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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瑞瓦

她不停地跑,肺里火烧火燎,双腿酸痛难忍,她仍不停地跑。远离道路,远离他,远离那些谎言,跑过高高的草丛,跑进茂密的树林。她跑到精疲力竭,斗篷和佩剑彼此纠缠,害她摔了个狗啃泥。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东张西望寻找路标,胸膛剧烈地起伏,内心充满了恐慌。他肯定在追我,要抓住我,逼我听那些谎言……
她还要跑,可刚迈开腿就失去平衡,原来是无力的双脚绊到了树根。她跪倒在地,呜呜抽泣起来,牵扯起阵阵疼痛,思绪也纷乱无章。如果他真的存在,他的代言人必然会说,他厌恶你们的所作所为……他们派你来寻找根本找不到的东西,就是希望我杀了你……又一个殉道者诞生了……
“骗子!”喊声在林间狂野地回荡。然而,除了大风摇摆枝条的声响,林中并无回应。
她颓然坐在地上,抬头望天,张大嘴巴吸气。她知道艾尔·索纳没有追来,凭他的能耐,找到这儿易如反掌,可此时此地,只有她一个人。她还记得从身后传来的呼喊,其中有绝望,也有挫败……我违背歌声的指示,尽管它催促我不要再管你。
黑刃,遵从歌声的指引吧,她心想,我也要做自己的决定。
她伸出颤抖的手,抚着长长的头发,那是放荡无度的阿斯莱发型。为圣父所不齿的肮脏的罪人……
牧师牧师可以戳穿这些谎言,她可以回去找牧师,获知事情的真相,而世界之父将再次以大爱赐福于她,证明她没有被厌恶,证明那罪孽已被逐出体外,证明她有资格背负神圣的使命……更有资格佩带父亲的剑。
剑。没有剑就回去找牧师,还要求他解释黑刃的谎言,太荒谬了。话说回来,如果她真能带剑回去,牧师的表情也足以透露出一切必要的真相。剑就是真相。
她睁开眼睛,望着点点繁星,认出了雄鹿座。她知道,雄鹿的前蹄差不多指向正南方,那个方向是库姆布莱、灰峰……以及凌绝堡。也许剑还在那里,孤零零地躺在领主议事厅的黑暗角落里,等她去取。如果那儿没有,找到的希望也就很渺茫了。
她正要起身,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仿佛脑海里有人不怀好意地低语,但稍纵即逝。回去吧。他们会欢迎你。
“用谎言欢迎我!”她嘶声怒吼。
还有爱。牧师何时给过你?
“我不在乎他的爱,也不在乎别人的爱。我唯一需要的是圣父之爱。”
她站起来,掸掉沾满衣衫的浮土,向南走去。
***
这把浅黄色的弓是用榆木制成,弓臂光滑亮泽,显然经常使用,两端各有雕饰,一头是雄鹿,一头是苍狼。她跑掉的那天没有带艾尔·索纳制作的梣木弓,而眼下这把有所不同,弓身既长又粗,射击力自然更强,攻击范围也更广。
弓的主人躺在草地上,倚着一截老树桩,这儿离大路少说也有好几英里。他双目紧闭,睡得正香,花白的胡须沾了些红色的液体,膝上搁着一个空荡荡的陶土酒罐。他旁边有一只无所事事的牧羊犬,身上的毛乱蓬蓬的,它神色忧郁地望着瑞瓦,一点儿也不防备她。见她轻手轻脚地凑过去,从醉鬼怀里抽出那把弓,牧羊犬只是好奇地歪着脑袋,观察她的举动。箭袋死死地压在那人背后,瑞瓦只好放弃了。箭矢比弓好做多了。
她走出二十步远,又站住了,仔细端详弓臂上的雕饰,比先前匆匆一瞥所见更显精美。上头的雄鹿低垂鹿角,摆出战斗的姿态,下头的苍狼作势欲扑,龇牙咧嘴地咆哮。雕工极其精湛,由此推断,这件兵器价值不菲。
剑是一切。牧师如是说。寻剑途中所犯下的任何罪行,圣父皆可宽恕。
瑞瓦叹了口气,折回去,又把弓放到醉汉怀里,坐在一旁等他醒来。过了一会儿,牧羊犬走过来,鼻子嗅了嗅,呜咽着索要她头天吃剩的兔肉。她扔了一块过去,牧羊犬感激地吠了一声,老头当即惊醒。
“啥!”他猛地抓紧了弓,到处摸索箭袋,“你要干啥,小婊子!”
他半天也没能从箭袋里抽出箭矢,只好弃弓不用,转而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小刀,再一抬头,发现瑞瓦掌心里有一块金子,不禁目眩神迷,两眼发直。
“真是把好弓。”她说。
***
伴随一声锐响,箭矢扎进树干约一掌之深。这并非真正的箭矢,只是一截被风吹断的梣木,长约一码,前端削尖,没有箭镞和箭翎,靶子则在二十步开外。
老头自称牧羊人,可方圆数里之内,连羊群的影子也没见着。据他所说,这把弓来自一场史书并未记载的与库姆布莱人的战争,他那时候年纪还小,领主老爷派人抓他去当兵,他可怜的母亲怎么哭也无济于事。瑞瓦觉得这故事不大可信。虽说这把弓制作精良,但并非库姆布莱的式样。她认为要么是这牧羊人偷来的,要么是赌博赢来的。不管怎样,对方这么费心地编造来历,无非是急于拿到价值不菲的金子。老头迈着蹒跚的步伐,提着酒罐子,走过没有羊群的草场,神色忧郁的牧羊犬尾随而去。
瑞瓦跟随雄鹿所指的方向一路往南,已走了约莫两周。她始终远离大路,夜晚宿在林地的暗处,饿了就忍着,一有机会便打猎充饥。旅途中人烟稀少,醉酒的牧羊人是她这么多天来遇到的第一个。这儿距离大路非常远,少有机会碰见旅行者和歹人,但她始终保持警惕,以防强盗出现。
当天傍晚,她射杀了一只雌红松鸡,然后拔毛,开膛破肚,日落前就煮熟吃了。她知道先前跟着艾尔·索纳饱食终日,导致自己软弱了许多,从而深受饥饿的折磨。每晚她都感谢圣父,使其远离黑刃的谎言,同时为过去的放纵忏悔,祈求圣父的原谅。
吃完晚饭,她抽出小刀,揪住越来越长的头发,打算割掉。这成了一种每晚都会上演的仪式,其实她从来没有割掉过,每当刀锋触及那一团团放荡无度的发卷,原有的决心便逐渐软化了。她安慰自己说,这是必要的伪装,没有哪个阿斯莱女人留短发……而她即将跨越库姆布莱的地界。这件事与虚荣心无关,但艾罗妮丝确实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喜欢瑞瓦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中的样子。
她收刀回鞘,蜷缩在斗篷里准备睡觉。骗子,牧师的话回荡在耳畔,为圣父所不齿的虚伪的罪人……
***
又走了一周,透过远方淡蓝色的山岚,灰峰的轮廓依稀可见。她越往南走,地势越高,覆盖丘陵的林木也越茂密。猎物日渐稀少,她打了一只落单的松鸡,还有一只上了年纪的野兔,它腿脚不灵便,没能躲过疾射而来的箭矢。两晚后,她估摸着最多再走半天就算是进山了。瑞瓦不清楚凌绝堡的具体位置,不过世易时移,当年库姆布莱人都不敢提起那个地方,但她父亲的殉难已改变了这一状况。她知道库姆布莱与阿斯莱的界河边有一座村庄,牧师曾说过,朝圣者可以去那儿寻求帮助,而所有的真刃之子都必须前往凌绝堡,缅怀圣父最荣耀的仆人。
她寻到了一汪水潭,上有瀑布凌空落下,于是脱得精光,钻进水帘里沐浴。等洗完了,她又搓净衣裤,摊开来晾干,然后靠在石头上晒太阳,望着变幻万千的流云。和往常一样,当她任由思绪飘远,便又想起艾尔·索纳教的剑术、艾罗妮丝画的画儿,还有醉醺醺的诗人语不成调的歌声。这样不对,她知道,这是放纵自己犯罪,于是她又祈求圣父宽恕。然而每天都有那么一阵子,她都随心所欲地沉浸在回忆中,等待那个不怀好意的低语声响起:此时不晚。回头往北走。坐船去北疆。他们会欢迎你……
练剑是她自我惩罚的方式,剑招越使越快,直到头晕目眩,气力竭尽,步履蹒跚为止。待天光尽敛,她拢来一堆蕨草当作床铺,倒头便睡。这一次她没再费心拿小刀比划头发,其实头发已经长到该修剪了,只是没遮住她的眼睛而已。
***
尖叫声惊醒了瑞瓦。她翻身伏地,剑已出鞘,握在手中,双眼在黑暗的林间搜寻敌人的踪影,可什么都没有……等等。
鼻子先有感知,是微风带来的烟味,紧接着树丛中闪过黄色的光芒,那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尖叫声再次传来,惨厉,刺耳……是女人。
肯定有歹人,她站了起来。但不关我的事。
又有尖叫声传来,随后是语无伦次的求饶声,然后戛然而止,林中一片死寂,令人窒息。
瑞瓦想起先前在兰斯米尔干掉的歹人,奸尸的凯拉及其同伙,他们的死一点儿也没有搅扰她的清梦。
她收剑回鞘,寒光顿消。然后她挎上箭袋,拿起弓,向前走去,用的是艾尔·索纳打猎时教给她的步伐——脚板仅稍稍离地,弓腰伏背,碎步移动。等她摸到近前,只见林中有片空地,一堆木柴烧得正旺,火苗蹿得老高,人影憧憧,隐隐有说话声,听来煞是凶恶。
距离火堆不足三十步时,她伏下身子,左手持弓,弓弦搭在胳膊上,慢慢地匍匐前进。不大工夫,她目光一凛,停止了动作。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背朝火堆而立,目光如炬,来回扫视,捕捉林中的风吹草动。他背上佩有长剑,手挽一把蓄势待发的十字弓。此人是哨兵。强盗不可能如此尽职尽责,也没有这么精良的武器。
瑞瓦避着对方的视线,又缓缓地爬近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地面的树枝和枯叶,以及任何可能造成响动、泄露行踪的杂物。她终于看清了,哨兵身披黑色斗篷,是第四宗的兄弟。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说话声清晰可辨,说话的人也出现在瑞瓦的视野内。他面黄体瘦,同样身披黑色斗篷,一边朝着他的右手边打手势,一边喋喋不休地叨念:“……你们生为绝信徒,也将为绝信徒而死。你们的灵魂无处安放,不能立足于逝者之林,误信伪神令你们苦度此生,死后亦孤寂永恒……”
等哨兵的目光转向左侧,瑞瓦尽可能支起身体,循着黄面人手舞足蹈的方向看去。那儿有四个人,全被五花大绑,嘴也堵死了,其中有一男一女,以及一个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和一个身板结实的少年,看样子比小女孩大五六岁。两名身披黑色斗篷的宗会兄弟手持长剑,立在他们身后。少年是四人之中最活跃的,仍在挣扎扭动。除了缚住手足的绳索,还有一块木板插在他的双肘之间,紧紧地绑在背后,勒得胳膊上瘀伤累累,他嘴里咬了一截六英寸长的木头,且被麻绳牢牢地捆住。少年发狂时涎水四溢,眼里饱含怒火,但并没有瞪着慷慨激昂的黑袍兄弟,而是越过那人,望向熊熊燃烧的篝火。
瑞瓦仔细一瞧,发现火堆里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通体焦黑,隐约可见人形,散发出一股血肉焦煳的恶臭。
“你!”黄面人气势汹汹地指着四人中的成年男子,他与少年不同,耷拉着脑袋,默然无声地跪在那儿不动,似乎已经认命。“你诱导孩子误信伪神,用绝信徒的肮脏思想玷污他们,如今你要见证你带给他们的命运了。”
一名黑袍兄弟揪住男人的头发,用力一扯,说来奇怪,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当黄面人念念有词地走过来时,他眼中含泪,却并不害怕。
“好好看着,绝信徒。”黄面人嘶声说道,火光映红了那张扭曲的面孔。他抓住小女孩,把她提得站了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小女孩尖叫着,拼命地扭动身子,但黄面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悬空提起,朝火堆走去。那健壮的少年嘴里咬着木头,只能呜呜地叫唤,同时挣扎着企图站起来,结果背后的兄弟一棒子把他打翻在地,又用剑柄狠狠地戳他的后背。
转瞬之间,瑞瓦已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个演说家,俘虏身后的两名宗会兄弟,外加一名哨兵。她看见的就有四个人,肯定还有她没看见的,而且个个全副武装,都不是喝醉酒的山贼。获胜的希望几近渺茫,况且这本非她的任务,作何选择,再清楚不过了。
第一个死的是哨兵。瑞瓦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刀划过去,他只吭了一声,捂着破开的喉咙,脸朝下扑倒在地。瑞瓦收刀回鞘,引弓搭箭,射中了演说家的后背,当时那人刚把小女孩举过头顶。他颓然倒地,逃出魔掌的小女孩一阵胡踢乱蹬,想要挣脱束缚。
余下的两名兄弟终于回过神,在他们拔剑冲过来之前,瑞瓦还有时间再射一支箭。她选择了距离最近的那个,正是他强迫被俘的男人目睹亲生女儿受死。此人动作灵敏,瑞瓦一箭射向他的胸部,他飞快地向左闪躲——可惜还不够快。箭矢扎进肩膀,他当即翻倒在地。瑞瓦拔剑迎向另一名兄弟,半路经过中箭不起的伤兵时,顺手抹了他的脖子。
死者的同伴从俘虏们背后杀将过来,抬起了手里的十字弓。壮实的少年突然怒吼一声,肩膀猛地撞向那人,随着清脆响亮的肋骨断裂声,黑袍兄弟跌进了火堆里。他惨叫着拍打周身缭绕的火焰,疯狂地就地翻滚,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
忽然有人大喊大叫,瑞瓦循声望向左侧,只见三名宗会兄弟手端十字弓,从暗处杀了出来。瑞瓦瞟了少年一眼,他跪坐在地,虽然口不能言,但那双饱含哀求的眼睛睁得老大。
她转身冲向林子,半路上还弯腰拾起先前丢下的弓,一支箭矢呼啸而至,擦着头发飞了过去,随后她便消失在黑暗中。
瑞瓦跑了二十步之遥,然后转身蹲下,深吸两口气,纹丝不动地伏在黑暗里,等待对方的报复。三名黑袍兄弟气急败坏,对少年拳打脚踢了一阵子,以宣泄怒气,然后聚在一起察看烧焦的兄弟,交头接耳地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他们站成一排,火光勾勒出他们的影子。
希望也不是那么渺茫嘛,瑞瓦一边想着,一边拉弓瞄准。
***
少年名叫阿肯,妹妹是鲁阿拉,还有母亲埃丽丝和父亲莫达尔。火堆里的尸体是莫达尔的母亲叶尔娜,鲁阿拉和阿肯管她叫奶奶。瑞瓦没兴趣询问唯一幸存的兄弟姓甚名谁,只称他为演说家。
“拜神的女巫!”那人靠着树干喊瑞瓦,他的两条腿绵软无力地搁在面前。那一箭穿透了他的脊椎,导致腰部以下全都瘫痪了。遗憾的是,他说话没受影响。“你肯定施了黑巫术,才能这样屠杀我的兄弟。”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给瑞瓦定罪。演说家的皮肤苍白而湿冷,眼神越发呆滞。杀他实属仁慈之举,可之前在夜里,莫达尔不准她动刀子。
“他打算活活烧死你女儿。”瑞瓦提醒他。
“什么是仁慈?”他绷着长脸,神色哀伤,却依然不见愤怒。问这句话时,他挑起眉毛,似是诚心诚意地求解。
“什么?”她皱着眉头反问。
“仁慈是最甘甜的酒水,也是最苦涩的艾草,”身为母亲的埃丽丝说,“是善人的奖励,也是罪人的耻辱。”
“知识教理。”阿肯告诉瑞瓦,他搬起一名黑袍兄弟的尸体,丢进了火里。他的语气略带不满。“她明显是库姆布莱人,父亲,”他对莫达尔说,“十有八九没兴趣听你说教。”
教理?“你们是信徒?”瑞瓦大感意外。她原以为这一家人信仰某种乱七八糟的教派,因为自从宽容法令颁布后,许多教派都公之于众了。
“真正的信仰。”莫达尔说,“不是深受蒙蔽的信徒所追随的歪理邪说。”
演说家唾沫横飞地骂了句什么,听上去像是“绝信徒骗子!”
“疼就说。”瑞瓦伸手拔出了他背上的箭矢。不疼,因为他感觉不到。
烧伤的那名兄弟也逃过一劫,但终因伤势太重,没能熬到日出。他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当瑞瓦打算让他安静下来时,莫达尔又一次拦住了她。她大惑不解,只好去帮阿肯,两人忙着把尸体搬进火堆里烧掉。
“这家伙很厉害,”她抬起尸体的双腿,此人在兄弟之中个头最高,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我认为他在加入第四宗之前曾是疆国禁卫军的一员。”
“没你厉害,”阿肯说着,抬起尸体的肩膀,“我很高兴你让他在死之前遭了罪。”
当时真是这样吗?瑞瓦确实耍了他一阵子。别人接连中箭倒下,他却俯身躲过,逃进林子里以求掩护。两人各持长剑,在林间空地的边缘对上了。他行动迅捷,经验丰富,知道很多花招。然而,瑞瓦知道的更多,速度也更快。她故意延长了交手时间,在一次次格挡与反击之中,她感觉到剑术有所精进。她在对手的脸上、胳膊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与艾尔·索纳教授剑术时的举动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是玩真的。当瑞瓦发现小女孩还躺在那儿哭泣,嘴巴被堵着,身子也不能动,便一剑刺进那人的胸膛,结束了这场较量。
原谅我的放纵,世界之父。
火苗越蹿越高,莫达尔讲了几句话,他召集家人,感谢叶尔娜一生的奉献,怀念她的善心和智慧,怜悯那些选错了道路,最终丧命于此的人。瑞瓦站得远远的,擦拭剑上的污血,她发现莫达尔讲话时,阿肯脸色阴沉,虎视眈眈地瞪着父亲,似是怀有恨意。
是夜,瑞瓦睡得并不安稳。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演说家的说话声吵醒了她。此时,篝火已经熄灭,仅剩一堆灰黑色的余烬,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一堆骨骸。
“噢,我牺牲的兄弟们!”演说家喊道,“你们死于黑巫术。愿逝者洁净你们的灵魂。”
“不是黑巫术,”瑞瓦打着哈欠对他说,“就是小刀、弓和剑,还有相应的武艺。”
演说家本想回应,喉咙却呛住了,猛烈地咳了一会儿。“我……渴。”他沙哑地说。
“喝雨水。”
宗会兄弟们留下了几匹好马、数天的干粮,以及不少钱币。瑞瓦挑了其中最高大的一匹灰色公马,它脊背宽阔,精力充沛,显然是养来打猎用的,其余的马儿都放走了。昨晚,由于莫达尔的坚持,他们把宗会兄弟的武器全都扔进了火里,阿肯气得直哼哼——他早就拿了一把剑据为己有,可父亲走过来,动作轻柔却毫不犹豫地从他怀里抽了出去。
他们的牛车依然完好,拉车的公牛也在,只是车内一片狼藉,物品损毁严重。看到自己心爱的娃娃被扯得稀烂,鲁阿拉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们去南塔,”阿肯说,“有家人在那儿。据说只要到了南海岸,有守塔大臣的照顾,宏信徒不用担惊受怕。”
“他们追杀你们。”瑞瓦说。
阿肯点点头:“父亲热衷于宣扬宽容教义,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说。他希望在南边找到更多传教的机会,而滕吉斯宗老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瑞瓦发现莫达尔正在整理马车后厢,他把杂物扔到旁边,清出一块空地,铺好了毯子。“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安置受伤的兄弟,”他解释,“我们必须帮他找个医师。”
瑞瓦凑到他耳边,以极轻的声音低语道:“要是你打算让你女儿跟这坨屎一起坐车,我就砍下他的脑袋丢进河里。”
说完这番话,她死死地盯着莫达尔的眼睛,确保对方听明白了。莫达尔双肩一沉,垂头丧气地招呼家人上车。
“往东边走几英里地有一个村子,”瑞瓦说,“我要去那里,不介意的话,我们结伴走一段。”
莫达尔本想抗议,他妻子却抢先应道:“非常欢迎,亲爱的。”
瑞瓦骑上灰色猎马,慢慢地跑向演说家倚靠的那棵树。
“女巫……你要……杀我吗?”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乌黑的眼珠子嵌在蜡白的脸上,宛如两颗煤球。
瑞瓦从猎马的鞍上取下沉甸甸的水壶,扔到他膝上。“我为什么要杀你呢?”她俯身向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双松弛无力的腿,“我希望你可以活得很久,兄弟。当然了,只要没有狼或是熊发现你。”
她调转马头,跟上了辘辘行驶的牛车。
***
这个村子实在古怪,库姆布莱人和阿斯莱人住在一起,说话带有奇异的口音,似乎是两大封地的方言相互影响的结果。对于川流不息的旅行者和车马客来说,这里是极为重要的驿站。物资在此汇聚,酒水北上,钢铁和煤炭南下。还可以看见一队疆国禁卫军,他们驻守在车马来往的十字路口,疏散交通,治理拥堵,保障贸易活动顺畅进行。路口南边有一座世界之父的神庙,对面是第五宗的驻地。
“宗会有专治刀伤的药膏,”瑞瓦对莫达尔说,“你最好说是遇到了强盗。他们抢完东西就跑掉了。没必要惊动卫兵。”
莫达尔凝重地点点头,流露出戒备的神色。他根本没有杀手的概念,瑞瓦心想。人家躺在那儿奄奄一息,他竟然打算去照料。这种信仰何其可笑。
“我们的感谢与你常在。”瑞瓦扯动缰绳的同时,埃丽丝说话了,她的目光真诚而热切,“欢迎你明天再和我们一起上路。”
“我要去灰峰。”她回答,“但还是谢谢你们。”
她策马向村子行去,回头一看,阿肯正坐在马车后厢目送她,迟疑地挥手道别。瑞瓦也挥了挥手,骑马离去。
旅店的三间房是村子里最矮小的建筑,挂在门口的牌子写的是“车夫歇脚地”。店内挤满了旅行者和牲口贩子,大多数人双手空空,看到她别在腰间的刀子,无不避而远之。她在角落里寻了张凳子坐定,等女招待过来招呼。“这儿管事的是辛道尔?”她问。
女孩警惕地点点头。
瑞瓦递给她一枚铜币:“我要见他。”
辛道尔是个精瘦的男人,嗓子粗哑,脾气暴躁。“你给我带的什么玩意儿?”当女招待领着瑞瓦走进后屋时,他正坐着数钱,“害我忘了数到多少,就为这个瘦不拉叽的婊……”他抬头看到瑞瓦的模样,忽然闭口不言。
她伸出大拇指按在胸前,也就是心脏上方的位置,往下滑了一次,又一次。
辛道尔以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颔首。“上酒!”他朝女招待大喊,“还有吃的,馅饼要实在。”
他拉过一把椅子请瑞瓦坐在桌边,然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取下佩剑,脱掉斗篷。等女招待进进出出的忙完了,他才轻声说话,语气虔诚:“就是你了吧?”
瑞瓦猛啃馅饼,又咕咚咕咚直灌麦酒,听到这话,她挑起眉毛以示不解。
辛道尔越发压低了声音,凑到跟前说:“真刃的血脉。”
瑞瓦吃了一惊,差点笑出声来。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有趣,却也使人有些紧张。他眼里神采飞扬,令瑞瓦回想起聚集在艾尔·索纳家门口的白痴异教徒。“真刃是我父亲。”她说。
辛道尔倒吸一口气,兴奋得十指交握。“牧师传话说,我们很快就会有你的消息,是足以撼动异教徒统治根基的重大消息。可我真的没有想到,做梦都想不到,我有幸亲眼见到你本人,更别提我以旅店老板的身份在这间屋子里见到你。”
牧师传话……“他说了什么?”瑞瓦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问道,似乎只是出于好奇,随口问问。是不是说我很快就会死?然后你们就有新的殉道者可以膜拜了?
牧师的话非常简短,而且意思模糊,这也合情合理。如果讲得一清二楚,中途却被封地领主或是异教徒国王截去,那我们只能前功尽弃。”
她点点头,接着吃喝。馅饼风味极佳,松软的面皮里夹有浸过酒的肉排和烤蘑菇。
“恕我冒昧,”辛道尔接着说,“我不敢贸然打听你的任务,不知你完成了没有?我们最终的解放是否指日可待?”
瑞瓦淡淡一笑:“我要去凌绝堡。牧师说,去那儿的朝圣者都由你负责安排。”
“正是,”他低声说,“你想去朝圣是理所当然,只要我们还有时间。”他起身走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弯腰搬起一块砖,从里面抽出一样东西。
“画在绸子上,”他递来一块长不过六英寸的方巾,“方便藏在身上,必要时可以吞进肚子。”
方巾上画的是地图,线条简单,倒也很容易识别。从一堆可能代表村庄的符号里,牵出了一条线,弯弯曲曲地穿过山脉与河流,终点处有一个黑色的图案,形状酷似矛尖。
“从这儿出发要走六天,”辛道尔说,“最近朝圣者没有那么多了,所以路上比较安全。那里有我们的朋友,为了隐蔽身份扮成乞丐的模样。”
“没有驻军?”她大为讶异。她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为的就是躲过封地领主的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要塞。
“真刃牺牲后就没有了。看来埃尔托城里那个风流醉鬼很乐意任由凌绝堡化作废墟。”
瑞瓦吃光了馅饼,又灌完了麦酒。“我要一间房过夜,”她说,“还要给我的马在马厩里寻个位置。”她给钱,辛道尔不收,直接领她去了楼上。房间不大,床铺狭窄,不算特别干净,但自从离开黑刃的家之后,瑞瓦头一回看到床,便也打消了一切疑虑。
“我见过他一次,”辛道尔没有立即离开,目光依旧停留在瑞瓦脸上,“我是说真刃。那之前不久,他挨了强盗一箭,圣父保住了他的性命,我看到他的时候,伤疤还很新鲜,血红如宝石,在清晨的空气中闪亮。他站在那儿发表演讲,说的话……一听就让人觉得句句在理。我当时就意识到,我听见了圣父的召唤。”他目光如炬,嗓音低沉,令瑞瓦想起瓦林斯堡的铸剑师。他又说:“你有他的眼睛。”
瑞瓦把斗篷和剑放到床上:“疆国禁卫军去灰峰巡逻吗?”
辛道尔眨了眨眼,然后摇摇头。“只在平地的大路上有,强盗常常在那种地方出没。山里没有见过,我估计是因为太冷了。”他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摆了根蜡烛,然后走出门外,“早铃是五点钟开始敲。”
“那时我已经走了。感谢你的照顾。”
他离开前最后看了瑞瓦一眼,意犹未尽地说:“亲眼看到你的样子,就是给我的最好回报。”
***
她以前没来过灰峰,发现此处山势险峻,令人心惊胆战。目力所及,全是刀削斧砍的峭壁,随着她越走越深,悬崖也越来越高。天气常年阴冷,外加细雨和浓雾频繁造访,越发寒凉刺骨。路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水流湍急,向东而去。她沿着河岸走,依据绸缎上的地图所示,从这儿去凌绝堡是最近的。当她策马踏上碎石遍地的浅滩,灰色猎马打起响鼻以示抗议。
“响鼻,”她一边抚摸马脖子一边说,“以后就这样叫你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响,她坐在鞍上扭头一看,只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马。瑞瓦等在原地,看着那个身材魁伟的少年骑着一匹小马慢慢行来。
“是你偷的吗?”等阿肯走到面前,她问道。
“宗会兄弟的钱。”他干咳了几声,回答道。马鞍显然过于狭小,他坐在里面扭来扭去。
瑞瓦盯着他不说话,少年满脸通红,又干咳了几声。
“我要是再多待一天,肯定会忍不住杀了他,”他开口道,“再说你有恩于我。”
半空中隐隐传来雷鸣,瑞瓦抬头望去,一大团乌云自西边飘来。“我们最好离开河岸,”她一踢响鼻的肚子,“下雨的时候可能会发洪水。”
***
“他就是个车轮匠人,”阿肯说,“手艺不赖,懂的比镇上大多数人多一点点,信仰也虔诚些,可说到头还是个车轮匠人。有一天,第二宗的宗老到驻地视察,父亲找她请教教理,从那以后,一切就变了。”
他们在崖壁边找了一处狭窄的岩缝避雨。尽管此处躲开了暴雨的冲刷,但潮湿过度,无法生火,他们只好缩在斗篷里,依靠马儿的鼻息取暖。
“一有时间就跟愿意听的人讲啊讲,”阿肯接着说,“一有钱就造模子印传单,免费送给愿意要的人,我和妹妹每回站在路边好几个钟头,他也不管不顾。最见鬼的是真有人停下来听他讲。我恨这些人。要是没人听他讲,或许他就放弃了,第四宗也不会来抓我们。你们信的神,没有宗会侍奉吧?”
“这个世界是由唯一圣父的意愿造就的,”她说,“所以我们要认识他的爱。世界独一无二,圣父独一无二,教会独一无二。”尽管已腐化堕落。
阿肯点点头,打了个喷嚏,鼻尖上挂了一颗水珠。
“他们会来找你吗?”瑞瓦问。
他略显沮丧:“应该不会吧。话都说出口了。”
“说出去的话又不是射出去的箭,说了还可以反悔。”
“他要我什么都不做!”阿肯紧咬牙关,捏紧了斗篷底下的拳头,“他们骑马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时候,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知道默念狗屁教理。这是什么人啊?”
虔诚的人,她心想。“他到底说了什么,惹得那帮人发那么大的火?”
“说信仰失去了方向。说我们都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说掐脖红扭曲了我们的灵魂,导致本该相爱的我们,如今彼此仇恨,导致应该由我们拯救的人,却遭受我们的杀害。还说对无信者的迫害,在生者与逝者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有一天,一个第四宗的兄弟找到我们家,送来一封他们宗老写的信,信里写得还算客气,但态度很坚决:不准再传道了。父亲把信撕得粉碎,扔到他脸上。两天后,店子被烧了。”
响鼻扬起前蹄,在岩石上踢踏,不耐烦地摇头晃脑。瑞瓦逐渐摸清了它的脾气,响鼻最讨厌站着不动。她起身走过去,从鞍包里掏出一根胡萝卜,递到响鼻嘴边,它嘎嘣嘎嘣地嚼起来。“你不欠我什么,”她对阿肯说,“跟我一起旅行只会……很危险。”
“你错了,”他说,“有恩就要报恩。再说我也不怕什么危险。”
他的眼神异常坚毅,还有一点儿羞涩。终究还是孩子。瑞瓦心想。不用理会他的心思。“我正在找一样东西,”她说,“帮我找到,我们就算两清了。到时候,你只管走你的路。”
他点点头,微微一笑:“就这么办。”
瑞瓦从鞍袋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扔给他:“你父亲忘记搜走演说家的武器了。”
他握住刀柄,抽刀出鞘。这是一把精钢打造的长刃兵器,刀身轻重均衡,乌木手柄的抓握感极强。“我不知道怎么使。小时候,父亲连木剑都不准我碰。”
瑞瓦回头张望,发现风停雨住,只有蒙蒙细雨仍在飘洒。她牵起响鼻的缰绳,走出岩缝。“我来教你。”
***
说是练剑,倒像是陪孩子玩,只不过这孩子的个头比她还高半英尺,体宽一倍。动作太慢了。瑞瓦心里想着,她矮身躲闪,随后阿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那把未出鞘的刀偏了足有一臂之遥。她翻身跃到阿肯的背上,手里的刀抵住了对方喉咙。“再来。”她说完便跳了下去。
阿肯转过身来,面色微微泛红,情绪有点激动,举刀的动作略带迟疑。不是因为丢脸。瑞瓦明白了。我不能再跳到他身上了。
接下来的四天,瑞瓦每天早晚各花一个钟头,希望教他学会刀的基本用法,却发现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但速度和敏捷不足,连瑞瓦最慢的动作也应付不来。于是,她叫阿肯把刀丢到一边,专心练习徒手搏击。这下好多了,他相对轻松地掌握了拳打脚踢的基本套路,还在简单的对打练习时,一拳击中了瑞瓦的胳膊,力道之重,胳膊顿时起了一块瘀青。
“对不起。”看见她摩挲胳膊,阿肯气喘吁吁地说。
“对不起什么?是我太——”瑞瓦忽然身形一矮,突破了他的防御,猛地一掌扇在他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旋身退开。“——慢了。今晚就到这里。我们吃东西。”
她心里清楚,允许阿肯留下来,是又一次的放纵。自从与艾尔·索纳分开,她就渴望有人陪在身边。另外,阿肯还担负起仆人的责任,任劳任怨地生火、做饭、照料马匹,夜夜如此,动作麻利堪比行军的士兵。这不公平。瑞瓦一边想,一边看着他切好腌肉,扔进锅里。我根本不需要他帮忙。还有他看我的眼神……并无欲望,也没有眉目传情的意思,只是充满渴求。终究还是孩子。
第二天他们看见了凌绝堡,远远望去,高耸入云的巅峰参差不齐。她听过很多传说,以为凌绝堡极其高大雄伟,是一座配得上他父亲英勇殉难的传奇要塞,但当他们越接近,就越觉得毫无美感可言:城墙破了大洞,城垛也裂开豁口,仿佛有巨人来过,照着石墙啃了几口。一条沿斜坡而上的土路通向大门,砌门的石头已破烂垮塌,成了一群长角山羊的窝,它们啃食着冒出石缝的野草,毫不理睬走过去的两人。
“太壮观了!”阿肯兴奋地喊道,此时他们站在大门前,仰头望着笔直向上延伸的城墙,“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塔。”
忽然有尖锐的铁器摩擦声响起,来自大门内侧的一扇小门。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阴影之中出现了一张苍老的面孔。“这儿没东西可偷了。”那人说。
瑞瓦比画出代表真刃的手势,神秘面孔上的敌意随即消散。“快进来。”他说完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瑞瓦走进去时,老人退到一旁。她发现很难猜测此人的年龄,从那张皱纹密布、皮肉松弛的面孔来看,七十多岁或许比较接近。老人裹着一条旧毯子,衣服相当破旧,很可能是长久以来在石头上搓洗的缘故。他有根一人高的手杖,瞧他拄着杖子的情形,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支撑身子之用。“我叫万提尔,”他自报家门,“我应该知道你是谁。”他又冲着牵马站在外边的阿肯一点头:“至于他,我不认识。”
“我信任他。”瑞瓦说。
对万提尔来说,似乎有这句话就够了。他步履蹒跚地走上一段陡峭的台阶。“你应该想先看看那间房吧。”
“是。”瑞瓦感到心跳加速,比面对演说家和那帮宗会兄弟时更紧张,“我想看看。”
房间没什么特别。相比起他们一路上经过的房间,无非是宽敞些,却一样年久失修。除了冰冷的石头和阴影,以及正对房门的一把高背座椅,再无他物。她要万提尔取来火把,照亮阴暗的角落,火光从墙壁上游走到柱子后面,又跳跃至椅子底下。
“你不想在椅子前祝祷吗?”万提尔显然对她的举动感到不解。
瑞瓦没有理会。她搜索过整个房间后,又从头开始找寻,一遍又一遍。借着火光,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每一处阴影,全都仔细筛查过了。一无所获。
“你来这里多久了?”她问万提尔。
“真刃牺牲后不久就来了。”
“你肯定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老人耸耸肩:“为真刃祝祷。在他殉道的圣地,向圣父——”
“他有把剑。他死的时候剑就在这个房间里。如今去哪儿了?”
万提尔茫然地摇头:“这儿没有剑,城堡里有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黑刃那帮杀手拿走的,那就是封地领主的家丁捡去了。”
“黑刃没有拿。”她喃喃道,“封地领主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每年都来,确保这儿没有朝圣者。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就躲进山里。上次是两个月前。”
一路千辛万苦,却一无所获。既然不在这儿,艾尔·索纳的人又没有拿,那就只可能在封地领主手里,必须去一趟埃尔托。
“今晚有没有地方供我休息?”她问万提尔。
“这儿欢迎真刃的血脉,你想住多久都行。”他有些焦躁,手杖在石头地板上敲了好几次。“要祷告吗?”他问。
瑞瓦最后扫了一眼:一把空椅子,一间空房子。没有真刃的一丝痕迹,连一块可供凭吊的血迹斑斑的石头也没有。他想过我吗?瑞瓦心想。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圣父知道我有多爱真刃。”她边说边走向门口,“还需要给那小子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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