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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斯·巴克哈纳在破晓时去世。当第一道阳光照进东方地平线时,死亡不期而至。他甚至没有重新恢复意识。当巴力诺被告知时,他仅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就转过身去。他的朋友全陪着他,直到韩戴尔默默示意他们离开。他们聚在房间外的走廊,压低声音交谈。现在巴力诺是巴克哈纳家唯一的血脉,如果他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中死去,他的姓氏将永远从大地上消失。也许只有历史会记住它。

同一时间,攻击泰尔西斯的行动也在长夜尽头毫无预警地展开。当曙光逐渐显现,站在墙头的边境军团士兵看见北方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棋盘格般列阵站好,放眼望去,从城下到摩米顿河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一动不动,直到阳光穿透天空,照射着全副武装的鲜活面孔,地精擂动战鼓划破长空,攻城战正式开始。拂晓出击的百万雄师缓缓朝着泰尔西斯推进,武器铠甲随着整齐的步伐铿锵有声。

北方大军渐渐逼近,成千上万的士兵身影攒动,面庞被微曦的晨光与铠甲所遮盖。他们用金属制的轮子推着镶着铁边横杠的高架坡道,沿着大道吱呀吱呀地直驱峭壁。

大军进入距离边境军团一百码的范围内,战鼓声依旧不疾不徐,节奏平缓。直到太阳从东边山头升起,黑夜完全消失在西边地平线时,鼓声戛然而止,大军也蓦然停住。清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然后北方人发出惊天的喊声,一波接着一波涌向边境军团。

站在城门紧闭的外城墙上,巴力诺表情严峻地看着来袭的北方雄师,语气平稳简单地交代传令兵分别派人去找左翼的艾克顿、范威克,与右翼的梅沙林、金尼森前来,目光随即转向堡垒下方进击的兵团。在紧急搭建的防御工事后,弓箭手和长矛兵耐心等候他下达命令。巴力诺知道凭着他们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他们能够挡下这一波攻势,但是得先摧毁五座慢慢滚向峭壁底部的高架坡道。既然敌人想得到,他也早料到这样的装置会被用来攀登高原和较低的堡垒。现在北军前锋已经逼近五十码范围,新任卡拉洪国王仍在等待。

紧接着,敌军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反应不及的攻击者失声尖叫,掉进敞开的大洞里。两座高架坡道无预警崩塌,不但轮子松了,横杆也断了,让敌方第一波攻势大受冲击。位于堡垒上方的弓箭手终于等到巴力诺的指令,攻击乱了阵脚的敌军。霎时间,城头箭如雨下,北方大军前锋部队非死即伤,纷纷掉落下方平原,被紧接而来的第二波进攻者们无情踏过。

另外三座高架坡道躲过陷阱,持续朝着城寨壁垒前进。边境军团立刻放出点了火的弓箭,射向木造的高架坡道,数十个小黄人马上跳上去将火扑灭。此时地精射手也已就位,对边境军团还以颜色。一时间双方箭雨来往不休,但是在高架坡道匍匐着的地精们毫无掩蔽,形同人肉箭靶,到处都能听到痛苦的惨叫声。受了伤的边境军团士兵能够躲在壁垒后,并接受治疗,但北方伤兵却只能无助地躺在旷野里,许多人还来不及被移到安全的地方,就惨遭杀害。

三座高架坡道仍持续滚向高原,其中一座已经被大火吞噬,滚滚浓烟遮蔽了方圆百码的视线,剩余两座进入壁垒二十码内后,巴力诺下令进行最后的防御。大锅大锅的油被倒到下方的草原,正好就在高架坡道行经的路线上。北方人根本来不及转向,紧接着又被丢下来的火把打个措手不及,整个区域瞬间成为炼狱,大量黑烟直冲天际。熊熊火墙阻断了敌军攻势,前排士兵被大火活活烧死,只有少数几人侥幸逃出火海。强风将浓烟横向吹往西边。有片刻时间,双方左翼与中部均被浓烟挡住视线,既看不见对方,也看不见被呛到窒息倒地的伤员。

巴力诺马上瞅准了机会。现在展开反攻或许能够击溃北方大军。他一跃而起,向负责城内卫戍的亚努斯示意,沉重的城门随即缓缓向外开启,配备短剑和长枪的骑兵立刻奔向艾克顿和范威克驻守的左翼防线。他们放下一座轻便的高架坡道,然后艾克顿率领边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峭壁,在左边大范围绕圈。

巴力诺计划绕过火墙,然后突袭敌人右翼。当北方人被迫迎战时,他将率领步兵攻击腹背受敌的前锋,将敌人逼回摩米顿河。如果反击计划失败,两翼仍可藉由烟幕的屏障沿坡道退回峭壁。这是个大胆的赌博。边境军团和北方大军兵力比例悬殊,至少是一比二十,如果泰尔西斯人的退路被切断,他们将全数遭到歼灭。

一小支边境步兵已经从左翼的行动坡道降到地面,以保护骑兵撤退的唯一途径。此时左翼的敌军仿佛全都消失了一样,全被着火的高架坡道燃起的黑烟所笼罩。

而烟霾在右翼则未造成太大影响。两军战火正炽,北方大军持续猛烈进攻。边境军团的弓箭手全数放倒了第一波攻击者,但是第二波敢死队立刻攻到峭壁下方,企图利用爬城梯翻上峭壁。地精弓箭手一字排开,朝着壁垒猛射,希望为攀爬的士兵争取时间来越过泰尔西斯防线。而边境射手以火箭还以颜色,其他人则用长矛击退进犯的敌军。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流血漂橹的战争。一支骁勇的巨人小队一度攻破边境军团防线,攻上峭壁,防守的指挥官金吉森怒发冲冠,重整士兵力抗巨人。在这一场血腥的肉搏战中,边境将士手刃敌军,守住了防线。

在外城墙制高点上,四名老友跟亚努斯哑然看着底下触目惊心的景象。韩戴尔、曼尼安、都林和戴耶全都留在城内,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战况,帮助巴力诺协调边境军团行动。滚滚浓烟完全遮蔽了边境人的视线,让他无法掌握骑兵的行动,得靠位于高处的他们给他建议,才能在适当的时机从中线发动攻击。新手国王尤其仰赖韩戴尔的判断,沉默寡言的侏儒已经驰骋沙场三十年,悍守阿纳尔边境。

四人焦虑地看着两军缠斗。右翼战况尤其惨烈,北方人持续猛攻,企图攻上峭壁,边境军团奋不顾身拦击敌方的凌厉攻势。城门正下方的平原则因为燃烧油料和木造坡道,被铺天盖地的黑烟笼罩着,烟雾边缘的北方士兵仿若无头苍蝇,想要重新发动攻势未果。至于左翼的边境骑士,则已经杀出浓烟的重围,正与第一波反抗势力对抗。

北方大军在右翼部署了大批地精骑兵以防侧翼攻击,但是却被发动奇袭的对手打得溃不成军。边境军团对北方大军暴露的侧面缺口攻势渐猛,在北面铺开,放低了钩状长矛,组成三队纵列,冲向尚在震惊中的敌人。在艾克顿的率领下,边境士兵如入无人之境,直取敌军心脏地带。热血沸腾的四人站在墙头观战,此时敌军立刻调整战线,要从右边发动的新一波攻击。敌军一有动作,韩戴尔立刻向巴力诺发出信号。此时又从中线位置放下了第二座移动坡道,由梅沙林领军冲向下方草原,随着他们消失在黑雾中,后卫尽职留守保护他们的退路。巴力诺收紧防线,火速登上外墙城头,观察反攻的成果。

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侧翼战。北军转向右翼迎战,让中间防线洞开,梅沙林率领步兵从正面强袭。训练有素的边境军团一举攻进敌军中心,北方大军死伤无数,而艾克顿的骑兵仍持续从左翼压迫。敌军右翼防线彻底崩溃,刹那间,惊恐的尖叫声四起,右翼北方人的攻势甚至暂缓了片刻,他们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西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墙头的曼尼安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太让人难以相信了,边境军团真的把他们赶回去了,他们被打败了!”

“现在还言之过早,”韩戴尔轻吁,“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高地人的目光重新回到战场。在边境军团持续猛攻下,北方人节节败退,但是在战线后方,新一波行动也逐渐成形。黑魔君大军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败,既然人员缺乏训练,他们就用数量来补足。大批地精骑兵重新集结,抵御边境军团的攻击。在弓箭手和投掷兵的支持下,他们快速逼近艾克顿的北方,而中后方的士兵也用盾牌组成了一个盒状阵势,朝向攻入中线的边境步兵移动。墙头上观战的人不解地看着,但随即就被从阵势中冲出来的武装战士吓了一跳,他们不分敌我,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这是曼尼安所见过的最凶残的行动。

“岩石巨人!”巴力诺大喊,“他们会屠杀梅沙林和整支军队。亚努斯,放出撤退信号。”

新任指挥官立刻举起一面大型的红色三角旗。曼尼安困惑地看着沉默的边境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而撤军。国王捕捉到他询问的眼神,对他未说出口的问题报以苦笑。

“岩石巨人一出生就接受战斗训练,那是他们生活的方式。在徒手对战中,他们不管是战技还是体能都比边境军团优越。继续攻击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已受到重创,而我们也保住了据点。如果我们想要打败他们,就必须一点一点蚕食渐进,削弱他们的力量。”

曼尼安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巴力诺匆匆挥了挥手,返回下面的指挥位置。当下他主要考虑的是撤军安全,守住移动式坡道,以保卫士兵回家的唯一途径。高地人看着边境人离开视线,然后重回城头。眼下草原就是一个屠场,从高原峭壁放眼望向北军后防,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没有人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杀戮,他们无言地看着两军浴血奋战。

远处,梅沙林旗下的步兵已经开始撤退,但岩石巨人却将他们逼往前排团团围住的自己人阵中,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正当步兵们不受阻拦地撤退时,艾克顿率领的骑兵则遭到地精骑兵反击。两股势力在巨人追兵的左侧激烈交战。艾克顿似乎不能也不愿抽身,而他麾下的骑兵们受到了北侧地精射手的猛烈攻击,他们前方有骑兵和弓箭手的双重火力,加上后防也受到地精和巨人组成的小队包夹,现在艾克顿正陷入三面被围的困境。

韩戴尔愤恨地喃喃自语,曼尼安也开始感到不安,就连亚努斯也紧张地来回踱步。他们最大的恐惧片刻后就被坐实。筋疲力竭的边境军团被精力充沛的巨人快速追上,无法赶抵安全之地,在距离移动坡道约一百码处,直接掉头迎战。底下的黑烟让守在城门前的巴力诺完全无法掌握事态发展,但是高处众人却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一清二楚。

“我必须要警告巴力诺!”韩戴尔大声叫嚷,随即从胸墙往下跳,“整支军队会被切成碎片!”

亚努斯马上跟进,曼尼安和精灵兄弟仍然无法把视线移开,眼睁睁地看着巨人逼近梅沙林的弟兄。边境士兵向中间靠拢,盾牌一致对外,并将矛柄抵在地上,将矛头伸出盾外防御。巨人也迅速组成一个横向的长形方阵,打算用绝对优势三面夹击南方人,攻破他们的防线。曼尼安着急地往下看,但巴力诺不为所动,似乎仍未察觉闻名遐迩的边境军团已经濒临覆灭边缘。就在他把目光移回战火正炽的草原上之际,恰好看见韩戴尔和亚努斯正疯狂地向边境人打手势示警。就要来不及了,曼尼安在内心大喊。他们恐怕太晚了。

但突然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观战众人暂时遗忘的边境骑兵出其不意地突破地精攻击,重组成完美的弧形阵势,不但冲过阻挡的骑兵,更将弓箭手的招呼视为无物,全力朝着东边死咬边境步兵的巨人后方疾驰而去。他们放低长枪,以秋风扫落叶之姿一路往东攻击巨人方阵的下盘。因后防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高大的战士接连绊倒。

但这些是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士,缓过神后,他们随即恢复阵势,面对新的威胁。此时艾克顿的骑兵又往西边退,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扫向巨人方阵的后卫,北方人立刻掷出长矛和钉头锤还击。超过二十四名骑兵因此坠马或死伤,执行完冲锋任务的边境军团又突然急转,向南返回泰尔西斯。

艾克顿已经达成他的目的,及时分散了巨人的注意力,让梅沙林的步兵趁机突围。这次堪称是超完美的战术执行,观战众人忘情地大声叫好。

怒火中烧的巨人依旧穷追不舍,但是边境步兵成功地躲进烟雾的保护伞下,然后在以巴力诺为首的营救部队驰援下,从坡道安然返回。边境军团在准备撤守时,和企图夺取移动坡道的敌军发生激烈对战。最后,他们干脆把它丢到下方的平原,移动坡道毫发无损的样子只保持了片刻,就被凌空丢下来的一把火给烧了,彻底毁坏。

而位于左翼的移动坡道在后卫的英勇守护下安全无虞,艾克顿率领骑兵返回时再次进入地精弓箭手的射程内,因此又造成更多死伤。逃过箭雨、冲破剑阵、不断遭到袭击的骑士们终于平安抵达,一刻不停地登上便道,走向敞开的城门,受到同袍和市民的热情欢迎。等到所有骑兵通通归来,后卫也随即撤守,并将移动坡道拖至安全处存放。

此时日正当中,太阳的热气像条潮湿的毛毯笼罩两军,北方大军不甘不愿地拖着死伤者撤离战场,重新部署。燃烧的滚油升起的烟雾持续笼罩着寂静的平原,晨风渐渐消散。悬崖前的空地上尸体横陈,北方大军的高架坡道在依旧未灭的火光中化为灰烬。尸体的恶臭弥漫,秃鹫盘旋而下大肆进食。两军透过战场相互对望,彼此都带着深深的仇恨,却已等不及兵戎相见。接下来好几个小时,一度青翠的绿地如今空空如也,被夏日艳阳炙烤着,让人不由得认为入侵行动已经结束,死亡的阴霾暂时散去,他们可以从杀戮中解脱,回到亲人与爱人身边。

但在午后时分,北方大军开始二度进攻。地精射手万箭齐发,攻击低处壁垒和后方高墙,另有一支集合地精和巨人持剑士兵的大型部队则是不断攻击南境的防御工事,企图找出弱点。然后是活动梯、小型爬墙梯、绑着绳结的爪钩,各式各样可能突破边境军团防线的工具都用上了,但是每一次尝试和每一次攻击都失败了。这是一场让泰尔西斯疲于奔命的耐力战。时至黄昏,双方还是打得难分难解。最后,这场仗以边境军团的悲剧告终。等到夜幕低垂,困顿的两军发动最后一波攻击,在几乎看不穿的薄暮中互相发射长矛和弓箭。正从左翼返回的骑兵指挥官艾克顿,被一支流矢射中咽喉,从他的坐骑上摔进随从怀里,没多久就死去了。

黑魔君的王国是已知世界中最荒芜最险恶的地方,那是个寸草不生、毫无生机的死亡陷阱。大自然吝啬地收回对这片不知感恩的土地的馈赠,荒野寂寥无声地铺展开来。它的东边和浩瀚的麦格沼泽接壤,那是一个从未有活物成功横渡的沼泽地,满布苔藓的浅水底下,早已变成腐泥和流沙,将所有经过的东西吞噬,而且据说深不见底。

从麦格沼泽往西,是叫作剃刀的一系列低矮山脉。山势南高北低,参差不齐,中间没有任何隘口可以穿越。经验老到的登山者也许能够找道穿越剃刀山的方法,曾经就有一两个人尝试过,要不是山里特有的毒蜘蛛,他们说不定就成功了。星散于岩石上的白骨,就是他们到过此地的无声证词。

不过致命的剃刀仍有钝口,位于王国西北角的山峰在这里逐渐降低为山麓丘陵,往南延伸五里都很容易通行,直通重重障碍包围起来的心脏地带。这里没有抵御入侵者的天然屏障,但在这个进入王国的通道——同时也是最明显的入口,黑魔君设置了陷阱,等着粗心的人自投罗网。众多只听令于他的耳目严格把守着这块狭窄的土地,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封山。而从山麓一路往南延伸五十里,是一个名叫奇耶洛克的荒漠,广阔无垠的沙地上空弥漫着看不见的有毒烟雾,源自于一条名为忘川的有毒溪流,从南边蜿蜒流进滚烫的戈壁,汇入大漠里一处小湖。就算是鸟,飞得太靠近毒雾,也会在瞬间死亡。死于沙漠熔炉和夺命气体的生物会在数小时内朽化为尘土,因此完全没有留下它们来过的痕迹。

但是其中最难以跨越的障碍,就是始于奇耶洛克沙漠东南,往东延伸到麦格沼泽的刀锋山。它就像是一支支被某个怪力巨人插入土里的超大型石矛,高耸千尺,直插云霄。它的外形也不像一般山脉,一系列可怕的山峰如痛苦伸直的手指般占据了地平线,而山脚下还有发源自麦格沼泽的蒸发到奇耶洛克沙漠的忘川毒流盘绕。只有疯子才会想攀登刀锋山。

只有一条通道可以穿越这道障碍。一条狭窄曲折的峡谷通往绵延数千码的山麓,直达环状边境内的一座孤山。由于风化严重,南面山壁破碎疏松,地貌尤其险恶,猛一看就像是一颗骇人的骷髅头,褪去了血肉,露出了狰狞的齿骨。这里就是冥界主人的家,黑魔君布罗讷的王国,到处都有象征死亡的骷髅印记。

已经到了中午,时间似乎凝滞了,偌大的要塞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当中。虽然天空依旧灰涩,黄土一样寂寥,单调的褐色地表依然毫无生机,但今天的空气因为一行正要穿越刀锋山的凡人,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仿佛迫不及待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巨人小心穿越蜿蜒的峡谷,庞大的身躯在群山峻岭间就像岩石上的蚂蚁一样渺小。他们进入了死亡的王国,如同孩子进入黑暗的房间,既害怕又期待,等不及想瞧瞧前面有什么。虽然知道他们来了,但是他们却一路畅行无阻,黑魔君毫无加害他们的打算。他们脸上的平静掩饰了他们的真正目的,否则他们根本无法通过忘川河南岸。因为在他们中间的正是黑魔君所认为的已死之人,精灵沙娜拉家族最后的血脉。

谢伊走在魁梧的凯尔赛特后面,他的手看起来被绑在身后,在他之后的派那蒙手臂也被缚住,一双灰眼充满警戒地看着两边耸立的石墙。他们的欺敌策略奏效了。当三个假俘虏到达骷髅王国最南边的忘川时,巨人带着他们登上一艘由朽木和锈铁捆扎而成的大型木筏,摆渡者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兽,他驼着背,充满霉味的黑色斗篷完全罩住他的脸,但是覆满鳞片、像钩子一样的手却在他撑篙越过毒河时清晰可见,让不安的乘客心生反感,直到终于抵达河的彼岸才松了一口气,而他与他的船随即消失在河面上缥缈的雾气之中。他们现在完全看不到地势较低的南境,空气干燥污浊,灰蒙蒙的一片阻挡了窥向河对岸的视线,只能隐约看见面前的刀锋山,漆黑如墨的峭壁像是把雾拨开似的。一行人无言地走进切开山脉的峡谷,深入黑魔君的领地。

黑魔君。自打从亚拉侬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谢伊就觉得这一天迟早会来,命运终将让他面对这个拼了命想置他于死地的怪物。记忆一闪而过,夹杂着交战、逃生、对峙种种。如今那一刻就要来了,但他最信任的朋友都不在身边,只有一群巨人、一个小偷,和一个意欲复仇的谜样巨人,实际上形同他将在这块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孤军奋战。凯尔赛特说服了法庭让他带少数几个巨人战士前往骷髅王国,并非因为他们相信那个不起眼的谷地人真有毁灭布罗讷不死之身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的族人拥有黑色伊利克斯。

奥尔·费恩的命运也在这里裁定。原来,在他们三人被抓前一个小时,巨人先逮到了地精,随即将他押到主营,麦丘伦法庭很快就裁定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秘密和宝藏之类的事,干枯的黄脸狰狞可怖。有时候他还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手脚不断挣扎,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似的。唯一让他跟正常搭上关系的地方,就是那把古剑。他拼命抓着那把看起来一文不值的剑,无计可施的巨人干脆将他跟剑绑在一起。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被押往黑魔君的地牢。

峡谷通路曲折地穿过刀锋山高耸入云的顶峰,时不时地由宽阔大道骤然转为巨石间的狭缝。强壮的巨人健步如飞,少数几个来过这里的人带着大家快速穿越通路。现在速度至关重要,万一他们耽搁太久,黑魔君可能就会知道奥尔·费恩和他所拒绝交出的宝剑,已经安全关进自家地牢里。

这结果让谢伊浑身发颤。很有可能这已经成为事实——或许他们现在正走向自己的刑场。在库海文之旅开始前,黑魔君似乎就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每次他都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太疯狂了,这个风险实在太高!就算他们真的成功,就算谢伊真的拿到沙娜拉之剑……那然后呢?谢伊在心里苦笑。没有亚拉侬在身边告诉他如何启动隐藏在神器中的力量,他能够对抗黑魔君吗?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已拿到了宝剑。

谷地人不知道其他人的打算,但他决定如果奇迹发生,他拿到了传奇之剑,他就拼死逃出生天,其他人可以自行其便。他确信派那蒙会同意他的计划,尽管从他们进入黑魔君的领地后,他俩就几乎没有交谈过。谢伊觉得经历了这么多千钧一发的逃亡和毛骨悚然的冒险,这应该是派那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但他还是跟凯尔赛特与谢伊来了,因为他们是他唯一的朋友,也因为自尊心不允许他辜负众望。他的本能就是不计任何代价存活下来,但绝不容许苟且偷生。

至于凯尔赛特,他踏上这段冒险之旅的原因并不分明。谢伊认为巨人之所以坚持夺回沙娜拉之剑的理由,除了复仇,肯定还有别的。凯尔赛特有某些特质让谢伊想到巴力诺——他有种沉静的自信,能够把力量带给其他人。当巨人表示要去找奥尔·费恩和沙娜拉之剑时,他就感受到了。那双温柔睿智的双眼仿佛对他深信不疑,虽然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但谢伊知道他必须跟巨人朋友一起走。都已经花了两周寻找沙娜拉之剑,如果他现在掉头离去,他不但辜负了朋友,也辜负了自己。

两侧峭壁突然消失,峡谷通向一处山谷,看起来就像骷髅王国里的一个大型坑洞,外观荒芜干枯,地表也因为散布的岩丘和干涸的河床而显得不平整。他们无言地停下脚,每一双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山谷中央的孤山。山的南面就是一个骷髅头,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注视着他们,枯槁的面容永远期待着主人大驾光临。谢伊站在谷口,感觉颈后毛发倒竖,有股寒意窜过全身。

而岩石那边还有一些畸形的生物,黄褐色的庞大身躯就跟垂死的土地一样,脸上几乎看不出五官。他们可能曾经是人,但如今已不再是了。他们和人类一样也有双手和双脚,但这就是所有的相似之处了。他们的肤质是白垩的油灰,看起来就跟橡胶一样,移动时仿佛行尸走肉。就像噩梦中会出现的幽灵一样,这些奇怪的生物靠近巨人,茫然地看着他们如树皮般的脸,仿佛要确定来者是何方神圣。凯尔赛特微微转身,向派那蒙示意。

“巨人称呼他们为喑族人。”冒险家低声说道,“放轻松站好,记住你们现在是犯人,保持冷静。”

其中一个怪物用刺耳的音调跟领头的巨人说话,又比一比两个俘虏。短暂交谈后,有个巨人侧过头跟凯尔赛特说了些话,沉默的巨人随即示意谢伊跟派那蒙跟着他去。在另外两个族人的陪伴下,三人默默跟着一位喑族人,朝着左边更里面的峭壁踽踽前行。

谢伊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巨人随意站在峡谷入口两边,像是在等他们的伙伴回来一样,其他喑族人则留在原地不动。将视线重新放在前方,小谷地人看到峭壁面上有一道长逾百尺的裂缝往上延伸,可以通到后面某个地方。一行人走进石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众人一时适应不过来,他们的向导从墙上拿了一个火炬,将它点燃后心不在焉地交给后面的巨人。而他本人显然完全适应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因为他还是继续在最前面引路。

接着他们来到一个潮湿发臭的洞穴,里面又分岔成好几条小路。谢伊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令人胆战心寒的尖叫声,在石壁间不断回荡,萦绕不止。派那蒙在摇曳的火光中低声咒骂,他的阔脸冒出冷汗。心神恍惚的喑族人拖着脚走进其中一条通道,从裂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也全部被黑暗吞噬。

众人脚步的回音,是他们走在过道里所发出的唯一声音,而他们的目光则流连于通道两侧没有窗户的铁门上。远方虚无缥缈的尖叫声持续入耳,但现在似乎又更遥远了一些,他们所经过的牢房区没有一丝人声。最后,向导停在其中一扇门前,简短地比划一番,并用一样刺耳的声音跟巨人说话,然后便转身离开,继续往里面走。才踏出第一步,最前面的巨人就用铁锤狠狠往他的头上砸去,喑族人当场倒地死亡。同行的两个巨人站在囚房前把风,凯尔赛特立即将谢伊和派那蒙松绑,然后像猫一样走到铁门边,滑开门闩,拉开咯吱作响的铁门。

“现在我们该来瞧瞧了……”派那蒙低声说道。从凯尔赛特手中接过火炬,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小房间里,另外两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奥尔·费尔坐在墙边缩成一团,骨瘦如柴的双脚被固定在地上的脚镣铐住,衣服破烂到几乎认不出原样。显然他已经不是他们几天前在史翠里汉抓到的那个人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三人,就像从未见过他们一样,蜡黄消瘦的脸露出狰狞的笑容,不断喃喃自语,一双眼睛在火光下诡异地放大。他说话时还不断环顾四周,仿佛这一方囚室里还有某些只有他看得到、其他人却看不到的生物在。

只一眼三人就明白了地精的状况,他们快速扫向他嶙峋的双手,果然那里还绑着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的谜样宝物。古老的剑柄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们隐约看到了上面雕刻着的高举火炬的双手。他们找到了。他们找到了沙娜拉之剑!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人挪动脚步,疯癫的地精又把剑抱得更紧,当他看到派那蒙缓缓举起手上的尖锥时,仿佛认出了什么似的,眼底闪过一抹光芒。小偷充满压迫感地向前,屈身靠近地精的脸。

“我找到你了,地精。”他厉声说道。

派那蒙的声音似乎让奥尔·费恩突然变了一个人,他从唇间迸出惊恐的尖叫声,拼命往后躲。

“把剑给我,你这狡诈的鼠辈!”小偷命令道。

不等地精回应,他一把抓住武器,试图把剑从惊骇莫名的地精手中抢过来。即使死到临头了,奥尔·费恩还是抵死不从,还放声尖叫。派那蒙震怒,用他有矛的那只手把地精连人带剑举起来。那小东西头下脚上,没有任何保护的头就这样遭到重摔。地精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过去几天我们一直追着这个卑鄙的东西!”派那蒙大吼,然后又突然停下来低声说道,“我以为我至少会很高兴看着他失去生命,但是……已经不值得了。”

他一脸厌恶,把手伸向剑柄,打算把它从地精手中抽出来,但凯尔赛特趋步向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制止他。仍在气头上的派那蒙冷酷地回瞪他,巨人向无声的谢伊示意,然后两人双双退开。

沙娜拉之剑是谢伊与生俱来的权利,但是他犹豫了。一路跋山涉水,经历重重险阻,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但是当他看着那古老的武器时,内心却突然感到寒冷。有一瞬间,他认为有一部分的自己没有办法接受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沉重责任。他突然想起精灵石的惊人威力,那么沙娜拉之剑又有什么样的力量?他内心浮现弗利克、曼尼安和其他一路上舍身相挺的伙伴的面容。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开,他就背叛了他们对他的信任。实际上,这等于告诉他们,他们为他所作出的牺牲奉献都是毫无意义的。另外,他还仿佛看到了亚拉侬责骂他这个愚蠢的念头,怪罪他不肯拯救苍生的脸。他将不得不回答他,亚拉侬肯定不会满意……

他僵硬地走向倒地不起的奥尔·费恩,弯下腰,手指紧握成拳,伸向冰冷的金属剑柄。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地抽出沙娜拉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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