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張奇怪的面孔讓我震驚地倒抽一口氣。她的體型長得像大猩猩，身上穿著跟其他人類似的服裝，可是她沒有鼻子，在那個地方只有一小團隆起，而且嘴巴部分只有一條細細的開口。她的臉頰往兩側下垂，乳白色的眼睛直視著前方。
那張臉非常怪異。她發生了什麼事?
「先把囚犯綁好!」維列普告訴狄翁人——對方隨即用力把我拉到空地一側，緊張地把我還綁在背後的雙手固定在一棵樹的某部位上，也許是樹根?接著，狄翁人就跑去跟大家一起聚集在女波爾人周圍。
我立刻試圖掙脫。不幸的是，他們打結的技巧比戰鬥能力厲害多了。手上的繩結被綁得很牢固，於是我嘗試讓繩子摩擦樹皮，希望能磨損一些厚度。
「怎麼回事?」維列普問狄翁人守衛。「你對她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啊!我只是到樹林裡方便一下，結果回來就……」一臉困惑的狄翁人指著女波爾人說。
可惡。那個臉融化的外星人讓我很不安。他們爭執了片刻，後來其中一個人建議使用「現實餘燼」(reality ashes)——原來就是我口袋裡那些銀色沙子。維列普開始將沙子灑在波爾人臉上。
我看見她的眼睛發亮起來。光源是在皮膚底下，彷彿她的體內有某種東西，是純粹的白光。這讓我聯想到……
那些眼睛。星魔的眼睛。
喔，聖徒啊。
我試圖從樹根掙脫，也拉鬆了一點——但我還是不夠強壯，沒辦法將它扯離地面。於是我又繼續摩擦樹皮。
「再往左一點，」一陣精力充沛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那裡比較粗糙，可能會有幫助。」
我愣了一下，然後扭動身體回頭看。一架小型無人機懸浮著躲在矮樹叢之間。
「M-Bot!」我說，接著立刻壓低聲音，看向那些海盜。他們跟我的距離大概只有七公尺，不過幸好似乎沒聽見我的叫喊。「你找到我了!」
「這個嘛，其實妳不太安靜，思蘋瑟。」M-Bot邊說邊飛來。「我看到妳交了一些朋友，那真是……太好了。聽著，我們得談一談。敞開心胸。妳敞開心胸，我則是敞開模擬生物心臟功能的處理器。」
「現在可不是好時機!」
M-Bot對我揮動著一支夾臂。「生物的情緒經常在不適當的時機出現，我就曾在許多場合中應付過妳的情緒。還有思蘋瑟……我想我現在有感覺了。」
「那還真是……不意外。不管你怎麼說，從以前你就有情緒了。」
「思蘋瑟，」M-Bot繼續說：「我一直在想，而且……而且在感受。我真的很生氣妳丟下我，讓我被拆解、分屍、殺死。可是我能理解妳為什麼會那麼做。我不應該對妳這麼生氣，是我……反應過度了。」
「太好了，」我一邊說一邊試圖掙脫。「我也很抱歉，而且我原諒你。」
「真的嗎?」
「對，當然，」我把身體扭向一側，讓它看見我被綁住的地方。「聽著，你能不能——」
「喔，謝謝妳，思蘋瑟!」它說：「謝謝，謝謝。我覺得好窩心!我的動力源好像過熱了。可是，可是，這實在棒極了!雖然實際上並不可能，但我覺得我都快哭了。」
「能不能拜託你——」
「說不定我可以在這架無人機上安裝機械淚腺，這樣就能像你們一樣流出眼淚?你們在情緒化的時候，會比較無法控制自己的分泌物。」
我深吸一口氣。故事中的英雄總會有值得信賴的座騎——而且不會說話——或是有忠實又安靜的助手。我知道為什麼。如果獨行俠(注1)的馬是個對蘑菇著迷的大嘴巴，那他應該成就不了什麼大事吧。
不過，見到M-Bot我真的很開心。我望向抓住我的那些人，他們正壓著那個似乎在抽搐的波爾人。雖然我很同情她，但她的痛苦來得正是時候，不然海盜們一定會注意到M-Bot的。
「思蘋瑟?」它說：「啊!妳被綁住了嗎?」
「你現在才注意到?」我低吼著說：「你以為我在對這些繩子做什麼?」
「我以為妳想要抓癢啊!所以才會告訴妳樹根哪裡比較粗糙。你們生物總是在抓癢，皮膚一定很可怕。」它猶豫了一下。「老實說，我應該要想到妳被抓住了才對。這其實相當明顯，我被處理器無端模擬出的那些情緒分心了。嗯……對，那些是繩子。」
「幫我解開?」
「呃……對。我會……在我的資料庫裡搜尋解開繩結的方法……」
「或者你可以直接解開!」我壓低聲音嘶聲地說。
「我不太確定怎麼做。」
「這又沒多難。」
「對妳可能是。我並不習慣做事，思蘋瑟。我是負責提供資訊的人工智慧……不知道怎麼行動。事實上，我還得把我的自動關機通訊協定寫入無限迴圈。他們不想讓我自己到處亂飛。」
製造出它之前那艘飛艇的人，在它的性格中植入了嚴格的控制指令。顯然它費了一番工夫才能繞過其中一些指令。
海盜那裡又爆發出一陣騷動，讓我把注意力移向了女波爾人。她正在用力掙扎，胡亂揮舞著手腳，而且以驚人的力量把其中一名赫克羅人甩飛出去。
「快點，」我壓低聲音說：「你有沒有任何能幫我逃脫的東西?」
「我有一條光繩，」M-Bot說：「是在工廠裡一架工作無人機上發現的，我把它裝到了機身上，打算在逃脫的時候使用。也許可以用它把妳拉開?」
光繩可以派上用場。不過它的上斜環很小，而且尺寸大概就等於一個餐盤，只是厚了許多。它無法產生太多動力。
「把光繩繫在綁住我雙手的繩子上，」我思索著。「也許加上你的力量，我們就可以把地上這條樹根扯開，然後我就能掙脫。準備好。我們得在海盜發現之前完成。」
「是啊，」M-Bot說：「關於這一點……」
海盜們正跑向飛艇，看來是決定丟下臉孔融化的波爾人了。但另一位男性波爾人不想這麼做。「給我圖騰，維列普!」他大聲說：「我們必須試試!說不定會有用!」
但是維列普不理會。其他人衝向飛艇時，他轉身望向我。他看見M-Bot了。他立刻舉起步槍對準我們，顯然認為讓我活著太過危險。
準備好，我的腦中突然傳來聲音。
準備?我看著那把步槍心想。準備什麼?
地面開始震動。樹木顫動起來。維列普移動槍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接著是一隻真正的恐龍衝進營地——還有一位留著大八字鬍的男人騎在牠背上。
注1：Lone Ranger，影視虛構人物，是一名美國舊西部時代帶著面具的前德州騎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