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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沙鲁姆丁

  333 AR 夏 新月前第十四个拂晓

  “你竟敢在解放者议会上撒谎!”玛嘉部族的魁森达玛基伸手指着对方说道。

  “撒谎?”坎金部族的伊察达玛基面红耳赤地反驳。“撒谎的人是你,你自己很清楚……”

  伊察奇和魁森本来就不算结实,这几个月又长了不少肥膘,事实上,自从征服富饶的绿地以后,所有克拉西亚人都发福了,但虚长这么多肥肉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阿曼恩·阿苏·霍许卡敏·安卡吉,沙达玛卡,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望着这两个争吵不休的祭司,努力压抑着想抓起长矛一把干掉他们的冲动。玛嘉和坎金部族向来水火不容。

  贾迪尔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曾如此强壮,浑身活力激荡,但精神上却从未如此疲惫,看着两个胖老头在沙拉克卡的战线都已经定下的时刻,却为了些一文不值的事情借题发挥,争论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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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玛嘉和坎金部族。各族统一至今都好几年了,而且大家过得比从前富足,但还是有办法找出些鸡毛蒜皮的事去彼此较真,争夺水井和女人,只为了压制宿敌。达玛基本来可以阻止这种情况,但达玛基议会里的报复冲突也没比一帮愤怒的族人好到哪里去。这些人都是萨凡,唯一看重的就是彼此间的地位高低。

  贾迪尔察觉到达玛基都不自觉地望向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一会了。他们在等待自己裁定,而他根本没仔细听他们相互控诉,自己该裁定谁是谁非——与争夺领土有关的事……

  贾迪尔看向站在高台下方的贾阳,“你对玛嘉和坎金部族间的纷争有什么看法?”

  贾阳深深鞠躬。“玛嘉部族确实蒙受欺压和迫害,父亲。”贾迪尔看见魁森达玛基一脸窃喜得意的样儿。“但是坎金部族也有。”伊察奇立刻抬头挺胸。

  贾迪尔点头。“如果你是我的话会如何处置?”两名达玛基惊讶地看向年轻的沙鲁姆卡。通常来说,沙鲁姆卡服侍议会,而非议会服侍沙鲁姆卡,况且贾阳才十九岁。除了阿山之外,议会里的达玛基们至少都六十好几了。

  贾阳再度鞠躬。“两个部族都证明了他们没资格统治那块土地,我会拿它作为战用充公。”

  你当然会。贾迪尔心想。贾阳对于之前只拿到三百万卓奇不太满意,但贾迪尔看到了他有多不擅长处理战争税的账务,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是我儿子中唯一拥有宫殿的人,而他一定要让它的锋芒盖过其他宫殿。

  他看向站在阿山达玛基和阿苏卡吉达玛身旁的阿桑。“你呢?阿桑。你同意你哥哥的看法吗?”

  阿桑鞠躬。“父亲,那块土地无关紧要,也不会解决真正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我儿?”贾迪尔问。

  “沙拉克卡迫在眉睫,而达玛基还拿这种小孩都能处理的鸡毛蒜皮小事来浪费解放者的时间。”

  这话在达玛基之间引起一阵骚动。贾迪尔握着长矛,以柄端撞击大理石台的地板。“安静!”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贾迪尔目光停留在阿桑身上。“那你会如何处理此事?”

  “让达玛基自己去处理。”阿桑转身,看着两名达玛基,语气转为冰冷。“然后让魁森达玛基和伊察奇达玛基各挨三鞭阿拉盖尾以做效尤。”他伸手握住腰带上的带刺的长鞭。每个达玛都有一条——象征换上白袍时所取得的新权力——但是几百年来,随身携带阿拉盖尾早就过时了,直到阿桑出现才又重新流行起来。现在越来越多达玛都会随身携带这把武器。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默不作声,但一会儿后,整个议会厅里充满愤怒的吼叫声。

  “你好大的胆子,小鬼!”伊察奇叫道。

  阿桑只是微笑。“看到没?达玛基。你们已经很友好地开始达成共识了。”

  魁森和伊察奇面红耳赤,贾迪尔以为他们即将爆发。

  小心点,我儿,贾迪尔想。你虽精明,你如此会树立了强大的敌人。

  其他祭司也加入怒骂。已经好百年来,鞭笞之刑都没有施加在达玛基身上了,当然也不会让个不满十八岁的小达玛来决定动刑之事。长年权势滔天让他们自认凌驾于管理其他人的法律之上。就连解放者的爱将、阿桑的姑父阿山也很不高兴地看着他。

  达玛基丁只是一声不响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再一次,我弟弟证明了他为什么无能继承任何东西。”贾阳得意扬扬地说道。但阿桑毫不畏缩,目光冰冷。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无能继承任何东西的人。

  他看起来像个安德拉,贾迪尔心想。仿佛他命中注定要接任此职。

  贾迪尔思索这件事。阿桑很有技巧地让他陷入两难。如果听从贾阳的建议,他的次子将会颜面尽失,而且类似问题永远也处理不完。但如果同意阿桑……

  只有阿雷维拉克达玛基——曾是贾迪尔的强敌,现在成为他最信任的顾问之一——镇定如初。阿雷维拉克有时也会让贾迪尔感到无力,但他很看重荣誉与勇气,是他们部族真正的领袖,不像大部分达玛基只是族人的一个暴君。他绝不会做出像这些家伙一样愚蠢的举动,就算真的做了,他也会引咎辞职,在丝毫无损尊严的情况下躬身受刑。但就连阿雷维拉克也不会在公开议会里提议鞭笞,阿桑如此直接的做法在座谈会中倒显得很有魄力和胆识。

  贾迪尔看向阿雷维拉克,老祭司微微点头,不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这个细微动作。他也随身携带阿拉盖尾。

  “达玛佳!”门口的哈席克大声宣告。所有人抬起头来,在英内微拉出现时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纷争。

  她真的能令人忘记呼吸。贾迪尔心想,在议会成员鞠躬的同时打量自己的第一妻室。

  英内微拉点头受礼,但却没有走向王座。她直视贾迪尔的双眼,轻触她的霍拉袋,然后朝枕厅微微侧头。这个动作的意思十分明显。

  她完成了新的阿拉盖霍拉。

  贾迪尔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弄得他头晕目眩。二十五年来,他一直是阿拉盖霍拉的奴隶,掷骰结果决定他人生所有的大小事情。没有那破骰子这两周来,他感到难以言喻的自由,没有霍拉的生活称得上无拘无束。

  但伴随这份自由而来的却是两眼一抹黑。就某方面而言,他已经成了她骨骰魔法的囚徒,但骨骰同时也赋予他不容挑战的神秘权力。掷骰结果蕴含着他非常需要的真相,他是否能赢得白昼之战和沙拉克卡。问题在于这些真相都是英内薇拉筛选过的,而她会自己决定什么该分享,什么该保密。

  他看回达玛基,只见他们依然在震惊的沉默中等待他批示这件部族内部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件事就照我两个儿子的意思去办。引起纷争的土地归贾阳所有,伊察奇和魁森达玛基以阿拉盖尾之吻用刑。”

  除了阿山和阿雷维拉克外,所有祭司都开口抗议,但贾迪尔高举卡吉之矛,他们立刻安静下来。“此刻就由阿雷维拉克达玛基在这里执刑。”

  他以矛柄敲击高台地板,发出一下令数名祭司畏缩的砰声。“沙拉克卡迫在眉睫,各位达玛基。我们没时间互掐,更没必要为这等破事儿。从现在起,这里树立了一个典范,类似事件让议会照章执行。再像这样浪费我的时间,下一场鞭刑将在城中广场公开执行。”

  众达玛基脸色发白,看着贾迪尔走下七级石台阶,跟随英内薇拉路过他们走向侧厅。

  贾迪尔就像往常那样经受不住她美色的诱惑,跟着英内薇拉扭动的腰臀走进侧面的枕厅。就像他的战士每天晚上在阿拉盖沙拉克中吸收恶魔魔法一样,长年使用阿拉盖霍拉让他的第一妻室身上散发一股不朽之气。她的一举一动带有族母般的自信,尽管现年四十多岁,曾为他产下数名子嗣,她依然有如三十出头的女人一般的体形曲线,风韵不减当年。

  但只有傻瓜才会以为她的地位来自于美貌。少了英内薇拉,贾迪尔会坐在今天的位子上吗?他会在机会来临时成功夺权吗?或是他会有夺权的机会吗?还是他只会是个目不识丁的沙鲁姆——甚至只是沙利克霍拉神庙里一颗漂白过的头骨?

  而我依然爱她。他想,其实他极力克制自己这个性格缺陷。有时候他竟然梦想她也爱他,但在内心深处,他总是充满疑虑,特别是自从知道她和安德拉的事后。

  他心里闪过他们两个一起缠绵悱恻的画面……性感美貌的英内薇拉骑在那头秃顶的肥猪身上,就像骑贾迪尔一样驾驭着安德拉……见识过她假装高潮的本事之后,他怀疑她做爱时所发的欢愉叫声都是在演戏,有什么意义呢?

  达玛佳的枕厅自从贾迪尔上次光顾之后经过一番装潢,当时他与黎莎·佩伯在这里尽情欢娱。他们俩在英内薇拉的地盘上翻云覆雨,显得极度激动和奔放。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她的不忠,他确实很成功。他的吉娃卡很聪明地只字不提那次事件,但第二天枕厅就起了一场大火,将里面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官方的说法是盏油灯掉在枕头上,但是根据宫廷传言,有人看见英内薇拉手持火恶魔头骨愤然走出燃烧的房间。现在所有与黎莎·佩伯有关的东西都已化为灰烬。

  奇怪的是,这件事让贾迪尔爱她更深。

  她是达玛佳。她的妒意铺天盖地,绝不能忍受任何女人的地位比自己高。卡吉在他的日记里不也曾思索过这个问题?圣典中提到她会惹火他,然后安抚他,因为解放者的第一妻室就是他的萨凡。

  枕厅外传过来鞭子的抽打声和被鞭打的达玛基的惨叫声。看来魁森达玛基已经老得忘记该如何拥抱痛楚了,现在让他重温一下昔日的感觉肯定是有益无害的。阿维拉克痛斥他的懦弱,第二下时魁森就只有大口喘气了,第三下他再也没有吭声。

  英内微拉没有费心点灯,直接拉上挂在大窗户上的厚窗帘。当两人身处在黑暗的小厅里时,贾迪尔的知觉顿时活跃起来。

  卡吉之冠一直都能提供魔印视觉,就像英内薇拉额头上的饰环,但在大战心灵恶魔之后,王冠潜藏的力量开始觉醒,他开始发现更多新东西——他可以通过包围在他人身上的灵气窥探他人的感觉,洞察他们的想法。突然间卡吉无比的智慧说得通了。有了能看清手下心意的王冠视觉,贾迪尔自认为可以成为天下最优秀的领袖。

  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能随意取用卡吉之冠和卡吉之矛的魔力。白昼,他可以用远古法器中的力量治疗自己,摆脱疲劳,或是让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与速度。这是超级强大的根源,但也不是没有极限。

  夜晚,许多在白天受限的感觉通通消失了。他拥有难以想象的魔力,但是,在月亏逐渐逼近的此刻,他打从内心深处担心这样还不足以应付一切未知的变化。

  英内薇拉在最偏好的施法枕头上坐下,贾迪尔则按习惯坐在她的对面。厅外,对伊察奇达玛基的处罚已经开始了,丢脸的他竟然呜咽哭出声来。贾迪尔厌恶地摇摇头转向英内薇拉,注视着她拿出多年以来曾割伤他无数次的匕首。

  “我该先问什么?”她问。

  她的灵气在她说到“先”这个字时晃动一下,贾迪尔心知她已经试着问过骨骰一些问题了。这算不上是说谎,但却透露出不少她以前从不曾透露的秘密。英内薇拉总是会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然后装作自己已对他说了真话。

  贾迪尔像往常一样迅速卷起衣袖,伸出粗壮的胳臂。她将刀尖插入一条血管,然后接了一小碗血。血接满后,她以拇指压住血管,伸手到草药袋中掏药。

  “没必要用药了。”贾迪尔说,自放在身旁的卡吉之矛内提取一些魔力。他抽回手臂,让她看见血已经止住,伤口也愈合如初。英内薇拉惊讶地看着治疗过程,但他没给她时间提问。“先问阿邦那个在第一场降雪时拿下码头镇的计划。想要取得出其不意的优势,就必须尽快展开进攻。”

  提到阿邦时,英内薇拉的灵气闪过一丝憎恨的情绪。他知道她认为是卡菲特在他们两人后用黎莎做棋子玩了自己一把;很明显她不信任阿邦,一定会想办法挑剔他的建议,提供她所希望对自己更为有利的点子。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情绪。当她伸手掏出骨骰,在上面裹上一些血,低声念诵祷文,然后使劲摇骰子的时候,她的内心显得十分平静,极度虔诚。就跟以前一样,从她指尖渗出的邪恶光芒让他有些紧张。

  英内薇拉一把掷出骨骰,花了点时间凝视它们,研究排列出来的图案。贾迪尔则在观察她,透过灵气确认她有没有说实话。她不太喜欢掷骰的结果。这点十分明显。

  “你不能走回头路,”她凝望着骨骰说。“也不能原地跨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迈进。卡菲特……”她语气不善地吐出此字。“此计划会大幅降低伤亡人数。”

  “那就有更多有生力量能参加以后的沙拉克卡。”贾迪尔说。

  “也有可能走向反抗你。”英内薇拉指出。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她的灵气显示她是因为不愿意承认阿邦的建议才有意曲解。

  “我必须承担这个风险,”贾迪尔说。“骨骰还预示了些什么景象?一次说完,不要有所保留。”

  英内薇拉灵气一阵波动,警告他该步步为营。她仍想取悦自己,但她的自尊是座高山。他不能像对付达玛基那样威胁她。

  “如果没有征服身后之敌就发兵北上,解放者的大军将会全军覆没。”她侧过脑袋,从另一个角度检查骨骰。“没有攻下雷克顿,你就不能进军洼地,没有洼地的帮衬,你就不可能拿下安吉尔斯。”

  “这个无须担心。”贾迪尔说。“洼地部族一定会与我并肩作战的。”

  黎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在英内薇拉头上,她眼含愤怒、嫉妒和诅咒。他曾见过这个景象,但却对表象下的真相持高度的怀疑。英内薇拉不像他那样深信洼地的忠诚,她认为他是个笨蛋才会如此轻信于人。“洼地不会效忠于你,除非你杀了魔印人,也就是他们心中的解放者。”

  她的灵气明白表示这是她自己的远见,而非骨骰的预示;但这一点听起来很符合实际情况。他毫不怀疑黎莎爱自己,命中注定要带领她的部族一起嫁给自己;但如果没有除掉这个伪解放者,这一切都只是妄想。

  他点头。“还有吗?”

  英内薇拉的灵气再次浮现一丝恼怒,却没有表现在她的脸和肢体动作上。他的目光盯着数十个骰面上的符号,但从不了解它们具体代表着什么意义。他有时会希望命令达玛丁教他解读骨骰图像的魔法,不过她们肯定会借口推脱,而且英内薇拉也会想办法预防此事。就连《伊弗佳》都宣称,那是属于女人的专门技能。

  英内薇拉终于开口:“想要赢得天下就得率兵亲征,但别让骼髅王座空置太久。你得提防五十二个儿子,他们可是个个都想据为己有。”

  贾迪尔纠结地皱眉,贾阳和阿桑觊觎王座,或许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阿桑成为安德拉——“有没有哪个儿子够资格坐上王座,并且会在我回来之后主动退位?”

  这次,英内薇拉割开自己的手,滴几滴血到贾迪尔的血上,然后再度掷骰。她只研究骨骰一会儿就抬起头来。“没有。”

  “没有?”贾迪尔问。“就一个都‘没有’?”

  英内薇拉耸耸肩。“我也不喜欢这个答案,丈夫,但骨骰的意思非常明白。这个问题我问过数千次了,从没找到另一个与你拥有相同潜能的人。”

  他看到了。在达玛丁的平静面容之下,她的灵气绽放耀眼如烽火的光芒,明白呈现一种情绪——她在说谎——还有一个。

  他勃然大怒。这个男人或男孩是谁?她为什么要保护他?难道她打算在自己变得难以掌控时用这家伙来取代自己吗?

  他立刻拥抱这种感觉,脸上不动声色。他不是英内薇拉或阿邦那种擅于旁敲侧击、刻意不提、以话套话等技巧的人,但他慢慢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让他人窥见自己的情绪,就像他不让对手利用沙鲁沙克转移他的力量来对付自己一样。他决定先搁下这件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我要如何在下月月亏之前击退强大的恶魔?”他问。

  英内薇拉再度拿骨骰在碗里蘸了些他的血,然后猛摇一阵骰子掷到地上。骨骰的图案让她的灵气变得无比紧张。她跪在地上,从所有角度研究骨骰图像。这个动作扯紧她身上的薄纱,呈现出类似做爱时的姿势,但她灵气中逐渐凝聚的恐惧让他立即摒除这些意淫的想法。她看见了一件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此刻正在想办法搪塞自己。他很想对她吼叫,逼她说出她所看到的景象,但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最后她转向他。“解放者必须独自深入黑夜,猎杀位于魔网中央的强大敌人,不然当阿拉盖卡及它的后裔出现时,我们迟早会全军覆没。但这次,就算你成功了,也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凝望着她灵气中的恐惧朝自己涌来。她不希望我以身犯险。这是出于爱,还是因为她的替代方案还没准备好?他猜不透。他痛恨自己竟然在直觉会是第二种可能——她曾不止一次骗过我。

  “后裔?”他问道。“几个?什么魔网?”

  “一共七个,代表奈的七级深渊。”英内薇拉说。“但只有三个会来攻击艾弗伦恩惠。”

  “‘只有’三个。”贾迪摇头。“艾弗伦的胡子。上次才来一个我们就招架不住了。”

  “他渗透皇宫,英内薇拉,”贾迪尔说。“完全无视我们最顶尖的魔印师所绘制的魔印。”

  “我们后来增加了防御措施。”英内薇拉说。“现在阿拉盖王子没办法如此轻易突破我们的魔印,我也会掷骰找出魔印网最脆弱的地方加强防御。”

  贾迪尔点头。“那什么魔网呢?”

  英内薇拉耸肩。“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打算劝我不要这么做?”他问。

  他的吉娃卡哀伤地摇头。“这是艾弗伦的旨意。打赢沙拉克卡是你的命运,丈夫。”

  或打输。英内薇拉没说出这几个字,但它们明白地显示在她的灵气上。上天并没有注定他会打赢这场战争。

  “恶魔会主攻哪里?”贾迪尔继续问,这是最迫切的问题。“我要如何调派兵?”

  英内薇拉再度掷骰,看着掷出来的图案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她叹气道:“我不知道。不确定性太多了,过几天我再试试看。”

  “每天都试。”贾迪尔说。“必要的话,试一百次。没什么比这更紧要了。”

  英内薇拉微微鞠躬,最后一次扬起骰子。“我们来为明天掷骰。”

  贾迪尔点头。将近二十年来,他们每天晚上都会为明天掷骰。有时候,骨骰什么都没说——至少英内薇拉什么也没告诉他——但有时候它们会提醒他注意暗杀和下毒等事情,或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

  英内薇拉将碗里最后的血滴在骨骰上,然后一边摇骰一边念诵贾迪尔已经听过无数次的祷文。“艾弗伦,光明与生命的赐予者,我恳求你,让这名低贱的仆人预见未来。告诉我阿曼恩,霍许卡敏之子,卡吉第七子,贾迪尔血脉最后后裔的命运。”

  她掷骰,骰子散落一地,发光的符号组成他完全无法解读的图案。

  “今天你将赐予达玛丁一个大礼。”英内薇拉说。

  “我本来就很爱你。”贾迪尔说。他没在妻子身上看出欺瞒的迹象,但这不表示他是自愿送礼,而不是被人骗去送的。

  英内薇拉装作没听见他讲话。“你今晚会获得一批战士,不过明早会失去另一批战士。”

  “晚上获得战士?”贾迪尔问。“白天又失去战士?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英内薇拉说。

  但贾迪尔从她灵气看出这话方面半真半假,勉强抑制心中的怒气。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秘密?如果连妻子都会向他隐瞒关于战争的事,他要怎么率领人民迈向胜利?

  这几周以来,他老想起黎莎·佩伯,现在也一样。那个女人也会为他带来烦恼,但他认为她从没骗过他。他希望现在陪在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这条……沙漠地道蛇。

  “明天天亮后,突然抵达的信使将会带来坏消息。”英内薇拉继续念叨。

  “这种事每天都有。”贾迪尔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英内薇拉摇头。“此人为了传递消息差点被害死在半路上。”

  这话引起贾迪尔的兴趣,他抬头看着她皱眉打量骨骰。“他的讯息会令你痛不欲生。”

  她没有露出一丝欺瞒迹象,但说这话时,她的灵气闪烁不定。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没有透露任何征兆,但在他眼中一切就像洞如观火。

  她感同身受。即使在不明白原因的情况下,她的心仍然会在即将感到痛苦时为他伤心。我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

  他抛弃愤怒,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看着他,灵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

  不管她有什么感觉,不管她效忠于谁,她是爱我的。

  喔,我的吉娃卡,贾迪尔悲伤地想道。我真是错怪你了。

  “不准打扰解放者,卡菲特!”即使隔着英内薇拉枕厅中拉上帷幔的墙壁和大门,贾迪尔还是听得见哈席克的叫声,只要戴着王冠,就连飞过王座厅的鸟儿振翅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他的阿金帕尔嗓门可不小。

  贾迪尔坐起身来,英内薇拉跟着醒来——阿邦。

  他看着英内薇拉微笑,试图传达内心的爱意,心知妻子感受到了。英内薇拉回以真诚的笑容,灵气中散发出同样热情的爱意。

  他又吻了她一下。“有事要忙,爱人。”

  她点头,帮他穿好衣服,然后才穿上自己的衣服。着装完毕后,他们离开枕厅,回到王座厅。

  王座厅里空无一人,在阿桑那样狠狠教训达玛基后,没人留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贾迪尔吸了口气,闻到达玛基洒在地毯上的血腥味。

  他指向几滴血。“伊察奇。”他又闻了闻,转过身去,指向几尺之外。“魁森。”

  英内薇拉点头,自布袋里取出特制的布,小心翼翼地沽起达玛基的血,以供日后施法使用。如果他的达玛基会为了受辱之事而起心叛变,他应该防患于未然。他的玛嘉和坎金部族的儿子都还包着奈达玛的拜多布,但是为了部族统一,他愿意在必要时亲自抚养他们。

  他踏上通往骼髅王座的台阶,撩起魔印斗篷就座。等英内薇拉也走上高台后,他大声拍手。哈席克立刻出现在门口,深深鞠躬。

  “让阿邦进来吧。”贾迪尔说。哈席克一脸惊讶,不过还是点头。片刻过后,卡菲特胖子出现在门口,在拐杖允许的限度下深深鞠躬。

  “阿邦,我的朋友!”贾迪尔示意卡菲特上前来。英内薇拉在他身旁变换姿势,他不用看她的灵气也知道她是什么感觉。他看见阿邦的灵气,知道卡菲特也对他的第一妻室抱持同样崇敬又猜忌的意味。

  无所谓,他心想。他们必须学会互相容忍。

  阿邦停在高台下,但贾迪尔招呼他走近些。“你可以踏上三级台阶,”他微笑道。“一条腿算一级。”

  阿邦笑嘻嘻地以拐杖敲脚。“我妻子会告诉你那表示我可以爬上四级台阶。”

  贾迪尔想不到英内薇拉竟然让这话给逗得大笑起来,他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你穿拜多布的模样,我认为你的妻子是在奉承你,不过达玛低声下气真让我心情愉快。你可以踏上第四级。”阿邦立刻上阶,毫不质疑自己的好运。

  “我们咨询过你的计划,认为可行。”贾迪尔说。“我们会在今冬第一次降雪时进攻码头镇。你可以秘密筹备战争补给物资,但是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阿邦鞠躬。“此事隐瞒越久,雷克顿人逃跑的机会就越低。要是依我说,在发起进攻前,就连你的将领也不要告知。”

  “这建议有道理。”英内薇拉同意。

  贾迪尔点头。“但你今天不是为此而来,阿邦,而我没召唤你。你怎么会离开你的窝?”

  “我手下……有个重大发现。”阿邦说。他的目光快速又犹豫地瞟向英内薇拉。

  贾迪尔叹气。他的谈话里难道就没有丝毫信任可言吗?“说吧。”

  阿邦再度鞠躬,把手伸到穿在鲜艳丝绸外套里的褐色背心口袋中,取出了块银色金属。

  英内薇拉身体一僵。贾迪尔也立刻就认出那是什么。他马上跳下骷王座,一把从卡菲特手中抓走它。东西才刚入手,英内薇拉已经接了过去,就着光线四下打量。

  “这就是可以制造卡吉之矛和卡吉之冠所用的金属。”她把所有人的想法说了出来。

  阿邦点头。“我们的冶金学家一直以来都想解开第一任解放者流传下来的法器之谜。色泽太白,不是黄金,但又不是白银,或白金、我们本来以为是白色的黄金,在纯金里掺镍而成的合金。大市集里的珠宝匠已经使用这种合金数百年了。”他微笑。“比黄金便宜,还能以双倍价格卖给认为它具有异国风情的笨蛋。”他指向那块金属。“这是琥珀金。”

  “琥珀金?”贾迪尔问。

  “据说是种由银和金所组成的天然合金。”阿邦说。

  贾迪尔眯起双眼。“听谁说的?”

  阿邦转身,像贾迪尔之前那样大力拍手。哈席克立刻出现在门口。“请让客人进来。”阿邦叫道。哈席克瞪了他一眼,但是贾迪尔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于是他走到门外,带着一个来森人走进大厅。对方是个老人,眯着双眼,脸上和手上沾满尘土。他手里拿着一顶帽子。

  “兰尼克,沙达玛卡金矿的监工。”阿邦介绍道。哈席克粗暴地抓着那个男人,强迫他跪下磕头。

  “够了。”贾迪尔说。“哈席克,你出去守好门。”

  战士抿了一下嘴,不过还是鞠躬出去。

  “你,监工兰尼克,过来。”贾迪尔说。“把你对这种金属所知的都告诉我们。”

  兰尼克迎上前去,像洗衣女般拧着手里的帽子。“就像我对阿邦老板说的一样,大人。那是块琥珀金。我以前见过一次,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在南方的矿坑里工作。你可以从岩壁看出端倪,金银两种矿脉合在一起。这种情况不常发生,琥珀金也十分稀有。你的金矿很安全。”

  安全,贾迪尔心想,好像我是个在乎黄金的商人一样。

  “你能人工制作更多琥珀金吗?”贾迪尔问。

  矿工耸耸肩。“我想可以的,不过可能没有这么纯。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许有人会为了新奇而出不错的价钱,但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纯金值钱。”

  贾迪尔点头,接着又拍拍手,召唤哈席克带他出去。“你必须让他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他叮嘱阿邦道。

  “已经办好了。”阿邦说。“他会直接被带往我的私人大铁匠工作的锻造炉,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见到他。我会告诉他的家人他死于矿坑坍塌,然后支付大笔补偿。”

  “我要把它拿到枕厅去确认它是否有必要批量生产。”英内薇拉说。

  贾迪尔点头。“好吧,我们等着你。”

  英内薇拉看着阿邦,贾迪尔手掌微劈,打断她的视线。“我不是傻瓜,妻子。我看到你和阿邦互相打量的目光,围着我的王座标示地盘。但我选择了相信你们两人,而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你们也要相互信任。”

  英内薇拉秀眉紧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消失在她的枕厅门后,过了几分钟才回来。

  “什么东西比黄金还珍贵?”她问。

  贾迪尔看向阿邦,然后两人一同耸肩。

  “这是古代的达玛丁在寻找达玛佳的神圣金属时所提的问题。”英内薇拉说。“稀有金属比普通金属更容易传导魔法,但就连黄金也会在传导的过程中产生流失。”她举起那块琥珀金。“现在我们终于找到答案了。”

  贾迪尔接过金属,仔细打量。他拿起来放到嘴边咬,观察痕纹。“但卡吉之冠和卡吉之矛都比顶尖的钢铁更加坚硬,没有铁锤或熔炉能留下任何刮痕。这块金属很柔软,一咬就留下齿痕。”

  “或许现在很柔软。”英内薇拉说。“但在吸收魔法之后,它就会变得无坚不摧。”

  这话让贾迪尔的胯下微微一颤。想到能打造更多和卡吉之矛一样强大的武器就令他血液沸腾,突然间打赢沙拉克卡仿佛只是举手之劳。“想想我的战士能拥有的力量……”

  阿邦清清喉咙,打断这个想法。

  “万分抱歉,解放者,”卡菲特在贾迪尔看向自己时说道。“但俗话说不要把拖车放到骆驼面前。就像兰尼克说的,琥珀金的数量稀少。”

  “有多稀少?”贾迪尔问。他严峻地瞪着阿邦。“我能看出你在说谎,阿邦。”

  阿邦耸肩。“三十磅?或许五十?就连分给你的嫡系长矛卫队都不够。而依我看,你或许不该发配如此强大的武器给任何战士,以免他们变得狂妄自大。”他微笑。“这种事曾经不是没发生过。”

  贾迪尔皱眉,但英内薇拉冷冷说道。“不过就此事而言,你的武器匠并非最适合处理这种金属的人。”

  贾迪尔看着她一段时间,想起她在枕厅里所说的话——你今天将赐予达玛丁一份大礼。

  他点头。“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

  回到影之殿后,英内薇拉一边盯着左手掌心上的琥珀金,一边缓缓转动右手上的阿拉盖霍拉。她惊讶地看着魔雾的游丝飘向琥珀金,然后被吸入其中,就像微风吹拂浓烟一般。即使没有魔印,这种金属还是会吸收魔力,在魔印光线下隐隐放射着魔光。

  达玛丁经常会以恶魔骨为核心制作珠宝,不过明令禁止在骨骰外加镀任何金属,因为透过其他金属传导都会扭曲魔法,经证实会改变预知的图像。她面露微笑,看着终于重新刻好的宝贵骨骰。她本来已经准备多刻一副备用,但这下再也不用担心骨骰会暴晒在阳光下了。

  她已经开始想到真正的应用之法——霍拉会在魔力耗尽时粉碎,但只要镀上琥珀金,它们就能不断吸收魔法,反复使用,就像卡吉之矛一样强大。阿邦说这种力量强大得不能交给普通战士绝非虚妄之言。万一得知琥珀金的来源,就连其他达玛丁也会不择手段地想据为己有。她可以把镀了琥珀金的霍拉赐给她最信任的手下,但她得亲手制作这些物品。她环顾四周,考虑该如何在如此深入地底的地方解决锻造炉排气的问题,同时又不会牺牲私人宝库的安全性。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理清思绪,收起金属。她再度掷骰子,希望能瞥见明晚最后的几丝线索,然后离开影之殿。

  她保持心中的自我,但体内心潮澎湃。不管采取多少预防措施,金属的秘密已经落在她最不信任的人手上。

  在感觉宝库大门于身后开闭时,她沉默地比了个手势,三名宫人侦察兵步出阴影,站在她身前。他们都是安基德最得意的弟子、不存在的男人、擅长在人潮拥挤的白天潜行、动也不动地站上好几个小时、徒手攀墙、暗杀。他们没有舌头,无法说话,但知道如何领命行事。

  跟踪沙达玛卡的卡菲特,英内薇拉以灵活的手指下令。监视他一举一动,把他和什么人说过话、去过什么地方都回报给我。潜入他在建的堡垒,探查其中的秘密。

  三个男人整齐划一地比画手语,仿佛镜中的倒影一样。我们了解,并会遵守命令。他们鞠躬行礼,随即在英内薇拉踏上返回皇宫的阶梯时消失。

  即使过了好几个月,当英内薇拉帮他准备晚间的阿拉盖沙拉克时,贾迪尔还是难以想象这种战袍竟能如此轻便。现在他舍弃内镶金属板的厚重战袍,改穿随时能脱掉、露出皮肤上的战斗及防护魔印的薄纱战袍。现在的他即使赤身裸体都比穿着最坚硬的护甲还要安全。

  “今晚我要和你一起走进黑夜。”英内薇拉在帮他穿好战袍时说道。

  贾迪尔吃惊地盯着她,但太阳还没下山,她的灵气还未出现。“那并非明智之举,爱人。阿拉盖沙拉克不是……”

  英内薇拉挥手打断他的话,嘶声道,“你愿意和黎莎,佩伯共赴黑夜,却不肯跟你的吉娃卡并肩作战?”

  内心深处,贾迪尔知道她脸上的怒意只是张面具。他敢用卡吉之冠打赌她早就设计好这段话,很可能她已经问过骨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抗拒那副怒容的威力。

  或许是因为她说得没错。

  怒容转眼消逝,英内薇拉向前逼近,近得他能隔着丝袍感受她的体温和体香。“我与你一同对抗阿拉盖王子及它的保镖。”她提醒他。“走在沙达玛卡身旁,我有什么理由惧怕普通恶魔?”

  “即使是普通恶魔也不会掉以轻心,”他说,虽然很清楚她已经赢了。“为了这点,就算达玛佳也有战死的可能。”他伸手深入她若有似无的丝袍,轻抚她丰盈的双乳之间柔顺的肌肤,感受她的心跳。

  英内薇拉回应他的爱抚,双手伸进他的薄丝长袍。“我不会忘记的,爱人。”她的手指沿着他文在他胸口上的魔印抚摩。“但你也不要忘记,就像你有防御魔印一样,我也有我的。”

  贾迪尔微笑。“这点我毫不怀疑。”

  他们一起离开宫殿,英内薇拉坐在骆驼背负的轿子里,贾迪尔则骑着白色战马。路过的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不过没有人胆敢多嘴。

  尽管嘴里这么说,贾迪尔其实并不担心妻子。他领土上的恶魔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留给部队操练用的。

  艾弗伦恩惠建造的形状像是向日葵,中央是城市中心,四周则是如同花瓣的大片农地与牧场。中央城市是贾迪尔的私人领土,兼各部族的中立地带。城里有座以城墙围着的内城区,其外则是面积广大的外城区。他将花瓣的区域依照部族大小加以分配。卡吉、玛嘉、穆罕丁控制拥有独立魔印的广大农庄和村落。较小的部族则分配到该族人口所能掌握的最大领土,甚至更多。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边境的青恩村落。较小的部族没有完全纳入掌握,只因为没有足够的沙鲁姆和达玛能够管理它们。

  贾迪尔的许多战士散布在这些领土上——这种做法有好有坏。兵力分散就某些方面而言,是消弱他们的实力,但一样会让阿拉盖很难挑选目标,就像他也很难猜测对方会主攻哪里一样。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根据地,负责保护他们的族人和作物度过月亏。不过所有部族都会派遣部分精锐部队起来协助贾迪尔防御首都。

  他们抵达时,贾阳正在训练场校阅这些精英战士。他们远远就在一群蒙着白面巾的凯沙鲁姆间看见他的白头巾。阿桑也和他在一起,在太阳下山、奈的深渊开启前带领部队向全能的艾弗伦祷告。

  贾阳和阿桑抬头迎接他们驾临,尽管两人素来不和,贾迪尔还是很高兴看到自己最年长的两个儿子站在一起,率领他的部队。孩提时代,他们梦想成为沙鲁姆卡和安德拉,他们父亲也是怀抱同样的美梦。现在贾阳已经继承了他的头衔,阿桑也已准备好了!

  贾阳深深鞠躬,但从他的眼神看来,他显然认为英内薇拉不该在达玛吟唱宵禁之歌后也跟着出来。阿桑很可能与他一般心思,但他冷静得面无表情,没有透露任何信息。贾阳在沙利克霍拉中学会所有达玛的策略与战斗技巧,但他们的纪律却是更艰难的课题。这已经不是贾迪尔第一次怀疑让他们这么小就戴上白头巾是否明智——让坐在王座的人学会表现得恰如其分确实不容易。

  “您的战士正在等待您检阅,父亲。”贾阳说。尽管不擅长隐藏情绪,他还没蠢到公然说出来,那必然会导致羞辱母亲。这并非出于他对父亲的尊重——他们都很清楚贾迪尔绝对会在他自认地位高于达玛佳时动手教训他。英内薇拉从小就在儿子们中间建立起自己的威严,时至今日,他们仍然会在对母亲不敬时招致严厉惩罚。

  你的儿子都不够格。骨骰说,而贾迪尔内心深知这个事实。

  得益于卡吉之冠和卡吉之矛的神奇魔力,贾迪尔或许能活上好几个世纪不止,就像卡吉一样,但他可没蠢得不预先对自己辞世之后的情况做妥善的安排。如果没有一个完全合格的儿子够资格继承沙达玛卡的头衔,或许应该把卡吉之矛留给贾阳,卡吉之冠留给阿桑。再一次,他想起英内薇拉隐瞒自己的事。到底自己之后的另一个解放者会是谁?

  英内薇拉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战士方阵,贾迪尔心中无比骄傲。自从接下沙鲁姆卡白头巾以后,他已经用血汗将这些战士从各族数量日渐稀少的散沙打造成怀抱统一理念的精英部队,而且规模日益扩大。

  就连集结在训练场中的卡沙鲁姆和青沙鲁姆也以整齐的步伐行军。卡菲特战士已经展现出非凡的战力,而尽管大多数绿地人依然软弱无能,还是有不少人树立战斗的信念。剩下的人将会拖延阿拉盖进攻的速度,以纯净的灵魂去见艾弗伦,好让真正的战士有机会屠杀它们。

  他看向英内薇拉,但她只是耸耸肩。“和我想的一样,我们去巡视防御工事吧。”

  贾迪尔压抑受伤的感觉,转向贾阳和阿桑。“今晚内城交给你们,我儿。我们会照达玛佳的意思巡视外城,解放者长矛队负责保护我们。

  英内薇拉碰了他手肘一下。“由儿子率领我们荣耀的守卫会让我比较安心,爱人。”

  贾迪尔好奇地打量着她,希望太阳尽快下山,好揭开她平静外表的面纱,看穿她的真实意图。

  贾迪尔耸耸肩转过身去,对凯沙鲁姆下准备开拔的命令。部队立刻开始离开训练场,赶往各自负责的位置。

  阿桑深深鞠躬。“护送神圣的母亲是我们的荣幸。”他命人牵来他的马,与他父亲一样的纯白色战马,只是额头上有道钻石状黑斑。贾阳也牵过他的马,是头马蹄后方有着白色簇毛、口鼻也是白色的黑色战马。他们骑在贾迪尔和英内薇拉身后的两侧,后面跟着骑在高大黑色野马上的解放者嫡系长矛队。

  巡查防御工事时,贾迪尔不是第一次如此感慨——这座绿地城市有多不安全。之前他的战士如此轻而易举地攻了下来,让他非常担心即将到来的月亏。日后他要把艾弗伦恩惠修建得比沙漠之矛还牢固,但现在他只能将就运用懒散的北地野蛮人所留下的东西。

  内城是最容易防守的区域,也是最主要的目标,因为里面有谷仓及贾迪尔的宫殿。尽管没有类似沙漠之矛那般完整而坚固的地下城,内城同时也是外围区域的女人和小孩将会前往避难的地方。他们甚至得让青恩也躲进来。达玛基对此很是不满,但贾迪尔可以无视他们的抗议。守护女人和小孩是男人的职责,青恩也不例外。

  尽管绿地人宣称已经差不多一个世纪没有阿拉盖闯进内城了,但贾迪尔怀疑那纯粹是因为内城不曾面对过真正的考验。这里的魔印只比大部分石恶魔高出一点。自从自己占领来森以来,手下的石匠和魔印师就一直在增修城墙,但远远比不上沙漠之矛的大魔印那般强大。贾迪尔看着巨蝎和投石器排在新近修建的炮口后方,希望它们足以抵抗正面攻击。他已经做好要在主城的街道上作战的准备,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个地步,战况肯定十分惨烈。

  下一道防线是外城,面积比内城大数倍,魔印城墙如此矮,强大的恶魔随便一跳就能跳掠过。这道城墙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根类似安纳克桑方尖碑的魔印柱,提供层层保护,强化防御力场。

  外城区内所有的魔印柱都与魔印城墙和其他魔印柱相互对应,形成一张足以弥漫领土与领空缺口的魔印网,守护着内城赖以维持生计的新大市集、果树林与农田……

  不过这片土地如此辽阔,以至于青恩的魔印根本无法完全覆盖,稍可供恶魔现身的空隙散布其间。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杀光这些恶魔,不过如果数量太多,还是会有恶魔渗透到其他地方去。即使加上新征召来的数千名青恩,贾迪尔仍然没有足够的人手防御所有空隙。

  尽管有着诸多的弱点,外城还是出乎意料地容易防御。只要一块凌空而来的巨石就能击倒魔印柱,但缺口很快就会被另一根魔印柱填补起来,每根魔印柱都能独立运作。这些柱子形成了迷宫,而他的手下很擅长在迷宫中作战,于里面布满诱饵、魔印坑和突袭点。想要攻入内城,阿拉盖前进的道路并不顺畅。

  黑暗在他们巡逻时慢慢降临,随之而来的则是皇冠视觉下的魔光。他的潜能觉醒,各种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远处阿拉盖的吼叫及沙鲁姆突袭时的矛和盾敲打出来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觉得夜晚比白天自在让他心生一种恶魔般的罪恶感,但一切都是艾弗伦的旨意。沙达玛卡必须习惯于黑暗,才能征服黑暗。

  他看向儿子,发现他们也在考量防御形势时心中燃起希望。偶尔他们会遇上正在交战的沙鲁姆,不过大部分战况都在掌握中,经验老到的沙鲁姆示范击杀恶魔以指导新征召的菜鸟。他们遇上了一场较为激烈的战斗,不过还是轻松被摆平,无须他们出手相助。

  “你看够了吗?我的妻子。”贾迪尔在巡视一小时后问道。他仔细观察她的灵气,但灵气平静祥和,没有透露任何恐惧意味。

  “差不多了,丈夫。”英内薇拉指向不远处的小山丘。“但首先,或许那里视野更好?”

  贾迪尔点头,他们朝山丘出发。听见战斗声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来到山丘顶上,他们看见一群田野恶魔在下方的溪谷围困两个背对而立的瘦小沙鲁姆。战士看来毫发无伤,但恶魔的数量超过他们三倍以上,所以状况还是不容乐观。在徒步的情况下,他们全身而退的机会也不大——就连克拉西亚战马也跑不过田野恶魔。

  贾迪尔精神紧绷,准备冲过去支援,但英内薇拉扬起手。“看着吧,爱人。我们不必出手。”

  三个男人全都看着英内薇拉,但她镇定地坐在棚车里,灵气平静,微带一丝欣赏。他们回过头去,观察着山丘下的战斗。

  “他们是谁?”贾阳问。“隶属哪个单位?部队应该再过一个小时才会扫荡这里。”

  就在此时,体形最大的田野恶魔跳出包围圈,扑向其中一名看似疏于防守的战士。战士是故意引诱恶魔出手的。只见他及时转身,一矛插入恶魔喉咙。另一头恶魔趁着空当扑上,但战士的伙伴移动盾牌挡下它。他借势出击,刺中恶魔前肢关节,让恶魔在哀鸣声中撤退。

  包围圈的另一边又有恶魔冲过来,但第一名战士拔出染满脓汁的长矛,两人同时精准地转动四分之一圈,以盾牌挡下攻击。

  贾迪尔对战士的战技点头赞许,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战士攻击时没有产生魔光。他看向英内薇拉。

  英内薇拉摇头。“愚蠢的人们习惯以传统之道作战,就像我荣耀的丈夫一样。”

  “艾弗伦的胡子。”贾阳说。就连他也不曾没拿魔印武器就去挑战阿拉盖。阿桑一言不发,但他凭空绘印,为战士祈福。

  在没有战斗魔法的情况下,沙鲁姆的攻击必须精准,因为恶魔硬壳的弱点确实很难找,令人恐惧的是还能迅速自愈。田野恶魔张牙舞爪,每一下攻击快如闪电,有时候伏低身形,让其他人立而起的恶魔攻击高处。第一头恶魔倒地后,它的伙伴动作变得谨慎,这些敏捷灵巧的怪物开始在人类出击时闪避攻击。

  但两名战士展现了前所未有的高明战技,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个拥有双头四臂的战士。恶魔被击得连连败退,直到其中一头恶魔被看似打偏的一击打得倒在地上。双人组立刻转身,一名战士的长矛插入恶魔的眼眶,刺穿它的脑袋,将之击毙。

  他们本应转身防守,但两名战士却突然出击,移动身形让恶魔扑到两人之间。他们奋力踏步,盾牌上的防御魔印魔光大作,压扁夹在盾牌中间的恶魔。

  现在恶魔的数量减为战士人数的两倍,战士采用更大胆的战术,分散开来,让恶魔分开包围他们。

  笨蛋,贾迪尔心想。为什么要舍弃优势?

  但是战士没有舍弃任何优势。恶魔从四面八方扑来,他们将盾牌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移动的同时挥动长矛挡驾攻击,每一步都在掌握之中。一头恶魔趁着战士的盾牌和长矛露出的空当莽撞扑上,但战士身体向前倾,如同毒蝎摆尾般一脚自后面踢出。这一脚正中恶魔颜面,将它撞向一旁,在它有机会起身前,战士已经扑到对手身上,准确的一招封喉,将恶魔击毙。

  这时另一名战士也宰杀了一头恶魔。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们丢下盾牌,完全不顾防守。恶魔立刻上钩,张大嘴朝他们咬去,但两名战士如同镜中倒影般同时以矛柄架住恶魔张大的嘴,在恶魔咬啐木柄前身形疾转,利用恶魔自己的力道来对付它们。他们挥动长矛,让两头不停挥爪的恶魔撞在一起,满足地看着它们的利爪在彼此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他们抽回长矛,刺向伤口,插入硬壳底下脆弱的血肉。

  他们气喘吁吁地打量着散落一地的阿拉盖尸体。其中一头抽动一下,旁边的战士立刻上前解决它。英内薇拉脚踢骆驼,走下山丘迎向他们。

  贾迪尔和其他人一脸震惊地跟了上去。来到近处时,两名战士深深鞠躬,先对英内薇拉行礼,然后转向贾迪尔。当他们站直之后,贾迪尔的眼珠差点蹦了出来。他们的装扮掩饰了大部分的外形,但他们的灵气却无法隐藏身体的曲线——女人。

  “沙达玛卡,”她们以悦耳动听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响应您的召唤。希望这些阿拉盖足以让我们成为您的第一批沙鲁姆丁献上的祭品。”

  “沙鲁姆……丁?”贾阳难以置信地问。

  女人以和战斗时同样整齐的动作伸手解开头巾和面纱。贾迪尔屏住呼吸,因为他已经借着灵气看出她们的身份。英内薇拉很聪明,这点他无法否认。但这回她可捅到蜂窝了,就连向来冷静的阿桑也忍无可忍。“这算什么?”

  “山娃?”山杰特大声问道,看着自己女儿,贾迪尔的妹妹霍许娃所生下的女儿,站在他们面前。

  但真正让阿桑气得灵气突变,令贾迪尔难以逼视的却是另一名女子。阿希雅,阿山和他大妹英密珊卓所生的女儿——阿桑的第一妻室。

  黎明即将到来;王座厅的彩绘玻璃逐渐明亮。所有古老的沙鲁姆认证仪式都已执行。年轻女子杀死了多于要求数量的恶魔、于黑夜中正面对抗阿拉盖并且坚守阵地。英内薇拉为她们掷骰,并且,当然宣称她们够格成为沙鲁姆。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黎明到来,以及贾迪尔的决定。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决定。在深入人心的传统问题前,不管如何决定都会让他在宝贵的盟友与家族前损失尊严与忠诚。

  贾迪尔看向英内薇拉,只见她的灵气依然得意得令人反感。她爱他,但那并不表示她会一直都听命于自己。她躺在床上的模样看来似乎漠不关心,但其实她十分看重这边的一举一动。

  贾迪尔坐在她身旁的王座上,看着阿桑和阿希雅在远方的小房间里低声争辩。他只要稍加专注就能看穿石墙,直视他们的灵气。他敏锐的耳朵能听到他们所有对话。

  “你怎么能这样羞辱于我?”阿桑大声问道,双手颤抖。贾迪尔之前已经告诫过他,殴打他的外甥女,罪行视同殴打达玛丁,但阿桑的灵气显示他不会这么做。

  “羞辱你?”阿希雅的灵气显得很平静,如同拥抱恐惧一样将一切抛到脑后的战士。“丈夫,你该为我骄傲才对。山娃和我是历史上第一对站在黑夜中接受恶魔脓汁的克拉西亚女性。除了为你的名字增添荣耀外,我想不会有其他影响。”

  “荣耀?”阿桑问。“像你那样穿着男人的衣服、不戴面纱走来走去?让所有男人认定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控制不住有何荣耀可言?”

  “我不想被你控制。”阿希雅大声道。“你和我哥哥或许能说服我父亲将我送给你,但我从来不奢望只当你床上的妻子。”

  “难道我不够资格当你丈夫?”阿桑问。“解放者的次子对你来说还不够?或许你是想要嫁给贾阳?”

  “我也是解放者的血脉,”阿希雅说,“我是卡吉部族的公主。我不希望被送给任何人!”

  阿桑摇头,灵气中浮现十足的困惑。“难道我不是个好丈夫吗?没有给你想要的一切吗?没有放孩子到你肚子里吗?”

  “你和阿苏卡吉从不在乎我的想法,”阿希雅说。“你给我好衣服穿、好东西用,此外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除了新婚之夜在边看阿苏卡吉边自慰的情况下你把孩子放进我肚子,然后于四十周后从我怀中夺走刚出生的儿子。”

  “我会给你更多孩子,”阿桑说。“儿子、女儿……”贾迪尔看得出来他迫切地想要了解的想法,或许只是为了让她打消念头,挽救自己的颜面。

  “不。”阿希娃说。“我并不是代替阿苏卡吉帮你生孩子的机器!你和你的男闺密已经得到了你们想要的儿子,现在我要展开我自己的新的人生。”

  阿桑的灵气爆红,阿希雅的灵气则显示她知道丈夫打算殴打她——并且打算更进一步刺激他。她已经计划好该如何招架与反击。

  “阿桑!”贾迪尔吼道。“过来!”这对夫妻转向他,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的召唤镇住。

  阿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离妻子身边。“父亲!”他叫道。“你不能允许这种疯狂的行为!”

  “我同意。”与阿苏卡吉一同站在台阶下方的阿山说。他的灵气明白表示他期待贾迪尔基于两人分享的爱与忠诚,不会允许他愚蠢的女儿以沙鲁姆的身份度过一生。

  “我向你保证,阿山,”贾迪尔说。“没人能够让我出尔反尔。”

  “解放者说得没错,他不会出尔反尔。”阿雷维拉克说。所有人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个保守的达玛基会同意这种事。

  贾迪尔决不会公开承认此事,但他深深敬重阿雷维拉克达玛基。他并不总是认同此人的想法,但达玛基是个荣耀感很强的人。即使贾迪尔拧断阿雷维拉克的手臂,他还是没办法让这名老祭司真正臣服于自己。阿雷维拉克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质疑贾迪尔的决定的人。

  不过那仅限于讨论环节,一旦贾迪尔做了决定,不管阿雷维拉克认为有多蠢,他都会遵守沙达玛卡的决定,并维护沙达玛卡的尊严,除掉任何胆敢反对的人。贾迪尔看着他的灵气,感到一股类似儿子会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在通往骼髅王座的道路上,阿雷维拉克达玛基会是他最大的阻碍,而现在他或许是全世界唯一能让贾迪尔信任的人。

  阿山转身回应,但阿雷维拉克举手阻止他。他看向贾迪尔,灵气转为冰冷。“如果解放者认为让女人担任沙鲁姆是恰当的做法,那就这么做。但法令不能与《伊弗佳》中明文规定的做人妻子女之职相抵触。卡吉本人不也要求她们顺从吗?”

  这种说法令英内薇拉的灵气变得饶富兴味。艾弗伦在上,她绝不是个顺从的妻子。贾迪尔轻哼一声,在发现这个声音冒犯了阿雷维拉克后,顿生悔意。

  “很有道理,达玛基之言。”他立刻补充道。对方的灵气缓和下来。“我确实可以在需要时更改成命。”

  “那就更改吧!”大厅的一边传来一声大吼。

  贾迪尔抬起头来,哈席克微微迟疑地汇报道:“圣母驾到!”

  卡吉娃,依然身穿黑色睡袍,领着他妹妹英密珊卓及霍许娃一同走进王座大厅,三人身上的灵气都是无比愤怒。身旁英内薇拉的灵气突然转为恐惧,所有胜券在握的感觉彻底消失。

  这戏唱的是哪一出啊。他心想,自光瞟向妻子,看着她对卡吉娃所展露的情绪。她相信我母亲的金口玉言比议会更管用。

  回头看向卡吉娃时,贾迪尔发现妻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年来,母亲偶尔会与他意见相左。这不是没发生过的事,但他从未想过他神圣的母亲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这都是你的错,”卡吉娃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就是拒绝让你的外甥女换上白袍的后果。”

  阿桑点头。“你昭告世人她们没资格获得艾弗伦的宠幸已经够糟了,现在你竟然把她们当作普通战士一样推上战场?”

  贾迪尔怒火中烧。他拉开白色外袍,露出里面的黑袍。“我是个普通战士,儿子。你哥哥也是。”他瞄向贾阳明净的灵气,毫不惊讶地发现贾阳竟然毫不在乎自己的决议。他的长子不想处理女性战士所带来的问题,但他也不认为父亲应该为了这点小事烦心。他只想袖手旁观,眼看阿桑与父亲闹僵。

  “从前你也曾哀求我让你成为战士。”贾迪尔对阿桑道。“我为那个孩子的损失感到遗憾,他本来可以取得无上荣耀。”

  “我也在黑夜中指挥部队。”阿桑说。看见这话在儿子的内心造成何等重创后,贾迪尔立刻后悔如此侮辱他,但现在不能安抚他。

  “在部队后方指挥,”贾迪尔说。“你是战略大师,是将才,我儿,但从未感受过阿拉盖体内的恶臭。如果你有,你就会更加尊重长矛。”

  “父亲说得有道理,弟弟。”贾阳说。他的动机在灵气中昭然若揭,试图表现睿智,一边争夺父亲的宠信,一边落井下石。

  贾迪尔反感地瞪了他一眼。贾阳的灵气顿时畏缩。“如果能像整合金银一样把你们两个合而为一,艾弗伦对我可谓太关照了。”

  “我向来尊重长矛,我儿,”卡吉娃说。“我从小就这样教育你的,不是吗?艾弗伦知道少了霍许卡敏,日子有多难过……”

  英内薇拉的灵气火大得几乎在大吼大叫,不过只有贾迪尔能够感应出来。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在研究自己上了油的指甲而已,好像那比眼前的争吵更吸引她。她知道不能在公开场合强迫贾迪尔选边站。

  “但我也教你要尊重女性,”卡吉娃继续道。“保护并珍惜她们。让她们安然度过黑夜,让她们衣食无缺。现在你打算强迫她们战斗?难道明天你会要命令小孩也拿起武器冲杀了吗?”

  “如果要赢得沙拉克卡而必须这么做的话,我也决不含糊。”贾迪尔说,就连卡吉娃也不得不在这句话前闭嘴。

  他环顾大厅,目光直视山杰特。他在沙拉吉受训时就已经认识山杰特,两人曾在黑夜中并肩作战无数次。凯沙鲁姆的灵气显示他内心正左右为难,但贾迪尔却没办法仅凭灵气看出他接下来的想法。

  “你呢?山杰特。”他问。“你的内心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想看女儿拿起长矛吗?”

  山杰特跪倒在王座前,将长矛放在身旁,双手贴上大理石地,额头抵地。“我没资格质疑你的命令,解放者。我也没资格质疑阿山达玛基对于他女儿的感觉,或是阿桑达玛对他吉娃卡的看法。”

  他抬头起身。“至于我,如果你在昨天问我,我绝对不会希望有女人和我一起在夜里奋战,或在沙拉克中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女人守护。”他看向山娃,灵气中充满爱意。“但我无法否认刚才在看到她们两个战斗时,那景象荣耀非凡。我想不出有任何人比她们更强,包括解放者长矛队员在内。当她们解开面纱,让我认出女儿时,我没有感到惊讶或愤怒,但我也感到无比骄傲。”

  山娃回应了他的父亲。贾迪尔可以从联系两人的情绪中看出她几乎不认识这个男人——他一辈子都忽略了她,只看重她的兄弟,而她则在很年幼时就被带往达玛丁宫殿接受训练。在此之前,她对山杰特这位父亲的感情显然有些淡漠了,但刚刚那些话让她心中生起了一丝对父亲的感激。

  贾迪尔点头,权衡着当前各方的意见。

  英内薇拉清清喉咙。“丈夫,请听我诚心一言,你已经咨询过祭司和顾问的意见。你咨询过父亲,你咨询过母亲。你咨询过丈夫,也咨询过兄弟。你甚至咨询过阿拉盖霍拉的意见。你咨询过所有人和所有东西,就差问问她们两人自己的意见了。”

  贾迪尔点头,指示未来的沙鲁姆丁上前。“我亲爱的外甥女,”他在她们下跪时说道。“就和山杰特一样,在我眼中,你们的荣耀无边无际。但我不能否认我担心让你们深入黑夜。如果你们想要为我,还有你们的家族增添荣誉,你们已经做到了。你们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而我也不会让你们被某些人推向这种人生,”他看向内英薇拉。“或因为某些人放弃它。”他的目光瞟向阿桑。“所以我要问,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两个女人立刻点头。“是的,舅舅。”

  “考虑清楚。”贾迪尔说。“一旦拿起长矛,你们的一生将会彻底改变。或许你们只看见沙鲁姆所享受的特权,而那些特权都得付出沉重的代价。黑夜给人荣耀,同时也会造成痛苦与损失、鲜血与死亡。你们会恐惧,不管是睡还是醒。”

  两个女人同时点头。但他继续说道。“你们面对的挑战比男人多。男性沙鲁姆会将你们视为弱者,不愿意听从你们的指挥。你们会碰上困难,必须比你们的男性萨凡高强两倍,直到你们赢得他们的尊重。这条路充满坎坷,而我也帮不了你们。如果男人是因为恐惧我才不敢攻击你们,那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地尊重你们。”

  阿希雅抬头看着他。“我一直知道艾弗伦为我铺设的道路与诸名表姐妹不同。现在,在黑夜中面对恶魔后,我很清楚我要走的路。如果我让我丈夫蒙羞,那就解除我们的婚约,让他去找个更称职的吉娃卡。我命中注定要死在阿拉盖爪下。”

  山娃点头,在黎明第一道曙光自窗外洒落时牵起阿希雅的手。“没错,宁愿死在阿拉盖爪下。”

  你今晚会获得战士,英内薇拉说过,但明早会失去另一批战士——那是什么意思?这表示我明天会拒绝她们吗?还是说我的手下会为了女人参战的事情而叛变?

  他无奈地摇头。他们在他组成卡沙鲁姆时就说过同样的话了,现在那些人都成为英勇的战士。他不会拒绝任何战士。他痛恨小时候家里没有男人可以为他母亲出头,其他人对待她的那种可耻态度。他从前生怕自己也死了,导致他的妹妹被本地达玛接收,然后卖去当吉娃沙鲁姆。

  贾迪尔看向议会成员。“我不希望女人作战,但沙拉克卡即将到来,而我不会拒绝愿意作战的任何人。卡吉或许禁止女人用矛,但前任解放者拥有百万大军,我没有,却还是要面对同样强大的敌人。”他以卡吉之矛指向跪着的年轻女子。“我任命你们俩为凯沙鲁姆丁。”

  卡吉娃激动得相拥而泣。

  “圣父。”阿桑说。“既然我的吉娃卡不把她对我的誓言当一回事,那我要求你现在就依她的建议让我们解除婚约。”

  阿山目光锐利地瞪向阿桑。阿山之女和阿曼恩之子的结合强化了两个家族间的关系,离婚自然会让两个家族蒙羞。

  “不准。”贾迪尔说。“你和我外甥女在艾弗伦面前宣誓结合,我不会让你们违背誓言。她会继续当你的吉娃卡,而你不能禁止她和小卡吉见面。儿子需要母亲。”

  “这下我的孙女每天晚上都要参加阿拉盖沙拉克了?”卡吉娃大声问道。

  “不是非得这样不可。”英内薇拉说。

  卡吉娃惊讶地看她。“什么意思?”

  “很多达玛都有私人护卫,那些沙鲁姆只有在月亏时才会参加阿拉盖沙拉克。”英内薇拉说。“如果我荣耀的丈夫如此希望,我就让她们担任这些职务。”贾迪尔微微点头,不用看她的灵气也知道那种满足感已经无以复加。

  “即使在月亏,把她们摆在前线也是一项错误。”阿桑说。“她们会让激战中的男人分心。”

  “我的战士会学会适应。”贾迪尔说,虽然自知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桑点头。“或许。但你希望在阿拉盖降临大地时教战士再适应吗?”

  贾迪尔抿嘴。“不,”他终于怒喊道。“我不知道下次新月会是什么情况,这并不是强迫改变的时机。”

  阿桑为了这个小胜利而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对达玛而言也一样。”贾迪尔说。

  阿桑双眼稍微张大一点。“什么?”

  “少了达玛,艾弗伦恩惠将陷入混乱。”贾迪尔说。“所以我不打算让你在月亏时冒险,除非我确定每个月亏要面对什么情况。下次新月,你可以与你母亲和妻子待在地下宫殿里。”

  贾阳努力克制笑声,不过还是让他弟弟听见了。

  悠着点儿,丈夫,英内薇拉看着阿曼恩和阿桑对峙时想道。他毕竟是你儿子,而他有他的尊严要顾。

  幸运的是,门外的动静打断了他们父子间的敌视。英内薇拉看见一名沙鲁姆快步跑进大厅。他面容憔悴,浑身风尘仆仆,沾满泥巴的黑袍散发着恶臭。她大老远就能闻到他那股久没洗澡的汗酸味。

  战士长矛抵地,在骷髅王座前单膝跪倒。“沙达玛卡,我为您的长女圣阿曼娃送来紧急密函。”

  阿曼恩点头。“吉兰·阿苏·法金,是不是?你被派往北方护送黎莎的车队。怎么了?我女儿和未婚妻一路还安全吗?”

  未婚妻。这个词到现在还是像针一样刺痛了英内薇拉。

  “我离开时她们都安然无恙,解放者,”战士说。“但她们似乎起了……冲突。”

  “什么样的冲突?”阿曼安问道。

  吉兰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圣公主会在她的亲笔信上写得很清楚。”

  他举起一捆蜡印封起的小卷轴。

  阿曼恩点头,指示山杰特接信。山杰特是吉兰的凯沙鲁姆,但吉兰依然一跃而起,向后退开。

  “这是什么意思?”阿曼恩问。

  “圣公主要我发誓,沙达玛卡,我必须亲手将信交给您,不能交给其他任何人。”吉兰低头汇报。

  阿曼恩点头,指示对方上前,吉兰迅速步上台阶,来到他面前后再度单膝下跪。他低着头,将信交给阿曼恩。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阿曼恩和英内薇拉听得见。“我要说一件事,解放者。黎莎女士亲口承认她对我下毒,不让我把信送给你。”

  “她只是在吓唬你而已。”阿曼恩说。

  年轻的沙鲁姆使劲摇头。“对不起,解放者,但她不是在吓唬我。我离开两天后就开始身体不适。第三天我浑身无力,直接摔下马背,躺了几个小时,在路上等死。”

  “你怎么活下来的?”英内薇拉问。

  沙鲁姆向她鞠躬汇报:“黑夜即将降临,达玛佳,我宁愿死在阿拉盖爪下,也不愿躺在地上任由力气被女人的毒药吸干。”

  阿曼恩点头。“你拥有真正的沙鲁姆之心,吉兰·阿苏·法金。后来呢?”

  “我只能勉强站进来,”吉兰说。“但我找到隐秘的藏身处争取时间,等待愚蠢的阿拉盖来到身前。一段时间过后,一头田野恶魔路过,试图追踪我的气味。当它来到我身边时,我奋力出击。”

  “借以恢复元气。”英内薇拉猜想。

  吉兰点头。“艾弗伦会祝福杀死奈的产物之人。我的马逃了,我又接连狩猎两晚,终于恢复体力。很抱歉拖延了不少时日,但我终于活着赶回来了。”

  阿曼恩伸手搭上吉兰的肩膀。“我以你为荣,吉兰·阿苏·法金。你的荣耀无边无际。现在就去大后宫,让吉娃沙鲁姆服待你淋浴更衣,帮助你补充睡眠。”

  战士点头,如同进来时般迅速退下。阿曼恩展信阅读,然后交给英内薇拉。

  “丈夫,很抱歉。”她边看信边说。“但我警告过你。”

  “再一次证明你的骨骰所言不虚。”阿曼恩说。“我在夜里获得两名沙鲁姆丁,第二天早上却失去了所有洼地部族的战士。”

  “我不会为此沾沾自喜,爱人。”她说,但这也只是一句善意的谎言。“如果这样说会让你好过一点,没有得到过的东西算不上真正的损失。”

  阿曼恩强忍着极度悲伤摇摇头。“这没有让我好过一点,妻子。”

  英内薇拉来到影之殿,移开某个位置上方的石块。里面放了一个小盒子,其上绘有冰冻魔印,辅以恶魔骨核心。盒面上结了一层薄霜。

  英内薇拉打开盒子,拿出冻在里面的一小块丝巾。这块丝巾非常宝贵,但既然她已经完成新的骨骰,黎莎又终于失宠,该预测一下这个北地女巫以后的命运了。

  这块丝巾是英内薇拉的手帕,上面沾了黎莎在英内薇拉枕厅里打斗时所留下的血。她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块染血丝巾,放到热气腾腾的小碗里。将血派彻底淋在骨骰上,然后摇骰。

  “全能的艾弗伦,”她祈祷,“让我预见洼地部族佩伯家族厄尼之女黎莎的命运。”摇完最后一下后摇骰。

  随即倒抽一口凉气——她怀孕了……她是你的萨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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