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贝伦与露西恩> 缇努维尔的传说

缇努维尔的传说

于是,半是出于恐惧,半是希望自己清亮的声音能传到贝伦耳中,缇努维尔突然开始高声地说起她要讲的事,以至于一个个房间都回荡起她的声音。不过——“安静!亲爱的姑娘,”泰维多说,“既然这事是秘密,在外面不能说,那么在里面也不能大吼着讲。”缇努维尔回道:“猫啊,别这么对我说话,你固然是伟大的猫王,但我可是仙灵公主缇努维尔,不辞辛苦特意来帮你的忙。”这些话,她是用比刚才还大的声音喊出来的,厨房里顿时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有一堆金属和陶制器皿突然砸落在地。泰维多闻声吼道:“那个蠢货精灵贝伦又出差错了。米尔冦快帮我摆脱这种家伙吧。”但是,缇努维尔推测贝伦定是因为听见了她的话才震惊失措,她抛开了恐惧,不再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可泰维多为她这通傲慢言语怒不可遏,要不是他想先查明她要讲的事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缇努维尔就要直接倒大霉了。事实上,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身陷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米尔冦与他所有的将领都将廷威林特的子民视为不法之徒,他们把诱捕并残酷地处置这些精灵当成莫大的乐趣,所以泰维多要是把缇努维尔抓去献给米尔冦,将会大得主人的欢心。实际上,她一表明自己的身份,泰维多就打算这么干了,只等先把自己的事办完。但这天他的神志其实一直昏沉沉的,他忘了追究缇努维尔为什么缩在活板门的台子上,他也没再想到贝伦,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缇努维尔要告诉他的事上。因此,他掩饰了恶劣的情绪,说:“公主,别生气,快讲,别再吊我的胃口——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我的耳朵都等痒了。”

但缇努维尔说:“有一只粗鲁又凶狠的巨大野兽,名叫胡安。”泰维多一听这名字,便一拱背,全身奓毛噼啪直响,两眼放出红光。她则继续说:“泰维多殿下,依我看,容忍这么一个畜生在如此靠近大有威势的猫王居所的森林里出没,真是耻辱。”然而泰维多说:“他可不被容忍来此,来也只能是偷偷摸摸来的。”

“不管是怎么来的,”缇努维尔说,“总之他是来啦,不过我认为他那条命可能终于要到头了。因为,你瞧,我穿过森林的时候,看见有个庞然大物躺在地上呻吟,就像生了重病——看哪,那是胡安,中了邪恶的魔咒,要么就是疾病缠身,正无助地躺在森林中的一个溪谷里,就在这座古堡西边不足一哩远的地方。如果只有这一件事,我可能还不会来打扰您的清静,可我走近去救援那个畜生的时候,他不但对我咆哮,还企图咬我,我觉得这样的畜生不管遭遇什么下场都不为过。”

缇努维尔说的这一切,就是个弥天大谎,是胡安在定计的时候指点她说的。埃尔达少女并不习惯编造谎言,然而我不曾听说哪个埃尔达为此责备她,事后贝伦也没有,我就更不会了,因为泰维多是只邪恶的猫,米尔冦更是所有生灵中最邪恶的,缇努维尔落在他们手中真是危险到了极点。不过,泰维多自己就是个说谎的高手惯犯,他因为精通百兽万物的狡计和谎言,极少去判断该不该相信别人告诉他的话,而是倾向于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因此,比较诚实的人经常能骗倒他。这个胡安沦入无助境地的故事令他非常高兴,他很乐意信以为真,所以决定至少要去查验一下。不过起先他假装毫无兴趣,说这种小事算什么秘密,就算在外面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但缇努维尔说,她以为猫王泰维多肯定已经知道,胡安的耳朵能听见一里格外的风吹草动,而猫的声音传得比任何声音都远。

因此,泰维多装作不信缇努维尔的话,设法从她那里问出胡安确切的位置,但她明白这是自己逃离古堡的唯一希望,于是只肯含糊地回答。最后,泰维多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就威胁她若说的是假话,必让她落得凄惨下场。他召来手下两个头领,其中一个名叫欧伊克洛伊,是只凶猛好战的猫。然后,三只猫带着缇努维尔从古堡出发了。缇努维尔这时已经脱下她的魔法黑袍折叠起来,它虽宽大厚实,叠起来却不比一块极小的手帕大多少(她有这本事)。背着她的猫欧伊克洛伊因而没有忽然感到困倦,他把她驮在背上,跃下重重台阶,没出半点差错。他们悄悄穿过森林,朝她指点的方向走去。不久,泰维多就嗅到了狗味,他全身奓毛,一甩巨大的尾巴,随即爬上一棵高耸的大树,从那里往下眺望那个缇努维尔告诉他们的溪谷。他看见胡安果然在那里,庞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唉哼呻吟。他大喜之下,匆忙爬下树来,心痒难耐,把缇努维尔忘得一干二净——她这时已经躲到一排羊齿蕨下,十分担心胡安的安危。泰维多打算和两个同伴从三个方向包抄,无声无息地进入溪谷,趁胡安还没察觉时一齐发动突袭杀了他,或者,胡安要是病得太厉害,无法反抗,那他们就拿他消遣,折磨他。他们就照这个计划做了,但是,就在他们纵身扑向胡安时,他一声巨吠跃至半空,大张的齿颚一口咬住名叫欧伊克洛伊的那只猫的后颈附近,那猫顿时送了命;另一个猫头领嚎叫着蹿上了一棵大树,如此一来只剩下泰维多独自与胡安决斗。泰维多并不情愿打这么一场遭遇战,但胡安扑来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逃跑,于是双方在那片林间空地展开了恶斗,泰维多发出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胡安最后咬住了泰维多的咽喉,那只猫要不是在盲目狠抓时爪子刺入了胡安的眼睛,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胡安遭此一击,松了口,泰维多发出骇人的尖叫,猛力挣脱出来,像他的同伴一样跃上旁边一棵树皮光滑的大树。胡安伤得虽重,却还是猛扑到大树下,高声狂吠,泰维多则从高处拿一句句恶毒的话咒骂他。

于是,胡安说:“瞧,泰维多,亏你以为胡安就像你平日猎捕的可怜老鼠一样,会无助地任你抓捕杀害,现在就听听胡安怎么说——你要么永远待在这棵孤零零的大树上,流干了血而死,要么就下来再尝尝我的牙齿。但如果两个你都不喜欢,那就告诉我,仙灵公主缇努维尔和埃格诺尔之子贝伦在哪里,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用他们来赎你的命——虽然你的命根本不值这个价。”

“要说那个该死的精灵,我若没听错,她正躺在那边的蕨丛里哼哼唧唧哭着呢,”泰维多说,“至于贝伦,一个钟头前他笨手笨脚砸坏了东西,我想他正在古堡的厨房里被我的厨子米奥力狠挠着收拾。”

“那就把他们平平安安地交给我。”胡安说,“然后你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回你的老巢去,舔你自己的皮毛。”

泰维多说:“这个随我在此的头领一定会去把他们给你带来。”但胡安咆哮道:“哈,同时也把你们一整族猫都带来是吧,外加奥克大军和米尔冦的祸害灾殃。不行,我可不是蠢货。不如你给缇努维尔一个信物,由她去带贝伦来,你要是不愿意这么安排,就待在这里好了。”于是,泰维多被迫把他的黄金项圈扔了下来,这个信物没有猫敢回拒。但胡安说:“不行,还得有点别的,这个项圈会惹得你全部的爪牙都出来找你。”而泰维多晓得这点,并且正是这么期待的。因此,到了最后,疲惫、饥饿和恐惧挫败了那只身为米尔冦座下亲贵的骄傲的猫,他吐露了猫族的秘密与米尔冦托付他的魔咒,正是这些具有魔力的咒语把他那座邪恶古堡的岩石束缚在一起,并让所有的猫族都受他支配统治,给他们灌注天性以外的邪恶力量。泰维多是个披着野兽外形的邪恶神灵,这样的传言由来已久。因此,当他说出秘密,胡安的大笑响彻整座森林,因为他知道猫族势力强大的日子到此为止了。

缇努维尔拿着泰维多的金项圈,急速赶回古堡,她在大门下最低的台阶上站定,用她清亮的声音说出了魔咒。看哪,周围顿时猫叫声大作,泰维多的古堡也震动起来。堡中出来了一大群住客,它们全都缩成了小猫,害怕手里摇着泰维多项圈的缇努维尔。她站在群猫面前,说了她听到泰维多告诉胡安的那些咒语,群猫都为她所慑服。但她说:“听着,把堡内囚禁的所有精灵子民和人类子孙都带出来。”看哪,贝伦被带出来了,但别的奴隶只有一个,就是上了年纪的诺姆族精灵吉姆利,他因苦劳而驼背眼瞎,但所有的歌谣都说,他拥有世间有史以来最灵敏的听觉。吉姆利是拄着柺杖,被贝伦搀扶着走出来的,贝伦则憔悴枯槁,衣衫破烂,手里还握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大刀——当古堡震动,群猫叫声传来时,他害怕又有新的邪恶降临了。当他看到缇努维尔站在一大群不敢离她太近的猫中间,又见到泰维多的大项圈,他彻底惊呆了,头脑一片空白。但缇努维尔非常高兴,她开口说:“从严酷山脉那边来的贝伦啊,现在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跳舞?不过,别在这里跳就是了。”然后她领贝伦远离此地,群猫一齐发出长嚎哀叫,就连森林中的胡安和泰维多也听见了。但群猫谁也不敢尾随缇努维尔和贝伦,因为它们心中害怕,米尔冦的魔法已经从它们身上解除了。

等泰维多领着他那颤抖不停的随从返回古堡,群猫着实为此后悔不迭,因为泰维多怒火冲天,狠狠甩动尾巴,抽了所有近旁的猫。而当贝伦和缇努维尔回到那片林间空地,神犬胡安已经做了一件貌似愚蠢的事,就是没再开战就容许邪恶的猫王返回了老巢。不过,胡安把那个巨大的黄金项圈戴到自己的颈上,此举令泰维多尤其愤怒,因为项圈中蕴藏着赋予力量和权威的强大魔力。胡安并不乐见泰维多活下去,但他现在再也不怕猫了。从此以后猫族一见犬族就飞奔而逃,而犬族自从泰维多在安加曼迪附近的森林中臣服,也一直鄙视猫族。这是胡安最大的功绩。更有甚者,米尔冦事后听闻全部经过之后,诅咒了泰维多和他的族类,将猫族流放,猫族从那一天起也再不曾奉任何人为王、为师,不与任何人为友,叫声变得哀凄尖厉,因为它们内心孤单怨怼异常,充满了失落,然而其中只有黑暗,没有慈爱。

不过,传说讲述,当时泰维多最渴望的就是重新抓获贝伦和缇努维尔,并杀了胡安,如此他或能得回失去的魔咒和魔法,因为他极其惧怕米尔冦,不敢寻求主人的帮助,害怕暴露自己的失败和魔咒泄露一事。胡安对此虽不知情,但他忌惮那片地方,最担忧的是这些事就像世间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一样,会迅速传到米尔冦耳中。因此,缇努维尔和贝伦同胡安一起漫游到了远方,二人和胡安成了挚友,这样的生活让贝伦又强壮起来,他摆脱了奴隶的束缚,而缇努维尔爱上了他。

然而,那段日子原始、艰苦,又非常孤独,他们不曾见到一个精灵或人类的脸。最后,缇努维尔对母亲格玟德凌的思念变得十分强烈,她还思念母亲在暮色笼罩他们家古老殿堂旁边的森林时,唱给她和戴隆听的那些充满甜美魔力的歌谣。她常常幻想自己听见哥哥戴隆的笛声在他们逗留的宜人的林间空地中响起,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最终,她对贝伦和胡安说:“我必须回家了。”这下,轮到贝伦的心被悲伤笼罩,他爱这种与狗相处(这时已有大群的狗聚在胡安身边)的林中生活,然而他不能没有缇努维尔的陪伴。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亲爱的缇努维尔,我决不会随你返回阿塔诺尔的领地,以后也不会再去那里找你,除非我带着一颗精灵宝钻。但如今我再也不可能完成那个任务了,因为我可是从米尔冦那殿堂里逃出来的亡命徒,他的爪牙只要发现我,我就有遭受最可怕的痛苦折磨的危险。”他说这些话时,内心为即将与缇努维尔分别而悲痛万分,而她也进退两难,觉得不管是离开贝伦还是永远过着这种流亡生活,都不堪忍受。她满怀愁绪,无言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贝伦坐在她旁边,最终说:“缇努维尔,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去夺回一颗精灵宝钻。”于是,她去找胡安,寻求他的帮助和建议,胡安却十分严肃,认为此举完全是荒唐不智的。然而,缇努维尔最后求他把他在那场林间空地的搏斗中咬杀的欧伊克洛伊的毛皮给他们。要知道,欧伊克洛伊是只非常大的猫,胡安把他的毛皮当作战利品带在身边。

缇努维尔施展她的巧技与仙灵魔法,将贝伦缝进这张皮里,使他变得活像一只大猫。她又教他如何坐下,如何伸懒腰,如何像猫一样迈步、跳跃、奔跑,直到胡安被眼前景象刺激得胡子都竖起来了,贝伦和缇努维尔见状,哈哈大笑。不过,贝伦怎么都学不会像猫一样尖叫、长嚎或打呼噜,缇努维尔也无法让死猫的眼睛发出红光——“但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说,“你只要不出声,就能摆出十足高贵的猫的气势。”

于是他们告别胡安,悠闲地上路,前往米尔冦的殿堂,因为贝伦裹在欧伊克洛伊的毛皮内极不舒服,热得要命,而那会儿缇努维尔沉重了许久的心情放轻松了些,她抚摸贝伦,或拉扯他的尾巴,贝伦很恼火,因为他没法像他想要的那样,凶猛地扫动尾巴回敬。然而,他们终于接近了安加曼迪,事实上,隆隆的响声和深沉的噪音,一万个铁匠不停劳作所发出的巨大锤打声,无不昭示着他们身在何处。附近有很多作坊,里面有诺多族的奴隶在山中的奥克和兽人监管下悲惨地做着苦工。见到此地如此昏黑,他们的心都沉了下去,缇努维尔再次穿上了她那件使人沉睡的黑袍。安加曼迪的丑恶大门是铁铸的,门上遍布利刃和尖刺,门前则躺着有史以来最大的狼——从不打盹的“刀牙”卡卡拉斯。卡卡拉斯一见缇努维尔走近,便咆哮起来,但他没怎么留意那只猫,因为他从不理会那些不停出出入入的猫。

“卡卡拉斯啊,且别咆哮,”她说,“我要去谒见米尔冦大王,这位泰维多手下的头领是我的卫士,得陪我进去。”那件黑袍把她闪烁的美遮得丝毫不露,卡卡拉斯没怎么起疑心,但他依旧习惯地走上前来嗅闻她的气味,而埃尔达的甜美香气是黑袍掩盖不住的。缇努维尔因而立刻开始跳一支蕴藏魔力的舞,把黑色面纱的流苏抛去蒙住他的眼睛,于是他因为困倦而四腿发软,接着滚倒在地,睡着了。但缇努维尔一直跳到他熟睡才停下来,任他梦见自己幼时在希斯罗迷的森林中纵情奔跑追猎。接着,她和贝伦踏进那黑暗的入口,蜿蜒走下一段又一段暗影幢幢的通道,最后不期然闯到了米尔冦面前。

在那地的昏暗中,扮成泰维多手下头领模样的贝伦走得相当顺利,事实上,过去欧伊克洛伊经常在米尔冦的殿堂里出入,所以没人注意他,他悄悄潜到那位爱努的宝座下,没被发现,但宝座底下躺着的毒蛇和邪物令他十分害怕,因此他一动也不敢动。

至此他们堪称幸运无比,因为假如泰维多在米尔冦身边,他们的伪装肯定要被识破——他们也确实想到了这层危险,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泰维多现在正待在自己的老巢,发愁自己这场狼狈大败要是在安加曼迪传开,该怎么应对才好。但是,看哪,米尔冦看见了缇努维尔,说:“你是何人,竟在我殿中如蝙蝠般游走?你分明不属此地,如何得以混入?”

“米尔冦大王,我现在是还不属于这里,”缇努维尔说,“但您若开恩,我说不定今后就属于了。您想必不认识我,我是廷威林特那个不法之徒的女儿缇努维尔,他把我赶出家门,因为他这个精灵飞扬跋扈,我不情愿听他摆布。”

这下米尔冦是真的大吃一惊——廷威林特的女儿竟然自愿来到他的居所,来到恐怖的安加曼迪。他怀疑事有蹊跷,于是问她想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此地不喜你父亲和他的子民?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听到温言软语和鼓励之词。”

“我父亲就是这样说的,”她说,“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他?您瞧,我有一项精妙的才艺,就是舞蹈。大王,现在我愿在您面前一舞,然后,我想我就能在您大殿那不起眼的角落里获得一席安身之地,您来了兴致就可以召来小舞娘缇努维尔,给您跳支舞宽宽心。”

“我看未必,”米尔冦说,“我可不为这等微末之事费神,但你既然走了这么远来跳舞,那就跳吧,然后我们走着瞧。”说完他眼波邪魅一转,黑暗的头脑琢磨起邪恶的念头。

于是,缇努维尔开始跳起一支舞,这舞于她自己或任何精怪、神灵、精灵,都既是空前,亦是绝后。她舞了一会儿,就连米尔冦也看得目不转睛。她绕着大殿舞动,轻灵如燕子,安静如蝙蝠,那魔幻般的美唯独缇努维尔才有。她接着舞到米尔冦近旁,忽而在他面前,忽而在后,她那迷雾般的衣袍轻触他的脸,在他眼前翻飞,大殿中那些坐在墙边或站在四处的爪牙一个接一个抵挡不住倦意,陷入了深沉的睡梦,梦着他们邪恶的内心所渴望的一切。

米尔冦座下的毒蛇如石头般一动不动,米尔冦脚前的恶狼纷纷打着呵欠入眠,米尔冦虽也看得入迷,却没有睡着。于是,缇努维尔在他眼前舞得更快了,边跳边用极低微、极美妙的声音唱起一首歌,那是很久以前格玟德凌教给她的,一首每当金树的光辉渐暗,熙尔皮安的光辉亮起时,少男少女们在罗瑞恩花园里的柏树下唱的歌。歌中织入了夜莺的鸣啭,随着她的脚步如风中羽毛一般轻轻点过地面,似有种种幽微的香气在空中飘散,充满了那处令人作呕之地,如此美人佳音,那地再不复见。爱努米尔冦纵有力量与威势,仍然不敌这位精灵少女的魔法;即便罗瑞恩在场观看,眼皮也要沉重起来。于是,米尔冦昏昏沉沉地往前栽去,最后全身一沉滑下宝座,倒在地上彻底睡熟,他的铁王冠滚了开去。

缇努维尔骤然停下了脚步。大殿中除了沉睡的鼾声不闻一丝异响,就连贝伦都在米尔冦的宝座下呼呼大睡,但缇努维尔动手摇他,终于把他摇醒。于是,贝伦战战兢兢地把伪装用的毛皮撕开,脱身后一跃而起。然后,他拔出那把他从泰维多的厨房拿来的刀,抓住了巨大的铁王冠。但缇努维尔挪不动它,贝伦用尽力气才勉强将它翻转。在这满是沉睡邪物的黑暗大殿里,他们都吓得手忙脚乱,贝伦竭力不发出半点声音,拼命用刀去撬一颗精灵宝钻。他额上汗如雨下,终于撬松了中间那颗大宝石,但就在他猛力将它撬下王冠时,瞧!他的刀咔嚓一声爆响,断了。

缇努维尔见状,强忍住冲到嘴边的叫喊,贝伦则握着一颗精灵宝钻跳了开去。所有的沉睡者都惊动了,米尔冦呻吟了一声,仿佛有什么坏事惊扰了好梦,睡脸上流露出阴沉的神色。缇努维尔与贝伦二人这时已经满足于只取得一颗闪光的宝石,不顾一切地逃离了大殿。他们跌跌撞撞,疯狂地穿过诸多黑暗的通道,直到灰蒙蒙的天光在望,他们知道大门近了——但看哪!卡卡拉斯就横躺在大门口,已经醒来,正警惕守望。

贝伦立刻上前,不顾缇努维尔的反对,将她挡在背后,而这一挡的后果不妙,因为缇努维尔来不及抢在那只猛兽看见贝伦之前,再次向他施展沉睡的魔咒了。卡卡拉斯一见贝伦便露出獠牙,愤怒地咆哮起来。缇努维尔问:“卡卡拉斯,何以如此唐突无礼?”刀牙反问:“刚才不见这个诺姆族进去,何以他这时急着往外跑?”语毕,卡卡拉斯径直扑向贝伦。贝伦瞄准巨狼的两眼之间一拳打去,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巨狼的咽喉。

卡卡拉斯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打来的拳头,而贝伦那只手里紧握着光芒炽烈的精灵宝钻。卡卡拉斯连拳头带宝石一齐咬下,吞落赤红的咽喉。贝伦剧痛无比,缇努维尔惊恐悲痛万分,但正当他们以为巨狼的利齿就要撕咬过来时,出乎意料地,一件奇怪又可怕的事发生了。看哪,精灵宝钻迸发出天性中一团原本隐藏的白炽光焰,它充斥着极烈的神圣魔法——它岂不是来自蒙福之地维林诺,在邪恶尚未来临之前依靠诸神和诺姆族的魔咒造就?它不容邪恶之身或不洁之手碰触。此刻它被吞进了卡卡拉斯那污秽的肉体,那头猛兽腹中忽然间被炽焰烧灼,痛苦万分,他剧痛之下发出的咆哮声在一条条石道中回荡,听起来极其骇人,里面所有沉睡的邪物都被惊醒了。于是,缇努维尔和贝伦像风一样冲出大门逃走,卡卡拉斯却已领先他们奔远,暴怒又疯狂,就像一只被炎魔追赶的野兽。随后,当他们缓下来喘口气时,缇努维尔捧着贝伦的残臂连连亲吻,泪如雨下。看哪,血止住了,疼痛也消散了,在她的爱的温柔治疗下,断腕痊愈了。从此以后,贝伦在所有的子民中都被冠以“独手”埃尔马布威德的名号,用孤岛的语言来说就是“埃尔马沃伊提”[1]。

然而他们此刻必须考虑倘若有命逃走,该如何逃走。米尔冦因那颗宝石被夺走而大发雷霆,如此震怒精灵前所未见,他把手下所有可怕的奥克都派出来对付那二人,但缇努维尔用一部分黑袍裹住了贝伦,因此他们在山岭间趁着暮色与黑暗飞奔时,有好一阵都没有人看见。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很快就感觉到猎人的罗网正朝他们渐渐收紧。虽然他们已经穿过陶尔浮阴森林的重重幽暗,抵达熟悉的森林边缘,但离石窟之王仍有许多里格的险路,而且哪怕他们能到,看情形也只会把紧跟在后的追兵连同米尔冦对整支林中子民的痛恨都引去那里。他们引起的这场骚动着实声势浩大,以至于胡安在很远的地方也听说了,他对那二人的大胆之举深感惊奇,对他们能逃出安加曼迪更觉得不可思议。

胡安因而率领大群的狗穿过森林,猎杀奥克和泰维多手下的头领,他杀了众多敌手,或把他们吓得飞奔而逃,而他也因此负伤累累。直到有一天傍晚,维拉引他来到阿塔诺尔北方地区的一处林间空地——该地日后称为“黑暗偶像之地”南杜姆戈辛,不过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与这个故事没有关系。然而,即便在当时,那里也是一片阴沉不祥的黑暗之地,在低矮的林木底下游荡的恐怖甚至不亚于陶尔浮阴森林。缇努维尔和贝伦这两个精灵,正疲惫又绝望地躺在林中,缇努维尔在哭泣,但贝伦在抚摸他那把刀。

胡安见了他们,不容他们开口讲述任何经历,径直将缇努维尔放上自己宽阔的肩背,并吩咐贝伦以最快的速度跑在他身旁,“因为,”他说,“有一大队奥克正迅速朝这里来,还带着狼群负责追踪和侦察。”胡安的狗群跑在他们周围,他们沿着秘密的小道捷径疾奔,朝远方廷威林特麾下子民的家园前进。就这样,他们避过了敌人的大队人马,但随后还是有若干次遭遇了游荡的邪物,贝伦杀了一个险些把缇努维尔拽下来的奥克,立了一件大功。接着,胡安眼看追兵仍然紧紧相逼,便再次领他们取道蜿蜒的小径,不敢直接带他们返回森林仙灵的领地。不过,他领的路十分巧妙,数日之后,追猎他们的队伍终于被远远抛开,他们再没看见或听见成队奥克的动静。没有兽人伏击他们,夜里也没有随风传来任何邪恶狼群的嚎叫,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踏进格玟德凌的魔法范围之内,是她的魔法让邪物无路可循,保护森林精灵的领土不受侵害。

于是,缇努维尔自从逃离父亲的殿堂之后,第一次得以自由呼吸。贝伦在远离安格班重重阴影的阳光下休养,直到摆脱了最后一丝为奴的苦痛。阳光透过绿叶的间隙洒落,清新的风呢喃低语,鸟儿婉转歌唱,他们因而再度全然无惧。

尽管如此,最后还是到了那么一天,贝伦从沉睡惊醒,就像从充满快乐的美梦中突然清醒过来。他说:“胡安啊,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再会了;还有你,我深爱的小缇努维尔,也再会了。我只求你,现在立刻返回你安全的家园,愿好胡安为你带路。而我——唉,我必须离去,进入森林孤独度日,因为我失去了那颗我获得的精灵宝钻,并且再也不敢接近安加曼迪,因此,我也不能踏进廷威林特的殿堂。”说完,他独自落泪,但缇努维尔就在附近,她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来到他身边说:“别这么说,现在我的心意变了。贝伦·埃尔马布威德啊,如果你住在森林里,那我也要住在森林里,如果你想去荒野游荡,那我也要去游荡,若不是与你同行,就是追随你而去。只是,如果你不带我去见他,我父亲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贝伦听了她这番深情话语,的确很高兴,他乐意做个荒野中的猎手,与她一起生活,但他的心却因她为他做出的牺牲而谴责自己,因此他为她放弃了自己的骄傲。事实上,她劝说他,说顽固是愚蠢的,她父亲一定很高兴见到女儿还活着,必会纯然欢喜地欢迎他们。“说不定,”她说,“他会为自己一句玩笑,就害你一只好好的手葬送在卡卡拉斯嘴里而感到羞愧。”她还求胡安抽空随他们一同回去,用她的话说就是:“胡安啊,我父亲如果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就欠你莫大的报答之情。”

于是,三位伙伴再次一同出发,终于回到那片缇努维尔熟悉、热爱的森林,那里邻近她族人的居住地与她家的深广殿堂。但是,他们走近时发现久久未见的恐惧和骚动在居民当中传播,他们询问一些在自家门前哭泣的人,得知自从缇努维尔秘密逃跑那天起,厄运就降临到他们头上。瞧,国王悲伤得发狂,放松了自古以来的警戒和谨慎。他把麾下战士派到各地,深入险恶的森林去搜寻公主,有很多战士被杀或永远失踪了。在他们北方和东方的整片边境上,都展开了与米尔冦爪牙的战斗,因此居民大为恐惧,怕那位爱努大举兴兵,来彻底消灭他们,而格玟德凌的魔法力量不够,挡不住奥克大军。“瞧,所发生的不幸里最糟糕的就是,”他们说,“格玟德凌王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漠然而坐,不言不语也不笑,憔悴的双眼似乎在遥望远方,她环绕森林布下的魔法之网已经被削弱了。森林也死气沉沉,因为戴隆一去不返,林间空地上再也听不到他的乐曲了。说到这里,再听听我们所有的噩耗之最,要知道,有一只体内被邪灵占据,来自邪恶殿堂的巨大灰狼向我们发起了狂怒的攻击,他仿佛被一种隐藏的疯狂鞭策着前进,谁都不安全。他疯狂地咆哮乱咬,穿过森林时,已经残杀了很多生灵,因此就连从国王的殿堂门前流过的那条河,两岸也成了危险潜伏之地。那只骇人的狼常到河边饮水,看起来就像邪恶君王本人,双眼血红,舌头垂在外面,不管喝多少水都解不了渴,仿佛体内有大火在吞噬他。”

缇努维尔闻言,想到她的族人遭遇了这么多不幸,不禁悲伤,而最令她心中悲苦的是关于戴隆的消息,这事她此前丝毫不曾风闻。但她亦无法希望贝伦从未来到阿塔诺尔的领地。他们一同赶去觐见廷威林特。而森林精灵之前根本不敢奢望还能见到缇努维尔毫发无伤地回到他们当中,此时这既成真,他们已经开始觉得邪恶告终了。

他们见到廷威林特国王时,他深陷在忧郁中,但当缇努维尔踏进大殿,抛开她黑暗迷雾似的外袍,以她从前珍珠般的光辉样貌重新站在他们面前,廷威林特的悲伤在刹那间化成了欢喜的泪水,格玟德凌也欣喜得再次歌唱。有那么片刻,大殿里充满了欢笑和惊奇,但终于,国王把目光投向了贝伦,说:“这么说,你也回来了——毫无疑问,你是带着一颗精灵宝钻回来的,以补偿你给我的国度带来的所有不幸。倘若你没办到,那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

缇努维尔听了,跺脚大喊一声,她这前所未见的无畏情绪惊动了国王与他身边所有的人。“真叫人羞愧啊,父王——看,他是勇者贝伦,你一句玩笑就将他驱赶到黑暗之地,使他被邪恶囚禁,全靠维拉解救,他才免于惨死。我认为,一位埃尔达的国王不该辱骂他,而该奖赏他才是。”

“不,”贝伦说,“你父王有这权力。”他接着说,“就是现在,我手中也握着一颗精灵宝钻。”

国王十分吃惊:“那就拿出来给我看。”

“我做不到,”贝伦说,“因为我的手不在这里。”然后他伸出了伤残的手臂。

于是,国王见他态度举止顽强又不失礼,不禁心回意转,认可了他。他吩咐贝伦和缇努维尔详述二人各自的全部遭遇,他急着想听,因为他没有完全理解贝伦那些话的意思。等他听完一切,他心里就更赏识贝伦了。他也为缇努维尔心中苏醒的爱而讶异,她的爱竟让她立下了比他麾下的任何战士都大胆的伟大功绩。

“贝伦啊,我请求你,”他说,“永远别再离开这座宫廷,也别再离开缇努维尔身侧,因为你是一位伟大的精灵,各支亲族当中将永远传颂你的盛名。”然而贝伦傲然答道:“不,国王啊,我信守我对你的承诺,我会为你取得那颗精灵宝钻,否则无法安心居住在你的殿堂。”国王恳求他不要再去踏入黑暗的未知疆域,但贝伦说:“我不需要那么做——看哪,那颗宝石现在就在你的石窟附近。”他向廷威林特说明,那头在他的领地内大肆破坏的野兽不是别人,正是给米尔冦守门的狼卫卡卡拉斯。此事并非广为人知,贝伦乃是从胡安那里得知了实情——猎犬无不擅长辨识、追踪痕迹,而胡安更是精于此道,猎犬中无出其右。胡安这时就与贝伦同在大殿上,他听到国王与贝伦讨论如何开展一次盛大的追猎行动时,请求参与此事,国王欣然同意了。于是,国王、贝伦和胡安做好准备,去追猎那头野兽,好为所有的子民除掉恐怖的恶狼,如此贝伦也可信守承诺,带回一颗精灵宝钻,让它再次在精灵之地闪耀。这次追猎行动由廷威林特国王亲自率领,贝伦追随在他身侧,国王的勇士之首“重手”玛布隆挺身而出,抓起一支长矛——那是与边远地区的奥克作战时缴获的强大武器,犬中最强的胡安则昂然走在他们身旁。但依国王之意,他们没带其他人同行,因为国王说:“即便要猎杀的是来自地狱的恶狼,我们四个也足够了。”但是,只有真正见过那只猛兽的人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它几乎与人类的马匹一样高大,呼出的强烈臭气竟能熏烂所有被喷到的东西。他们在太阳升起的时刻出发,不久,胡安就在离王宫大门不远处的水边发现了新鲜的踪迹。“不错,”他说,“这正是卡卡拉斯的足迹。”接下来,他们沿着那条溪流走了一整天,河岸多处可见新遭践踏蹂躏的痕迹,溪流周围的水塘都被弄得污秽不堪,仿佛不久之前有一群着魔发疯的野兽在此翻滚撕打过。

此刻夕阳西沉,渐渐坠到西边树林背后,夜色悄悄从希斯罗迷蔓延而下,森林中的光线因而暗淡下去了。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坚持走到胡安无法追踪下去为止,足迹在那里突然转离了溪边,或消失在了水中。于是,他们在那里扎营,在溪边轮流守夜,前半夜就这样过去了。

就在贝伦守夜时,远方突然爆发了一声极其恐怖的大吼,仿佛有七十只狂怒的狼同时嚎叫。接着,看哪!灌木噼啪作响,小树纷纷折断,恐怖正在逼近,贝伦知道卡卡拉斯来攻击他们了。他只来得及把旁人叫醒,他们刚跳起来,还未醒透,一个庞大的身影就赫然耸现在摇曳的月光中,它正像疯了一样狂奔,路线向溪流弯去。胡安见状高声吠叫,那头野兽立刻急转,朝他们奔来。巨狼口吐白沫,眼冒红光,扭曲的脸上交织着恐怖与愤怒。狼一离开树林,胡安便毫无惧意地冲上前去,但那狼奋力一跃,从神犬上方跃过,因为他认出了站在后面的贝伦,怒火瞬间熊熊高涨,他那黑暗的头脑认定贝伦就是他所有痛苦的起因。贝伦见状,飞快地将手中长矛往上刺入巨狼的咽喉,胡安再次扑过来咬住巨狼的后腿,与此同时,国王将长矛刺入了巨狼的心脏。卡卡拉斯如石块般翻倒,他体内的邪灵一涌而出,微弱地哀嚎着翻过黑暗的山岭,奔向曼督斯的殿堂。但贝伦被压倒在他沉重的躯体底下。他们将巨狼的尸体推翻过身,动手剖开它的肚子,但胡安舔着贝伦流血的脸。很快,贝伦所言就得到了证实,巨狼的五脏六腑已经空了一半,仿佛有一场大火在体内闷烧已久,突然间,黑夜被一团点缀着苍白与神秘色彩的奇妙辉光照亮,那是玛布隆从狼腹中取出了精灵宝钻。他向国王奉上精灵宝钻,说:“陛下,您看。”但廷威林特说:“不,除非是贝伦把它亲手交给我,否则我不会拿。”然而胡安说:“而那很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了,除非你们赶快救治他,我认为他伤得太重了。”玛布隆和国王闻言,都感到羞愧。

因此,他们将贝伦轻轻抬到一旁,为他清洗疗伤。贝伦仍在呼吸,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睁开眼睛。他们休息了片刻,等太阳升起,他们将贝伦放在树枝做成的担架上,抬着他尽可能小心地穿过森林往回走。将近中午时,他们再次接近了森林精灵的家园,那时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而贝伦既不动也不言,只呻吟了三次。

森林精灵听说他们回来,纷纷成群结队去迎接他们,有人给他们送上食物,有人送上清凉的饮料,还有药膏和各种医疗之物,以备他们治伤。若非贝伦的伤势极重,众人本来会喜悦非常。他们用柔软的衣物蒙住担架上还长着叶子的粗枝,将躺着的他抬到了王宫大殿上。缇努维尔悲痛万分地等在那里,她伏在贝伦的胸前,痛哭并亲吻他,他清醒过来,认出了她。随后玛布隆将那颗精灵宝钻交给了他,他将它举高,凝视它的美,然后忍着疼痛慢慢地说:“看哪,陛下,我将你想要的这颗奇妙的宝石交给你,而它只不过是在路旁发现的无足轻重之物罢了——我认为,你曾拥有的掌上明珠无疑比它美得太多,但如今,她属于我了。”然而,他话音一落,曼督斯的阴影便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灵魂在那一刻奔向了世界的边际,缇努维尔的温柔亲吻也无法唤他回还。

*

[维安妮突然住了口,潸然泪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不,故事还没结束,但我所确知的就只有这些了。”在接下来的交谈中,一个名叫奥西尔的男孩说:“我听说,缇努维尔的温柔亲吻具有魔力,治愈了贝伦,将他的灵魂从曼督斯的大门前召了回来,他在迷途精灵当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另一个孩子说:“不,奥西尔啊,不是这样。如果你愿意听,我就告诉你那个奇妙的真正故事。正如维安妮所说的,贝伦当时死在缇努维尔的怀里,缇努维尔被悲伤击垮了。她在世间再也找不到安慰或光明,很快就步他后尘,踏上了所有的人都必须独自前往的黑暗之路。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可爱,甚至触动了曼督斯冰冷的心肠,于是,他容许缇努维尔把贝伦再次带回世间,此事在人类或精灵当中都是空前绝后,有很多歌谣和故事讲述缇努维尔在曼督斯座前的祈求,但我记不清楚了。不过,曼督斯对他们二人说:‘精灵啊,且看,我放你们归去面对的,并非完美的快乐生活,那样的生活在心思邪恶的米尔冦坐镇的世间,已经不复存在。须知,你们将变得如同人类一样必有一死,而当你们再次离开此地,将是永远离开,除非诸神将你们召来维林诺。’虽然如此,他们二人还是手牵着手离开,一同穿过了北方的森林,人们经常看见他们在山岭间跳着有魔力的舞,他们的名字也传遍了四方。”

[于是维安妮说:]“是的,而且他们所做的可不止跳舞,他们后来还立下了非常伟大的功绩,被很多故事传述。埃里欧尔·美利农啊,等下次说故事的时候,你一定要听听那些故事。那些故事把他们二人称作伊——奎尔沃松,意思就是‘死而复生之人’,他们成了西瑞安河北方流域的强大仙灵。好啦,现在整个故事说完了,你喜欢吗?”

[埃里欧尔说,他没料到会听维安妮这样的少女讲出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她则回答说:]

“哪里,我并不是用自己的话讲了这个故事,但我珍视它——所有的孩子其实都知道它讲述的事迹——我从伟大典籍里读到了它,就把它记在了心里,但我并不完全理解故事里讲的一切。”

*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家父致力于改写《失落的传说》中讲述图伦拔和缇努维尔的两个故事,把它们写成诗歌。这些诗歌中的第一首是“胡林子女之歌”,用古英语的头韵体写成,动笔于1918年,但他远未达到完成的程度就放弃了它,时间很可能就在他离开利兹大学的时候。1925年,他接受了牛津大学盎格鲁——撒克逊教授的职位,同年夏天,他开始写作“关于缇努维尔的诗歌”,取名为《蕾希安之歌》。他将这个诗名译为“从束缚中得释放”,但他从来没解释过这个标题。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反常态,在很多地方插入了日期。第一处插入的日期在第557行(行数以整首诗为准计算),是1925年8月23日,最后一处则是在第4085行旁边写的,是1931年9月17日。在此后不远的第4223行,这首诗就被放弃了,故事情节停在贝伦逃离安格班时,“卡哈洛斯的獠牙好似捕兽的陷阱猛然咬合”,咬断了他那只举着精灵宝钻的手。诗歌余下的部分从未写出,但列出了散文体的纲要。

1926年,他把很多诗作寄给了他在伯明翰的英王爱德华中学就读时的老师雷诺兹(R.W.Reynolds)。那一年,他撰写了一篇题为《与〈胡林的子女〉尤为相关的神话概要》的翔实文稿,后来他还在装这篇手稿的信封上标注这份文稿是“原始的‘精灵宝钻’”,以及它是写给雷诺兹先生的,目的是“解释头韵体版的‘图林与恶龙’之背景”。

这篇《神话概要》之所以堪称“原始的‘精灵宝钻’”,是因为一系列文稿自它演变而来,一脉相承,但这些文稿与《失落的传说》没有文体上的连续性。《神话概要》如题所示,乃是一份概要,它文风简洁,采用现在时态。接下来我就摘录一段文本,它以最简短的形式讲述了贝伦与露西恩的传说。

[1] “埃尔马布威德”(Ermabwed)和“埃尔马沃伊提”(Elmavoitë)都是“独手”的意思,即《精灵宝钻》中的埃尔哈米恩(Erchamion)。——译者注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