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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跟着那个有一颗黑心的男孩。

  奈杰尔的话出现在斯嘉丽的脑海里,这时候,丹特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嫌恶。这种目光没有吓倒斯嘉丽,反而在她内心中点燃了一把火;她觉得这是这个游戏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来考验她是否下定决心,在没有朱利安的帮助下将游戏进行到底。

  过了一会儿,丹特从酒馆后门走了,斯嘉丽跟了出去。直到走到凛冽的夜晚寒风中,她才意识到酒馆里有多温暖舒适。冰凉得如同第一口咬下冻苹果,空气很香甜,漆黑的夜色中飘着阵阵焦糖味。她周围的街上人流如织,如同一群乌泱泱的乌鸦。

  斯嘉丽好像看到丹特走上一座廊桥,等她上了那座桥,却只看到了提灯,而且,桥的尽头是叫人失望透顶的死胡同。斯嘉丽走过廊桥,迎面是一条砖墙死胡同,还有个可爱的小男孩守在一辆苹果酒车边上,他的肩膀上还立着一只猴子。

  “要不要来点焦糖苹果酒?”小男孩问,“它能让你看得更清楚。”

  “噢,不,我在找人,那个人的胳膊上都是刺青,穿了一身黑衣服,一脸凶相。”

  “我想他昨天买了点苹果酒,今天可没见着他。祝你好运!”男孩在斯嘉丽跑回桥上后喊道。

  来到廊桥的另一端,她就看到好几个穿着黑色脏衣服的年轻男人——这场游戏来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显得有点衣衫褴褛,没有一个人的手臂上有文身。斯嘉丽继续穿行于人潮之中,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与水晶酒馆相隔几个店铺之外,有个有黑心文身的人走上了一道祖母绿色的楼梯。

  斯嘉丽拉起裙摆,快步去追那个黑心男孩。她走下楼梯,上了另一座廊桥。她走到这座廊桥的另一边,又看到了一个死胡同和另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这个男孩也守在一辆拉苹果酒的车边上,肩膀上立着一只猴子。

  “等等——”斯嘉丽停下脚步,“你刚才不是在那边吗?”她含糊地一指,再也分不清“那边”是哪边了。

  “我一整晚哪儿都没去,你刚才穿过的那座桥经常移动。”小男孩说。他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他肩膀上的猴子点点头。

  斯嘉丽扭头看着那座桥,桥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对她眨眼睛。两天前,她会说这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她压根儿就没这么想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再对魔法有任何怀疑。

  “你确定你不要苹果酒?”男孩搅拌了一下苹果酒,带起新鲜的苹果味。

  “噢——”斯嘉丽本想像平时那样一口回绝,跟着,她想到了什么,“你说酒能帮我看得更清楚?”

  “你在别处可找不到这么好的酒。”他肩膀上的猴子又一次点头表示同意。

  斯嘉丽一激灵。如果这就是奈杰尔让她跟着黑心男孩的目的呢?也许喝了这苹果酒,她就能变成火眼金睛,发现她需要的提示。

  斯嘉丽悄悄看了一眼比赛指示:四号提示:你必须用珍贵的东西去换。

  “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斯嘉丽问。

  “不多——就是你说过的最后一个谎话。”

  这看起来谈不上什么代价。即便苹果酒不是下一个提示,也能带给她某种优势,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斯嘉丽觉得在酒馆里听了阿伊可的建议真是太幸运了,于是,她探过身,轻声道出了她编造的美人鱼喷泉的故事。男孩听到这个一点也不刺激的谎话,显得有些失望,但他还是交给她一杯酒。

  焦糖,融化的黄油,少许奶油,烤肉桂。喝起来有股冰冷季中最好时光的味道,夹杂着一点暑气:“真好喝,只是我没看到什么不同的东西呀……”

  “要过一两分钟才能起效。我保证你不会失望。”小男孩点头示意再见,他的猴子向她敬了个礼,他推着车,向那座魔桥走去。

  斯嘉丽又喝了一小口苹果酒,此时酒喝起来太甜了,仿佛是要盖过一股更辛辣的味道。不对劲。斯嘉丽的情绪全都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灰色和黯淡白色的旋涡。一般情况下,斯嘉丽能看到她的情绪呈现出各种色彩,可就在她看着小男孩越走越远的时候,她能看到他的皮肤变成了灰色,他的衣服变成了黑色。

  斯嘉丽眨眨眼,被这幅景象搅得心神不安,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更加不安了。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和灰色。就连廊桥上的烛光都不再是金色,而是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她努力不要慌张,但是,她往回穿过廊桥,回到一个不再充满色彩的世界里,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点。

  卡拉瓦尔秀变成了一个黑白色的世界。

  斯嘉丽不小心弄洒了苹果酒,黄油状的金色液体溅到灰色的人行道上,在一片可怕的黯淡色彩中,这是唯一的亮色。带猴男孩这会儿不见了。他八成是一边推车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一边嘲笑她呢。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来到了水晶酒馆的后门。阿伊可正好从里面出来,她那条鲜艳的裙子这会儿成了炭黑色。

  “你看起来一团糟。”她说,“我看你是没追上你要追的那个年轻人吧?”

  斯嘉丽摇摇头。在阿伊可身后,酒馆大门即将关闭。斯嘉丽飞快地扫了一眼里面,就见朱利安还没来,或者是来了又走了:“我想我犯了个错。”

  “那就去亡羊补牢。”阿伊可沿着卵石路慢慢地走了,仿佛就算这个世界在她周围崩溃,她也会一直走下去。斯嘉丽也想有这样的闲适,只是这场游戏似乎老是与她作对,她觉得阿伊可只是看看而已,所以事情对她来说会很容易。又没有人偷走她的妹妹,也没有偷走她的世界里的色彩。斯嘉丽能想象到,要是阿伊可脚下的土消失得足够多,她就能飘浮在空中呢。她唯一牢牢抓住的东西就是那个破烂的笔记本。本子是棕绿色的,那是遗忘的记忆、遗弃的梦想和尖刻的小道消息的颜色。

  这东西很不讨人喜欢,然而——

  斯嘉丽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笔记本是彩色的!丑陋的色彩。可在一个黑白色的世界里,它吸引了斯嘉丽的全部注意力。或许这就是苹果酒的效果?它带走了所有一切的色彩,好让斯嘉丽能清晰地看到真正重要的东西,或是找到下一个线索。

  四号提示:你必须用珍贵的东西去换。

  奈杰尔的建议就是三号提示。斯嘉丽跟着黑心男孩,找到了卖苹果酒的小男孩,喝掉苹果酒,她失去了看到色彩的能力——这就是用珍贵的东西去换。

  她不再恐慌,胸腔里充满了兴奋的感觉。她并没有受到蒙骗;她遇到的一切都在指引她去寻找第四条提示。

  阿伊可在一个忙碌的华夫饼干师傅前停下来,斯嘉丽跟了上去。饼干师傅把一块饼干在颜色特别深的巧克力酱里蘸了蘸,交给阿伊可。作为交换,阿伊可打开笔记本,让他看了看其中的一页。

  斯嘉丽小心翼翼地也想偷瞄一眼。

  阿伊可啪一下合上笔记本:“要是你想看,就得像其他人一样,用东西来交换。”

  “什么样的东西?”斯嘉丽问。

  “你是不是永远只关注你放弃了什么,却不在乎得到的?不管代价如何,有些东西就是值得追求。”阿伊可示意斯嘉丽到一条挂满提灯的街上,弥漫着花朵、长笛和早已失落的爱的香味。这条路逐渐收窄,道路一边是条运河,另一边有一个由玫瑰组成的旋转木马。

  “发发善心,点首歌吧。”一个男人站在管风琴前面,伸出一只粗壮的手。

  阿伊可把一个东西放进他的手心,不过那东西太小了,斯嘉丽看不清是什么:“弹得好点。”

  管风琴手开始演奏一首忧伤的曲子,旋转木马随之转动起来。一开始,它转得非常慢。要是泰拉在这里,斯嘉丽估摸她肯定会跳上去,拔下红色的玫瑰,插在鬓边。

  红色!

  斯嘉丽看着玫瑰旋转木马不停地转呀转,将鲜艳的红色花瓣甩到小路上。几片花瓣落在阿伊可的华夫饼上,被巧克力酱粘住了。

  斯嘉丽不知道是她的感觉恢复了,还是这个旋转木马很重要,就在斯嘉丽意识到她能看到鲜艳的红色花瓣的时候,一个戴着一只眼罩的绅士正好从旁边走过。和其他东西一样,他周身上下都是灰黑色的,只有他脖子上的领带是猩红色的。这是她见过的最深的红色。他长得很帅,一张脸黝黑黝黑的,斯嘉丽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连看也不看他。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跟着他。他好似一道神秘且未解的谜题,身上的一些东西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的丝滑黑色。他像个幽灵一样穿梭于人群之间,姿态优雅,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她很不喜欢。而且,她不光很想去追他,还一直惦记着阿伊可的日记。

  管风琴手越弹越快,旋转木马也越转越快。花瓣除了落在阿伊可的甜点上,也落到了其他地方。花瓣落满了旋转木马前面的小路,犹如铺了一块红色天鹅绒,而旁边的运河则变成了血红色,旋转木马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刺。

  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鼓掌。

  斯嘉丽感觉好像这里面含有一个更加深刻的教训,她却抓不住要领。她眼前的世界恢复了五颜六色。戴眼罩的男人几乎消失在了视线中,然而斯嘉丽依然能感觉到一股意想不到的吸引力把她扯向他。如果他戴了大礼帽,她准会猜测他会不会就是莱金德本人。也许这个谜一般的年轻人只是莱金德放在人群里的诱饵,吸引她远离真正的提示。那天晚上早些时候,就在她看着廊桥上的闪烁灯光的时候,斯嘉丽发誓她能感觉到莱金德的目光,正监视她找寻他的提示。

  斯嘉丽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是去追那个年轻人,还是想办法看看唯一没有落上红色花瓣的笔记本。如果斯嘉丽关于苹果酒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年轻人和笔记本就都很重要,却只有一个能指引她靠近泰拉:“如果我们达成交易,我看了你的笔记本,我能得到什么?是第四条提示吗?”

  阿伊可左摇右摆,含含糊糊地哼着歌:“有可能;会得到很多提示。”

  “但是,规则说只有五条提示。”

  “是这样吗?还是这只是你自己以为的结果?”阿伊可问,“把游戏指导规则当成一张地图。不管是到哪一个目的地,路线都不止一条。提示隐藏在各种地方。你拿到的指示只是让你比较容易找到它们而已。然而,你要记住一点,要想赢,你需要的不仅仅是提示。这场游戏就像一个人。如果你真想赢,就必须了解它的历史。”

  “我对它的历史了若指掌。”斯嘉丽说,“我祖母在我小时候就给我讲过那些故事了。”

  “啊,你祖母讲的故事,我肯定它们都很准确。”阿伊可咬了一口华夫饼,洁白的牙齿咬在饼干顶上的红色花瓣上,跟着,走上了另一条小路。

  斯嘉丽最后一次用目光搜寻戴眼罩的男人。可他已经不见了。她错过了机会。她可不能再失去阿伊可了。

  那个漂亮的女孩此时正在买可以吃的四翅银钟花和硬币大小的闪亮蛋糕。斯嘉丽向她走过去,她觉得那个女孩吃了这么多,肯定都吃撑了,但是,只要有小贩找她做交易,她就会买下他们的东西。斯嘉丽发现阿伊可信仰“能同意就同意”这个信条。她买了像萤火虫一样闪光的五彩纸屑糖果、一玻璃杯可以喝的金子和永不褪色的染发剂(这样就可以永远摆脱白发——不过阿伊可太年轻了,不像需要用染发剂的样子),这期间她们的谈话时断时续。

  “这么说,”斯嘉丽说道,这时候,她们来到一条街上,这里商店林立,都有尖尖的屋顶,却没有客人光顾,她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好做交易了,但她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盲目,“卡拉瓦尔秀的历史记在你的本子里?”

  “可以这么说。”阿伊可道。

  “那就证明一下吧。”

  阿伊可做出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举动,竟然把笔记本递给她。

  斯嘉丽不禁犹豫了起来,这也太容易了吧:“我还以为只有我拿出用来交换的东西,你才会给我看。”

  “别担心,除非你决定多看一些,否则没人强迫你做交易。能为你提供帮助的图片都是用魔法封存着的。”她说到“魔法”这个词的时候,活像是在开一个私人玩笑。

  斯嘉丽谨慎地接过本子。本子又薄又轻,却有很多页,每次斯嘉丽翻过一页,后面就会出现两页,每一页上都有充满魔幻色彩的图片。有王后和国王,海盗和总督,刺客和王子。还有海岛大小的巨船,小小的木船,很像是她和朱利安坐过的那艘——

  “等等——这些图片里画的是我。”斯嘉丽翻开新的书页。阿伊可的图片里画的是她和朱利安坐在船上的情形。有半裸着走到钟表店的情形。还有在塔楼大屋的大门后面争论的情形。

  “这些都是我的隐私!”谢天谢地,没有图片画出她和朱利安在房间里的尴尬情形,却有一张画惟妙惟肖地呈现出了酒馆里的一幕:所有人都用评判的眼光打量她,她飞也似的在与丹特的交锋中落荒而逃。

  “你怎么会有这些?”斯嘉丽满脸通红,又翻到她和朱利安在船里的图片。她还记得,刚到岛上那会儿,她感觉怪怪的,像是在受人监视。可现在感觉更糟:“为什么有这么多张关于我的图片?我没看到有其他人的图片。”

  “今年的游戏与其他人无关。”阿伊可画着金色的眼睛对上斯嘉丽的目光,“其他参与者没有妹妹失踪。”

  初到岛上,作为莱金德的贵宾,斯嘉丽还感觉很荣幸。她这辈子头一次感觉自己很特殊,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又一次感觉到不是她在玩游戏,而是这场游戏把她耍得团团转。

  黄绿色的不安在她的心里翻搅着,斯嘉丽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更叫她不安的是,这世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莱金德偏偏选择她和她妹妹成为这次游戏的主要人物。第一夜在钟表店的时候,朱利安说的话好像这与她的外表有关,但现在斯嘉丽感觉原因不只如此。

  “从在酒馆里开始,你就在打听我是谁。”阿伊可继续说,“我不是演员。我是个史官。我用图片来记录卡拉瓦尔的历史。”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史官。”

  “那遇到我,你就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阿伊可拿回笔记本。

  斯嘉丽可不认为她遇到她是运气使然。无可否认,笔记本页面里的一切都异常准确。就算这个女孩子真的是个史官,斯嘉丽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相信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作壁上观。

  “现在你看过我的书了。”阿伊可又说,“我偶尔会叫街上的小贩看两眼,我给你看这么多,实属百年难得一遇。我不是唯一画这部史书的画家。这里记录着每一届卡拉瓦尔秀的每一个真实的故事。要是你选择看里面的全部故事,你就能看到以往的赢家,以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在阿伊可说话的时候,斯嘉丽先是想到了丹特,随后又想到了朱利安。她很想知道他们从前参加游戏时都有过哪些经历。她也想到了其他故事,比如多年前遇害的那个女人。斯嘉丽的祖母还说她凭借那条紫色裙子迷住了所有人。斯嘉丽估摸这本书里压根儿就不会有她祖母的身影,但她相信她一定会看到一个人:莱金德。

  如果这个本子里真的详细记载了卡拉瓦尔秀的真实历史,里面肯定有关于莱金德的图片。他们在第一个晚上遇到的男孩鲁珀特说,玩这场游戏其实就是解谜。第一条提示说:最后有人看到那个女孩和莱金德在一起。所以,如果斯佳丽能找到莱金德,就能找到泰拉,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去找剩下的两个提示了。

  “那好吧。”斯嘉丽说,“告诉我,你要什么,才能让我再看看你的本子。”

  “太棒了。”阿伊可显得比平时还要容光焕发。她带领斯嘉丽穿过一条布满纽扣的小径,路过一个大礼帽形状的帽饰店。跟着,她在一家服饰店前停了下来。

  这家店有三层楼高,通体都是玻璃,展示着各种材料和颜色的时髦服饰,还有明亮的灯光照明。商店的颜色是昨晚的笑声、清晨的阳光、拍打脚踝的海浪的颜色。每件衣服似乎都在诉说它自己经历过的稀罕冒险,所要的代价也是独一无二的:

  最让你遗憾的一件事,

  你最深刻的恐惧,

  你从未向别人透露过的秘密。

  有条裙子只要最近做过的一个噩梦,但这裙子是李子色的,斯嘉丽最受不了这种颜色。

  “这就是你的代价,你要我买一条裙子?”

  “是三条裙子。剩下的三个晚上每天一条。”阿伊可拉开门,斯嘉丽却没有跨过门槛。

  要是人们感觉为得到一件东西而付出的代价不如他们以为的多,就会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忽然之间,东西的价值就降低了。斯嘉丽看过那个本子,所以知道它很有价值——这中间肯定暗藏着鬼把戏:“你会从中得到什么?你真正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是艺术家。我不喜欢你的裙子有自己的意志。”阿伊可皱着鼻子打量斯嘉丽的裙子,这会儿,她的裙子依然跟丧服一样:甚至还生出了小小的深色拖裙。“你的裙子感受到情绪,就会变化,但打开我的本子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以为我犯了错,在图片里给你画了条新裙子。我还很讨厌黑色。”

  斯嘉丽也不怎么待见黑色。它让她想起太多不愉快的情绪。再说了,要是能控制她的衣服,不是很好嘛。不过她最多还能留下两个晚上,所以用不着三条裙子。

  “我只买两条裙子。”斯嘉丽说。

  阿伊可的眼睛闪闪发光,如同两颗黑色猫眼石:“成交。”

  两个女孩子走进商店,银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们还没站稳,就看到一个悬挂着的标志牌,牌子上镶着珠宝,写着“盗贼将变成石头”几个大字。

  在这个漂亮的警示牌下面,立着一个变成了花岗岩的年轻女人,她的长发飘在身后,像是在变成石头之前正在逃跑。

  “我认识她。”斯嘉丽低声说,“她昨天一直在假扮孕妇。”

  “别担心。”阿伊可说,“等到卡拉瓦尔秀一结束,她就会恢复正常。”

  从一定程度上而言,斯嘉丽感觉她应该可怜这个女孩,只是一想到莱金德也有正义感,她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在花岗岩女人另一边,商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卡拉瓦尔秀的魔力。就连看起来像是鹦鹉羽毛或带有太多蝴蝶结的节日礼品包这些俗艳物件也是一样。

  泰拉肯定喜欢,斯嘉丽心想。

  然而,斯嘉丽穿的那条魔裙好像不喜欢这家商店。每次她拿起一条裙子,她的裙子就会变,像是在说:我也能变得和它一样。

  最后,她挑选了一条樱花粉色的裙子。说来也怪,这衣服让人想起了她的魔裙第一次变幻的样子。这是一条多褶裙,上身有很多纽扣,但没有蝴蝶结。

  在阿伊可的坚持下,她又选了一条更现代、没有紧身胸衣的裙子。裙子带有鸡心领领口,领口装饰有香槟色和淡紫色的串珠——这是痴情的颜色。越到下面的微喇叭裙身,装饰串珠就越密。裙子末端设计有精致的拖裙,这种设计非常不实用,看来却美轮美奂。

  “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女店员说,她的头发很闪亮,肤色是浅黑色,看起来不比斯嘉丽年纪大。她生硬地说出这句话。当斯嘉丽靠近的时候,却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女店员是在告诉她,她来到了游戏的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她前面,光亮的红木柜台边上摆着一个针垫和一个黄铜天平。天平用来放物品的秤盘是空的,但用来放砝码的秤盘上放了一个像是人类心脏的东西,看了叫人很不安。斯嘉丽机警地想象着她的心被人挖出来,放在空秤盘上。

  女店员继续说:“裙子归你了,交出你最深刻的恐惧和最强烈的渴望。或许你可以用时间来付账。”

  “时间?”斯嘉丽问道。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用两天生命换一条裙子。”浅黑肤色的女人实事求是地说,活像是在索要普通的钱币。不过斯嘉丽觉得牺牲她的四天生命这事很不简单。她知道她不该泄露她的秘密,但她的恐惧和欲望早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不利。

  “我会回答你的问题。”斯嘉丽说。

  “等你准备好了,”女店员指示道,“就摘掉手套,握住天平底座。”

  店里的其他几个顾客假装不往她们这边看,与此同时,阿伊可则站在柜台边上,急切地看着斯嘉丽。斯嘉丽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阿伊可的真正目的。当然了,如果她一直在观察斯嘉丽,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

  斯嘉丽摘掉手套。黄铜摸起来异常温暖和柔软,感觉像是在摸活生生的肉,仿佛天平是个活物。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天平表面随之变得滑溜起来。

  “先说说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女店员问道。

  斯嘉丽清清喉咙:“我最大的恐惧就是我妹妹会遇到危险,而我保护不了她。”

  黄铜天平发出嘎吱一声。斯嘉丽惊诧地看到链条动了起来,带有一颗心的秤盘缓缓提升起来,而空秤盘则神奇地降下,最后,两个秤盘处在同样的高度上。

  “真是太棒了。”女店员说,“好了,松手吧。”

  斯嘉丽照办,天平恢复了不平衡的状态。

  “现在,再抓住底座,说出你最强烈的渴望。”

  斯嘉丽的手心这次没冒汗,天平依然感觉好像有生命一般,她很不喜欢:“我最强烈的渴望就是找到我妹妹多娜泰拉。”

  天平抖动起来。链条发出轻轻的嘎啦声。带有心脏的那一边依然牢牢处在较低的位置。

  “天平出问题了。”斯嘉丽说。

  “再试一次。”女店员说。

  “我最强烈的渴望就是找到我妹妹多娜泰拉·德拉格纳。”斯嘉丽死死攥住天平的底座,结果还是一样。空秤盘和心脏一动未动。

  她加大力道,这次天平甚至连晃都没晃:“我只想找到我妹妹。”

  女店员咧开嘴笑了:“我很抱歉,天平从不说谎。你必须另行回答,不然的话,你就交出两天生命。”

  斯嘉丽扭头看着阿伊可:“你一直在观察我;你知道我一心只想找到妹妹。”

  “我相信这是你的一个愿望。”阿伊可道,“然而,人在一生里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你有更强烈的渴望,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斯嘉丽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这场游戏的确是把她当猴耍,“为了我妹妹,我就算死也无所谓!”

  链条嘎啦嘎啦响了起来,天平又动了,最后达到了平衡。这话是真的。可惜这话不是人家想要的回答。

  斯嘉丽抽开手,没有透露更多秘密。

  “这么说,你要交出两天的生命了。”女店员说。

  斯嘉丽感觉她被骗了。这才是她们的目的。她想到了退出。放弃两天生命这事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每次和她父亲谈条件,她就有这种感觉。可是,如果斯嘉丽现在退出,就更证明找妹妹不是她最大的愿望。那她也就看不到阿伊可那神秘的笔记本了。

  “你要怎么拿走我两天的生命?”斯嘉丽问道。

  女店员从针垫上拔下一把小剑:“用剑尖割破手指,将三滴血滴在天平上。”她指指那颗干枯的心。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割。”阿伊可说,“有时候,让别人伤害自己会来得容易些。”

  只是斯嘉丽已经受够了被人伤害。

  “不,我自己来。”她用小剑划过无名指的指尖。

  滴。

  滴。

  滴。

  虽然只有三滴血,斯嘉丽却清楚地感觉到了每一滴,而且,会疼的不只是她的手指。好像有一只手插进她的心脏,用力挤压着:“就应该这么疼吗?”

  “正常都会有点头昏眼花。你该不会以为失去两天的生命,连疼也不会疼一下吧?”女店员哈哈笑了起来,活像是在开玩笑。

  “现在你可以把带纽扣的裙子拿走了。”她又说,“但有串珠的那条要在从现在算起的两天后送达,那正是代价付讫的时候。在那之后——”

  “等等。”斯嘉丽插口道,“你说你要我现在就付清欠债?”

  “你下周付对我还有什么好处,那时候游戏都结束了,对吗?不过用不着担心,我会到太阳升起时才会收回全部欠债,你有足够时间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安全的地方?

  “我想你肯定是弄错了。”斯嘉丽抓住柜台边缘。是她出现幻觉了,还是天平上的心脏真的开始跳动了?“我还以为我会失去生命尽头的两天时间。”

  “我怎么才能知道你的生命什么时候走到头呢?”女店员咯咯笑了起来,刺耳的笑声似乎让斯嘉丽脚下的地面都颤动了起来,“别担心,只要你的身体不出问题,你就会在18号黎明苏醒过来。”

  那个时候距离她的婚礼只有两天。斯嘉丽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恐慌呈现出铁杉绿色——这是毒药和恐怖的颜色。她只不过是失去了三滴血,感觉却像是出了很多血:“我不能失去意识两天——我两天后就该走了!”

  要是斯嘉丽现在昏死过去,她就永远也不能找到妹妹,并及时回家参加婚礼了。要是在她昏死的这段时间里,丹特那样的人找到了她妹妹,会怎么样?或是这个游戏提早结束了,泰拉却发现斯嘉丽死了,会怎么样?斯嘉丽的视线开始变窄,周边开始发黑。

  阿伊可和女店员交换了一个斯嘉丽很讨厌的眼神。她依旧抓着锃亮的柜台,转头面对阿伊可:“你骗我——”

  “我没有。”阿伊可说,“我又不知道你回答不出问题。”

  “我回答了问题。”斯嘉丽真想大喊大叫,可是交易的效果越来越强烈,她的感觉变得迟钝起来,这个世界显得愈来愈大,她显得愈来愈小,愈来愈无力,“要是有人来伤害我的身体,会怎么样?”

  看到斯嘉丽的身体直晃,阿伊可连忙抓住她的手臂,稳住她:“你还是回你的客栈吧。”

  “不——”斯嘉丽想要抗议。她不能回水晶蛇客栈;今天轮到朱利安使用房间了。现在斯嘉丽感觉她的脑袋像个气球,正要脱离肩膀。

  “你得带她离开这里。”女店员瞪了一眼斯嘉丽,“她昏死在大街上,很可能会被埋了。”

  斯嘉丽惊恐万状,铁杉绿变成了水银色。她的听力也和视力一样减弱了,耳畔嗡嗡直响。她发誓,这正是女店员盼望的情况。一个酸酸的、带着霉味还很灼热的东西在斯嘉丽的喉咙里翻腾着——那是死亡的味道。

  她虚弱得连站都站不住了,更遑论是走回客栈。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她必须做出选择:是去找妹妹,还是及时赶回特里斯达,参加婚礼。斯嘉丽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可惜她还没准备好做出选择。要是朱利安回到房间,看到她的死尸,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斯嘉丽!”阿伊可又摇了摇她,“在到达安全地点之前,你得保持清醒才行。”她将斯嘉丽向大门推过去,把一块方糖塞进她嘴里,“吃下去就有力气了。不管出什么事,都要一直走,不能停。”

  斯嘉丽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不住地颤抖着,布满了汗珠。她几乎连站也站不住;她回不去了。阿伊可的方糖在她的嘴里融化:“你为什么不能送我回去?”

  “我有我该去的地方。”阿伊可说,“不过别担心,我会遵守诺言的。有人夺走了你的两天生命,你的身体死了,可你的思想存在于一个梦境世界里。除非你的身体遭到了毁坏。”

  斯嘉丽又想问问如果是那样,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是她的话变得含含糊糊,仿佛先是把它们咬碎了,才说了出来。她发誓,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阿伊可的眼白变成了黑色:“你回到房间就不会有事了。我会去梦境世界里找你,让你看我的本子。”

  “可是——”斯嘉丽的身体晃来晃去,“我一般都不记得我的梦。”

  “你会记住这个梦的。”阿伊可扶住她,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方糖,“但你必须保证不告诉任何人。现在——”阿伊可把樱花色的裙子塞进斯嘉丽手里,最后推了她一把,“——在你昏死之前,从这里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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