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天晚上，月亮停留的时间要久一点，用银色的眼睛望着朱利安拉着斯嘉丽的手，小心翼翼地用他的手包裹住她的手。他又吻了她一次，温柔而谨慎，无言地向她保证，他无意放开她。
如果这是在另一个故事里，那他们一定会继续这样手挽着手，等到太阳醒来，将彩虹送到遭受暴雨蹂躏的天空里。
然而，大多数卡拉瓦尔秀的魔法都会按时运行，吸收白天的时间，到了晚上将它们变成奇迹。夜晚很快就要过去了。诅咒城堡那两个沙漏里所有闪闪发亮的红珠子这会儿差不多都滚落到了底部。宛若玫瑰花瓣在坠落。
斯嘉丽抬头看着朱利安。
“怎么了?”他问。
“我知道最后一条提示是什么了。是玫瑰。”斯嘉丽想到了装裙子的纸盒边有一瓶花。她真够蠢的，竟然相信那两样东西是一起送来的。斯嘉丽不知道那些花代表什么，但整个游戏中都充斥着玫瑰。有理由相信它们是第五条提示的一部分，玫瑰除了影射到洛萨，肯定还有其他含义。
“我们必须回水晶蛇客栈，好好看看那些玫瑰。”她说，“或许花瓣上会有什么东西，也有可能花瓶上有字条。”
“要是回去后被你父亲发现了呢?”
“我们可以走隧道呀。”斯嘉丽拉着朱利安穿过庭院。外面很冷，来到那座荒芜的花园，感觉更冷了。周围都是干巴巴的植物，中心那个凄凉的喷泉滴着水，听来好似一首令人伤感的海妖之歌。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隧道。”朱利安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斯嘉丽戏谑道，不过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赭色的不安。她知道她的不安不是因为这座花园具有的魔法。
她决定去帽饰店，可以说是犯了个大错，此时此刻，她并不急于去犯另一个错。阿伊可说得对，有些事情是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的。斯嘉丽此时感觉她既是在救泰拉，也是在救她自己。对于今年的愿望大奖，她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却认真地琢磨了起来。如果斯嘉丽真能赢得游戏，或许真的可以拯救她们姐妹两个。
斯嘉丽从朱利安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按在刻于喷泉内侧的卡拉瓦尔秀标志上。和上次一样，水排干了，水池变成了一道旋转楼梯。
“快点。”她挥手示意他向前走，“太阳随时都会出来。”斯嘉丽已经可以想象太阳从黑暗中升起，而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天亮后她就该离开了。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头一次很高兴她留了下来，因为现在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赢得游戏后再坐船离开，而且，到时候她要带走的人，不止她妹妹一个。
斯嘉丽又握住朱利安的手，迈步上了台阶。
“为什么你总是在我出现时离开呢?”德拉格纳总督出现在荒废公园的另一端。伯爵在他身后，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流进他的眼睛，看起来不再因为斯嘉丽这个挑战而兴奋。
斯嘉丽拉着朱利安跑下潮湿的楼梯，向隧道入口跑去，而她父亲和伯爵追了过来。她不敢回头看，却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靴子咚咚直响，震得地都在摇晃。她飞快地跑下旋转楼梯，一颗心狂跳不已。
“朱利安，你到我前面去。找到控制杆，关上隧道，好把——”见到她父亲和伯爵跑到了楼梯处，斯嘉丽突然住口。在金色的光线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从远处冲着她张牙舞爪。太迟了，已经不能把他们关在隧道外面了。
不过斯嘉丽和朱利安这会儿就快到楼梯底部了。斯嘉丽能看到向三个方向延伸的隧道，一条有金色的光，一条几乎是漆黑一片，剩下的一条有银蓝色的光。
她从朱利安那充满保护意味的手中把手抽出来，一把把他推向那条最黑的隧道：“我们分开走，你去藏起来。”
“不行——”他去拉她。
斯嘉丽向后闪开：“你不明白——过了今天，我父亲会杀了你的。”
“那我们就不让他抓到我们。”朱利安拉住她的手，和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和她一起跑进左边那条闪烁金光的隧道。
斯嘉丽一向喜欢金色。金色代表希望和魔力。一刹那，光芒四射，她壮着胆子相信事实的确如此。希望她能跑得比她父亲快，创造她自己的命运。她几乎做到了。
可惜她的未婚夫跑得比她快。
斯嘉丽感觉到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片刻之后，她父亲揪住她的头发，她的头被向后一扯，每一寸头皮都火烧火燎地疼。
那两个男人将斯嘉丽从朱利安身边拉开，她惊叫起来。
“放开她!”朱利安喊道。
“你胆敢再走一步，后果会更糟。”德拉格纳总督一边猛拽斯嘉丽的头发，一边用一只手扣住她的喉咙。
斯嘉丽强忍着没有叫出来，疼得她直掉眼泪。她的脖子这会儿扭曲着，她看不到她父亲，却能想象到他脸上的阴郁表情。现在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朱利安，”斯嘉丽央求道，“求你了，快点离开这里。”
“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胆敢再走一步试试看。”德拉格纳总督又道，“还记得我们上次玩这个游戏时的情形吗?要是惹我不高兴，付出代价的可是我亲爱的女儿。”
朱利安一动也不敢动。
“很好，但为免你再次忘记……”德拉格纳总督松开斯嘉丽，照着她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拳。
斯嘉丽被打得跪倒在地，快要窒息了。她栽倒在地，眼前一片空白。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父亲的拳头造成的痛楚。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泥土都粘在她的手上。
说话声在她周围响起。有的愤怒，有的充满恐惧，等她站起来后，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化。
“真有这个必要吗?”
“你要是再碰她，我——”
“我看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
她将这些话与她在新情况下见到的男人一一对上号。伯爵扶着斯嘉丽站稳，之前闲适的表情不见了，变得满面愁容，充满了不确定。在他们对面很远的地方，她父亲拿着一把刀，对准朱利安的喉咙。
“这小子还敢跟你纠缠不清。”德拉格纳总督说。
“父亲，够了。”斯嘉丽用粗嗄的嗓门说，“我离家出走了，我很抱歉。现在你都抓到我了，就放他走吧。”
“我把他放走了，我怎么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
“我同意你女儿的话。”伯爵道，这会儿他带着几分保护欲搂着她，“没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我不会要他的小命的。”德拉格纳总督皱起眼角，仿佛它们都失去了理智，“我只是要给我的女儿多一点警告，免得她再不告而别。”
她父亲调整了刀子的方向，一道泥土色的感觉随即在斯嘉丽心里翻搅着。她曾以为看着他打泰拉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可当那把刀如此靠近朱利安的脸，仿佛无尽的恐惧都向她涌了过来。“求你了，父亲。”她哆哆嗦嗦地说出每一个字，“我保证，我再也不会违抗你了。”
“我已经听腻了这种毫无价值的誓言，但在这之后，我想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德拉格纳总督舔舔嘴角，手腕一摆。
“不要——”
伯爵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捂住斯嘉丽的嘴，压下了她的叫喊声。与此同时，她父亲用匕首划过了朱利安那张英俊的脸。从下巴开始，贯穿脸颊，一直到眼睛下面。
朱利安疼得倒抽气，斯嘉丽则挣扎着，想要到他身边去。只可惜她的力气不够大，只能踢踢腿，她真害怕她父亲会做出更多伤害朱利安的事。她或许不该暴露这么多的情感。
斯嘉丽等待朱利安还手，等他抓住那把刀，或是逃走。她还记得他划桨时展现出的古铜色肌肉。她认为，就算流血受伤，他依然能战胜她父亲。然而，他虽然一开始表现得像是个自私的男孩，现在却打定主意要遵守他那荒谬的誓言，绝不会丢下她。他坚忍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伤痕累累的雕像，斯嘉丽要崩溃了。
“现在，我想事情该告一段落了。”她父亲说。
“你知道的——”朱利安转身看着伯爵，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微笑，“——只能用折磨一个男人的办法，让一个女人留在你身边，真是太可怜了。”
“或许我错了，事情还没完。”德拉格纳总督又举起刀。
斯嘉丽想要挣脱伯爵的钳制，只是他的手臂搂住她的胸口，像绳索一样勒进她的肉里。
“你这样没有任何好处。”伯爵低声呵斥道。跟着，他用听起来很厌烦的声音更大声地对她父亲说：“我看没这个必要。他只不过是想激怒我们而已。”伯爵笑了笑，仿佛一点也不在乎朱利安的话，然而斯嘉丽能感觉到他心跳加快，急促的呼吸带出的热气喷到她的脖子上，跟着，他又道，“看在老天的分上，给那个人一块手帕吧，他的血滴得到处都是。”
总督扔给朱利安一块小方布，却不足以吸干他脸上的血。他们一行人铁青着脸，开始往前走，斯嘉丽能看到小小的血点滴落到地上。
在返回水晶蛇客栈的一路上，斯嘉丽都在想办法逃走。朱利安虽然受了伤，却依旧强壮。斯嘉丽觉得他轻而易举就能逃走，至少也能反抗。但他只是默默地走在她父亲身边，伯爵则抓着斯嘉丽无力的手。
“会好的。”伯爵小声说。
斯嘉丽不知道他住在怎样一个充满妄想的世界里，才会相信事情会好起来。她甚至盼着会遇到另一具尸体，让他们有机会跑掉。她责怪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他们走出隧道，走进泰拉那满目狼藉的房间。伯爵去擦净他的西装，斯嘉丽则在考虑是不是有可能逃掉。显而易见，她父亲不准备放走朱利安。他瞪着朱利安，就好像一个小孩瞪着妹妹的洋娃娃，准备把它大卸八块。
“等你举止端正了，明天天一亮，我就会放他走。”德拉格纳总督搂住朱利安的肩膀，鲜血不断地从按在朱利安脸上的手帕里滴下来。
“父亲，必须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红红，不用为我担心。”朱利安说。
他很明显不知道事情会糟到什么程度。
斯嘉丽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她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但或许朱利安还有希望。要是他跑掉，或许还可以去救泰拉：“求你了，父亲，我今后会对你言听计从，但你必须放他走。”
德拉格纳总督笑了。这话正合他意。“我说过了，我会放了他，但依我看，这小子是自己不想走。”他按了按朱利安的肩膀，“小子，你想不想走呀?”
斯嘉丽想要看朱利安的眼睛，用眼神央求他离开，只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固执。斯嘉丽真希望他能变回她在特里斯达初识的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年轻人。除非他找死，否则他现在表现得这么无私，一点用也没有。
现在好像只能由她来结束这一切了。
“我现在无处可去。”朱利安说，“现在我们是都上楼去，还是你打算让我们睡在这里?”
“啊，我们不会睡在一起——起码不是所有人。”德拉格纳总督眨眨眼，斯嘉丽不由得一激灵。他看着她，那表情像是要送礼物叫别人高兴一下——只可惜德拉格纳总督的礼物从来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我和达西伯爵住在同一间套房，但挤不下四个人。所以，我和水手留在这里，至于斯嘉丽——”德拉格纳总督缓慢而清楚地说出了下面的话，“你和达西伯爵一起住在你自己的房间。反正你们就快结婚了。”他继续说，“你的未婚夫为你花了一大笔钱。我想我不该耽误他好好享受他买到的东西。”
斯嘉丽的父亲又笑了，她的恐惧则越发强烈。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她的想象。真是太可怕了，她竟然像只绵羊一样被人买走，她父亲竟然给她定了价，说这就是她的价值：“父亲，求你了，我们还没结婚，这不合适——”
“并非如此。”德拉格纳总督截断了她的话，“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你不能有怨言，除非你想看到你的朋友继续流血。”总督轻轻摸了摸朱利安没受伤的那半边脸。
朱利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过他不再像在隧道里那样沉得住气了。他整个人都处在激动的状态下。他看着斯嘉丽的眼睛，他的眼里燃烧着两团无声的火焰。他想要告诉她什么，她却不得要领。斯嘉丽只能感觉到达西伯爵在一点点靠近;她想象着他的手急切地抚摸她的身体，正如她父亲的手急切地要带给朱利安更多伤害。
“现在我不会再把他怎么样了，算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吧。”德拉格纳总督道，“但你不同意的话，我的慷慨就会告罄。”
“我不会的。”斯嘉丽说，“你不能再伤害他，因为，除非你现在就放了他，不然我什么都不会做。”
斯嘉丽转身看着伯爵。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完美的额头上出现了几道皱纹。但他没有阻止总督，只是戴着深红色的领带，穿着银色的靴子，站在那里作壁上观，她看了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泰拉说得对。你以为你的婚姻能把你救出火坑，可要是你嫁的人比父亲还坏，该怎么办?
斯嘉丽不知道达西伯爵是不是真的比她父亲还要坏，但在这一刻，他真的很卑鄙。他不再像刚才在帽饰店里那样轻轻握着她的手;此时，他的手很有力，很坚定。伯爵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有力。如果他愿意，就可以让这一切停止。
“如果你继续隔岸观火，”斯嘉丽顿了顿，她看着伯爵的眼睛，寻找着与她多次通信的那个年轻人的痕迹，“如果你通过惩罚他来威胁控制我，那我永远也不会顺从你，也不会尊重你。但是，如果你放他走，如果你展现出我在你的信里读到的人性，我一定会成为完美的妻子，让你物有所值。”她想起了朱利安在隧道里的话，又说道，“你真的希望，你的新娘和你上床，只是为了怕她要是不肯，另一个人就会受到折磨?”
伯爵脸红了。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斯嘉丽的心随之越跳越快。挫败。尴尬。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放他走。”伯爵咬着牙说，“不然，我们的协议就取消。”
“可是——”
“我不想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伯爵的声音不再优雅，变得非常严厉，“我只希望今晚赶快过去。”
德拉格纳总督似乎很不爽舍弃一件他还没有玩腻的玩具。然而，叫斯嘉丽惊讶的是，他竟然没再争辩一句，就放开了朱利安，把他推向房门：“你听到他说的话了。滚吧。”
“红红，不要为了我这么做。”朱利安向斯嘉丽投去祈求的目光，“你不能把自己交给他。我不在乎，就算死了，我也无所谓。”
“可我在乎。”斯嘉丽说，尽管她很想最后看一眼朱利安那英俊的脸孔，让他知道他绝不是无赖或骗子，却还是不敢触及他的目光，“求你了，走吧，不然的话，你会让事情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