狼。杜隆坦向前方的足迹一指,又竖起两根手指,再指指狼,手心向下在面前一扫。兽人们要两两行动,狼要被放开。和可能埋伏在前面的那些敌人不同,霜狼绝不会逃离狼群。在森林的狭小环境中,如果发生战斗,没有骑手负累的霜狼会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他们继续向前,小心地不碰到积雪的树枝。长久的实践演练让他们能够几乎悄无声息地在雪中行动。他们从进入这片森林开始就没有听到过半点声音。没有鸟鸣,也没有小动物来回奔窜的“窸窣”声。
足迹表明,那些逃兵也离开了座狼,正在和他们的狼一同前进。没有小孩子的脚印。杜隆坦认为是他们的父母让他们继续骑在狼背上。他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前观望,发现小路转向了右侧。
风向变了。杜隆坦猛吸了一口冷气——现在他能闻到了,兽人和狼身上都有血腥气,而且并不新鲜。几个小时以前一定发生了一些意外。
杜隆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向左向右各指了一下,示意他们分头行动,从不同的方向朝发生战斗的地方靠近。众人点点头,服从了命令。
杜隆坦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尸体——几乎一定会有,很可能既有狼的,也有兽人的。但又是谁——是什么人杀死了他们?
现在他能隐约看到那片战场了。透过阴暗高大的松树,一片开阔地上洒满了红色和红黑色的血迹。但⋯⋯
“尸体去哪里了?”德拉卡问道。她就在距离丈夫不远的地方。
群狼悄然向前,嗅着和积雪半冻结在一起的血污。寒冰向天空仰起头,开始为逝去的同胞长声哀嚎。其他狼也加入其中。杜隆坦确信他们暂时不会再有危险,便放下了战斧。
其余队员纷纷靠近过来,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这片空地上显得凌乱不堪。积雪和松针都浸没在红色的血泊之中。杜隆坦靠近过去,才看到鲜血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树林里面。
一定有某种力量杀死了全部五头狼,并把他们拖走了。这里有太多的血。而且如果骑手遇害,这些狼绝不会逃跑。杜隆坦只能想到一种掠食的怪物能够——或者是会这样做。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能在霜火岭彻底摆脱红步兽人。
杜隆坦一步步向那道很宽的红色血迹靠近。现在他能看到踏着这些血迹离开的靴子印。他用眼睛跟踪这些靴子印,直到它们消失在阴影密布的黑色森林中。狩猎队的狼已经开始朝那个方向跳跃,发出一阵阵呜咽和咆哮声。德拉卡随同他们一起跑过来,一边小心地不要踩乱这些脚印。
“这里的兽人血非常多,”古拉克说,“一定有人死在这里了。”
杜隆坦看着黑红色的积雪,心中明白这名洛克瓦诺德歌手是对的。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是诺卡拉团队中的一个成员受伤了,但⋯⋯
又一阵哀伤的长嚎撕裂了空气,这声号叫更加高亢,更加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哀伤。
“杜隆坦!”德拉卡喊道。在霜狼们凄厉的洛克瓦诺德中,杜隆坦只能勉强听到妻子的声音,但他立刻从这一声尖利的呼喊中听到了以前从不曾在妻子身上出现过的情绪:恐惧。
队伍的其他成员也都向德拉卡发出呼喊的地方飞奔而去。他们发现她和五头狼齐聚在一小片空地上。那些狼都向天空仰起头。德拉卡呆立在原地,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一片屠场。
五头狼被剥皮肢解,只剩下残破的骨架——这些杜隆坦隐约已经猜到了。狼皮能够为兽人裹身御寒,他们的肉更是能填饱兽人的肚子。就连霜狼兽人也会使用狼兄弟的皮,以此来纪念死去的狼兄弟,让他们还能为氏族出力。看到这些狼被残杀虽然会让杜隆坦感到心痛,但真正让他和他的同伴大惊失色的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兽人的生活通常都是严酷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杜隆坦亲眼见到过族人和好友被狂暴的裂蹄牛群踩在脚下,或是被塔布羊的利角刺穿。他甚至还见过族人死在战场上和可怕的意外中。
但这里⋯⋯
在他们面前躺着一具尸体——不,杜隆坦有些觉得自己要发疯了,甚至不能说这是尸体,只是一具尸体的残余。死者全身赤裸,杀人犯夺走了这个兽人的全部衣服和物品——还不止于此。他的肉被从骨头上撕掉,就像那些狼一样。他的肠子被挖出来,扔到了一旁。在无比的惊骇中,杜隆坦清晰地意识到有几个内脏不见了。
这个死去的兽人趴伏在积雪和松针上。杜隆坦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伸出裂斩——他没办法让自己的手去碰触那些血污的骨头,只能用战斧轻轻地翻起这具尸体。
诺卡拉的无神的眼睛望向了他。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用兽人和德莱尼的血来装饰自己。”德拉卡轻声说,“但这样做⋯⋯”
“他们⋯⋯他们撕碎了他,就像是⋯⋯”古拉克没有能把话说完。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才说道,“展示战利品?”
杜隆坦的目光从狼转向死去的兽人,摇了摇头。
“不,”他面色严峻地说,“是为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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