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魔印人3:白昼之战> 第十四章 月亏之歌

第十四章 月亏之歌

  333 AR 夏 新月前第二十个拂晓

  第二天天亮前一小时左右醒来时,罗杰只觉得头痛欲裂。本来他已经开始对希克娃随侍在旁——洗澡、挑选服饰、穿衣——从一开始的新鲜渐渐感到无趣,但此刻非常庆幸有她在身边。他觉得脑袋好像被驴子踢过一样,嘴里仿佛塞满了棉花。

  “自从当年跟随老师离开安吉尔斯后,就没这么快活过了。”他喃喃道。

  希克娃抬头。“呃?”

  他摇头。“没事。今天早上请你在马车里陪厄尼和伊罗娜,我要找黎莎谈谈。”

  “这样做不太恰当,丈夫。”阿曼娃手里拿着光滑的黑色木盒从她房间走了进来。她整个晚上都在里面吗?罗杰记不清楚她昨晚上床睡觉没有,但他确实睡得太沉了。“厄尼之女未婚,还是我父亲的未婚妻,而你是个已婚男人,不能……”

  希克娃正在扣他的袖口,罗杰突然甩手,吓得她惊呼。“恶魔屎。我诚心发誓会当尽责又忠诚的丈夫,但那并不表示我要放弃与我朋友私下交谈的权利。如果你我观念差别太大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希克娃似乎受到惊吓。阿曼娃则沉默了一段时间,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手指轻拍盒面。罗杰知道,这大概是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最恼怒的模样,即使她心中可能在考虑是否一刀插入自己眼中,或是命令安基德折断自己的手指。

  但那时罗杰并不在乎。“婚姻是自由之爱的坟墓。”他老师从前常说。他摇摇头,刻意自己扣好袖口。我不接受,宁死不屈。

  最后阿曼娃终于抬头面对他。“如你所愿,丈夫。”

  当天早上,黎莎在罗杰要求与她共乘时感到有些惊讶,但没问他原因。她告诉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决定结婚却事先不告诉她,但事实上她非常想念他。这一年多以来,罗杰一直是她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他不在身边时,自己感到异常孤单和无助。

  阿曼娃和希克娃利用唱歌和叫床声搭建起一堵难以跨越的高墙。晚上停车住宿,她们会像狮子守护猎物般囚住罗杰。从他们启程开始,这是黎莎第一次与罗杰聊天,而他们还得依照克拉西亚的礼节拉开窗帘。沙鲁姆时常骑过窗口,毫不顾忌地窥探窗内,确保她和罗杰都还衣衫整齐地相对而坐。

  但至少他们可以私下交谈。加尔德和汪妲骑马在马车两旁压阵,不让别人走得过于靠近来偷听,而黎莎挑选了一名肯定不会讲提沙语的马夫。会说“请”和“谢谢”等基本提沙语的克拉西亚人都会尽量掩饰这个事实,就像阿曼娃和希克娃从前那样,但现在洼地人已经看穿她们的把戏,而且这一周来,她们查探出了队伍中大部分会提沙语的人。伊罗娜特别擅长让人露出破绽。她会故意大声发表一些很不合常理的言论,然后观察旁人的反应。

  “我母亲有点喜欢你的马车了。”黎莎说。“等我们停车用完午餐后,她可能不想换回来。”

  “马车内的气氛现在有点糟,”罗杰说。“阿曼娃和希克娃不希望我们两个独处。”

  “那她们得自己学会习惯。”黎莎朝路过窗口的卡维尔点头道。“阿曼恩也一样。我跟他睡觉的时候可没同意要和生活中所有男人断绝关系,不管他的族人怎么想。”

  “我也是这么想。”罗杰同意道。“不过我想此事得要有长期抗战的准备。”

  黎莎微笑。“据我所知,婚姻就是如此。现在后悔了吧?”

  罗杰摇头。“没有免费的表演。我会在收钱帽里丢钱,但绝对不会被超收费用。”

  黎莎点头。“那是什么事情让你不惜惹火妻子也要过来和我聊天?”

  “你的未婚夫。”罗杰说。

  “他不是——”黎莎开口。

  “你在克拉西亚人面前表现得一副他就是你未婚夫的模样。”罗杰说。“所以到底是不是?”

  黎莎一听到这个话题就感到脑疼,于是假装拨头发,趁机揉揉。“关你什么事吧?你结婚时也没来问我。”

  “我的妻子可没绑架所有十岁左右的健康男孩。”罗杰说。“就算只有半数能通过汉奴帕许……”

  “要不了几年,阿曼恩就能统率一支足以征服这里到密尔恩的庞大军队。”黎莎接口道。“我不是瞎子,罗杰。”

  “那我们该怎么办?”罗杰问。

  “建立我们自己的军队。”黎莎说。“我们要持续扩张洼地,训练伐木工战技。阿曼恩已经将我们纳为部族的一支,只要我们不先挑起战争,他们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你真相信他这虚假承诺吗?”罗杰问。“我承认他和我想象中不同,但是你信任他吗?”

  黎莎点头。“阿曼恩有不少缺点,但他绝对诚实。他并没有掩饰要征服所有不愿主动跟他参与沙拉克卡的人,但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得臣服在他脚下。”

  “如果他要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呢?”罗杰问。

  “那或许我会嫁给他,当作象征性的征服。”黎莎说。“我并不喜欢这种做法,但总强过两族自相残杀。”

  “这样做或许能拯救洼地。”罗杰说。“但雷克顿依然难以幸免。雷克顿城或许能撑得比来森堡久,但外围村落毫无招架之力。克拉西亚人很快就会开始吞并他们。”

  “我也同意。”黎莎说。“但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可以警告他们。”罗杰说。“让他们把话传开,趁着道路畅通时在洼地接受庇护和训练。”

  “要怎么做?”黎莎问。

  罗杰微笑。“拿出你的公主权威。在穿越雷克顿领土时要求晚上住宿旅舍,但是不要赶走所有客人。我要发表新歌,会需要观众。”

  “我认为这不是好主意,女主人。”卡维尔说。他是职位最高的沙鲁姆,阳光下他的红面巾松垮垮地系在脖子上。他们停车午餐,让众人伸展手脚。训练官的语气彬彬有礼,但是隐约透露出一股沮丧。他并不习惯向女人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不在乎你怎么认为,沙鲁姆。”黎莎说。“除非距离洼地只有两天路程,不然我不打算明明有旅店却要错过,而等着晚上露宿野外,拿石头当枕头。”

  卡维尔皱眉。“我们已经离开沙达玛卡的领地。最安全的做法——”

  “难道是在强盗随时可以趁夜突袭我们的道路边扎营?”黎莎反问道。

  卡维尔啐道:“那些青恩懦夫绝不敢趁夜偷袭我们,阿拉盖会杀光他们的。”

  “不管是强盗还是恶魔,反正我不要在有他们出没的野外露宿。”黎莎大声说。

  “女主人之前并不怕阿拉盖。”卡维尔指出这点。“我比较担心在这些青恩村落中遇袭。”

  “你们在讲什么?”阿曼娃走过来问道。

  卡维尔立刻单膝下跪。“女主人希望今晚在青恩的村落中住宿,达玛丁。我告诉她这样很危险……”

  “她说得对。”阿曼娃说。“我和她一样不想露宿野外。如果你害怕那些本地青恩,”她语带嘲弄。“那就把我们留在旅店里,自己到树林中搭个帐篷,天亮再回来吧。”

  黎莎忍住得意的笑容,看着卡维尔咬牙切齿地深深鞠躬。

  “战士无所畏惧,达玛丁。”训练官说。“如果你如此希望,我们就征用——”

  “不准做那种事,”黎莎插嘴道。“如你所说,这里不是解放者的领地。我们要付钱住宿,不能征用民宅。我们不是山贼。”

  黎莎发誓有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卡维尔目光瞟向阿曼娃,等着她出面提出异议,但女孩却明智地默许。她已经恢复了一定程度的傲慢,但黎莎和她都还记得两人上次交锋时的结局。

  “召集沙鲁姆。二十人迅速到齐,叫他们坐在这里。”黎莎指向一小块空地。“我要在他们吃饭时和他们说话。我不要任何人误解什么是可以接受的行为,不管是先遣的信差还是当车队抵达村落之后。”

  她转身离开,走向莎玛娃和戴尔丁准备午餐的大锅。午餐时,大多数人都会分到一大碗牛杂汤,以及裹面粉的马铃薯蔬菜羹,外加半块面包。沙鲁姆的食物比较好,汤里多了羔羊肉串和有大个的牛肉丸子。黎莎、她父母。罗杰,以及他的妻子吃得更好,有药草烤雏鸡和羊排,而他们的蒸丸子中有添加香料和奶油。

  黎莎走到莎玛娃身旁。“我要在午餐时和沙鲁姆有些话说,我要你帮我翻译。”

  “当然,女主人。”莎玛娃鞠躬道。“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黎莎指向战士们已经开始聚集的空地。“让他们围成半圆形坐下,然后分发午餐。”莎玛娃点头下去。

  黎莎走到准备给沙鲁姆盛汤的女人身旁,接过汤勺尝汤。“香料不够,再多加一些。”她说,自厨师摆出来的香料碗中抓了几把香料丢入汤中,外加一些从自己围裙取出的药草。

  她假装再度尝汤。“完美。”

  罗杰拉长《月亏之歌》最后一个音,闭上双眼,感觉手中木头所传来的共鸣。他突然结束尾音,阿曼娃和希克娃很有默契地收尾。

  “欢呼前的宁静。”艾利克如此称呼它——精彩演出的最后,一个音节和观众鼓掌之间的短暂宁静。由于他们拉下沉重的窗帘,就连车队嘈杂的人声都细不可闻。

  罗杰感到胸口跟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虽然没有观众鼓掌,但他还是听见了掌声。他可以毫不谦虚地说,他们三人配合演出的精彩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独奏。

  他缓缓吐气,与阿曼娃和希克娃同时睁开双眼。那两双美丽的眼眸让他知道她们同样感受到了三人汇集而成的力量。

  但愿你们了解这个力量,罗杰心想。快了,我的爱,再过不久,我就会让你们大开眼界。

  我的爱。他已经开始这样称呼她们,虽然只是在心里叫。本来他只是当作开玩笑,如此称呼根本不熟的女人,但这个称呼从来没让他感到好笑。他们的相处有时激情,有时有点苦涩,比方说昨晚和今早上的争执,也有像此刻这种情况,在音乐结束时的空隙中注入他这辈子所感受过最真诚的爱意。他望向妻子,从前面对黎莎·佩伯时的感觉根本不能与她们相比。

  “从前我的老婆总说没有完美的音乐。”罗杰说。“但鬼才相信我们这样还不算接近完美。”

  克拉西亚版的《月亏之歌》歌词共有七段,每一段有七行,每一行有七个音节。阿曼娃说这是因为天堂共有七柱、阿拉共有七块大陆、奈的深渊有七层的典故。

  翻译版让他之前的作品——《伐木洼地之战》听起来像是廉价小调。《月亏之歌》能同时影响人类和地心魔物,他的音乐能让恶魔产生莫大的反应,而歌词则能向雷克顿人传达所有必要的讯息。

  魔印人想要训练更多像他这样的小提琴巫师。但是罗杰却办不到,甚至怀疑自己的天赋有没有办法传授给其他人。他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十八岁就抵达了人生的高峰。但现在他踏入了全新的领域,感觉自己的力量与日俱增。这不是他和魔印人原先想要找寻的东西,这是更加强大的力量。

  当然,先决条件是他的妻子愿意陪他演出,而且了解他在做什么的克拉西亚人没有把他宰了。

  阿曼娃和希克娃鞠躬。“能够伴你左右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丈夫。”阿曼娃说。“诚如我父所言,艾弗伦真是宠爱你。”

  艾弗伦。罗杰十分厌恶这个词,世界上没有造物主,不管是叫这个名字还是其他什么。“圣徒和吟游诗人没有多大不同,罗杰。”艾利克酒后常说。“他们一再重复同样古老的麦酒故事和潭普草传说,迷惑乡巴佬和蠢人,这样可以让他们忘掉生活中的痛苦。”

  接着他会苦笑。“只不过他们赚得更多,也深受敬仰。”

  罗杰心中浮现一个画面——每天晚上从阿曼娃房门下传出的邪恶红光。她是否整晚都待在里面?

  你的吉娃卡咨询骨骰,借以指引你的成功之路。

  罗杰并不了解达玛丁的骨骰魔法,但根据黎莎的解释,他知道骨骰并非神圣之物。古世界的科学不是曾经掌握“天上的闪电以及风和雨”吗?他不知道骨骰告诉了她什么,但那绝非造物主的话,而他不喜欢按照它们的话做。

  “你的骨骰同意吗?”他问,维持正常的语调。希克娃深深吸气,但阿曼娃已经戴好面纱,丝毫没有透露真实的情绪。他体内的吟游诗人暗自咒骂。吟游诗人在公会里常会借由让其他吟游诗人发笑或是做出不符合角色之举来打发时间,罗杰自认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侧头看着她。我这辈子是否都要在读你的真实想法中度过?

  “阿拉盖霍拉并非既定之道,丈夫。它们只能用来参考。”

  “那它们是怎么说我的?”罗杰问。

  希克娃低声说:“我们不能问……”

  “我才不管!”罗杰说。“我不会随着想象的曲调起舞。”

  阿曼娃将手伸入大绒布袋,就是达玛丁放恶魔骨的那种。此刻厚重的窗帘拉起,马车中没有自然光源,正适合施展霍拉魔法。他浑身不自觉地僵硬起来,暗自希望自己有在手腕上绑一把匕首。

  但阿曼娃只是拿出一个包裹,鞠躬交给他。“骨骰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但又透露得很少,丈夫。你的力量无可否认,但你的人生充满矛盾。在某些未来里,阿拉盖随着你的音乐起舞,但其他未来里。你的天赋白白浪费。你可能是伟人,也可能是个一无是处的小丑。”

  罗杰解开包裹上的白布,里面装的是她那天早上手里拿着的木盒。“但当我问它们是否该嫁给你时,它们说‘是’,而当我问什么结婚礼物能帮你踏上伟人之道时,它们指引我送你这个。”

  罗杰突然感到羞愧。她花那么多时间独处就是为了帮他做结婚礼物?造物主呀,她有没有期待他也会送礼物?没人告诉他这个规矩。他暗自提醒自己要在晚上住宿时去找黎莎弄清楚习俗,如果有需要,请她建议礼物。

  阿曼娃深深鞠躬,头顶差点碰到马车上的地毯。“请接受我的道歉,这么久才送你礼物。我是两个礼拜前才开始准备的,当时我以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骨骰没有预料到你会这么快要求举行婚礼。”

  罗杰以右手的三个指尖触摸盒子光滑的表面,感受着上漆之前就已经烧入木材上的魔印。有些是守护魔印,不过大部分他都不认得。罗杰一直都不擅长绘印。

  这里面是什么?他心想。恶魔骰命令她做什么给自己?他的脑中浮现安基德的模样。如果是一副金镣铐,我立刻抓起惊奇袋跳车,不管马车有没有在动。

  他打开盒子,瞪大双眼。里面有个丝质台座,上面放着用光滑檀木所制的小提琴腮托,中央镶以黄金铸模,其上固定着一个金色尾夹。腮托上布满魔印,蚀入黄金,刻在上漆的木面上,并镶以金边。美不胜收。

  就像所有现代乐器,艾利克和杰卡伯的小提琴都有腮托,但是罗杰从魔印人的藏宝室里取出的远古乐器却没有,或许因为那把小提琴制于腮托发明之前的年代。腮托能让乐师仅以脖子固定小提琴,让他能在必要时腾出双手。

  “这个腮托是伊东公爵的乐器匠专为皇室传令使者打造。”罗杰在阿曼娃说话的同时虔敬地伸手去摸腮托。“我花了很多个夜晚刻蚀魔印,镶入霍拉。”

  罗杰吓了一跳,仿佛碰到滚烫的茶壶般立刻缩手。“霍拉?这里面有恶魔骨?”

  阿曼娃轻笑,发出一阵他鲜少听到的天籁。她是说真的,罗杰心想,还是只是在做戏?

  “它不会伤害你,丈夫。奈的邪恶意志随着阿拉盖身亡而死去,但骸骨却依然带着阿拉的魔力。艾弗伦早在奈制造深渊储存它之前就已经制造出阿拉的魔力了。”

  罗杰抿起嘴唇。“尽管如此……”

  “那只是一小片骸骨。”阿曼娃说。“混在魔印与黄金中。”

  “它有什么作用?”罗杰问。

  阿曼娃的笑容开朗得连半透明面纱都遮不住,而即使在他世故的双眼看来,这个笑容依然十分真诚,这令他内心一动。

  “试试看。”阿曼娃轻声说道,拿起小提琴递给他。

  罗杰迟疑片刻,接着耸了耸肩,接下乐器,将尾夹夹在弦板上共鸣最响亮的位置。他小心转动旋钮,在没有弄坏木制部位的情况下锁紧腮托,然后夹在下颌下,不用双手固定乐器。下颌接触腮托的地方隐隐传来刺痛,像是手脚麻痹时的感觉。

  罗杰等待片刻。“应该会有什么效果?”

  阿曼娃再度轻笑。“拉就是了!”

  罗杰以残废的手握持琴弓,另一手握着琴格,迅速拉了一段小调。共鸣声让他吓了一跳,琴音比之前响亮两倍。“实在太神奇了。”

  “那还是大部分魔印被你的下颌遮住的时候,”阿曼娃说。“抬起下颌还会更大声。”

  罗杰扬起一边眉毛看她,接着继续演奏。一开始,他紧压腮托,琴音似乎比平时响亮一点。他慢慢扬起下颌,露出一些魔印,音量随即开始变大。他继续抬下颌,音量倍增,然后再度倍增,震得他牙齿晃动,妻子们伸手掩耳。最后他终于承受不了,停止演奏,而大部分的魔印还让下颌遮着。

  “这会盖过你们美妙的歌声。”罗杰说。

  阿曼娃摇头,撩起面纱,只见一条中央镶颗魔印球的颈链戴在她的喉咙上。希克娃脖子上也戴着差不多的首饰。“我们会配合你,丈夫。”

  罗杰摇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或许恶魔骨魔法和骨骰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终于开口道。“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这么棒的礼物,但是我没有东西可以送你们。”

  阿曼娃和希克娃笑了笑。“你已经忘记我们刚刚唱的歌了吗?”阿曼娃说。“那是你在我们神圣的父亲面前呈上的结婚礼物。”她伸手抚摸他的手臂。“今晚我们会与你一起为青恩歌唱。”

  罗杰点头,突然感到一股罪恶感——她们一点也不知道这首歌会对雷克顿人传达什么讯息。

  当黎莎的车队抵达时,绿牧镇看起来一派颓败的景象,田野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影,连牲口都看不到。远处,依稀有几条人影迅速钻进山坡上的树林里躲起来。他们将篷车留在信使大道上,只有马车驶入镇中。不过还是见不到半个人。

  “我不喜欢这种情况。”卡维尔说。克里弗跟他说了几句克拉西亚语,他听完哼了一声。

  “怎么了?”黎莎问。

  “他说青恩的声音只比雷鸣小一点点而已。他们藏身四周,躲在每扇窗户、每个街角后偷看我们。我会派他前去探路……”卡维尔答道。

  “不行。”黎莎说。

  “他是雷克瓦克侦察兵,”卡维尔说。“我向你保证,女主人,绿地人不会发现他的。”

  “我不担心他们。”黎莎说。“我要他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这些人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尽量不去干些威胁他们的事情。”

  一会儿,镇中广场出现在不远处,广场周围都是村民的住房和一些小店铺。有五个人站在旅店台阶前恭候,两人拉弓搭箭,两人手持甘草叉。

  黎莎下令停下来,自己钻出马车,跳了下去。罗杰、加尔德、汪妲、阿曼娃、安基德、莎玛娃及卡维尔紧随其后。“让我出面跟他们解释一下。”黎莎在走向旅店时说道。

  “他们看来并不打算听你解释,女主人。”卡维尔说着朝左右两侧扫了一圈,他发现镇中广场旁所有窗户背后都藏有弓箭手。

  “除非给他们理由,不然他们不会放箭。”黎莎说,希望自己就像嘴里的话那般充满信心。她撩起药草围裙,让所有人看见她只是位草药师。罗杰的拼布斗篷表明他是吟游诗人——这点也对他们有利。

  罗杰和安基德站在弓箭手和阿曼娃之间,加尔德则上前守护罗杰。黎莎身旁站着卡维尔和汪妲。

  “嘿,旅店门口的兄弟朋友!”罗杰叫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付钱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可以提供方便吗?”

  “把你们的长矛留在地上!”其中一名男子回叫道。

  “我绝对不会——”卡维尔开口道。

  “留下长矛,或是留在原地,训练官。”黎莎插嘴道。“这是合理的要求,而且他们可以轻易地射杀你。”卡维尔低吼一声,但还是弯腰放下长矛,安基德也照做。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领头的男人在他们来到前廊时问道。

  “黎莎·佩伯。”黎莎喊道。

  男人眨眼。“解放者洼地的女镇长?”

  黎莎微笑。“正是本人。”

  男人眯起双眼。“你跑到南方来做什么?还和沙漠人混在一起?”他朝克拉西亚人偏了一下头。

  “我们在与克拉西亚领袖谈判后返乡。”黎莎说。“希望能在绿牧镇过夜歇个脚。”

  “草药师什么时候开始像皇家信使一样执行外交任务了?”男人问。“那信使的饭碗可能保不住了。”

  罗杰迎上前去,甩动七彩斗篷,伸出一手。“我是解放者洼地的传令使者,罗杰·半掌,艾利克·甜蜜歌的学徒,曾担任安吉尔斯林白克公爵的传令使者。”

  “半掌?”男人问。“人称小提琴巫师的那个小伙子?”罗杰心中一喜,笑着点头。

  “你知道我们的姓名,却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黎莎说。“我猜你是镇长哈沃德?”

  “是,你怎么知道?”男人问。

  “你们的草药师,安娜女士,曾写信请教我如何医治你女儿希亚的喘咳。”黎莎说。“她现在好了吧,没有复发吧?”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哈沃德说。“如今她已经生儿育女,我不想让一群凶狠成性的克拉西亚人睡在我们镇半里之内的地方。我们听去年路过此地的难民说过不少关于他们的血腥故事。”他翘起蓄须的上唇,对卡维尔和安基德龇牙。

  黎莎祈祷训练官不要受挑衅,回头看到保持沉默的他们算是松了口气。“我不想评论克拉西亚人的作风,但我保证车队里的克拉西亚人不会闹事。只要没人招惹他们,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他们大部分都会待在信使大道上的马车里,但我父母年纪老迈,而我非常希望能在旅店找几张硬床过夜。如同我的传令使者所说,我们会付账,提供金钱和免费表演。”

  哈沃德的嘴巴抿成直线,他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黎莎跟父母、加尔德、汪妲、卡维尔和安基德坐在酒吧里看着罗杰取出小提琴调音。他坐在昏暗角落里的硬背椅上,阿曼娃和希克娃跪在罗杰两旁干净的布毯上。黎莎看得出来训练官和宫人都不希望阿曼娃和希克娃上台——这在克拉西亚是前所未有的事——但在被达玛丁低声责骂几句后就不再多说。其他桌旁和吧台座位上坐满了绿牧镇民,后面还围了更多站着看热闹的镇民。在任何情况下,吟游诗人都会引来大批好事的村民围观,不过黎莎发现看向他们这桌克拉西亚人的目光与看向舞台上的一样多,而这些目光多半不太友善。嘈杂的人声让她听不太出来交谈的细节,但她听到不少愤怒的语气。

  至少在音乐声响起前是如此。

  罗杰没有和昨天一样热场,没有特技和杂耍,没有魔术、笑话或故事。当妻子在台上时,他唯一表演的就是音乐。

  与在阿曼恩的餐厅里一样,罗杰以缓慢轻柔的旋律开场,逐渐加入复杂的曲调并且提高音量,直到音乐回荡在整间酒吧里,让所有人都能分享自己的音乐。观众静静地听着,鸦雀无声,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充满兴奋和感激。内心深处,黎莎知道他的音乐并非真正的魔法,但是人类和恶魔深受影响的事实偏偏又摆在眼前——他的天赋毋庸置疑。

  音乐渐强到一定程度时,阿曼娃和希克娃开始演唱,一开始没有歌词,接着以完美的提沙语唱道:

  造物主艾弗伦

  看见奈的冰冷黑暗

  心中毫不满足

  于是创造神圣的阿拉

  它点燃日月,带来光明

  并以它自己的形象造人

  艾弗伦心满意足

  奈对于玷污自己完美黑暗的万物大为冒火

  动手摧毁阿拉

  当艾弗伦阻止她时

  奈将黑暗纳入它的世界

  成为所有恶魔之母

  ——阿拉盖丁卡出世

  艾弗伦吐出一口大气

  吹醒世间万物

  神圣的日与月

  诅咒阿拉盖丁卡

  恶魔女王落荒而逃

  遁入阿拉地心的

  黑暗深渊

  阿拉的世界轮回,黑夜降临

  阿拉盖卡丁宣告

  奈的黑暗子孙现世

  破坏者,阿拉盖

  艾弗伦对抗奈的力量

  命令人类守护自己

  在冰冷的月光下坚守阵地

  总在月亏时

  阿拉盖持续壮大

  当月亮黯淡无光时

  阿拉盖卡赶走阿拉

  月亏时,以魔印守护心灵

  莫让恶魔之父

  左右你的思想与梦境

  伟大无敌的艾弗伦

  送给子民最后的礼物

  赐给我们解放者

  沙达玛卡带领世人

  踏上荣耀之光与天堂之路

  联合艾弗伦的子孙

  消除恶魔女王的瘟疫

  沙达玛卡即将再生

  统一全人类

  在他与艾弗伦面前下跪

  或在矛头下屈服

  沐浴在阿拉盖的血液中

  参与荣耀的战争

  沙拉克卡,人类与恶魔的大决战

  突然,沉醉于音乐的黎莎被手上一丝刺痛惊醒——自己握茶杯的手用力过度,好些指节都泛白了。她强迫自己放松,看向酒吧座位上所有忘记喝酒和呼吸的观众。唱到最后一段歌词时,她以为克拉西亚人会勃然大怒,拿出武器突然发难——不过他们全都把武器留在房里——也生怕镇民会突然袭击。结果所有人同声欢呼,卡维尔和安基德也一边呐喊一边跺脚,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纷纷撒落下来。绿地人的那暴风雨般的掌声听起来就像庆典时节的声声爆竹。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看待罗杰的眼光提出质疑——他看起来充其量就是个大男孩,年仅十八,脸上才刚刚开始长胡须;行为举止常常让人感觉他年纪更幼稚——任性、鲁莽、有勇无谋。每当他不顾她的建议时,黎莎就会恼羞成怒,她比他懂事,她能解决他所有问题,只要他肯听她的话,乖乖照她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但罗杰只用一首歌就达到了远远超乎黎莎想象的境界,把绿牧镇民必须知道关于克拉西亚人的事情与信仰全都告诉他们,警告他们下一个新月可能面临的危险,明白指出阿曼恩的大军即将杀将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明目张胆地在克拉西亚人面前通风报信,而且说的全都是他们的达玛在传道神庙里和尖塔上大肆鼓吹的东东。这些东西在克拉西亚人耳中听来就跟他们自己鼓吹的信仰口号一样让他们只有狂热,忘了此时此地的深意。阿曼娃和希克娃以为她们是为了父亲的荣耀而唱,但事实上她们是在告诉镇民赶快收拾行囊,举家北迁。

  自洼地解放战争以来,黎莎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突然间却迷失为找不到方向的人,而罗杰却能看出魔印网中的条理。

  “太美了,罗杰。”她在他们鞠躬回桌时站起来祝贺。卡维尔和安基德立刻站起来,走到达玛丁身边保护她们。

  “谢谢,”罗杰说。“但这是团队的效果。没有阿曼娃和希克娃就没有这么精彩的演出。”

  “丈夫,你太谦虚了。”阿曼娃说。“我们只是教你一首大家都会唱的歌,并帮助你了解歌词的意义,是你将歌词改编成你们能听懂的寓意,我们绝不可能找出恰当的韵律与节拍。”

  黎莎微笑。“我也感谢你如此谦虚,阿曼娃。”她望向罗杰。“但罗杰确实为这首歌增添了……算是画龙点睛之笔吧。”

  罗杰立即给她使了个眼色,快到没人注意。阿曼娃好奇地凝视着她。黎莎发现罗杰并非自己唯一低估之人。达玛丁或许年轻,但绝非表面上看来楚楚可怜的萌少女。

  哈沃德在表演结束后来到他们桌旁,黎莎教他心灵恶魔魔印,还有制作魔印头带,以及在新月时使用的方法。

  “你是说那种恶魔真的存在?”哈沃德惊问。

  “歌词里提到的所有威胁都是真的,镇长。”黎莎说。“每一样都不缺。”

  第二天早上,阿曼娃和希克娃起床时,将身体挪开柔软的羽绒被时尽量轻,不惊醒了罗杰。但在充满摸包高手的吟游诗人公会里度过许多年后,罗杰早就懂得保持警惕的重要性。

  他保持规律的呼吸,假装在睡梦中转身,换个便于观察的角度,眯起眼能够看清楚女人点燃油灯、展开晨间锻炼等一切活动。但当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罗杰至少还能多眯上一个小时再起床坐着马车赶路,但很明显,眼下有些事情比睡觉更有吸引力——偷偷欣赏两位年轻漂亮的妻子锻炼——阿曼娃和希克娃只穿着半透明的睡衣,比练习沙鲁沙克时穿得更单薄。罗杰看着看着,一阵心神荡漾,于是在毯子下轻轻变换着姿势,调匀呼吸,给自己释放一点空间,一边想着自己有多幸运,一边吞下欢愉的呻吟。

  就像往常一样,这两个女人似乎有办法与他心灵相通,能感应到他的心灵变化。她们突然转过身来看他。罗杰来不及闭眼,被她俩逮了个正着。她们立刻停下动作,朝他走来。

  “不,拜托。”罗杰说。“别让我打断你们,我喜欢看。”

  希克娃看向阿曼娃,阿曼娃耸了耸肩,两人继续之前的姿势。

  “你们的沙鲁沙克与卡维尔教加尔德和汪妲的大不相同。”罗杰说。

  阿曼娃嗤之以鼻。“沙鲁姆的沙鲁沙克就像狼群对着月亮嚎叫,就连达玛的沙鲁沙克也不过是蟋蟀在唱歌。这,”她施展一系列招式。“才是真正的音乐。”

  罗杰集中精神,想着解放者洼地其貌不扬的草药师姐西·卡特,想象她脱光衣服的画面,直到勃起完全消退,这才跳下床来,走到阿曼娃面前,模仿她的动作。这些动作出奇的困难,即使对经常上台表演的人来讲也一样。罗杰可以倒立行走、滚翻、空翻,还学过适合从皇家舞会到乡村集会所有场合的舞蹈,但是沙鲁金会用到一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肌肉,需要比在球上演奏小提琴更高超的平衡感。

  希克娃笑道:“你做得很好,丈夫。”

  “不要骗我,吉娃。”罗杰笑嘻嘻地说道,确保她知道自己是在说笑。“我知道我做得很糟。”

  “希克娃没有骗你。”阿曼娃说着走来调整他的姿势。“你的姿势很好,只是缺少心中的自我。”

  “心中的自我?”

  “把你自己想成一棵棕榈树,在风中摇摆。”阿曼娃说。“你会弯腰,但不会折断。”

  “我很愿意这么做,”罗杰说。“只是我从没见过棕榈树。这和教我想象自己是妖精瓦罐没什么区别。”

  阿曼娃没有皱眉,但也没有微笑。在她眼中,沙鲁沙克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他收敛笑容,让她调整姿势。

  “你心中的自我就是连接你全身的无形线条,是天堂。”阿曼娃说。“它是平衡,但又不能单以平衡解释。它是无声无息之地,当你拥抱音乐时会坠入的境界,当你无视痛苦时的慰藉之源。”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继续雷克顿境内的一座座村落里表演同样的节目,说服村民放下对沙鲁姆的恐惧,然后为他们表演。罗杰对于不让妻子知道歌词中隐藏的讯息感到有点愧疚,但既然她们一开始也没说她们听得懂提沙语,他也就觉得理所当然——这也算不上背叛,自己只是在传播他们沙漠人的神话传说。

  每天早上,阿曼娃和希克娃都会拉着他一起练习沙鲁沙克,保镖安基德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观看。罗杰自己觉得倒不像是练武,更像是在表演,不过他玩得很开心。黎莎向他提过英内薇拉那攻击神经系统的致命招数,以及毫不费力就扣住她咽喉的独特手法。他妻子的课程里没有那些招式。尽管他有些进展,但还是没有熟练到学习复杂的高难度动作。

  “想学跳舞得先学走路。”阿曼娃说。

  离开克拉西亚控制的土地后,他们开始加紧赶路。车队还遭遇一次攻击——十几名强盗拿投掷矛和短弓突袭他们,试图分散注意,好让另外一批强盗抢夺一辆行李车。沙鲁姆却不吃那一套。他们死命抵抗,在对方撤退之前打死四名强盗,打伤好几个人。吓得那帮强盗还嫌逃得不够快,哪有人还顾得上打车队的主意。

  离解放者洼地不到一个星期路程时,他们终于放慢脚步,黎莎也有机会跟借宿的村落的草药师们进行更多的交流。尽管有些草药师与她通信多年,却素未谋面。在北耙村,她与自己通信多年的草药师相拥而泣,不过罗杰却只感觉到一股逐渐酝酿的紧张情势。这里的村民不太害怕沙鲁姆,这也让他们更难以控制事端。

  那天晚上,罗杰和两位娇妻在酒吧里表演完《月亏之歌》之后,现场传来一阵礼貌性的掌声,接着酒保叫道:“好了,来段《伐木洼地之战》吧!”不少人起哄呼应,伴随许多呼喊、捶桌子和跺脚声。

  罗杰压抑住一股想皱眉的冲动,差点取下他吟游诗人的面具。以前,他在所有表演场合都会演出那首歌,并以高价出售给吟游诗人公会。

  他望向妻子。阿曼娃却很体贴地建议:“想演奏的话就请演奏吧,丈夫。希克娃和我会回桌上去坐下倾听,我们很荣幸有机会听听这首描述我们新部族英勇事迹的歌谣。”

  她们顺势起身。罗杰在她们走过时亲吻她们,但是尽管她们逐渐习惯北地习俗,当众接吻对所有克拉西亚女人而言还是太过分了,除了达玛佳本人以外。

  我们的新部族。罗杰咬牙切齿。她们真的知道这是首什么歌吗?他没有蠢到在艾弗伦恩惠里演唱《伐木洼地之战》——那首歌对沙漠人的信仰是直接的讽刺。

  但如今他们已经离开艾弗伦恩惠,身处雷克顿的土地上,四周都是提沙人。他们有权得知北方的正义之师正日益壮大,有权得知他们也可以投靠自己的救世主。罗杰并不真的认为亚伦·贝尔斯就是解放者,就像他不认为阿曼恩·贾迪尔是一样,但如果人们需要别人带领他们在黑夜中寻求力量,继续存活下去,他依然认为魔印人是比沙达马卡更人性化的领导者。他不打算一辈子隐瞒这个事实。

  现在就是道出真相的好时机。

  慢慢地,他开始演奏。随着他沉浸在音乐中,恐惧和焦虑开始如同晨风中的恶魔灰烬般消逝。创作这首歌时,他感到无比自豪,而当他的手指演奏出熟悉的旋律时,他发现自己依然骄傲。《伐木洼地之战》或许没有《月亏之歌》那么强大的魔力,但他可以用这首歌在黑夜中形成一道防护网,阻挡恶魔接近,而且它还能鼓舞北地所有善良朴实的村民。这首歌已经广为流传,很可能在他死后依然会传诵下去,如同古老的英雄史诗传说般永垂不朽。

  他每次演奏都会陶醉其中,将妻子、沙鲁姆、黎莎和观众抛在音乐之外。准备好后,他开始唱歌。

  他刻意保持曲调简单,一方面让听众朗朗上口,一方面也还是为了自己着想。他的歌声比不上阿曼娃和希克娃,也赶不上他那鼎鼎大名的老师——艾利克·甜蜜歌。即使在艾利克成天买醉,遭人讥嘲为“臭酸歌”,经常还会唱到一半就忘词儿的时候,老师的歌声依然让罗杰无法望其项背。

  但他接受过顶尖歌手的训练,尽管欠缺肺活量和歌唱的天赋,罗杰还是可以用尖锐清澈的声音唱好一首歌。

  当流感肆虐

  带走当时草药大师布鲁娜

  她的学徒远在天边时

  伐木洼地陷入绝境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起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北方遥远的安吉尔斯

  黎莎收到噩耗

  老师去世、父亲重病

  洼地相隔一周的路程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没人带她穿越黑夜

  仅有吟游诗人的旅行魔印圈

  但那只能阻挡地心魔物

  却无法抵抗盗贼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孤立无援,只能等死

  地心魔物成群结队

  他们遇上浑身刺青之人

  徒手屠杀恶魔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他们抵达时,洼地几成废墟

  没有完整的魔印

  半数镇民非死即伤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魔印人鄙视绝望

  号召众人起身战斗

  只要在黑夜里并肩作战

  我们就会看见明天的黎明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他们使用斧头及长矛

  以屠刀与盾牌奋战一夜

  黎莎带伤者前往圣堂治疗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洼地人守护心爱之人

  尽管黑夜艰辛漫长

  战场如今人称魔物填场

  绝非没有理由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如果有人问为何日落时

  恶魔都在颤抖

  洼地人会实话实说

  只因人人都是解放者

  没人愿意藏头缩尾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奋力击杀恶魔

  迎接魔印人来到洼地

  “真正的解放者!”人群中有人叫道,不少人大声呐喊。

  罗杰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睁眼看见卡维尔气冲冲地朝他逼来。加尔德跳起身来,挡在两人之间。身形巨大的伐木工比对方高八英寸不止,重过一百磅还多。他抓起卡维尔,一时之间似乎取得上风,但是训练官扭转他粗壮的胳臂,加尔德痛得大叫,身体随即腾空而起。卡维尔不再理他,加速冲向罗杰。

  汪妲本能地伸手拿弓,但发现自己距离过近时,她毫不迟疑地徒手攻向训练官。她站稳脚步,小心防守,同时施展迅速又有效率的拳脚招式,明智地避免贴身扭打。她比加尔德多撑了几秒,接着卡维尔架开她的拳头,以手刀击中她的喉咙。他趁她窒息一刹那抓住她的手臂,近身扭转,将她整个人摔倒在桌子上,当场把桌子撞成两半。汪妲和着一堆木屑、麦酒以及碎玻璃摔落在地上。

  酒保拿出棍子,所有人都开始奔走呼号,但是他们都来不及帮助罗杰。他手腕一翻,手中多了把飞刀,但在卡维尔逼近时手忙脚乱,吓得把飞刀掉落在地。

  接着安基德突然现身,勾住卡维尔的腋窝,将他的冲势转为摔掷的力道。训练官很熟悉这招,迅速侧步跨开,双脚扎稳马步。他以克拉西亚语吼了一句话,同时狠狠出脚,紧接着补上一拳。这两下全都从安基德身边擦过,他避开那一脚,抓住卡维尔的手腕化解那一拳,另一手突然出击,重重击中训练官的肩窝。安基德放开他的手,训练官的手臂无力地瘫垂下来。卡维尔以另一手出拳,结果仿佛击中一堆烟雾。安基德轻飘飘滑出数步,躲过训练馆的攻击范围,轻易出手击中卡维尔的另一边肩膀,接着移形换位,一脚踢在他的后膝弯处。

  他踏着骇人的轻松步伐来到训练官身后,扣住软瘫的双臂,将他压在地上。卡维尔面容扭曲,肌腱剧痛,但一声不吭。安基德一如往常般沉默,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够了。”阿曼娃说,宫人立刻放开训练官,后退一步。卡维尔转向达玛丁,咬牙切齿地以克拉西亚语申辩。罗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狂热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阿曼娃以提沙语回应,语气冰冷。“如果你或任何沙鲁姆胆敢碰我丈夫一根寒毛,训练官,你们就会永远待在天堂门之外。”卡维尔目眦欲裂。他额头抵地,但神情依然义愤填膺。

  阿曼娃转向罗杰。“还有你,丈夫,今后再不能演奏这首歌。”

  罗杰无须借助金牌获取勇气,单靠他心中的愤怒就足够了。别人没资格告诉他可以演奏什么,不能演奏什么。“不能才怪。我不是圣徒,没资格告诉人们该信什么,只负责讲故事,而这两首歌都是事实。”

  阿曼娃额头上青筋突起,一股无名之火蹿上眉梢。她无声地点点头。

  “那我父亲将会得知此事。卡维尔,挑选最强、最快的戴尔沙鲁姆。我要写一封信,让他交到沙达玛卡手中,绝不能假手他人。让他带两匹马,除非造成阻碍,不得浪费时间去猎杀阿拉盖,沙拉克卡的成败或许就取决于他的速度。”

  卡维尔点头,翻身而起,奉命行事。但黎莎起身站在他面前,双手交叉胸前。“他赶不回去。”她警告道。

  “什么?”阿曼娃问。

  “我已经给你的沙鲁姆下毒了。”黎莎说。“毒药的作用远比我加在他们汤里的解药要持久。这里离你们距离最近的盟友都要好几天的路程,少了解药,你的手下还没跑到半路就死翘翘了。”

  阿曼娃凝视黎莎很长一段时间。罗杰也怀疑她是不是只是吓唬一下沙漠人。当然不是。黎莎做得出很多事,但是下毒害人?不可能。

  阿曼娃眯起双眼。“卡维尔,照我的话做。”

  “我不是在虚张声势。”黎莎警告。

  “不,”阿曼娃点头。“我相信你不会的。”

  “而你还是会派人去送死?”黎莎问。

  “是你害死他的。”阿曼娃说。“我是为了保护他在艾弗伦恩惠里的同胞而做必要之事。我会为他掷骰子,帮他准备草药,但如果你真的下毒,而我猜不出解药,他就会升入天堂。而当你走完孤独的旅程,将接受造物主的审判,他的灵魂将会站在天平的另一端与你决战。”

  “这件事情过后,我们两个都不可能清清白白地去见它。”黎莎说。

  “你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恐吓、迷惑这些人是没有用的。只要我父亲想夺走他们的土地,那他们的土地就守也守不住。这些人会变得更坚强,并且有我父亲授予他们取得荣耀与进入天堂的资格。”阿曼娃轻弹手指,训练官马上离开。酒吧里有几个人蠢蠢欲动,但卡维尔露面挑衅,他们立刻明智地让开。

  又瞪了罗杰一眼后,阿曼娃和希克娃愤然离去,与安基德一起回房。罗杰悲伤地看着他们走上楼梯,消失在眼前。我决不可能不再演奏《伐木洼地之战》,但我没必要在舞台上告诉她们。他知道演出到一半突然遭人冷落是什么感觉。

  心情平静下来后,罗杰发现自从返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其他洼地人独处。汪妲和加尔德看起来心理伤害远比身体严重,因为他们一直默默站在一旁。

  “刚才真是太可怕了。”罗杰说。

  “你运气好。”黎莎说。“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月亏之歌》告诉人们远离克拉西亚人是一回事,但在他们面前歌颂另一个解放者又是另一回事了。你这样做与唾弃他们所信仰的神祇有什么区别。”

  “那我们应该假装《伐木洼地之战》从来没有发生过吗?”汪妲大声问道。“我们的努力毫无意义?假装我爸就这么死了,而不是拖一堆木恶魔与他同归于尽?假装魔印人没有做歌里所描述的那些英雄事迹?”

  “我已经受够了假装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了。”加尔德说。

  “当然不是这样。”黎莎说。“但我们在路上孤立无援。很快我们就会回到洼地,在那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哎,大家都没事吧?”旅店老板送上刚倒的饮料。他身边跟着北耙镇镇长盖瑞,以及当地草药师妮可儿。

  “还过得去。”罗杰说着请他们坐下。“要是我没差点死掉,黑夜就不够精彩了。”

  盖瑞眨了眨眼,不过还是和妮可儿在一边的座位上坐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说他们是跟你们来的,但看起来你们比较像是跟他们来的。你们是他们的囚犯吗?”

  罗杰知道他们在等他回应,但他觉得麻木、脑袋混乱,答不上来。黎莎摇了摇头。他很高兴有让她代表发言,至少在她开口说话前是如此。

  “我们很安全,镇长。”黎莎说。“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你们暂时帮不上忙,那个白衣女子是克拉西亚恶魔头子的女儿……”

  罗杰神色一凛,身体前倾。小心说话。他心想。

  “……也是罗杰的妻子。今晚过后,这些战士绝不敢在没有沙达玛卡的命令下伤害我们,而那道命令一时之间还不会下来。到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洼地,比北耙镇的镇民更有能力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镇长大声问道。“你们告诉我们一个事实,然后唱另一首歌传递另一个事实,现在又有第三种版本?”

  “意思就是克拉西亚人马上就要进攻了。”黎莎说。“只要你们没有蠢到出手抵抗,他们或许不会像在来森那样残暴,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所有男孩都会被抓去接受对抗恶魔的奴化训练,所有男人都会变成奴隶,所有女人都会被虐待。你们的小镇会有沙漠武士巡逻,所有人都要服从他们所谓的《伊弗佳》律法。”

  “她是在提醒你们趁有机会时赶快往北边跑。”厄尼解释道。“你们就处在他们进军的必经之路上。聪明的话,你们就该赶紧收割所有成长中的作物,打包所有财物,远离信使大道。”

  “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盖瑞问。“我家族一直以来都住在北耙镇,大部分镇民也一样。难道就这样放弃家园吗?”

  “没错,如果你们重视性命胜过土地。”黎莎说。“如果想要拥戴你们的公爵,那就逃到雷克顿城里去,希望他们会收容你们。几个月前我就派人去警告他们了。湖中的城市应该很安全,至少暂时还守得住。”

  “我只见过一次雷克顿湖,把我吓得直哆嗦。”盖瑞说。“我想我们不适合住在那么一大片水上。”

  “那就去伐木洼地。”黎莎说。“我们还没有扩张这么远,但是还在持续扩张。我们不会拒绝任何投靠过来的难民,且允许人们保有原来的聚落和村镇长。我们会分配上好的土地给你们,以及安全的魔印,还会给你们提供各种先进的魔印武器,训练你们使用它们。要不了多久,洼地就会成为除了密尔恩欧克公爵的堡垒之外最安全的地方。”

  “不管哪一种情况,所有适合战斗的男人都会被迫去对抗根本不该对抗的东西。”盖瑞一口啐在酒吧地上。

  “喂!”旅店老板叫道。

  “抱歉,辛姆。”盖瑞说。“没有不敬的意思,佩伯女士,但是北耙镇民都很单纯,不想和洼地人一样成为恶魔杀手。”

  “绑架克拉西亚公主或许比较容易。”辛姆说。“拿本镇当作赎金。那些黑袍混蛋很剽悍,但我们人多力量大。”

  “你们不会想那么做的。”罗杰说。

  “他说得对。”黎莎说。“胆敢碰她一根寒毛,克拉西亚人就会杀光北耙镇所有男女老幼,然后烧成灰烬。伤害达玛丁是唯一死刑。”

  “他们得抓到我们。”辛姆说。

  罗杰瞬间抽出飞刀,抓起辛姆的衣领,将他押在桌面,刀刃在喉咙上划破一条血痕。

  “罗杰!”黎莎叫道。但他毫不理会。

  “别管克拉西亚人。”罗杰低吼道。“你们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是我老婆。”

  辛姆吞咽一大口口水。“我喝多了,半掌大师。我不是认真的。”

  罗杰轻哼一声,放开对方,飞刀转眼消失。

  盖瑞拉起辛姆。“去清理吧台,闭上你那张鸟嘴。”辛姆立刻点头,慌忙跑开。盖瑞转向罗杰。“很抱歉,半掌大师。每座村落都有些人脑袋不开窍。”

  “嗯。”罗杰还在冒火,情绪有些激动,不过已经像一位正儿八经的吟游诗人那般和善,坐回座位上。

  “没人逼你一定要去哪个地方。”黎莎对镇长说。“但是待在这里就得面对一场你们无力对抗的暴风。你看到一个愤怒的沙鲁姆有多厉害了,想象一万个沙鲁姆外加五万个来森奴隶有多可怕。”

  盖瑞吓得脸色发白,不过点了点头。“我会考虑考虑。今晚请好好休息。从现在到你们明早离开之前,不会有人蠢到挑起任何事端。”话一说完,他推开椅子,扶起妮可儿,然后离开旅舍。

  “那家伙今晚肯定会做噩梦。”伊罗娜说。

  “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黎莎说。

  这时一名全副武装的年轻沙鲁姆和卡维尔走进旅店,手持长矛和盾牌。两人朝阿曼娃的房间走去。几分钟后,年轻战士冲下楼来,如箭离弦般窜出门口。

  “你不会真的给沙鲁姆下毒吧?”罗杰问。

  黎莎瞧他片刻,接着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沿着吧台旁的走道前往自己房间。汪妲紧张地跟在身后。

  罗杰叹了口气,拿起面前一杯麦酒,分三口喝个精光,冰凉的液体自嘴角淌下,流到下颌。“我还是得回去面对老婆。”

  厄尼抬头看他,以偶尔责备女儿时用的口气说道:“你是个很棒的小提琴师,罗杰,但身为丈夫,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加尔德陪罗杰回房,以为会看到守在门口的安基德,但是宫人却不见踪影,这表示他在房里。这种情况更令他不安。

  “要我送你进去吗?”加尔德问。

  罗杰摇头。“不,没关系。你保持警戒,以防有哪个蠢蛋听辛姆的挑唆跑来绑架阿曼娃。里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加尔德点头。“我就待在走廊上。如果听见什么动静,我会立刻破门而入。”

  罗杰脑中浮现一个画面,十五年前石恶魔打烂父亲旅店大门时木屑纷飞的景象。罗杰毫不怀疑加尔德同样能够毫不费力地打烂沉重的木门。

  谁都没有说出刚才那一幕残酷的事实。卡维尔像收拾小屁孩一样把加尔德打得满地找牙,而安基德也同样轻松地收拾掉卡维尔。尽管这个鲁莽的伐木工经常惹他生气,罗杰还是不希望他做无谓的牺牲。如果他没办法在不动粗的情况下离开那间房,他多半也无法离开了。

  罗杰假装整理上衣,实为从金牌中索取一些勇气和亲人的保佑。他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都需要一些东西来面对坎坷的人生。”艾利克在罗杰问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时说道。“而我年纪太大,不能只听吟游诗人说故事。”他伸手握住门把。

  进门之后,罗杰立刻注意到安基德站在门边,双手交抱胸口。一如往常,宫人似乎根本没看罗杰一眼。

  阿曼娃和希克娃换上鲜艳的丝绸,罗杰直觉这是个好兆头,不过她们在罗杰进门的时候对他怒目而视。

  “你和黎莎在背后向我们捅刀子。”阿曼娃说。

  “怎么这么说?”罗杰问。“你父亲知道我们并未臣服他。他提出和平协定,我们还在考虑。我没有宣誓要维护他所有的利益。”

  “不维护他的利益和反抗他是两回事,丈夫。”阿曼娃说。“我父亲不知道你在宣扬那个冒牌解放者的故事,也不知道黎莎女士会对他的战士下毒。”

  “你父亲很清楚魔印人的事迹,以及他和洼地的关系。当初他来到洼地时,我们就已经告诉他了。”罗杰压低眉毛。“而你没资格数落别人下毒。”

  尽管阿曼娃没有扯下面具,但是罗杰从她没有立刻说话这点直觉自己说到她的痛处了。

  “但你教你的同胞逃走。”阿曼娃说。“而我们根本没有进攻的计划。你教他们打包行李,前往大绿洲城,或是逃往你们洼地,壮大你们部族的势力来对抗我们。”

  罗杰火气又上来了。“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们谈话?”

  “阿拉盖霍拉告诉我的,杰桑之子。”阿曼娃说。

  “造物主啊,我受够了你那些隐晦的答案和那些可恶的骨骰!”罗杰吼道。“你把骨骸的训示看得比人命还重要。”

  阿曼娃再度停顿,保持冷静。“或许等你回到洼地之后,面对你亵渎的行为,我们或许无能为力,丈夫,但是我们不会继续在城镇过夜了。即使当我们抵达洼地,希克娃和我也不会去唱你那首对艾弗伦不敬的歌曲,也绝不会允许你在我们面前演唱。”

  罗杰耸肩。“我也没逼着你们唱。但我参与过伐木洼地之战,妻子。我亲身经历,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不会只因为这样会降低你父亲的威信,假装那场可歌可泣的战争没有发生过。如果他真的是上天所指定的解放者,这根本无关紧要。如果他不是……”

  “他必须是。”阿曼娃嘶吼道。

  罗杰耸肩微笑。“那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是吗?”

  “我父亲是艾弗伦亲自选定的代言人。”阿曼娃说。“但奈的力量强大。如果各部族子民都不肯效忠,他还是有可能失败的。”

  罗杰再次耸耸肩。“这些并非他的子民,至少现在还不是。如果要让他们成为他的子民,他必须赢得民心。沙拉克卡来临时,我会与恶魔对抗。但我效忠于谁,此刻还未定论。”

  阿曼娃嗤之以鼻。“你有很多优点,杰桑之子,但你不是战士。”这话仿佛出其不意地甩了罗杰一巴掌,气得他差点抹下吟游诗人虚假的面具,直接跟她翻脸。他站起身来,吹胡子瞪眼的,就连阿曼娃也被他勃然大怒的表情吓得连连后退。

  “作为你丈夫,我命令你跟我来。”他说,拿起琴弓和小提琴,转身冲出房间。

  安基德立刻上前阻挡他的去路。

  罗杰直接走到他面前,侧头直视宫人死气沉沉的双眼。“妻子,叫你的阉驴退下。”

  罗杰在安基德眼中看到一丝暴怒的神色,不过那个眼神一闪即逝。“不会说我们的语言,看不起我的红发。你这个烂屁眼的大混蛋!你每个字都听得懂。所以要么就杀了我,不然就给我退下。”

  第一次,宫人开始面露暴怒——一股跟卡维尔扑向罗杰时差不多的怒海狂涛。但罗杰毫不在乎,以同样愤怒的目光瞪着他。

  “安基德,退下。”阿曼娃说。宫人面露惊讶,但立刻让开。罗杰打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踏上走廊,把加尔德给吓得跳了起来。

  阿曼娃和希克娃在他朝楼梯走去时跟了出来。“你疯了,你要去哪里?”阿曼娃大声喊道。但他根本懒得回答。

  下楼时,酒吧的镇民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镇民坐在吧台前。他们惊讶地看向罗杰,接着瞪大双眼看着身穿鲜艳半透明丝绸的克拉西亚女人。

  “丈夫!”希克娃叫道。“我们穿的都是睡衣!”

  罗杰头也不回,穿过酒吧,拉开前门的门闩。

  “喂,你到底发什么疯?”辛姆叫道。

  但罗杰也没理睬他,大步走了出去。

  就和大部分提沙村落一样,旅店位于铺石板地的镇中广场边缘。附近许多建筑都有魔印走道通往旅店,方便镇民天黑之后聚在旅店里,但广场本身占地太广,难以在每个角落都加持魔印。石板会防止恶魔在广场中央现形,但风恶魔飞得高,自然会在攻击移动目标时,要注意避开这些绘有魔印的石板。其他恶魔偶尔也会从道路上晃到这附近来。

  旅店前廊外站着卡维尔和另外两名沙鲁姆,三人都全副武装。

  “别挡路。”罗杰推开他们,仿佛他成了有权命令他们的沙达玛卡一样,几位沙鲁姆在他走进广场时自动让开道路。罗杰看到对面有两个小型木恶魔正在测试建筑物的魔印,寻找魔印网的缺口。它们在听见罗杰的脚步声时停下来,简直就像两株扭曲的歪脖子树。

  当妻子跟着他来到前廊的屋檐下时,罗杰听见战士们大声吼叫起来,接着在他们全都偏开头去时偷着发笑。他的妻子都是解放者的血脉,而且已经结婚,任何胆敢偷看她们的身体的人将会遭受挖眼的酷刑。

  由于没穿魔印斗篷,他一离开魔印守护立刻被恶魔发现。它们随即开始缓缓朝他接近。罗杰毫不理会,轻松地扬起提琴。天空中,风恶魔的叫声划破黑夜。

  阿曼娃和希克娃在前廊栏杆前停步。“别再胡来了!”阿曼娃叫道。“赶紧回来!”

  罗杰摇头。“你没资格命令我,吉娃。还是你过来吧。”

  “《伊弗佳》禁止女人踏入黑夜。”阿曼娃说。

  “也禁止其他男人看见我们身穿透明的彩色睡衣和不戴面纱的真实模样!达玛佳规定要投石砸死这样的女人。”希克娃叫道。他回过头去,看见她弯下腰,试图遮掩自己。

  恶魔已经十分接近,张牙舞爪,准备开餐。罗杰毫无惧意,毅然转身面对它们,以残缺的手掌扬起琴弓。

  恶魔是受原始情绪所制的生物,控制它们的关键就在于控制它们的情绪。此时此刻,它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罗杰身上。罗杰利用这种感觉,加以强化,将这种专注转化到他的音乐之上。

  我在这里!他告诉它们。看清楚没有!

  接着他停止演奏,向旁踏出两步。恶魔摇头晃脑,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罗杰再度开始演奏,强化这种困惑的情绪。

  他去哪里了?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告诉恶魔。它们开始疯狂地左顾右盼,即使当它们的目光扫过他时,找不到他的沮丧感依然停留在它们心中。罗杰小心翼翼地绕到它们背后,戴上表情轻松的吟游诗人面具。

  “我也可以说《伊弗佳》同时要求你们要听从丈夫的命令。”他告诉妻子。“但《伊弗佳》没有遇过我们这种情况。绿地的女性吟游诗人会穿七彩服饰,而你们现在人在绿地。这样一来,英内薇拉得将所有住在艾弗伦恩惠之外的女人通通投石处死才行。”

  这时前廊栏杆后聚集了一群镇民。手持武器的加尔德、黎莎和拿着魔印弓的汪妲、加上一群镇民及三名沙鲁姆。两个女人迟疑片刻,接着阿曼娃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大步朝他走去,希克娃连忙跟了上来。

  “达玛丁,不要!”卡维尔叫道。

  “闭嘴!”阿曼娃大声道。“就是你的冲动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

  加尔德和战士跟着她们踏上广场,包括手里拿着长矛和盾牌的安基德。

  “待在栏杆后,加尔。”罗杰叫道。“其他人都一样,今晚我们不需要长矛。”沙鲁姆不理会他,直到阿曼娃朝他们挥手止步。他们才慢慢后退,但是随时准备在恶魔扑上来时,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营救。

  木恶魔注意到两个女人,但它们已经测试过广场四周的魔印,知道鞭长莫及。罗杰察觉对方这种情绪变化,立刻加以利用。他侧过脑袋,下颌稍微离开魔印,将音乐瞄准恶魔的方向。

  她们有魔印加持,他在妻子踏入没有魔印守护的区域时对恶魔灌输——你们动不了她们,否则,你们将会面对强光与剧痛,去找其他猎物。

  恶魔奉命行事,当阿曼娃和希克娃来到他身边时,罗杰旋律一转,拉起《月亏之歌》的前奏。响亮的回音增强了音乐的效果,她们随即在罗杰的带领下开始大声歌唱。借着这股力量,他在三人周围编织出一道音乐魔印屏障,让他们在地心魔物面前隐形。恶魔可以闻到他们的气息、听见他们的声音、透过眼角看见残影,但这一切感官的源头都消失了,它们的目光一再错过三人。

  不必担心攻击后,罗杰又增加了一层曲调,阿曼娃和希克娃立刻跟上,对着黑夜呼出嘹亮的召唤。慢慢地,罗杰抬起下颌,露出更多阿曼娃雕刻的魔印。他的妻子伸手碰触喉咙,调整颈链,配合他提高音量。

  音乐远远传出,吸引广场附近的居民趴在窗口或挤到前廊前。一盏盏点燃的油灯,在石板地上投射出微弱的温暖。镇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歌曲发生神奇的效力,引来附近所有恶魔。

  一开始还不是很多,但没多久,广场上就集结了十多头地心魔物。五头木恶魔扬起鼻子在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寻找看不见踪影的猎物。两头火恶魔又叫又跳,在广场上拖拽这橘色的火光,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音乐的来源,但又没法抗拒它的引诱。三头风恶魔也正盘旋在空中,猛禽的尖叫声在漆黑的夜空里回荡。两头田野恶魔低伏在地,腹部摩擦石板,试图掩饰行踪。甚至还来了一头砾恶魔——石恶魔体型较小的表亲,但依然比将近七英尺高的加尔德还雄壮。它站着不动,不枉负砾恶魔的名头,但罗杰知道它在利用所有知觉寻找他们,并会在找到猎物之后立刻行动。

  黎莎曾说起过心灵恶魔的邪恶力量,让人心有余悸,它能左右她按照它的意思说话和做事。或许小提琴音乐里拥有同样的魔力,罗杰心想。或许人类最初创造音乐就是为了模仿那种能力,这就是为什么某些曲子能让听见的人产生心理共鸣。

  《月亏之歌》就具有这种强大的魔力。在妻子第一次唱给他听时,罗杰就感觉到了,一种能和他的音乐产生融合放大效果的力量,但却……渐渐消失,因为数千年来没有使用这种力量的必要而被世人遗忘。

  现在,罗杰找到这股力量并带回人间。而且在他的导演下,这首歌的魔力源源不断地向恶魔发出召唤,让恶魔将注意力集中在永远都找不到的目标身上,无视周围的一切。如果要的话,加尔德和沙鲁姆可以直接上前砍掉恶魔的头。

  然而罗杰告诉他们,今晚不需要武器并不是讲谭普草故事。

  他开始进入第一段歌词的部分,阿曼娃和希克娃赞美艾弗伦的荣耀,编织他第一道法术,他和妻子在马车里练习过许多次的法术。唱到过渡的部分,也就是女人哼着音乐呼唤造物主时,恶魔已经忘记了找寻猎物,开始随着音乐舞蹈起来,就像镇民在庆典时听着音乐轻快地舞蹈一样。

  接着,罗杰开始演奏另外一段排练已久的旋律,他们进入下一段歌词。他开始在广场上轻松漫步,妻子紧随其后。恶魔就像小鸭跟着鸭妈妈下水一样在他们身后走成弯弯的一长队。

  他让这种情形延续到过渡的调子唱完,且第三段歌词开始,不过这里他增添了一个突出的音符,让妻子知道曲子即将出现的变化。这段歌词唱完后,恶魔已经站在他圈定的位置,三人同时转身,以一串尖锐的高音攻击恶魔,让它们如同遭鞭打的狗一样四下逃窜。

  当它们即将逃出音乐范围时,罗杰进入下一段歌词。地心魔物立刻收住脚步,如同试图观察猎物的猎人一样僵立在原地,以免惊动猎物。他轻而易举地让恶魔变得更紧张,直到它们忍无可忍,在广场附近疯狂奔跑,不断挥爪吼叫,迫切地想要找出音乐的来源,阻止它的魔力。

  罗杰继续支配它们,发出错误的暗示让它们一次次扑空。魔印网外有根老旧的拴马柱,他将音乐覆盖其上。

  我就在这里啊!来,攻击我吧!

  恶魔立刻尖叫着冲上去。田野恶魔率先扑倒,利爪在木柱上爪下深深的痕。风恶魔从天而降,攻击柱子,撞飞了一头田野恶魔。两头地心魔物在地上摔成一团,开始自相残杀。黑色脓汁飞溅在地上,风恶魔展翅升空,膜翼上布满裂痕。火恶魔朝拴马柱使劲喷火,柱子转眼间起火燃烧,照亮了广场。

  接着罗杰借助魔法让音乐从砾恶魔身上传出。一大群田野恶魔照样猛扑上去,但砾恶魔一把抓住一只,将它脑袋使劲摔到石板地上。然后返身抓住另一只的尾巴,像人甩动链球一样把它甩得转飞出去。另一头风恶魔照样飞速俯冲下来,不过在砾恶魔甩动田野恶魔旋转时改变了方向。它狠狠地抛出田野恶魔,在前廊魔印网上撞出一道刺目的闪光,随即坠落在地面上,浑身冒着浓烟,不再动弹。一头火恶魔吐出火焰唾液,砾恶魔的双脚立即着火,不过还是飞起一脚把火恶魔踢得翻着筋斗滚出广场,撞上魔印网时绽放出一阵耀眼的火光。火恶魔死翘翘了,砾恶魔的脚却安然无恙。

  罗杰面露得意之色——这些音律上的技巧以后可以传授给他人的——这些过渡的旋律以及对恶魔施展的“魔法”都是经过反复揣摩并且记载下来的旋律。其他演奏者或许无法达到我们三人组合的效果,但可以利用强记的方式学会召唤恶魔或驱赶恶魔的方式,也可以藏匿行踪或让它们发狂。

  但这些形而上的技巧跟罗杰与妻子合力施法时所感受到的形而下的强大魔力相比不过是些枝叶,他永远不可能真正记载下达到那些微妙效果的控制手法和心率。那些必须身临其境才能体会,不但因恶魔的种类而异,还要考虑环境变数,依据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

  这就是他一直没办法传授给学生的最关键的神韵。他回头看向他的两位身着鲜艳睡衣的吉娃,在她们吃惊的大而美丽的双眸中看见无限的敬意,伴着一抹恐惧。就连阿曼娃也情不自禁地取下了面具,脸上再也挂不住身为达玛丁那自以为是的淡定表情。她们可以模仿他,但创新和魔法无以复制,更不可能超越。

  还没完呢,我的爱。罗杰心想,继续回过头去面对恶魔。他采取掠食者的姿势,和妻子一同驱赶恶魔,将各类不同的恶魔都驱赶到一个不同的圆圈里。尽管歌词已经唱完了,但罗杰的提琴伴奏却还在继续,尽最大可能地拉长结尾的旋律,并提高音量,以阿曼娃和希克娃所能赶上最快的速度增加更多起伏变化。恶魔们挤作一团,朝不同的方向胡乱挥爪,面对诱导他们锁在一团的力量充满莫名的恐惧,众恶魔争先恐后地往中间挤,根本不敢掉头逃跑,以免被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将自己猎杀。

  接着罗杰开始痛下杀手,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用琴弦拉出极其刺耳的声刀朝不同方位的恶魔堆飞去,恶魔就像真实中被来自不同方位的刀刃所伤,刀刀伤透肺腑。它们纷纷仰头尖声哀嚎,有些摔倒在地,撕破自己的脑袋,仿佛想要挖出自己躯体里那致命的声音,或是刺入体内的冰刃。就连天上的风恶魔也哀鸣声声,但是音乐如影随形,让它们无处遁形,只能烦躁地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在抵抗中扭曲着死去。

  罗杰抬起头,再次改变拉弦的方式,如魔印利箭将中魔的风恶魔射落夜空。

  风恶魔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但罗杰和妻子根本不在音乐指引的地点——在旁边一段距离外,而且位置低了好几英尺。风恶魔就像寻求解脱一样,以惊人的力道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岩,空心的骨头在撞击中化为碎片,转眼之间粉身碎骨。

  接着他转向大声呼救的木恶魔——仿佛十二级强风中被吹得即将连根拔起的树木。

  罗杰想到吞火人,安吉尔斯里假装吞火,接着又用酒精和火星将火吐出来的吟游诗人。吟游诗人将之视为“低级”的表演——用以掩饰欠缺天赋的危险演出。表演吞火的吟游诗人常常会受伤,而且在森林堡垒里,除了特殊表演场合外,吐火是犯法的行为。那通常是帮知名吟游诗人暖场的开场表演。

  现在就让火恶魔帮我做开场的吐火表演吧。罗杰在驱使火恶魔对木恶魔吐火时想到。火恶魔瞄准木恶魔喷火就像汪妲搭弓放箭一样举手即来。

  木恶魔立刻着火,与砾恶魔不同之处在于,木恶魔根本扛不住恶魔火。它们惨叫着拼命挣扎,冲过去抓起火恶魔将其立毙杖下,但一切都于事无补了。它们在墨烟凝聚成浓密恶臭的乌云中倒地不起,化作一堆焦炭。

  最后收拾的是砾恶魔,身高将近八英尺的它们,极其雄壮,表皮布满如同河卵石般的坚硬外壳。它像雕像般耸立在广场上,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惨死,四处搜寻着掠食者的身影,找寻自己的逃生之路。但罗杰只是得意地微笑着,心知它正在拼命找寻逃脱厄运的出路。

  三人组开始绕圈,强化声音的变换和迷惑性力量,声音在飘摇不定中越来越高,同时露出越来越多的扩大魔印。恶魔开始恐怖地嚎叫,以利爪捂住脑袋,中魔一般地剧烈摇头。但罗杰三人的圈子越来越小,让恶魔被四面八方包围的音乐海浪困死在恐惧中。恶魔身躯摇晃,接着趴倒在地,发出如同哭泣般哀怨的死亡之声。

  这时就连广场四周的镇民都已捂住耳朵。罗杰自己也脑袋呜呜作响,双耳膜隐隐作痛,但他忽略痛苦,下颌完全离开小提琴。

  砾恶魔身体完全趴在地上抽搐着,发出一声如同山体滑坡般的哗啦声响。厚厚卵石的外壳开始崩裂成许多碎石屑——死也算是它的回归。

  罗杰的琴弦拉出一个一个完美的惊叹符,声音立刻止住,两位妻子也跟着收住歌喉——广场上陷入一片死寂,罗杰很放松地保持拉弦的姿势,闭上眼享受这一刻欢呼前的宁静……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