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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维林

“倭拉帝国大军主要有三种士兵,”哈力克兄弟骑着矮种马,随着马背起起伏伏,他说话的声音也忽高忽低,“征召的市民,称为自由剑士;数量居多的奴隶士兵,称为瓦利泰;柯利泰则是经过特训的奴隶精英,武艺高强,令人闻风丧胆。五百年来差不多都是这样。”
返回高塔的路上,他应维林的要求,连续不断地讲了几个钟头,倾吐出他所知道的关于倭拉帝国的一切。“单个士兵组成营,营组成师,满员为八千人。一个典型的倭拉师包括自由剑士和瓦利泰,以及配属的机械师和柯利泰。三个以上的师组成军团,由将军统率……”
前一夜,可怕的幻象将维林击倒在沙滩上,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并坚持立即动身返回。幻象虽来势汹汹,但持续时间极短,而且尚未散尽的寒意也没有以前那般锥心彻骨。不过,幻象消失后,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不适感,结论是肯定的:有极其恶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与诺塔和瑟拉匆匆道别,因为感觉到他们惶恐不安,临走前只好违心地说了谎话。“可能没什么,”他说,“只是我年纪大了,容易紧张过头。”
“烧了!”他走向门口时,小萝伦兴奋地蹦蹦跳跳,像唱歌一样喊道,“房子烧了!人烧了!坏人把什么都烧了!叔叔要去杀他们!”
维林叫醒了奥文队长。不出意料的是,队长慌慌张张地穿靴子时,他的帐篷里探出了俄尔赫女人的脑袋。“战斗号令,”维林对他说,“两翼设斥候。人手一根火把。再派一队人马去沙滩,到那儿的小屋子里找一个人。他跟我们一起走。如果他拒绝,就捆在马上带来。”
“将军这个级别一般提拔自人数少但家资巨万的统治阶级,”哈力克说,“他们是倭拉社会当中仅有的红衣阶层。尽管特权地位赋予了他们统率千军的机会,但也只有领军经验丰富的人才能担任将军……”
“他们为什么而来?”维林插嘴,“他们要什么?”
哈力克思索了片刻,可能是在酝酿一个长篇大论的答复,但看见维林的表情,他立刻言简意赅地答道:“我认为,他们什么都要。”
他又开始介绍倭拉帝国议会的运作,维林却摆摆手:“暂时说到这里。”
达瑞娜小姐始终沉默地骑在马上,听着哈力克的讲述,掩饰不住满眼的忧虑。“我知道这种反应也许有点过度……”维林还没说完,她摇了摇头。
“我相信大人的……判断。”
“很抱歉,我必须请求你……”
“今晚,”她说,“等我们回到塔里再说。”
“是不是太远了?”
“确实不近,但我以前做到过,那还是在宗老大屠杀之后,频繁发生暴乱的时期。父亲担心疆国四分五裂。”
“感谢小姐。”
“等我带回了平安无事的消息,再感谢我吧。”
“我真心希望如此。”你尽可抱有希望。盘绕在脑海中的疑虑嘲笑他。你知道她会带来什么消息。
***
天空已然破晓,马蹄声在砾石路面上清脆回响,北塔院门大开,迎接他们归来。维林翻身下了赤焰的马鞍,强打精神,召唤阿达尔队长。
“大人。”队长简短地打了声招呼,他神色严峻,显然仍为维林可能解除他的职务而难过。
“发出集结号令,”维林拾阶而上,走进高塔内,“全体北疆戍卫军立刻在此报到。另外送信去俄尔赫和瑟奥达,守塔大臣要求他们尽可能多地派兵过来。”
“大人……”
“快执行命令,拜托了,阿达尔。”达瑞娜经过队长身边,匆匆走上楼梯,“我需要几个钟头的时间。”她对维林说了一声,便消失在拐角。
维林疲倦不堪,颓然坐进领主的椅子里稍事休息,阿达尔四处走动,高声下令,吵得他不胜其烦。我还能再来一次吗?他心想。搁在膝上的帆布包越发沉重。
“维林?”艾罗妮丝裹着披肩站在他面前,因为石头地板寒冷刺骨,还趿了一双拖鞋。她疑惑地瞪大眼睛,频频望向人喊马嘶的塔外。维林看到她的手指上沾了不少干结的颜料。
他向妹妹伸出手来,艾罗妮丝走上前,伏在他膝上。“出什么事了?”她小声问。
“看来我母亲确实是非常睿智的女人,一再言中。”他笑着说。艾罗妮丝抬眼望他,眉头紧皱。他撩开挡在妹妹眼前的发丝。“总会有战争的。”
***
“王宫已成废墟。”达瑞娜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泪痕未干。不过,她报告情况时咬字清晰,声音平稳。“街上的尸体堆积如山。倭拉战船挤满港口。几百人在码头上排队,个个披枷带锁。”
维林在楼上的房间里召集会议。阿达尔队长抱着胳膊,站在窗边。凯兰兄弟——达瑞娜坚持邀请他与会——坐在她身边,神色忧虑。在场的还有维林请来的第四宗的霍伦兄弟,他抱着一堆卷轴,瞪着达瑞娜,毫不掩饰眼里的恐惧。维林建议过她,在尚不清楚内情的人面前,尽量不要暴露天赋,但她不听。“我看过那么可怕的景象,保密也不起作用了。况且,我早就怀疑,很多人已经知道了。”
坐在角落的是哈力克兄弟。身为北塔的案卷管理员,他没有记录会议内容,但维林知道他记得住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稍后自会抄写在案。艾罗妮丝坐在维林身边,从昨晚开始,她的双手就抖个不停,此时她十指紧扣,借以掩藏内心的恐惧。她为艾卢修斯担心,维林心想。还有本瑞宗师。
“疆国禁卫军呢?”他问达瑞娜。
“我没看见他们,大人。某些地方有都城戍卫军进行了抵抗,但毫无用处。”
“国王呢?莱娜公主呢?”
“我尽量在王宫内多查看了一阵子,只能看到尸体和焦黑的残骸。”
维林点点头。达瑞娜疲惫不堪地坐了下去,悲伤地垂着头,凯兰兄弟握住了她的手。“队长,”维林说,“我们的兵力有多少?”
“目前响应号令的有两千多人,大人。余下的将在七天内到达。我手头的北疆戍卫军有三千,要等外派出去的队伍回来报到才能满员。考虑到路程,可能需要两周时间。”
“兵力不够,”达瑞娜说,“我看到的敌军数量肯定有我们的六七倍,即便算上瑟奥达和俄尔赫的战士也不够。”
“征召范围还要扩大,”维林对阿达尔说,“凡达到参战年龄的,包括矿工和渔民,一律响应集结号令。”
阿达尔缓缓地点头。“遵命,大人。”他紧咬牙关,犹犹豫豫地说。
“有问题吗,队长?”维林问他。
“队伍里已经有些怨言了,大人。”
“什么怨言?”
“他们不想去。”见阿达尔沉吟半晌,凯兰兄弟替他回答,“半数士兵出生在这里,一辈子没去过国内。而另一半人也不愿意再回去。他们的疑问不无道理:为那片土地而战的理由何在?当我们面对部落的进攻,他们也没有出兵救援。这场战争与他们无关。”
“等倭拉人来了,战争就与他们有关了。”不等维林发火,达瑞娜抢先说道,“我看透了他们的灵魂,那是贪婪和欲望的光。他们绝不仅仅满足于征服瓦林斯堡,或是库姆布莱,或是尼塞尔。他们一定会来,夺走我们的一切,苟全性命的人全都沦为奴隶。”
维林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也许你可以对他们说说,小姐,”他说,“我觉得你的话很有分量。”
她点头应承:“当然,大人。”
维林扭头对队长说:“再有怨言,必须严加惩处。本人治理北疆,是奉国王的命令,不需要经过他们许可。这场战争与他们有无关系,我说了算。”
“人数的问题仍需要考虑,大人。”霍伦兄弟在羊皮纸上写了一串数字,递到维林面前。
“直接说。”维林命令这位胖乎乎的兄弟。
“征召范围扩大后,我估计兵力可达两万,俄尔赫和瑟奥达人已经算在内。我们的港口仅有一艘战船,商船的数量也就是六十出头,其中有半数已经出海。运送这么多人马到疆国内,外加武器和补给,至少需要四个来回。”
“而且不能遇上风暴。”阿达尔队长补充道。
“不必,”维林说,“我们不坐船,我们步行。”
达瑞娜慢慢抬起头:“从北疆到国内只有一条陆路。”
早先他在查看地图时,目光掠过代表北大森的大片黑块,血歌忽然清晰地奏响。这个调子唤醒了沉睡的记忆:那是一个遥远的夏日,一位盲眼的女人,一处林间空地。“我知道。”
***
他们在镇子外面建起军营,用来接纳日渐壮大的军队,征召来的士兵很容易就被分配到指定的队伍。前守塔大臣艾尔·默纳坚持每年全军集结四次,确保军队的纪律不松懈。新兵来源复杂,有工匠、矿工和劳工,由于生计中断,很多人公开表示不满,不过阿达尔队长行动迅速,掐灭了不少暴乱的苗头。而每到一批士兵,达瑞娜就重复做一次演讲,减轻他们对于此次集结远征的疑虑。“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会问,‘如果守塔大臣艾尔·默纳还在,他会怎么做?’”她说,“作为他的女儿,我告诉各位,他一定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必须战斗!”
训练新兵的任务,阿达尔交给了北疆戍卫军,他挑选出一批在对抗部落的战斗中表现出众的士兵,晋升为军士或小队长。尽管北塔的所有铁匠、裁缝和鞋匠已经夜以继日地生产军队所需的武器、盔甲和靴子,但装备匮乏仍是个问题。维林非常清楚,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地增强军队的战斗力,可远征的必要性一天强过一天。瓦林斯堡一日之内就沦陷了,敌军接下来会攻打哪里?达瑞娜提议,如有必要,她可以每天探查疆国内的情形,但自从上一次使用过天赋后,她元气大伤,维林认为最好还是养精蓄锐。“等我们穿过森林后,”他说,“那时你再飞。”
“您就这么自信,他们一定会允许我们通过吗?”达瑞娜问。他们正在视察营地,维林希望尽可能多地出现在士兵面前。“我父亲是唯一有权进去的疆国人,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携带武器,还有同伴。”
他只是点点头,脚步不停,目光投向了两个手持木剑对打的人,许多人围在旁边看热闹。个子较高的那人击飞了对手的木条,然后起腿横扫,将对手掀翻在地,一整套动作流畅自如。高个子把落败的新兵拉起来,张开双臂,咧嘴大笑。他身材健壮,一头长发扎在脑后,垂落至背心处,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津津滑溜溜的,结实的肌肉微微闪光。“四个了!还有谁来?”
此人武艺高超,年纪却不大,维林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一帮胆小鬼!”见无人应战,他哈哈一笑,冲围观的士兵嚷道:“来吧!打败我就赏三枚银币!”他说完又纵声大笑,发现维林后,立刻收敛了狂态。他微微咧嘴,眯起眼睛,血歌透露出令人不快的真相。
“不如您来试试,大人?”年轻人持剑致敬,继而喊道:“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普通船工一点面子,咱们点到为止?”
“改天吧。”维林说着转身走开。
“来嘛,大人!”年轻人又喊了起来,语气微变,“可别让周围这些好汉误以为您害怕了。好多人都在猜测,不知道您为什么不佩剑。”
一名北疆戍卫军士兵上前一步,正要斥责那人,维林摆摆手,让他退下。“你叫什么名字,先生?”他走进入群中,脱去斗篷。
“回大人,我叫达文。”那人鞠了一躬,答道。
“船工是吗?”维林把斗篷递给达瑞娜,弯腰捡起一根木条,“你的武艺可不是砍木头砍出来的。”
“工作之余,人总有爱好嘛,您不觉得吗?”
“没错。”维林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达文藏得很深,但维林看到了——那压在心头的仇恨。
达文一眨眼,只见维林手里的木条向上一挑,似要攻向头部,忽又避开他的格挡,猛地刺中了空门大开的胸口。达文连连后退,双臂乱舞,企图保持平衡,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顿时乐开了花。笑声中,有硬币叮当作响,那是人们在瓜分赌注。
“别看对手的眼睛,”维林说着,向达文伸出手,“我的宗师给我上的第一课。”
达文没理会维林的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来一次。说不定我也给您上一课。”
“不必了。”维林把木条扔给那名戍卫军士兵,“他可以当军士。让他教兄弟们练剑。”
“随时恭候您,大人!”达文在他身后高喊。维林从达瑞娜手里接过斗篷,走开了。
“当心那小子,”达瑞娜告诫他,“我认为他有伤害您的意思。”
“情有可原。”维林喃喃应道。
***
例行巡视完毕后,他看见艾罗妮丝正在他的帐篷外面。维林和士兵们住在一起,在营地边缘搭了一座帐篷。妹妹手拿画笔,正对着画架涂抹。她从塔里的木匠那儿借来一套工具,发明了一种可以活动的三脚画架,很容易就能收起来,变成不到一码长的木块。她成了营地里的常客,每天肩上挎着一包画笔,胳膊下夹着画架,走来走去,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画。她最近画的是营地的全景,每一座帐篷和每一处围场都表现在画布上,其细节之精准,至今仍令维林惊骇莫名。“你怎么做到的?”他好奇地站在妹妹背后张望。
“跟你做别的事情一样。”艾罗妮丝转过身,用蘸了酒的软布清洗刷子。维林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他扬起眉毛,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们为此已经争论过太多次。“还要一周,甚至更久。”
“穿过森林,进入疆国。我们到了之后怎么做,你应该有计划了吧。”
“是的。我打算打败倭拉人,然后回家。”
“家?你已经把这里当家了吗?”
“你没有吗?”他抬头遥望,营地的尽头是绵延的镇子和高耸的北塔,映衬在黑色的海水中,“我一到这儿就感觉到了。”
“我喜欢这里是没错,”艾罗妮丝回答,“我没料到这么有趣,五彩斑斓。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是瓦林斯堡的那栋房子。如果达瑞娜小姐没说错,如今可能已经烧空了。”她别过脸,强忍住担忧的泪水。须臾,当她再次开口,神色异常坚定,说的仍是重复了好多天的话。“我不要留在这里。就算是把我捆起来,关进地牢,我也要想办法跟你们走。”
“为什么?”他问,“你以为除了危险、死亡和苦难,你能在那里找到什么?这是战争,艾罗妮丝。或许你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但战争没有美好可言,再者,我也不希望让你看到。”
“艾卢修斯,”她说,“本瑞宗师……瑞瓦。我要知道他们的情况。”
瑞瓦……维林想过她很多次,血歌次次奏起熟悉的曲调,与杀手行刺埃雷拉宗老那晚的曲调一样,也是催促他钻进马蒂舍森林追击黑箭的曲调,还是穿行于凌绝堡寻找汉提斯·穆斯托尔时的曲调,其含义从未更改。找到她。维林克制住用歌声寻找她的冲动,担心幻象再度来袭,担心这一次永远也醒不过来。
“我也一样,”他说,“明早去找凯兰兄弟报到,我相信他很乐意有人帮忙。”
艾罗妮丝微笑着走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谢谢哥哥。”
***
他每晚召集队长开会,监督招募和训练新兵的进展。七天过去,军队已有一万两千余人,但只有一半可以作为士兵使用。
“我们一边行军一边训练。”维林否决了阿达尔延迟一个月出发的请求,“每耽搁一天,疆国就有人丧命。霍伦兄弟报告说,全员的武器装备五天左右就能准备完毕。那个商人相当有魄力,竟囤积了满满一仓库的斧枪和盔甲,只等时机来临大赚一笔。全军装备完毕后,我们就出发。”
没过多久,他解散了会议,达瑞娜抱着一堆文件等在旁边。
“请愿书?”他问。
达瑞娜抱歉地笑了笑:“一天比一天多。”
“你把需要由我签字的文件留下,其余的我很愿意交给你裁决。”
“这些就是需要您签字的。”
她把那堆文件放在地图桌上,维林哀叹道:“你父亲真的亲力亲为?”
“他要亲自读过每一份请愿书。后来他眼睛不大好了,就让我读给他听。”达瑞娜翻动着文件,“我……也可以读给您听。”
维林叹了口气,迎上她的目光。“我不识字,小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应该就看出来了。”
“我不是为难您,只是想帮忙。”
他拿起最上面的卷轴,展开来,显露出一堆杂乱无章的符文。“母亲教过我,可我当时闲不住,没办法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连吃东西的时候也一样。她逼迫我学习,但我就是搞不清楚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是诗歌,是历史,在我看来就是乱涂乱画,那些字好像在纸上跳来跳去。她坚持了一阵子,直到我终于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病魔带走了她,宗会带走了我。宗会里没有识字的必要。”
“我在书中读到过,有类似您这样读写存在障碍的人。”达瑞娜说,“我相信这是可以克服的,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我很愿意帮忙。”
如今哪有听课的时间,他本想一口回绝,但还是忍住了,因为达瑞娜的语气特别诚恳。我已经赢得了她的尊重。维林察觉到了。她怎么看我?是父亲的影子?还是过世的瑟奥达丈夫的影子?可她看到的并不是全部。他的目光移向帐篷角落里的帆布包,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包裹却仍未解开。每当他摸到束口的绳子,内心便涌起强烈的反感。她还没见过我杀人。
“也许每晚可以抽一个钟头,”他说,“你来指导我。只当是每日行军过后的消遣。”
达瑞娜微笑着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卷轴。“‘光荣的纺织行会,’”她读道,“‘请求守塔大臣知悉,西海岸的农民肆意提价,为了维持羊毛供给……’”
***
无论行军还是打仗,每到晚上,所有的军营都是一个样。不管是在沙漠、森林还是深山,那场景、气味和声音从未改变。音乐声回荡在帐篷搭建的城里,因为每支军队都配有乐师,而当人们聚在一起赌博时,又有了一阵阵笑声和骂声。到处都有亲密的朋友三五成群,悄悄地谈论家乡、思念爱人。这种熟悉的环境,令维林深感慰藉,特别安心。他们慢慢地变成了一支军队,他一边想,一边独自走在营地边缘,远离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他们会齐心协力地战斗吗?
没过多久,他忽然站住了,扭过头,观察着近处参差不齐的林木线。功夫不错,带剑,但是脚步不够轻,他正想着,血歌奏响了警告的调子。“你有事找我商量吗,达文教头?”他向黑漆漆的林间喊道。
须臾,有人含混不清地咒骂了一句。片刻过后,船工达文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腰间佩剑,一手紧握剑柄。维林见他上唇汗水闪亮,开口时声音却平静如常。“我看见您走来走去,还是没有带武器,大人。”
维林没有理会他的话:“你是不是早就预演过这一刻?”
达文镇定的神情似有动摇。“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打算告诉我,你父亲是个好人。我杀了他,也毁掉了你母亲的生活。对了,她还好吗?”
达文的嘴唇抖动着,强忍住咆哮的冲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维林感觉到,对方决定不再伪装了。“对你的仇恨让她受尽煎熬,直到死去,”船工终于开口,“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投海了。”
他心里一沉,那时的记忆闪回脑海。瓢泼而下的冰冷雨水,染血的沙地,还有一个垂死之人的低语,“我的妻子……”
“我不知道这事,”他对达文说,“我很遗憾……”
“我不是来要你道歉的!”年轻人咆哮着,逼近了一步。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维林问,“用我的血洗刷掉所有的悲伤?让痛苦的生活重新变好?你真以为能够遂了那些心愿,而不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来讨个公道……”达文慢慢逼近,同时按住剑鞘,准备拔剑。听见维林大笑一声,他停止了动作。
“公道?”维林收敛笑意,“有一次,我找到一个诡计多端的老头子,为的也是讨个公道。他给了我公道,而我付出的回报是我的灵魂。我那样做是为了你和你母亲。艾林没告诉你们吗?”
“母亲说他撒谎。”达文的语气有点不大确定,但吼起来仍是那么凶狠,与此同时,警告的调子越升越高。多少年的仇恨,仅凭几句话是不可能化解的。
“艾林希望用谎言熄灭她的怒火,”达文接着说,“改变我的志向,而我的要求是公平合理的。”
“那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了结这件事。”维林摊开双手,“既然你的要求是公平合理的。”
“你的剑呢?”达文问,“去拿剑来,我们再决斗。”
“我的剑不是用来对付你这种人的。”
“去你妈的!拿你的——”
林间传来轻微的脆响,恰似树枝折断的声音。
维林突然冲向达文,搂住他的腰,两人翻滚倒地,此时他的剑刚刚拔出一半。在他们头上一英尺处,似有一物呼啸而过。
达文扑腾着,双脚乱蹬,维林迅速滚开。林间又传来几声脆响。“往右边滚!”他朝船工喊着,自己往左边滚去,转眼间,至少有十支箭扎进了他们周围的泥土。
“怎么回事?”达文茫然无措,企图站起身来。
“趴下!”维林嘶声命令道,“我们遭到袭击了。”
又一声脆响,达文立刻趴下,箭矢在昏暗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黑线。
不是他,维林盯着空无一人的树林,这才明白。歌声的警告并不是针对他的。
“快跑回营地,”维林对达文说着,解下了斗篷,“去发警报。”
“我……”达文趴在地上,疯狂地四处张望,“是谁?”
“长弓手,若要我判断的话。”维林一甩手,把斗篷扔到半空中,只见乱箭飞射,斗篷狂舞,“快跑回营地!”
他猛地爬起来,奔进树林,数到三便趴在地上,一阵箭雨呼啸着掠过头顶。然后他起身接着冲刺,左右腾挪,最后终于看见了一个对手。那人头戴兜帽,于十英尺开外的草丛里站起身来,半拉开弓。维林冲过去,就地翻滚,箭矢疾射而至,偏了寸余。他迅速起身,一记猛拳正中弓手的下颌,当即将其击倒。另一人从左侧杀过来,弃弓不用,手持一把长刃小刀。维林捡起先前那人的长弓,抡圆了胳膊,弓臂硬生生地撞上对方脑袋。那人顿失平衡,连连后退,同时挥刀乱砍。维林静立在原地,一次心跳过后,突然沉身闪开,一支箭擦了过去,扎进对面那人的胸膛。
接着他向右侧跑去,前方又有一个弓手站起身,弓已拉满。十五英尺,维林迅速估算。太远了,来不及靠近。这时,弓手背后出现了一个影子,银光闪过,那人颓然倒地。达文来不及喘息,一个头戴兜帽的人影高举弯刃斧,猛扑过来。他闪身避开,一剑横扫过去,然而对方并非善茬,操起斧柄封住剑招,紧接着反手一击,达文应声翻倒。
眼看那人举起斧头,即将砍死达文,维林发足狂奔。还是太远了,他心想。
黑暗中响起野兽的咆哮,维林面前突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黑影,挥舞斧头的人消失了。继而马蹄声如鼓点传来,一人一马冲出暗处,骑手所持的长棍上下翻飞,又一个头戴兜帽的人栽倒在地。咆哮声再起,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然后是五声惨号,一声接一声,干脆利落,戛然而止。
“兄弟,”诺塔扯住缰绳,停在身边,满眼忧虑地望着他,一头金发在风中飞舞,“萝伦做梦了。”
***
次日清晨,维林来到医疗帐篷,达文正好钻出来,鼻子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周围有大片瘀青。
“断了吗?”维林问。
达文瞪着他,不回答。
“我欠你一声感谢,”维林接着说,“或者,你昨晚救我,是为了亲手杀我?”
“啥嘛刚变无鸟。”达文说。
“什么?”
达文面红耳赤地舔了舔嘴唇,放慢语速。
“什么都改变不了。”
“啊。”维林点点头,走过他身边,“很好。还有士兵等你去训练,军士。”
走进帐篷,维林看到妹妹正往一个束发的壮汉脸上抹药膏。比起此人下颌所受的伤,达文的断鼻子也不算什么了。壮汉戴着脚镣手铐,坐在凳子上,左右是阿达尔队长和一名戍卫军士兵。他满脸仇恨地瞪着维林,拼命向前挣扎,镣铐叮当作响,他嘴里骂骂咧咧,唾沫四溅。艾罗妮丝吓了一跳,赶紧退了一步。
“他下巴断了,”帐篷另一头,凯兰兄弟一边捣药一边说,“谁知道老师这么有力气?”
“我知道。”维林走到艾罗妮丝身边,抚着她的胳膊,“你吓坏我妹妹了,先生。”他对镣铐缠身的壮汉说。
那人冲着他咕哝了一句,唾沫飞溅而出,有一滴沾在了维林脸上。“闭嘴!”阿达尔大吼,一巴掌扇在壮汉的后脑勺上。
“够了!”凯兰说,“我的帐篷里不许虐待人。”
“兄弟,这叫虐待?”阿达尔戏谑道,然后弯腰在壮汉耳边低语,“那我就等他先治好伤。结束得太快可没什么意思。”
“把他绑在柱子上,然后你们先出去。”维林说。阿达尔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遵照命令用绳子将壮汉绑起,带着手下走了。“你也是,兄弟。”维林对凯兰说。
“我说了不许虐待。”年迈的兄弟强调。
“走吧,兄弟。”艾罗妮丝走过去,把他往帐篷外拉,“大人才不屑做这种事情呢。”她扬起眉毛,询问的目光投向维林。见哥哥点头,她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只有你活下来了。”维林拿了一张凳子放在壮汉面前,坐下来说道,“我打倒的那人本来也不至于丢掉性命,可我兄弟的战猫不大听话。”
那人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憎恨居多,也有恐惧,维林通过歌声推测。
“十个库姆布莱人,三周前乘船至此,”他说,“职业是猎人,因此携带长弓。来北疆是为了猎熊,熊皮和熊掌在疆国内越来越罕见,可以卖出高价。故事编得挺圆满。”
恐惧和憎恨依然没变,还凭空添了一丝兴味。
“那么,”维林接着说,“是为金子还是为神?”
恐惧之中,稍有动摇。壮汉皱起眉头,情绪一时间混乱不堪,继而稳定为轻蔑。
“那就是神了,”维林推断,“世界之父的仆人到北疆来,为了求取杀死黑刃的荣耀。”
困惑加深,恐惧增多……还有,那是回声……不,是气味,若有若无,却极其污秽刺鼻,而且非常熟悉,就深埋在此人的记忆之中,深到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哪里?”维林凑近了,盯着弓手的眼睛逼问,“女巫的私生子在哪里?”
困惑,还有蔑视。他以为我疯了,但内心也……有所怀疑,那是一段令人不快的记忆。
“一个不是人类的男人,”维林柔声说道,“一个以他人的躯壳为面具的怪物。我从你身上闻到他的气味了。”
恐惧忽然波动,其中有承认。
“你知道他。你见过他。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也和你一样是弓手吗?”
只有恐惧。
“是士兵吗?”
只有恐惧。
牧师吗?”
惊骇,犹如火上浇油,突然炸开……那就是牧师了……不,血歌没有确认。不是牧师。可他知道牧师,他听命于一个牧师
“是牧师派你来的。你肯定知道,他是派你来送死。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回不去。”
愤怒,却也有承认。他们知道。
维林叹了口气,站起身。“想必你不会觉得奇怪,我不大熟悉《十经》。但我有个朋友,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听听我背的对不对。”他闭上眼睛,复述瑞瓦常常引用的一句话:“‘黑巫术与爱众水火不容。圣父与黑巫术不可能同时知晓。知晓黑巫术之人,亦抛弃灵魂。’”
他低头盯着披枷带锁的壮汉,感觉到了意料之中的情绪。羞耻。
“你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却是陌生人,”维林说,“他以前是什么人?”
那人扭开头,双眼无神,情绪慢慢地冷静下来。羞耻,承认。他哼哼着,摆了摆头,拼命从受伤的嘴里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词,而且反反复复,只见唾沫飞溅。维林最初听不懂,几次过后就明白了。“老爷。”
***
“找一艘开往北海岸居住地的驳船,带他上去。”维林出了医疗帐篷,命令阿达尔,“扔到森林深处,给他一把弓和一袋子箭,放了他。”
“为什么?”阿达尔大惑不解。
维林走向自己的帐篷:“他是猎人,兴许能找到一头熊。”
等他钻进帐篷,看到了诺塔和雪舞,还有艾罗妮丝。妹妹正抚摸着雪舞腹部厚厚的毛,巨大的战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真漂亮。”
“是啊,”诺塔同意,“可惜没有公猫,不然可以生出漂亮的小崽。”
“一定在哪儿有,”艾罗妮丝说,“她应该是从野生种群驯化过来的。”
“那肯定在比冰原还远的地方。”维林说着,接过诺塔递来的一杯水。
“他说了什么吗?”兄弟问。
“比他希望的多,比我想要的少。”他看了一眼诺塔带来的包裹,有一把剑靠在上头。
“达瑞娜小姐的礼物,”诺塔解释,“是我要来的。既然要上战场,应该有件武器才是。”
“战争已经不是你该管的事了,兄弟。我没有到奈因角招兵是有原因的。你有家人。”
“我妻子认为,唯有我们提供帮助,我的家人才能安全。”
“你们?”
“来。”诺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该认识一下他们。”
他领着维林走向候在营地外的四个人,其中一人维林早已认识。韦弗低着脑袋,盯着地面,他通常面色冷淡却也和善可亲,此时烦躁不安,垂在两侧的双手不断地抽搐着。“你为什么带他来?”维林问诺塔,“他不适合打仗。”
“不是我带他来。他非要来,我求他回家,他死活不听。他想要些麻布或是麻绳。只要是能编东西的材料就行。”
“交给我了。”
“这位是卡拉。”诺塔介绍韦弗身边的女孩。她约莫十六岁,体形纤瘦,眸子乌黑,维林回忆起在失落之城里,那个躲在父亲斗篷后面盯着他看的小丫头。
“见过大人。”女孩小声说,眼睛始终望着营地。尽管女孩很羞怯,血歌却奏出强劲的调子向她致意。不知道她的天赋是什么,维林心想,总之非常强大。
“洛坎。”诺塔示意旁边的年轻人,听口气有些勉强。他比女孩大上几岁,同样体形细瘦,却没有那般沉默寡言。
“非常荣幸见到您,大人!”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向维林致意,笑容极其灿烂,“真没想到,我这样卑微的人,居然有机会成为伟大的维林·艾尔·索纳的战友。啊,我最亲爱的母亲一定会骄傲地流下泪水……”
“好了,”诺塔打断了他,“话太多,但他很有用。”
维林走到最后一个人的前面,此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胡须浓密,头发灰白。
“在下马肯,见过大人。”大汉自我介绍,说话带有尼塞尔口音。
“他也许能帮忙,”诺塔说,“搞到你想要的情报。”
***
所有尸体都摆在营地边的一座帐篷里,搜刮到的财物则分给了那些愿意按库姆布莱传统埋葬死者的士兵,毕竟是件瘆人的活儿。马肯走到最近的尸体旁边,此人矮壮结实——弓手通常如此。死者临终前可怖的表情凝固在半边脸上,另外半边被战猫的爪子扒掉了,场面如此血腥,马肯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跪下来,手掌搁在尸体的额头上,刚一闭眼就睁开了。“乱糟糟的,早在雪舞杀他之前,这家伙就半疯了。”
他往前走去,依次摸着一具具尸体,在第四具尸体旁停下脚步。根据脸上的皱纹判断,此人是其中年龄最大的。“这个好些,”他说,“有点儿红,迷迷蒙蒙的,但神志还算正常,勉强可用。”他抬头看着维林:“大人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方面?我好有个谱儿。”
“一个牧师,”维林说,“一个贵族老爷。”
马肯点点头,双手放在死者头上,闭上眼睛。他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呼吸轻柔,面容平静。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维林怀疑他已经灵魂脱壳了,也许和达瑞娜一样,可以飞出去,只不过他是钻进尸体的意识里,而不是飞上天。
大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从尸体旁退开。他回过头,责备的目光投向维林:“大人应该事先提醒我那儿有邪门的东西。”
“抱歉,”维林回答,“这么说你找到了?”
***
“他两鬓的头发还要厚一些,”马肯对艾罗妮丝说着,在画像上指指点点,“嘴没这那么大。”
艾罗妮丝挥动炭笔,熟练地添了几下,又蘸湿手指,晕染了部分线条。“这样呢?”
“对,”马肯的浓密胡须分开来,露出一口白牙,“小姐真有天赋。”
“这就是他?”维林接过艾罗妮丝画的肖像,问道。画布上的男人脸盘宽大,小眯眼,秃头,蓄须。不知道艾罗妮丝是不是沾染了本瑞宗师的喜好,为了增加艺术感,给画中人的嘴角添了一抹残酷的意味。
“和我记忆中的很相像了,大人。”马肯说,“那东西的面具就是这副模样。”
“你在死人的记忆中看到它的时候,你感觉到了?”
“我看见它了,藏在面具底下。我们所看见的世界总有未知的事物,然后深深地印在这里。”他伸出短粗的手指,戳了戳脑袋,“尤其是当我们看到不理解的事物。”
“你知道面具的名字吗?”
马肯满怀歉意地做了个鬼脸,浓密的胡子挤成一堆。“我的天赋仅限于他们看见的,大人。至于他们听见的,我力不能及。”
维林把画像摆在艾罗妮丝完成的另一幅旁边,另一位画中人年纪较轻,容貌俊朗,但在妹妹的笔下,他的鼻子和下巴尖得有点不正常。“这就是牧师?”
“不敢说一定是,但死者和某些人都听从这人的命令。他最鲜活的记忆,除了被雪舞扑倒,就是这人说话的场景。他们当时在一个码头上,准备登船。”
维林盯着两幅画看了许久,希望血歌有所提示,可惜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们是不是该带马肯师傅去餐食帐篷了?”艾罗妮丝打断了他。
“那是当然。”维林望向马肯,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了,先生。”
“我们就是来帮忙的,大人。”大汉站起来时呻吟了一声,揉了揉背部,“话说回来,我真希望这场战争是早些年发生的啊。”
***
靶场设在河岸,维林在那儿找到了诺塔。他自己带了弓,是俄尔赫人造的,与过去在宗会使用的强弓类似。看来他的弓术比起以前打仗时又有精进,一支支箭矢快若流星,精准无比地飞向靶子,周围的弓手纷纷放下弓,引颈张望。
“你吸引了不少目光。”维林说。
诺塔环视一圈,然后一箭射中靶心。“不多。军队人少,弓手更少。”
“大多都是从居住地征召的猎人,还有一些疆国禁卫军的老兵。”维林表示同意,“你愿意当他们的队长吗?也许可以再从新兵里挑一些出来。”
“谨遵大人命令。”
“我不想对你下什么命令,兄弟。我最想做的就是送你回家。”
诺塔脸色一沉,竖起长弓,双手搭在弓梢上。“做梦的不光是萝伦,兄弟。她只梦到你和好多使弓的人作战,还觉得挺激动人心。可是瑟拉……瑟拉梦到她看见我们都死了。我、萝伦、阿提斯和尚未出生的双胞胎。我们全都被抓走了,受尽折磨,当着她的面惨死,整个奈因角燃起了大火。你要是听到了她的尖叫,就知道她为何叫我来,以及我为何要来了,尽管我并不喜欢我们即将去做的事情。”
“你还……”维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觉得你还能杀人吗?”
诺塔扬起眉毛,忽然之间,胡须满面的老师不见了,变成了言语刻薄的年轻人。“你呢?我有一把亮闪闪的新剑呢。你的剑才是成天包着吧,从来不叫人看见。”
我所担心的是,一旦长剑出鞘,释放出来的东西,或许比侵略疆国的军队还要可怕。维林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而是换了话题。“你带来的那些同伴当中,我知道韦弗的本事,也见识了马肯的能力,还有两个人呢?”
“卡拉可以召来雨水,不过你在请她使用天赋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效果确实……壮观,但后果难以预料。”
“男孩呢?”
“洛坎可以隐身。”
维林皱起眉头:“我看得见他啊。”
诺塔笑了笑:“这个……不好解释。反正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他有很多大展身手的机会。”
“没错。”维林握住兄弟的手,感到诺塔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我很高兴你来了,兄弟。抓紧时间挑选人手,明天我们就向疆国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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