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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结,甚至连惊恐的史坦明都无力地紧靠在地窖的墙壁上,他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像雕塑一样站在台阶顶端等待着的身影。王子苍白的脸皱在一起,眼里交杂着既生气又困惑的情绪。曼尼安缓缓放下手中的剑,毅然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原本正在发作的脾气也因为事态有变而收敛。如果他不快点行动,可能会让所有人赔上性命。他粗鲁地一把拎起史坦明,轻蔑地将他扔向王子。

“叛徒在这里,帕兰斯,他才是卡拉洪真正的敌人。绑架雪若·雷文洛克交给北方人的就是他。打算拱手将泰尔西斯奉送给黑魔君的人就是他……”

“主上,您来的正是时候。”神秘学家迅速回神,在曼尼安还未吐露更多前打断他的话。他踉踉跄跄地跑上楼梯,扑倒在王子跟前,指着下面一伙人。“我发现他们打算逃跑,我正要跑去警告您!那个高地人是巴力诺的朋友,他要来杀害您!”他一边抓着保护者的衣服慢慢爬起身来,一边语带恨意幽幽地吐出这些话,“他们打算杀了我,然后就是你,主上。您看见了吗?”

曼尼安压下冲上楼梯割掉他舌头的冲动,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眼神正对着震惊的帕兰斯。

“你被此人背叛了,帕兰斯,”他平静地继续说道,“他毒害了你的心灵,使你罔顾自己的意愿肆意妄为。他一点也不关心你,更遑论被他贱卖给已经毁掉肯恩的敌人的这块土地。”史坦明生气地怒吼,但是曼尼安不予理会,“你曾经说过我们会成为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必须信任彼此。不要被骗了,否则你的王国将会沦没丧亡。”

在楼梯底端的巴力诺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害怕任何会分散注意力的事都有可能会打破曼尼安正在编织的咒语。帕兰斯仍在听着,心困愁城的他一直想要突破包围着他的混乱状态。他缓缓走到前方平台,将身后的门关上,视若无睹地从史坦明身边掠过。王子的顾问慌了手脚,犹豫不决地瞄了一眼地窖的门,似乎在盘算着逃跑的可能。不过他还没准备好认栽,于是快速跑向帕兰斯,抓住他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贴近王子的耳朵。

“你疯了吗?你像别人说的那样神经错乱了吗,国王陛下?”他恶毒地低声说道,“你打算现在抛弃一切,全部还给你哥哥吗?注定要成为国王的是他,还是你?这全部都是个天大的谎言!曼尼安·利亚是亚拉侬的朋友。”

帕兰斯缓缓面对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对了,亚拉侬!”史坦明知道他已经戳到帕兰斯的痛处,打算乘胜追击,“你觉得是谁把你未婚妻从肯恩的家里抓走?这个一直把友情挂在嘴边的人也参与了绑架事件,这全是为了混进皇宫好刺杀你的阴谋。你会被杀!”

台阶下方的韩戴尔往前一步,但被巴力诺挡了下来。曼尼安知道现在任何的举动只会更加证明史坦明的指控。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诡计多端的神秘学家,然后快速转向帕兰斯,摇了摇头。

“他才是叛徒,他是黑魔君的人。”

帕兰斯下了几阶楼梯,看了看曼尼安之后,目光随即锁定在耐心在楼梯底端等候的哥哥身上。他困惑地停下脚步,嘴角泛出一抹微笑。

“你怎么看呢,哥哥?我真的……疯了吗?如果我没疯,那么……为什么,一定是其他人都疯了,只有我……才正常。你说话啊,巴力诺,我们现在必须谈一谈……以前……我真的想说……”

帕兰斯回头再次看向史坦明,现在的他就像是窝在角落里的猛兽,伺机而动。

“你实在太可悲了,史坦明,站起来!”他的命令划破了一片寂静,那神秘学家立刻挺直背脊,“给我建议,告诉我该怎么做,”帕兰斯严令道,“我要将所有人都赐死吗——那样可以保护我吗?”

史坦明立刻回到他身边,锐利的眼神冷酷中带着狂怒。

“叫您的侍卫来,主上。将这些刺客就地正法!”

帕兰斯好像有些动摇,高大的身躯有气无力,目光专注于地窖墙上的石艺品。曼尼安感觉卡拉洪王子又将跳离现实,掉入残害他心智的疯癫世界。史坦明对此也知之甚详,阴沉的脸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伸起一只手摸着他的胡子。然后,帕兰斯突然又开口了。

“不,不会有士兵……不会杀人……国王必须是具有判断力的人……虽然巴力诺妄想取代我成为国王,但他是我兄长……他跟我现在必须谈一谈……他不会受到伤害……不会受伤……”他的声音淡去,出其不意地对曼尼安展露一抹微笑,“你把雪若带回我身边……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她……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你是敌人的话……”

史坦明气得大叫,猛烈地抓住王子的外衣,但帕兰斯似乎不知道他在那里。

“对我来说很困难……要清晰思考,巴力诺,”帕兰斯继续低声说道,一边慢慢地摇头,“事情全都不再了然……对于你想要成为国王,我甚至没有生气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想当国王,你知道的,我是这样。但是我必须有……朋友……有倾诉的对象……”

他平心静气地面向史坦明,眼睛空洞无神。他的顾问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什么,从而松开了他的手,缩回墙边,害怕地牙齿打颤。只有距离他们最近的曼尼安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那邪恶的神秘学家用什么操控帕兰斯,那个东西已经失去了对帕兰斯的掌控力,曾经是盘旋在他疯癫世界的梦魇的史坦明,帕兰斯现在几乎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帕兰斯,听我说……”曼尼安轻声呼唤,拉住一度落入黑暗世界中的他。高大的身躯缓缓转身。“叫雪若下来,她能够帮你。”

王子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想要找回记忆,然后憔悴的脸上出现一抹浅笑,整个身子似乎平静了下来。他记得她的软语呢哝,她的优雅举止,她的美丽精致,这些回忆唤起他心中的祥和平静,以及对其他人从未有过的深刻感情。如果他能够跟她相处一会儿……

“雪若……”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然后转身走向紧闭的地窖大门,一只手往前伸出。当他正要经过史坦明身边时,蹲伏在墙边的神秘学家突然发难,飞身扑向王子,抓住他的衣领。曼尼安马上一跃而起,要隔开两人。但还差几步,史坦明已经高高举起他藏在斗篷里的匕首。在那恐怖的一瞬间,巴力诺失声惊叫。然后武器落下。帕兰斯突然挺身站起,匕首完全刺入他宽阔的胸膛,他年轻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

“我把你兄弟还给你,蠢蛋!”抓狂的史坦明将人推下石梯。

受伤的王子重重摔落在曼尼安的怀里,让他撞上墙壁,一时间失去了平衡,也失去了逮到敌人的机会。史坦明转身就跑,死命拉开地窖的门。巴力诺一个箭步跳上楼梯,试图阻止神秘学家脱逃,精灵兄弟也马上跟上,大声呼叫守卫。正当那红色身影打算从打开的门缝中溜走时,站在楼梯下的韩戴尔奋力掷出手中的钉头锤,以碎骨的威力正中史坦明毫无防备的肩膀,痛苦的尖叫声在潮湿的墙壁间发出回音。不过这仍不足以完全阻止他,不一会儿,他就从门口消失。然后从走廊那边传来他凄厉的尖叫声,高喊着国王遭到犯人暗杀。

巴力诺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回望一动不动地躺在曼尼安怀里的弟弟,旋即追出地窖。两名黑衣侍卫突然从前方走廊过来,拔出剑准备迎战手无寸铁的边境人。他们还未看清自己的出现对巴力诺造成的影响,三两下就被他疾如闪电的攻势击倒。巴力诺捡起掉落的剑,消失在视线范围外,都林和戴耶也马上跟上。曼尼安独自跪在楼梯上看着他们,手里抱着受伤的帕兰斯,轻轻地摇着这个自立为卡拉洪国王的男人。韩戴尔默默地爬上阶梯站到他身边,难过地摇着头。王子还活着,他的呼吸粗浅,眼皮偶尔跳动。侏儒严肃地伸出手,缓缓抽出致命的匕首,憎恶地把武器丢到一边,然后弯下腰协助高地人扶起伤者。此时帕兰斯眼睛突然睁开了一下,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说了些话,便又昏了过去。

“他想见雪若……”曼尼安低语,看着怀里的他,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他还爱着她,他还爱着她。”

而在前方的走廊,巴力诺和精灵兄弟试图抓住逃跑的史坦明。皇宫里的侍卫、仆人、访客因不明情况而乱成了一锅粥。恐惧的叫声回荡在古老的围墙间,谴责着杀死国王的罪魁祸首,也警告着要杀死所有人的刺客的到来。巴力诺和精灵兄弟从惊恐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人们看到携带武器的他们变得更为歇斯底里。一些侍卫试图阻拦他们的去路,巴力诺不加停顿地挥开这些可怜人,始终追着前方跌跌撞撞的红色身影。三人一路追到中央走廊,还看得到史坦明,但是他已经突破人群,准备逃之夭夭。巴力诺怒发冲冠,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不计一切后果将所有挡路的人推开,现在的他面目狰狞,满脸寒霜。

然后,皇宫大门突然震颤了起来,大批战士就在边境人和精灵面前破门而入,从门口涌进内厅,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呼叫巴力诺的名字。一时间,王子还不能确定他们是谁,但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他们戴着边境军团的云豹佩章。少数宫廷侍卫或逃或降,但无一例外全被绑了过来。边境士兵马上就认出了巴力诺,随即涌向他,将他高举过头,欢庆胜利。都林和戴耶从巴力诺身边被挤开来,欢声雷动的群众挡住了他们追击史坦明的路。巴力诺拼命大叫挣扎,想要逃开,但是突然涌现的人潮让他完全抵挡不住,不断地往地窖方向退。

精灵拼命挤出人群,朝着已经消失在另一条走廊的史坦明疾驰而去,健步如飞的精灵快速拉近双方距离,过个转角就再次看到他。史坦明面上闪过一抹惊恐,右手无力地垂着。都林在心中咒骂自己没把弓箭带在身边。前方那人突然停下来,试着打开走道的房门,试了好几次,终于让他打开其中一扇门,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进去,将精灵关在门外。两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好不容易用剑撬开反锁着的门,高举着武器进入房间时,那个神秘学家已经逃逸无踪。

在巴力诺与边境军团指挥官谈话时,曼尼安默默站在巴克哈纳家门前。雪若一脸忧虑,纤细的手臂挽着他。曼尼安垂首看了她一会儿,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将她拥紧。在外城墙外,已经有两个师的边境军团重新组建完成,等待指挥官下达命令,即可出发应战。现在在摩米顿河北岸的北方大军已经准备过河,如果边境军团能够守住南岸,就算只有几天,也足够精灵赶来驰援。时间,曼尼安苦涩地想着,只需要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就好,而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完全是一种奢侈。巴力诺重掌兵权,就下令在最短时间内重新集结边境军团,但此时,摩米顿河边的北方人已经开始了渡河行动。

巴力诺现在为卡拉洪国王,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弟弟仍昏迷不醒,生命岌岌可危。全国最好的医生诊断后,分析他的失常行为源自于长时间服用某种强效药物,瓦解了他的意志力,变成任人操纵的傀儡。最后,服用剂量超乎他身心所能负荷,因而迷失心性,疯癫无常,直至他真正疯掉。

巴力诺静静地听完他们的结论。一个小时前,他在皇宫北塔某个废弃的房间内发现了他的父亲,年迈的国王已经死亡多日,医生报告显示他是遭到毒杀。除了史坦明和精神错乱的帕兰斯之外,神秘学家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房间,因此洛尔·巴克哈纳的死讯轻而易举地被掩盖下来。如果巴力诺也死了,要说服帕兰斯打开城门迎接黑魔君的军队,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然后泰尔西斯也将宣告毁灭。他差点就成功了,而他还能再度尝试。罪魁祸首史坦明设法躲过了精灵兄弟的追捕,藏在城里某处。

现在南境的命运就掌握在新任卡拉洪国王的手中。泰尔西斯人民奉巴克拉纳家族为领袖,而边境军团更是唯巴力诺马首是瞻。现在他已经是巴克拉纳家最后的继承人,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边境军团将失去最杰出的指挥官与精神领袖,而泰尔西斯也将失去最后的巴克哈纳氏。少数清楚情况的人意识到,泰尔西斯必须抵抗住进击的北方大军,否则南境将会失陷,侏儒和精灵大军也就无法集结。亚拉侬曾经警告过他们,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么黑魔君必胜无疑。泰尔西斯是成败的关键,而巴力诺是泰尔西斯之魂。

亚努斯·山培在当天早上也完成了他的任务。与曼尼安分道扬镳之后,他找到了边境军团的指挥官范威克和金尼森,三人秘密运作,重新召回军团重要成员,快速夺回城门和营区控制权之后,便朝着皇宫前进。在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反抗的情况下,他们迅速控制了皇宫以外的所有区域。正当他们守在皇门外,等着曼尼安发出信号时,突然听到暗杀的呼叫声,于是立刻冲进皇宫内,阴错阳差地让巴立诺跟史坦明失之交臂。还好这次兵不血刃,就成功夺回王位,帕兰斯的追随者不是被释放,就是重新回归边境军团原属单位。现在边境军团五个师已经有两个师重新组建完成,另外三个师在日落前也将完成备战,但是探子回报北方大军正蠢蠢欲动,巴力诺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韩戴尔和精灵兄弟不安地踱向皇宫右侧的阶梯,表情复杂。侏儒像以往一样镇定自若,看向巴力诺和他的指挥官时,饱经风霜的面庞始终板着。都林因为前路漫漫而愁眉不展。而戴耶的脸上尽管也带着同样的不确定,他却极力挤出一抹微笑。曼尼安将目光转向巴力诺和其他边境指挥官。金尼森体格魁梧,一身红色毛发。范威克上了年纪,头发与嘴上髭须皆已灰白。艾克顿身材中等,外貌平凡,但据说他的骑术无人能出其右。梅沙林高头大马,双肩宽阔,巴力诺跟大家说话时,他还一边抖脚,看起来颇为自负。接下来是亚努斯·山培,因为拯救肯恩的英勇表现以及在收复泰尔西斯时发挥了重要作用,最近才被提拔为最高指挥官。曼尼安仔细观察每一个人,似乎在裁定每个人的角色。然后,巴力诺走向他,示意侏儒和精灵也一起加入。

“我将即刻启程前往摩米顿,”他低声告诉大家,曼尼安想开口,但马上被巴力诺制止,“不,曼尼安,我知道你想要请求什么,而答案是,不!你们所有人都待在城里。我要将我的生命托付给你们。既然我的重要性次于泰尔西斯,我请求各位守护这座城市吧。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最清楚这场战斗要怎么怎么继续下去。亚努斯会跟你们留在这里,指挥防御工事,我已经吩咐他所有事情都要跟你们讨论协商。”

“伊凡丁会赶来的。”戴耶快速说道,试着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很高兴。巴力诺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亚拉侬从未食言,现在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不必要的时候不要暴露自己,”韩戴尔警告道,“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民全都仰赖你,他们需要你活命。”

巴力诺紧紧握住侏儒的手。“再见,老朋友。所有人之中我最信任你。你比我更有经验,更具谋略。保重。”

他快速转身,示意其他指挥官一起登上候在门外的马车。亚努斯向曼尼安挥挥手,马车带着这支英勇的部队风驰电掣地驶向森狄克大桥,留下来的四人和雪若·雷文洛克看着他们消失在远方,直到完全听不到嗒嗒的马蹄声为止。然后韩戴尔念念有词,提到要再次搜索皇宫,寻找逃跑的史坦明,不待其他人回应,便径自折返巴克哈纳家。都林和戴耶也随后跟上,莫名觉得伤感。这是一行人从库海文聚集以来,第一次跟巴力诺分开这么久,让他独自前往摩米顿让他们感到极度不安。

他们的感觉曼尼安最能感同身受,因为他内心也不断鼓动他追随边境人,跟他并肩对抗黑魔君兵团,但已经有将近两天没阖眼的他实在累坏了。从雪若绑架事件,到逃出肯恩城,再到后来救出巴力诺的一连串事件,已经完全把他榨干了。他东倒西歪地带着雪若走到皇宫旁边的花园,重重地坐在石椅上。女孩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曼尼安……”她轻柔的声音穿过他疲惫的心灵,“你想要追随他而去。”

高地人微微一笑,缓缓点头,脑子却愈来愈模糊。

“但你得休息一会儿。”

他再次点头,然后突然想起谢伊。谢伊在哪里?那个小谷地人的寻剑之旅走到哪里了?他猛地直起身清醒过来,面向雪若,好像他以为她不在那里似的。他累坏了,但他想要谈谈——他必须谈谈,因为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跟她说起关于他和谢伊的故事,巨细靡遗地将两人之间紧紧相系的友情全部向她倾诉,从他们在利亚高地上度过的时光,到帕瑞诺之行以及寻找沙娜拉之剑的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有时他会深入地提及他们共同的感受以及不同的人生观。高地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雪若开始明白,曼尼安想说的不是谢伊,而是他自己。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唇上。

“他是你唯一交心的朋友,对吧?”她轻声问道,“他就像是兄弟,而你觉得你对他的遭遇负有责任?”

曼尼安悲伤地耸耸肩。“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一开始就把他留在利亚也只是让必然发生的一切延后发生,但这样无助于解决问题。我还是觉得有种……罪恶感……”

“如果他也跟你有着同样深刻的感受,那么不管现在他在哪里,他一定打从心里明白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她快速响应道,“没有人能够质疑你在过去五天所展现出的勇气,还有,我爱你,曼尼安·利亚。”

曼尼安愣愣地望着她。突然的告白让他措手不及,女孩笑他的痴傻,伸手拥他入怀,一头红发就像柔软的面纱般落在他的脸上。曼尼安紧紧抱住她,然后温柔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开,审视着她的脸庞与眼睛。她回视他的凝望。

“我想要大声说出来。我要你听见,曼尼安。如果我们即将死去……”

她突然哽住,把头撇向一旁。南方人看见泪珠缓缓从她脸颊滑落,他伸出手将它抹去,微笑着起身并将她拉近。

“我来自遥远的地方,”他轻声说道,“我本该死了上百次,但我活下来了。我曾亲眼见过存在于这个世界以及凡人无法企及的世界里的邪恶。没有什么东西伤得了我们。爱情能够给予我们战胜死亡的力量。但你需要一点信念。只要相信就好,雪若。相信我们。”

她不禁笑了起来。

“我相信你,曼尼安·利亚。现在请你记得相信你自己。”

疲倦的高地人回以微笑,紧握住她的手。她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他爱她如他自己的生命。他倾身热烈地吻她。

“没有事的,”他轻声向她保证,“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两人继续在花园里独处了一会儿,谈天说笑,漫无目的地沿着午后香气四溢的花圃小径散步。但是曼尼安愈来愈困,雪若马上要他把握还能睡觉的机会赶快养精蓄锐。他笑着回到自己的卧房,和衣就倒在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在他睡去的时候,时间慢慢流逝,太阳渐渐西沉,最后落入地平线下。等他醒来时,夜幕早已低垂,虽然身体充分休息了,心里却异常混乱。他急忙找到雪若,然后一同前去寻觅韩戴尔和精灵兄弟。匆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间低回,他们经过雕像般的卫兵和黑暗的房间时,只稍稍停下脚步,探视仍旧昏迷不醒的帕兰斯。现在的他还在跟死神角力,情况没有改善,医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看顾他。两人离开时,泪水再度不受控制地涌进雪若的眼里。

他认为他的朋友们必定在城门等待卡拉洪王子归来,两人便策马由泰尔西斯大道往城门方向而去。这是一个凉爽无云的夜晚,柔和的星月洒下一片银光,城市的塔楼高耸入云,几与日月比肩。骑马踏上森狄克大桥时,曼尼安感受到凉爽的晚风轻拂脸颊。一向人声鼎沸的泰尔西斯大道,如今虽然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却少了平常的欢乐笑语。两人在不安的寂静中奔驰,试图在美丽的星夜中找到一丝安慰。远方城墙的胸墙上点燃了数百支火炬,为泰尔西斯士兵照亮回家的路。他们已经去了很长时间,曼尼安暗自心想。但也许他们取得了谁都不敢想象的成功。也许他们成功守住了摩米顿,阻止了北方势力南侵……

两人在城门下马。边境军团营区仍在进行操演,积极地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到处都挤满了士兵,曼尼安和雪若好不容易登上城墙上的防御土墙,随即受到亚努斯的热情问候。从巴力诺离开之后,年轻的指挥官就一直不眠不休地保持警戒,瘦削的脸庞满是疲倦和焦虑。没多久,都林和韩戴尔便从夜色中现身加入他们,戴耶也在稍晚跟上。一行人默默站立着,望向北方的黑暗里。远方传来金戈铁马浴血沙场的呐喊声,随着晚风灌进他们耳里。

亚努斯说他派出了六名侦察兵去查探前线战况,但是无人回来——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他数度打算亲自前往,但韩戴尔提醒他,现在的他负责守卫泰尔西斯,不要轻易涉险,他每次都不情愿地打消这个念头。都林则暗自决定,若巴力诺未能在午夜前回来,他就要去找他。精灵可以不被敌军发现单独行动。但现在,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雪若一度提到帕兰斯的状况,但是没有人有兴趣,她也放弃了转移他们注意力的想法。大伙儿等了一个小时,然后又是一个小时。声音变得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危急,似乎愈来愈靠近泰尔西斯。

突然间,密集列阵的骑兵和步兵从黑暗中现身,歪歪扭扭的队列朝着他们而来,城墙上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亚努斯立刻冲向关闭城门的装置,担心着敌人是用何办法通过巴力诺的封锁线。但韩戴尔马上把他叫了回来。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侏儒斜靠在墙的边缘,用他的语言往下大喊,马上就得到了响应。韩戴尔一脸严肃地向其他人点点头,指向队伍中高大的骑士。巴力诺沾满尘土的脸在柔和的月光下抬头凝望,他们认出了他。边境军团出师未捷,未能守住摩米顿。黑魔君已经挥军直指泰尔西斯。

从库海文组成的五人小组直至午夜时分才在巴克哈纳家食用晚餐。在这场持续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对战中,虽然边境军团将勇兵骁,杀敌无数,但终因寡不敌众,在摩米顿河与北方大军的鏖战中败下阵来。尽管经验老到的边境军团有很大胜算狙击并不熟悉地形的北方大军,但敌军数量过多,即使数百人倒下了,依然有数千人成功横渡。艾克顿的骑兵疾速扫过军团侧翼,粉碎敌人越过壕沟突袭包抄的企图,如此一来,敌军只能正面冲锋突破,地精巨人死伤惨重。这是巴力诺所见过最可怕的一场屠杀,摩米顿河逐渐被鲜血染红。但尽管如此,他们仿佛毫无知觉、毫无意识、毫无恐惧般,还是拼了命往前冲。黑魔君奴役了大军的心智,让他们变成木石,不知死为何物。最后,一支凶猛的巨人部队冲破边境军团的右翼防线,虽然全数遭到歼灭,只剩一个活口,但分散战略奏效,迫使泰尔西斯军队缩减左翼,终究还是让北方大军过了河。

此时已近日暮,巴力诺知道就算是全世界最精良的士兵,也无法在夜里重新夺回南岸。边境军团在午后的激战中损伤轻微,因此他下令众将士撤回摩米顿河数百码后的一处小丘,重新调整阵型。巴力诺命骑兵在侧翼保持灵活,对敌军进行短距离突击,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法反攻,接下来便静候夜晚降临。等到夜幕低垂时,北方大军开始渡河,边境军团一脸惊惧地看着敌军从数百然后到成千、上万,源源不断地涌入。边境军团看到的是令人震惊的大军规模,他们占据了摩米顿河两岸,放眼望去竟未看到尽头。

不过敌军的规模也限制了它的灵活度,指挥调度看起来杂乱无章,也未全力驱逐从小丘攻过来的泰尔西斯士兵,相反地,过了河后大军就在南岸乱哄哄地推挤,像是在等着谁来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几支重装的巨人部队对边境军团展开一连串突击,但是没有压倒性的人数作支持,双方强弱悬殊,边境军团最终击退了巨人。等到完全入夜后,敌军开始将队伍重整为密集方阵,巴力诺知道,他们第一次突进就会彻底击溃边境军团。

卡拉洪王子不但是边境军团的灵魂人物,更是南境最强的战地指挥官,现在他要执行一项困难的战术。不待敌人出击,他决定先声夺人,将部队一分为二,利用地利优势摸黑佯攻北方大军左右两个纵队,引诱侧翼士兵往外拉出一个半圆的弧形。只要半圆弧一往里收紧,边境军团就散得更开些。左翼以巴力诺和范威克为首,右翼由艾克顿和梅沙林领军,一左一右缓攻急退,诱敌上钩。

被激怒的敌军开始疯狂进攻,但一则因为地形陌生,二则因为夜晚视线不明,北方大军跌跌撞撞,而边境军团又故意保持几步距离,让敌人恨得牙痒痒。巴力诺慢慢请君入瓮,等到敌方侧翼士兵都掉进他的陷阱里,步兵全部撤退后,在月色和其他地方嘈杂战斗的掩映下派出骑兵,最后一次佯击后便快速溜走。左右两翼的北方士兵狭路相逢,都认为对方就是躲了他们几个小时的敌人,毫不迟疑地见人就砍。

到底有多少个巨人和地精死于自己人手中,恐怕无从得知,在巴力诺和边境军团平安回到泰尔西斯时,北方人还在自相残杀。马蹄声与行军声都刻意减轻,以掩饰他们的撤退。而除了一队失散的骑兵被切断退路全数阵亡外,边境军团可以说是全身而退。但让敌人拔剑相向的计谋并未阻挡他们的进军计划,泰尔西斯的第一条防线摩米顿河已然沦陷。现在大军驻扎在泰尔西斯南方的草原,远远就能够看到敌方营火。听命于黑魔君的巨人和地精的联合部队将在拂晓出击,就算有坚如金钟的外城墙,恐也难敌大军来袭。

坐在巴力诺对面的韩戴尔想起稍早前跟亚努斯一起检查防御工事时,心头涌上的那股不祥感觉。外城墙毫无疑问是一道坚固的防线,但就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不安,就算现在在温暖的餐桌上有伙伴陪伴着,他还是无法挥去那个念头,不停地想着在备战敌军进攻的过程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们忽略了。

他回溯保护城市的防线:泰尔西斯人已经在悬崖边缘竖立壁垒,不让敌人在高原上取得立足之地。如果在悬崖下方的草原也挡不住北方大军,边境军团将会退回城内,依靠外城墙来阻止敌军进犯。而从后方进入泰尔西斯的路,也被高耸入云的峭壁阻断。巴力诺向他保证,无人能爬上那些平滑、连个能立足的缝隙也没有的岩片。泰尔西斯应该固若金汤,坚不可破,但韩戴尔还是充满不安。

他的思绪回到了他的家乡——回到了库海文以及数周未见的家人身上。他极少与他们团聚,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阿纳尔边防连年的征战。他想念那片森林,想念春风吹绿的树荫。他突然懊悔自己为何让这样的时光白白流逝,而未和家人一起度过。也许他永远也回不去了。这个念头闪过后又立即消失。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悔恨了。

都林和戴耶则跟巴力诺轻声交谈着,他们正想着西境。戴耶也跟韩戴尔一样,正想着他的家。虽然害怕眼前即将爆发的大战,但他正视自己的恐惧,受到其他人的鼓舞后,他也决心要跟其他人一样奋勇抗敌。他想起了琳莉丝,她腼腆温暖的脸庞将永远烙印在他心里,他会为了她的安全而战。都林审视着弟弟的脸,注意到他突然一笑,无须开口提问,他就知道戴耶想起了即将成为他妻子的精灵女孩。对都林而言,戴耶的安全胜过一切,打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亦步亦趋地跟着弟弟好保护他。在前往帕瑞诺途中,他们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而明天将有更大的危险,都林会责无旁贷地看顾弟弟。然后他想到了伊凡丁和强大的精灵军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及时抵达,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黑魔君的势力终将击溃泰尔西斯的防御。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让酒温暖他的喉咙,锐利的目光观察着其他人,最后停在曼尼安焦虑的脸上。

将近一整天没有进食的曼尼安,狼吞虎咽地吃完晚餐,帮自己斟满一杯酒后,不断向巴力诺提出关于下午战况的问题。现在,在宁静的凌晨时分,酒足饭饱、眼皮开始松懈的他突然想起从库海文开始所发生过的一切,和接下来几天可能发生的一切,关键就是亚拉侬。此时他脑海里所想的不是谢伊,不是沙娜拉之剑,甚至不是雪若,而是那个神秘的德鲁伊。亚拉侬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关于被称为沙娜拉之剑的法宝背后的秘密,仅有他一人独晓。只有他知道早已在五百年前丧生的亡灵布莱曼为何出现在穴地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有多危险,他都知道形势会怎么样,也能想出应对的方法。但他本身就是个谜。

但亚拉侬现在不在他们身边,如果弗利克还活着的话,只有弗利克能问他大家未来会如何。他们生存的关键就维系在亚拉侬身上——但是他会怎么做?失去沙娜拉之剑后,他还有什么?杰利·沙娜拉的传人失踪甚或是殒命之后,还有什么?曼尼安紧咬下唇,驱走这个悲观的想法。谢伊一定得活着!

曼尼安咒骂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一切。他们被逼到了角落里。现在他们眼前只有一条路。在明天的大屠杀中,人类将会死去,极少数能活下来的人——如果有的话——将会知道原因。人们为了不知名的原因而死亡,这是战争中无法避免的一部分——数世纪以来都是如此。但这场仗乃是灵界与凡间之战,在完全不了解敌方的情况下,要如何摧毁像黑魔君那样的邪恶势力?看来只有亚拉侬了解它们。但是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们眼前的烛光渐渐黯淡,黑暗侵入屋里。在挂有织毯的木制墙壁上,火炬幽幽地燃烧着,五个人压低了声音交谈着,好像担心会惊醒浅眠的夜。泰尔西斯城的人们都已入睡,而在外面的草地上,北方大军也沉沉入眠。月华洒落一地,似乎所有的生物都已经休息了,而伴随着死伤的战争,就像一个埋藏多年的记忆般被人暂时遗忘。正在交谈的五人尽管谈的是美好的明天以及他们之间的情谊,但连一秒也不能忽视战争已经迫在眉睫的事实,黑魔君率领的北方大军正徐徐而来,将要无情地扼杀他们脆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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