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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至清晨为止,菊花高速在线的事故障碍物仍在进行排除,通勤旅客请留意交通壅塞状况……中央线预计将持续停摆,中央九号广场站配合太阳警队调查爆炸案,目前仍然关闭,欲前往中央九号广场站之后的中央市区车站,请由北绿线改道。进入宫殿区或娱乐场馆时,请预留空档于检查哨接受安检……因应冬季旅游人潮,自本年度第二六○日起,极地磁浮列车每三日将加开一班列车,都城各地市立火车站均有售票……

  ——火车及地铁服务变更公告,第十一纪元第三年第二四八日。

  ……五艘未出示许可证明的泰斯凯兰战舰通过我国空域,我猜想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的疏忽,也是由于我们的前任大使伊斯坎德‧阿格凡有失职守,他们应当在近期内就会取得正式通行证明。但我仍要代表传承部将这项信息呈报议会:我们的空防安全措施只管得到太空站自己的船,对于泰斯凯兰的这些战舰,我们除了罚款之外别无他法,而他们付起钱来也十分爽快……

  ——传承部大臣提交予莱赛尔议会之临时动议报告摘录,248.3.11(泰斯凯兰历)

  传送讯息的问题在于,别人会回信,代表你又得写更多信回复。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明亮凉爽的阳光穿过无染色玻璃窗,无孔不入,才勉强睡了一点的玛熙特又被朝阳唤醒。刚破晓,办公室门外的置物碗就新放进三只弥封过的资料微片匣。十九手斧连夜里都派人每个钟头定时送信?玛熙特用巨大的羽绒被(前一晚日落时,七天秤以超高的效率拿给她的)裹住肩膀。她醒了,脑中却还是孤独无伴,看来永远都会如此了。

  她坐起来的时候痛极了。臀部比昨晚更酸痛僵硬,她脱下借来的睡裤时,看到皮肤上巴掌大的瘀青——暗紫色,边缘转淡,化作病态的青黑。不晓得她在这间更精密的新监狱里有没有止痛药可吃。他们为她送来被毯,还有昨晚那盘尚可食用但不美味的切片蔬菜,以及三海草曾拿给她当早餐、富含纤维的粥。除此之外,十九手斧没来打扰,彷佛在等她这只新宠物安顿下来,才不会一见人伸手就火大翻脸。

  她继续裹着被子,皱着眉头站起来,动了动瘀青的臀部,将资料微片匣打开。

  第一封和她寄出的一样没有标示发件人,微片匣的外观是灰色加上未染色的封蜡。她打开封缄,摇一摇,让光线组成的字符显示出来。

  您的友人审慎落笔,

  以圈禁、疆域、划界、刀锋为题

  思念之情却常挂心头

  若您身陷孤寂,心有所求

  我将依约致上鲜花十二朵。

  是一首诗。写得不怎么样,但似乎在暗示「喔该死,刀锋闪光般的勋卫是不是把妳关进监狱了,我能帮忙吗?」

  讯息没有署名。

  也没有必要。玛熙特只寄出三封讯息,科学部长和情报部的基层官员都不会用这样直白的密语回信。这讯息来自十二杜鹃,他想必真心诚意在她需要时出手相救,尽管可能有点太过乐在其中。加密讯息!跨部门线路的匿名通讯!玛熙特原本还觉得自己对泰斯凯兰那些描述政争的类型文学着迷过头,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文化,政争阴谋传统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的着迷还会是问题吗?会,玛熙特觉得。如果他们单纯只为了对文学传统的喜好而重演作品中的情节,那就是问题。但泰斯凯兰人不会这样觉得。

  没人把十二杜鹃炸死,没人尝试这么做。他的朋友也许进了医院,他在政坛上新结识的危险人物可能正在微妙的软禁状态下写信给他,但他还是完全有办法表现得像是从《三十缎带的艳红花苞》那类宫廷传奇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

  她回以一段对句,心想自己诗歌造诣至少不会比他差,还更优秀:在我为自己选择的禁地/唯一所求只有你的消息。她封缄数据微片匣的时候,也省下了署名步骤——不如就让十二杜鹃趁他还能时享受一下被阴谋疑云包围的乐趣吧。

  第二个资料微片匣就完全不是匿名了。除了内部的电子结构,全以透明玻璃制成,并用深绿色蜡印封口,压上白色轮状太阳标记,代表科学部。她打开封蜡后,摊开成一小张优雅高傲的信笺:十珍珠恭贺她就任大使,针对伊斯坎德不幸离世致以客套哀悼——客套到玛熙特立刻看出他写的内容应该是从实用修辞手册里照搬,可能就是她学习写作时用的同一本。他字里行间的引经据典之少,让她有种泰斯凯兰式的受辱感。她又旋即感到个人层面的满足:她成功扮演了一位无趣的野蛮人,千辛万苦想装作受过教育的公民,结果只是尴尬又令人同情的模仿。

  十珍珠在信末表示,他当然乐意与莱赛尔大使会面,也许在一天后举行的皇家晚宴上。

  所以是公开会面。安全多了,如果十珍珠认为有人怀疑是他杀害伊斯坎德,那么跟伊斯坎德的继任者公开碰面,就能排除任何指控他试图故技重施的抹黑舆论。全宫廷众目睽睽,怎么可能会让外国高官遭人暗杀!这样对十珍珠的名声来说妥当多了(而且,如果真是他杀死伊斯坎德,公开会面对玛熙特的人身安全也妥当多了),但也有很强的政治意涵:这向所有人宣示,莱赛尔太空站和科学部之间没有任何芥蒂。

  反正玛熙特本来就说会参加晚宴了。事已至此,再多涉入一场政治危机又怎么样?而且,在他如愿得到她的公开鞠躬和微笑之后,她若能拦下他来场开诚布公的谈话,那就更好了。她把他的讯息搁在一旁,转向最后一封。(她手边的最后一封——她的寓所肯定还堆了满坑满谷未处理的信。)

  最后那封也是没有寄件人标记的灰色玻璃——不过有个黑色星群的醒目标志,代表来自外星的信函,不知怎地经过她自己位于东宫的办公室来到十九手斧位于北宫的办公室。玛熙特再次好奇自己是否正受都城监视,并再度想起中央九号广场上那些闪耀升起的围墙。接着,她打开信,搁下一切和都城有关的思绪。

  微片匣里没有流出以全像投影灯光显示的泰斯凯兰表意符号,反而只有一小张机械打印的半透明塑料片,玛熙特将它拉出来,摊开阅读,文字是以字母拼写而成:她自己的母语字母。这封信寄自莱赛尔太空站。

  收件人不是她,也不是莱赛尔驻泰斯凯兰大使,而是伊斯坎德‧阿格凡,日期是二二七‧三‧一一——六方位皇帝治下第十一纪元第三年之第二百七十天。大约三周前。

  飞行员大臣荻卡克‧昂楚致信阿格凡大使,内容如下:

  若您收到这则讯息,代表您在莱赛尔太空站收到派遣新大使的要求后曾经亲自查询您的电子数据库信息。在曾是您的摇篮与故乡的太空站上,仍与您同在的盟友以这封讯息向您提出两项示警:其一,有人尝试取代您在宫廷里的位置。其二,您的继位者可能已遭人蓄意伤害;她植入的是您早期的忆象记录,且飞行员大臣和水耕大臣皆无法在融合程序前确认其状况。她是传承部大臣——还有矿业大臣——力保的人选。务必小心。飞行员大臣昂楚怀疑,如果蓄意伤害的行为确实在莱赛尔太空站发生,传承部大臣安拿巴可能就是幕后黑手。请销毁这则讯息。如有可能,稍后将另行联系。

  她昨晚登入莱赛尔大使的电子数据库撰写讯息,这封讯息肯定是在之后触发系统自动寄出。

  玛熙特读了两次、三次,把内容记在脑海。她长年研读泰斯凯兰文献,熟知如何把一段段句子和字词存入脑中,就像将文字中的意义经过高热高压变成钻石。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假思索的惯性反射。如果蓄意伤害的行为确实在莱赛尔太空站发生。无法确认其状况。您的摇篮与故乡——

  她发觉自己在想——想着不要去思考,想着让自己去体验这震惊和悲伤的感受。她的肚腹翻搅,下意识地向本该在脑中却已消失无踪的忆象寻求慰藉,然后再度头晕目眩。但现实的考虑凌驾这些感受之上。不久之后就得火化伊斯坎德的尸体。她一边想,一边将塑料片撕成小碎片,用她之前拿来加热封蜡的打火机将碎片熔化。她希望自己先弄清楚是谁杀了他再将他火化。这是浅薄的正义——但就算他再也不会回来,这也是她该为他做的。大部分忆象继承者都知道他们的前人是如何撒手人寰:因为年老、意外、疾病,或太空站里可能发生的上千种大小死法之一。你没办法跟癌症或故障的气闸讨公道,那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查明你脑中所有知识的上一位拥有者是如何死去,绝对是有意义的,至少能改正错误,让你们的传承链存续得更久、更顺利,让记忆延续得再长远一点点,朝太空的黑暗边际延展。

  玛熙特把被子折好,放在她睡的沙发脚边,再度穿上跟昨日同一套借来的白衣白裤(她不得不把左脚抬高超过右脚小腿时,感觉既别扭又痛苦),同时思考自己从何时开始对莱赛尔的道德哲学如此热中。如果要把这个问题想得诗意一点,大概是从她的忆象抛下她时开始吧,从她和那样一段源远流长的记忆链脱钩开始。

  她和她的前人从来都不该与彼此为敌。然而,昂楚的讯息(原本是在什么时候寄出?它等着伊斯坎德——死去的伊斯坎德——阅读和处理,已经等了多久?)仍在她脑中回荡,宛如一首背诵下来的诗歌杰作:如果蓄意伤害的行为确实在莱赛尔太空站发生——如果她失去忆象,那就是亚克奈‧安拿巴蓄意破坏的结果,但安拿巴不是想要她当新任大使吗?安拿巴不是强力推荐她,想要她来泰斯凯兰,坚持要给她伊斯坎德过时的忆象,藉此帮助她吗?如果她本来就想让玛熙特失去忆象,在帝国中孤立无援,她当初为何要那么做?她是被派来伤害伊斯坎德,还是修正他的政治行动?抑或两者皆否?

  她感到无比难受,察觉自己的所知稀少,处境孤独。听到来自故乡的音讯理应使她感到安慰,哪怕是飞行员大臣的尖刻语调也一样。但相反地,玛熙特发现自己坐回沙发边缘,埋入双手的头晕眩不止。伊斯坎德不在她脑中,就像世界破了一个大洞。现在——现在,她无法信任自己,她自己的动机——

  做一面镜子,她再度告诫自己。刀锋在前时,做一面反射刀光的镜子;岩石在前时,做一面倒映顽石的镜子。尽力当个泰斯凯兰人,尽力当个莱赛尔人,还有——喔,该死,要呼吸。别忘了呼吸。

  随着她的呼吸,晕眩感逐渐退去。太阳刚升到窗台的高度,她还在原地,肚子咕噜作响。和读到昂楚来讯之前的她相比,现在她掌握的信息少了一点(关于她身为驻泰斯凯兰大使所肩负的任务),也多了一点(关于她可能遭遇了什么,还有背后的起因与源由)。她会设法挽救。

  玛熙特把回复好的微片匣放进寄送篮,接着赤脚踏进十九手斧曲折拥挤的办公室。绝大多数的门她都进不去——没有云钩的话,不管用什么动作都无法撼动那一扇扇黑门。要是三海草能来帮她开门就好了,她觉得阴郁又好笑,才一天过去,她对此举是否必要的态度就大幅改变。四处晃了十五分钟后,她来到昨天看过的那间前台办公室,里头空空荡荡,只有晨曦的柔光满溢室内,每面信息图表都沉静无波。她从旁走过,左转到另一条走廊上,踏入更深的陌生领域。十九手斧在这栋大楼的某处沉睡着——她的寝室肯定至少占了一整层楼。玛熙特想象她像只掠食性的巨猫,大到无法收起爪子的那种,窝在巢穴里,身子两侧随着大而平稳的呼吸起伏,即使在睡眠中也睁着双眼。

  噢,但玛熙特可不是来都城当诗人的。

  (那她到底为何而来,又是奉谁的命令——不。现在不能想。)

  她来都城也不是为了受困在勋卫阁下的官邸里,但她就是沦落至此了。

  走廊尽头是一扇宽敞的拱门,再过去是一个房间——从较为昏暗迷蒙的采光看来,想必是和前台办公室分别位处相反的两侧。这里很明显是间图书馆:除了悬挂星图的地方,每面墙都摆满纸本典籍和资料微片。五玛瑙在中央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双脚收在身下盘坐。她在膝盖上转动着一组色彩鲜明的全像投影,那是都城所属的太阳系,轨道以金光闪闪的弧线标示,每颗行星旁都标上字符,玛熙特从房间另一头都能读得一清二楚——站在投影前的是一个不超过六岁大的小孩,他的小手忙着拉开行星,看它们弹回各自正确的重力位上。

  「早安,」玛熙特说,让他们知道她在场。

  五玛瑙抬起头,一脸平淡又不感意外。

  「大使,」她说,并转向男孩。「阿图,和莱赛尔大使问好。」

  孩子审慎地望向玛熙特,两只稚嫩的小手迭在心口。

  「您好,」他说。「您怎么会在早餐前来图书馆?」

  玛熙特从拱门走上前,感觉自己高大笨重。「睡不着,」她说。「我喜欢你的太阳系。非常美。」

  小孩木然地看着她。看到这个年纪的小孩板着脸,一副泰斯凯兰式的面无表情,让人不太舒服。

  「噢,坐下吧,」五玛瑙说。「您太高大了。」

  玛熙特坐下。男孩手伸进全像投影中间,掌心抓住太阳,把整个投影从五玛瑙腿上拉开。「这是我的。」他说。

  「阿图,去读轨道数学,好吗?」五玛瑙说。「就一下子。你可以带模型。」

  玛熙特一时之间以为他会反抗——她小时候很讨厌被排除在大人的谈话之外——但他点点头,挺合作地退到沙发另一头。

  「那是二地图,」五玛瑙说。「很抱歉。这个时间图书馆里通常没人。」

  小名阿图的二地图。玛熙特笑了。「没事的,」她说。「莱赛尔有很多小孩跑来跑去——通常是一大群同年龄一起托育的孩子——我自己在那个年纪什么麻烦都惹过。我不介意。他是您的孩子吗?」

  「我的儿子,」五玛瑙说,接着,带着一丝自豪说:「我亲生的儿子。」

  这在泰斯凯兰并不常见——在莱赛尔则是前所未闻。不使用人工子宫、让女性亲自用体内的子宫孕育子女,是太空站实在负担不起的奢侈——女性可能会因此死亡,或造成新陈代谢失调、骨盆底部受损,而这些女性本来是能够投入劳动的人力资源。玛熙特九岁的时候就被植入节育装置。当她得知泰斯凯兰人有时会亲自怀孕生产时,她的感想就跟在中央九号广场餐厅里看着水从盛着花的水钵里溢出来时一样。资源丰富到轻易挥霍,既是一种冒犯,也是一种魅力。

  「很困难吗?」她真心好奇地问道。「生产的过程。」

  五玛瑙得意地睁大眼睛,露出泰斯凯兰式的灿笑:「我在生产之前花了两年让身体达到这辈子最好的体态。」她说。「过程还是很辛苦,但我让他得到很好的照顾,他出生之后,健康得就跟从人工子宫出生的孩子一样。」

  「他很可爱,」玛熙特真心地说。「而且很聪明,这么年轻就在念轨道力学。」能和一位泰斯凯兰人聊天,而且不用开口闭口夹带政治意涵,实在是太愉快了。特别是在十九手斧的办公室这里。「你们两位都住在这里吗?」

  「最近是,」五玛瑙说。「阁下非常照顾我们。」

  「我完全相信。」玛熙特说。甚至是真心这么觉得。「妳在她手下工作对吧?」

  「已经好久了。早在我生下阿图之前。」

  玛熙特有好多问题想问五玛瑙,且一个比一个更具刺探性:首先是妳负责替她做什么,再来是妳怎么成为她手下的,接着也许会问她希望妳怀孕生子吗?但她问出口的只是:「发生了什么变动?最近,在你们搬进来之前。」

  五玛瑙脸上的诚恳收敛了一些,彷佛航天飞机观察孔降下了防眩膜层。「我们现在都工作到很晚,」她说。「通勤非常耗时。我不想太常放我儿子一个人。而勋卫阁下觉得阿图在这里会——比较好。待在我身边。」

  比较好。玛熙特听出的涵义是「比较安全」,然后她想到,长时间搭地铁通勤的话,地铁列车可能随便就被一颗炸弹给炸毁,就像昨天的餐厅那样。

  她的表情多少泄露了思绪,因为五玛瑙将话题转开。「您刚才是在找图书馆,还是?」

  「在找任何醒着的人。」

  「二地图一出太阳就醒了,我也就跟着他起来。」五玛瑙单肩一耸。「您需要任何东西吗,大使?要喝茶吗?还是要找哪本书?」

  玛熙特将手摊在膝盖上。她不想把五玛瑙当仆人对待;但同时,她想忘也忘不了,这名和她同样赤着脚、穿着轻便的女子,就是十九手斧的得力助手。她危险的程度少说也及得上她主人的一半。「不用了。除非妳愿意跟我说说陛下的事。」她说。「我昨天看了整晚的新闻,但新闻内容都预期观众对本地的政治情感有一定程度的熟悉,只有都城的居民才懂——若不是泰斯凯兰人,那就更别想了。」

  「我会知道什么您想知道的事?我甚至不是贵族,大使。」五玛瑙讲话时带有一种非常冷淡的自我贬低(当她谈的不是她儿子时),让人几乎察觉不出其中的幽默。不是贵族,反而是勋卫的随从——这职位尽管在宫廷中位阶较低,重要性却十分之高。

  「从昨天看来,我会认为妳是一位分析师,没有贵族身分或许反倒是件好事。」玛熙特说。这一来一往就像在击剑,只是相较于十九手斧,现在的气氛友善多了。到目前为止。

  「好吧。」五玛瑙说,她睁大眼,露出一丝泰斯凯兰式的笑容。「如果我是分析师,我会知道什么您想知道的事?」

  是我想知道而且妳肯告诉我的事,玛熙特暗忖。「六方位陛下为何没有指定继承人?就算他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肯定也能有继承他基因的子嗣。或是指定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

  「他可以,」五玛瑙说。「事实上,他有。」

  「他有?」

  「他立了三位皇储,三人被指定为共同继承者,没有高下次序之分——他们将是共帝注3,一同掌权治国。太空站没有中央广播吗?他最后一次指定皇储——三十翠雀——的时候,典礼的新闻霸占了好几个月的版面。」

  「我们不是泰斯凯兰人,」玛熙特一面说,脑里一面想到三十翠雀。十九手斧说他和她一样是勋卫,并且也能从公众恐惧中获益,还企图介入进出口贸易,为自己家族所控制的星球牟利。「为什么我们会有中央广播?」

  「一样啊。你们虽然住在离这里两个月航程的地方——」

  玛熙特尖锐地说:「我们没有中央广播也能过日子。」她看见五玛瑙嘴角一扯,察觉自己脱口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假设全宇宙的人想要的东西都和泰斯凯兰人一样。玛熙特有点同情她,接着说道:「不过我们一直不晓得三十翠雀何以能获赐君权。」

  「三十翠雀阁下是皇帝身边最新的一位勋卫。凭着他的智慧,他在宫廷中崛起得非常快——另外,」五玛瑙说,犹豫地抬起一只手,「可能也因为他的家族和帝国西弧星系群那几颗行星上的名门关系匪浅。」

  「了解。」玛熙特说。她真的觉得自己了解。六方位将三十翠雀立为准皇室成员的同时,也稳固了西弧星系群的豪门支持。西弧星系群是一系列地处偏远的星系,由跳跃门串联在一起,自然资源和生产量能丰富;三十翠雀的家族以及西弧星系群的开拓者家族藉此确保了他们不只在目前的政府中拥有发言权,权力还能延续到下一任皇帝的统治期。如果玛熙特对这种在泰斯凯兰历史深受称道的篡位阴谋本质了解无误,那么皇帝也想避免那些位处偏远的富裕贵族转而支持三十翠雀以外的人选,避免帝国边陲地带有元帅发起叛乱(像是此刻,一闪电在都城内到处引起回响的准叛乱),比起远在宫中的人物,他们更效忠自己的指挥官。而资助他们的人,通常就是像西弧星系那种家族。皇帝在赐予三十翠雀权力的同时,也确保他的家族会效忠于赐给他这份权力的人:六方位陛下。

  「您见到三十翠雀时就会明白了,大使。」

  「其他继位者呢?妳说有三位。」

  「司法部的八循环——她年纪和皇帝差不多大,他们是在同一个托育所一起长大的手足——」

  玛熙特读了够多描写六方位早年生涯的小说,所以认得八循环这号人物。她是他的姊妹,就算在血缘上不是,情感上也是:她是个残酷的政治家,藏身在六方位的彪炳战功和博爱德政之后。她点头。「当然了,八循环。」

  「还有八解药,他的年纪跟阿图差不多,」五玛瑙说。「但他拥有六方位的基因。百分之九十的复制体。」

  「每个继位者都大相径庭呢。」

  十九手斧在她们后面说:「说到底,又有谁能取代陛下呢?」

  玛熙特慌忙站起来。「毕竟要三人之力才能取代他这么一位明君?」她说,努力不要让自己感觉那么像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

  「至少要如此。」十九手斧说。「妳在审问我的助理吗?」

  「简单问问而已。」玛熙特说。感觉还是不要装傻比较好。

  「问出妳想知道的事了吗?」

  「一部分。」

  「妳还想知道什么?」

  这是陷阱,用十九手斧沉重的忧虑眼神作为甜美的诱饵,等她上钩。玛熙特决定中计。「我想知道,在理想时间和空间条件下,王位应如何传承。历史故事大多只着眼刺激的例外状况,阁下。」

  十九手斧笑了,彷佛玛熙特的回答是恰如其分的正解。「皇帝会有一名亲生或共享基因的子嗣,等到他的年纪和心智上够成熟,皇帝会为这名子嗣加冕,将之立为共帝。如此一来,在老皇帝逝世后,我们就有一位受繁星垂爱的新任皇帝,血统正当,在阳光下接受万民拥戴。」

  「那种情况有多常见呢。」玛熙特冷冷地说。

  「更常见的情况是,某个军队的指挥官得到千百名兵士的拥护,宣称宇宙的崇高意志指派他当皇帝。大使,历史故事不仅刺激,还非常真确。」

  一位皇帝指定三位共同统治者来继承,这情况又多常见?我猜是鲜有所闻,玛熙特暗忖。只有在情况不大对的时候,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没有完全合适的人选。就算三十翠雀和八循环被安排在复制体成年前担任摄政王,未来的摄政时期也会漫长且引人议论。

  「如果妳们聊够了政治,」十九手斧说,「茶备好了。而且妳有一位访客。在前台办公室。」

  「我?」玛熙特意外地说。

  「去瞧瞧吧。」十九手斧说,接着挥了挥手腕,好像玛熙特是一幅放错位置的信息图表。

  三海草看起来糟透了,但比起玛熙特上次见到她被都城电击后的半昏迷状态,已经算是改善。此刻她脸色灰败,眼下瘀青,但抬头挺胸,情报部制服光洁整齐,头发从前额往后抓,绑成一束不时尚但实用的马尾。玛熙特不晓得她在想什么,遭受严重脑神经攻击出院后没有乖乖回家,反而跑来这里。

  不过,见到她站在十九手斧的办公室中央,还是让玛熙特松了一大口气——这个既是监狱又是避难所的地方,终于有了一点她熟悉的事物,有了某种连续性。而且她对玛熙特显然很关心,关心到没先回家反倒过来找她——不管这决定有多不智。

  「妳没死!」玛熙特说。

  「还没,」三海草说,「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玛熙特突然打住。「妳认真的?妳应该回去医院——」

  「玛熙特,这只是个烂笑话,在说人终有一死罢了。」三海草苦笑。「妳还说精通泰斯凯兰语。」

  「任何人学外语,都是最后才学到幽默感。」玛熙特说,但她知道自己难堪得脸红起来——因为毫不掩饰的关心,也因为自己在语言上的失误。「妳来这里做什么?」

  「十二杜鹃来医院接我时暗示妳遭人限制行动,透过宫殿区的邮政系统寄出未署名的微片讯息。我就打算来——营救妳?因为妳是我的责任,而我昨天害妳差点被炸死。」

  「十二杜鹃可能讲得夸张了些。」玛熙特说。

  「只夸张了一点点吧。」三海草说,刻意看向玛熙特一身借来的白衣。

  玛熙特抗议说:「我被十五引擎的血沾了满身。并不是——」

  「妳和宫中最危险的女人过夜,还穿着她的衣服。」

  玛熙特两指摁着眉心,努力忍笑。「我发誓,三海草,妳在这边暗示我行为不检,十二杜鹃又寄给我那种匿名讯息,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活像《三十缎带的艳红花苞》里的角色。」

  「姑且不论那种东西怎么有办法通过皇家审查单位传到莱赛尔去,」三海草冷冷地说,「我永远不会指控勋卫趁机骚扰外国使节,至少不会在自家办公室的监视范围里,而且这位勋卫深得我个人敬重与景仰——不过,阁下她不让您离开,是吗?」

  三海草眼底凹陷发黑的部位现在因焦急而胀红。玛熙特希望她能坐下来。但她没有,她站在办公室中央,宛如十二杜鹃对她的昵称,狂风肆虐下仍坚守岗位的细长草叶:她尽责地警告玛熙特,她们几乎百分之百正在被人监视着。玛熙特说,「中央七号广场上有支持者在示威。」

  「妳确实不该跑到街上去。我不是要跟妳争,玛熙特。但是……都城今天早上很不对劲,就连这么中心的区域也一样。爆炸案的影响吧,我想。」

  玛熙特在昨晚她被审问时坐的同一张沙发坐下,并请三海草也来坐在她旁边。见她照做,玛熙特心满意足:既是因为她和自己同步了,也因为不用再看着她站得那么挺直,整个人快要崩溃的模样。她好奇被都城攻击是否会有后遗症——不管是生理上或心理上。从三海草的举止看来,她猜两者都有。

  「跟我说是怎样不对劲?」

  三海草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来回比划。「行人很少,看起来就像市民集体陷入焦虑。另外,中央九号广场当然封锁了,地铁也停止运行——」

  运行,玛熙特听到远方传来回音。触电感从肩膀经过手肘,流窜到手指末梢,嗡嗡作响。

  「——让你们新整合的地铁系统不需人员调度也能随时运行。」伊斯坎德‧阿格凡正说道。他的手肘靠在十珍珠办公室的镶嵌木桌上——新任科学部长十珍珠,每只手指都戴着珍珠母贝戒,俨然让他的名字形成活生生的双关语。「线路整合前,都城肯定就有一套方法,再加上您现在的新方法,我承认我实在非常好奇。」

  十珍珠把泰斯凯兰人的面无表情驾驭得淋漓尽致:全然的轻蔑,细不可闻的叹息。但伊斯坎德了解这种人——他真正想要的就是炫耀自己的成就。而他的成就即是遍布都城全球的交通路网,包括地铁和火车铁路,能够完美顺畅地自主运行。他因此得到部长的门票——科学部现在归他管了。

  「大使,」十珍珠说,「我无法想象你们莱赛尔太空站会需要地铁。」

  「我们不需要,」伊斯坎德坦然附和,「但一个够安全可靠,能运输成千上百人次的自动化系统,对于生活中无缘享受这种科技的人来说——像我们这种没有行星可供定居的人——可是非常有趣的。您如何为都城现有的人工智能赋予心智?是由一群像太阳警队那样的志工一起监督系统吗?」

  这个话题让十珍珠很感兴趣:伊斯坎德看见他的态度逐步软化。伊斯坎德说的话几乎没错,却也错得恰到好处,十珍珠渴望对野蛮人说教的本能因而胜过他想保护新科技不受人刺探的谨慎希望。他双眼微微睁大。伊斯坎德等待他:这就像在引诱饥饿的野兽出笼。

  「不同于太阳警队,」十珍珠终于说,「都城并不是一个集体心智。」

  这句话本身就够有趣了,暗示着太阳警队是这样一种集体的存在:然而,伊斯坎德最近才遇到一位年轻的泰斯凯兰人,他对于加入皇家警队感到无比兴奋,而这个人的个体性非常强烈。这句话也暗示了有一个「成为太阳警员」的过程,而伊斯坎德很好奇这过程是否和植入忆象是类似的,也好奇一个如此坚决反对脑部增能的帝国对此有何感想。这些都不值得问出口,会让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伊斯坎德问的是:「那么若非集体,它有心智吗?」

  「如果您认为由算法驱动的人工智能算是心智,大使——那么没错,都城现在具备心智,而那个心智会监视地铁,避免冲突。」

  「多了不起啊,」伊斯坎德说,语带一丝微乎其微的嘲讽。「一套不会出错的算法。」

  十珍珠说,「一直都没出错,」暗指这套系统精良得足以使他成为科学部长,伊斯坎德则是暗忖:只是还没出错。

  玛熙特的手指泛起更多电流的刺麻感。记忆中的臭氧气味充斥她的鼻腔,因为都城的算法出了非常、非常大的错误,蓝色闪光出现,让三海草措手不及,然后——

  她回来了,她脱离久在超过十年前伊斯坎德某次谈话的回忆,身体里再度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三海草还在说话。玛熙特心想,她大概仅闪神了半秒而已——那一整段长达数分钟的记忆闪回,其实只发生在半秒钟内——「而且除了中央七号广场的示威,还有其他大型集会,二环正在举行传统献祭,今天早上情报部才公告——」

  「妳在医院里确认了这些事?」

  「解密讯息能帮助我确认大脑的高阶功能都还正常。」三海草说,而玛熙特逐渐意识到中央九号广场的整起事件最让她害怕的是什么。她能同理。忆象闪回的余音还在她两手的小指上嗡嗡回荡。尺神经受损,或是类似的仿拟。

  「而且,在小花拿你们的匿名通信过来之前,我都闲得发慌。」三海草说。

  「我感觉他很乐在其中。」玛熙特坦言。

  「我知道,」三海草说完叹了口气。「他带菊花来看我。」

  玛熙特努力回想菊花在泰斯凯兰文化的象征,但脑中空白——永生?因为花形长得像星星?

  与此同时,十九手斧像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门口,并且说:「妳的朋友多贴心啊,情资官。很高兴看到妳从昨日那场不幸的意外幸存。」

  三海草准备起身,玛熙特将一只手摆上她前臂——她不管那些关于人际距离的礼仪了——不让她动。「如果我是阁下的客人,」她对两人说,「那么三海草也是我的客人,她和我同样受到欢迎。」

  十九手斧发出短促响亮的笑声。她对玛熙特说,「当然,大使,别说得像我会对客人的客人如此失礼。」她在两人对面坐下,直勾勾望着三海草,「妳花三天就赢得她的忠诚。我会记住妳。」

  不得不说三海草很有本事,她不为所动,也没有将手臂从玛熙特手下移开。「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她说。

  玛熙特感觉她应该说些什么,就算只是为了在这场对话中重新取得一些主控权——前提是这种事在十九手斧和三海草面前真有可能。「什么样的献祭算是传统?」

  她听起来就像个无知的野蛮人,但她对此无能为力。此时此刻,别无他法。

  「有人死。」三海草说。

  「有人选择死亡。」十九手斧纠正她。「一位帝国公民割开自己的身体,从手腕到肩膀、膝盖到大腿,在太阳神殿失血而亡,请永恒闪耀的星辰带走他们,以交换他们所求之物。」

  玛熙特一阵口干。她想到十五引擎鲜红的血从动脉喷出来,洒在他衬衫正面和她脸上。没有目的的献祭,泰斯凯兰人会这样形容。不是由他所选择的死亡,浪费了一次献祭。「这样的一位公民会用生命交换什么?」她问。

  三海草的手臂还停在玛熙特的手指下,说:「被记住。」她的语气尖锐而笃定。

  十九手斧的表情就像她跟他们在司法部大楼的停尸间时一样,当时玛熙特在伊斯坎德的遗体旁坦言她期待自己和前辈愉快相聚。玛熙特无法解读那股情感波动。「情资官说得没错。只要太阳神殿记录了该场献祭,牺牲者便会被记住。妳该去观礼一次,玛熙特,听听那一大串唱名。就当成是文化体验。」她靠回沙发椅背。「撇除纪念功能,在神殿求死已经过时了。那是应对潜在威胁的极端手段。」

  「本土恐怖攻击就是潜在威胁。」三海草说。

  「战争在即的谣言也是。」十九手斧说。

  三海草点头。「欧戴尔的情况、军队这阵子的活动——全国上下每个人都在舰队里有认识的人,而舰队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动员。」

  「即使如此,」玛熙特插嘴,脑里再度想到欧戴尔,想到帝国实际上不如表面那般安定。「我不知道你们这么重视一闪电那些大吼大叫的支持者——他们不能逼元帅宣战,只能幻想他已经拥有值得颂扬的战功。」十九手斧朝她点头,认同她的说法,她感到一阵猛烈得无法按捺的欣喜——然后对自己的欣喜感到生气。十九手斧在利用她,利用她们的对话爬梳政治情势。然而她们不是她的随从。

  她们是她的客人,她的人质。想想泰斯凯兰文学里有多少故事描述质子的命运——那些孩子在帝国建立前被卖到某个统治者的宫廷,或从帝国内的某个星系被卖到另一个星系,身分既是人质也是客人,等到他们被泰斯凯兰人同化的程度够深,却又由于政治上的权宜考虑遭抛弃。玛熙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博取十九手斧的赞许,此举毫无意义。那些故事的启示正是指出她在遭人利用——

  三海草没这烦恼。「我们过去利用神殿里举行的死亡血祭确保战胜,玛熙特,」她说。「每个军团献上一条命,由元帅亲自挑选。已经好几百年没人那样做了。因为太自私,牺牲一位公民,来代替其他所有人向星辰祈求垂怜。」

  玛熙特不会用「自私」来形容。她会用「野蛮」,前提是在她所用的语言中,「野蛮」这个形容词和泰斯凯兰的宗教仪式加在一起,能够形成一串有意义的词组。

  「考虑到三海草方才提到的军队动向,」她说,「我想知道的是,这场战争会发生在什么地方。」在她最先拿到的那堆数据微片中,有些无署名但有封缄的文件详细提及军队的动态:泰斯凯兰军舰请求莱赛尔的跳跃门放行,让牠们前往某个地方。

  「不是只有妳想知道。」十九手斧说。「皇帝陛下口风之紧,绝口不提他当前对此有何看法。」她故意往三海草看了一眼,彷佛她象征着情报部所有不愿透漏的秘密,彷佛她对此可能有话想说。

  「阁下,就算我知道皇帝陛下决定泰斯凯兰下一步要往何处扩张,我也不能说。我是情资官。」

  十九手斧摊开双手,一边掌心朝上、一边朝下,像是一组天秤。「但帝国的确准备扩张。情资官,首要原则就是别提及证据。所以说,确实有个『何处』。」

  「一直都有,阁下。」

  现在的问题不只是「何处」,还有「为何」。玛熙特觉得自己知道那个「为何」的答案了——六方位悬而未决的继承之争。三位权势相等的后继者,其中两位各有所图,还有一位是年轻得无法有所图的孩子——这不是一个稳定的政府。终究有人必须让步;若非三十翠雀或八循环其中一人出线,取得主要执政权,就是其中一人自称为摄政王,辅佐那个复制了六方位九成基因的孩子,或是——

  或是一闪电会仗着战功和民众拥戴,自立为帝。

  (而在这一切之中,伊斯坎德试过要干涉——她对他够了解,知道他没办法袖手旁观。她反复思量,像在口中翻弄一颗石头。伊斯坎德在政治上比她涉足更深——也比她死得更透。忆象链的继承者,应该从前人的错误中学习。)

  「也许我们在明天的晚宴上就会知道了。」玛熙特说。

  「我们会知道些什么的。」三海草说,言词间带着一抹苦笑,和稍早玛熙特和她交谈时听出的一样。「只要我这次没有让妳真的被炸死——」

  十九手斧大笑。「也是,妳们当然都会去。」

  「是的,阁下,」三海草说。「大使有受邀。而我是不会错过的。」

  「那是当然。妳会参赛吗?」

  「我的作品完全无法和二月历那样的大师相提并论。」三海草夸张地自贬。她们谈及的这名诗人,作品被用作本月的邮件解密密码。「更重要的是,我并非以吟咏家的身分出席,我只会是玛熙特的文化联络官。」

  「牺牲奉献就是我们的职责。」十九手斧说。玛熙特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届时会见到您吗?」三海草询问。

  「当然啰。明天晚上,妳们可以和我一起走去东宫。」

  玛熙特想到自己在十九手斧陪同下抵达晚宴象征什么样的政治表态,随即张口想要反对,但十九手斧用了一个手势让她打住,并说:「大使,都城内动荡不安。我有很多空间能接待客人。妳真以为妳可以离开这里吗?」 注3:Co-emporer,参照罗马帝国制度,公元三世纪之后曾有若干位皇帝于在位期间将皇储或亲信将领立为共帝,使其共享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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