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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莉薇亚前额的痛楚往眼窝深处蔓延,舌头感觉像是舔过了炉架似的。当她试着移动手脚,她明显感到狂躁的灵魂往太阳穴猛钻。

  天亮了,她在客房里睡了一夜──为了编造出更有说服力的谎言,骗爸妈说她不知道夏洛特去了哪里。

  她不断梦见夏洛特甜美悲伤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五官硬是变成萧伯里夫人的面容,紧抿的嘴唇、突出的颧骨。莉薇亚对着那个可憎的女人尖叫,斥责她毁了夏洛特的人生。

  毁了他们全家的人生。

  莉薇亚喃喃呻吟,摇摇晃晃地爬下床──她得下楼,尽量延迟父母发现夏洛特不在家里。

  她勉力走到楼梯口,福尔摩斯夫人咚咚咚地爬上楼,神情狂乱。「妳绝对猜不到出了什么事!」

  她的嗓音刮过莉薇亚的颅骨,一波晕眩狠狠打击她。「怎、怎么了?」

  难不成福尔摩斯夫人已经发现夏洛特不知去向?

  「萧伯里夫人死了。」

  莉薇亚抓住楼梯口的栏杆,难以置信的感受窜过全身,伴随着本能的恐惧。「怎么可能?」

  「今天早上,他们发现她过世了。医生到场宣布死因是脑部动脉瘤,但我认为那是上天的制裁。她找上门来,把过错全都怪到我们头上,而不是她家那个浪荡无耻的儿子!她活该。」

  母亲无情的言论令莉薇亚打了个哆嗦。「我不相信全能的上帝会为了某个人伪善又小家子气而杀死她。」

  「我深信祂有时候会这么做。」福尔摩斯夫人得意洋洋。「或许今年祂决定要惩罚与我作对的人。」

  莉薇亚愣了一会才想到福尔摩斯夫人指的是艾梅莉亚.德鲁蒙夫人。这个名字从未在福尔摩斯家中提起,至少莉薇亚没有听过。不过艾梅莉亚夫人猝逝的消息──前一天她还很健康,活力充沛──是这两个礼拜的热门话题。

  福尔摩斯夫人挤过莉薇亚身旁。

  「等等。妳只知道这些?没有其他细节吗?」

  福尔摩斯夫人停下脚步,想了几秒,接着哼了一声。「尼利太太说罗杰.萧伯里悲痛欲绝,说他相信是自己的恶行害他母亲提早进棺材。男人就是这样,认为世界绕着自己转。」

  「等等──」

  福尔摩斯夫人大步走向莉薇亚和夏洛特的房间。「奥莉薇亚,妳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闭嘴?我可没空呆站在这里回答妳的问题──特别是今天。」

  她狠狠推开门,沉默震耳欲聋。

  福尔摩斯夫人终于开口,她的疑问更加响亮:「夏洛特在哪里?」

  □

  这天,夏洛特走遍了伦敦的每一个角落,至少她阵阵作痛的双脚感觉是如此。

  上午过了一半,她──或者该说是来自唐桥镇的打字员卡洛琳.福尔摩斯小姐──已经向华莱士太太租到房间,那是相当正派的寄宿屋,地点也相当正派,位于卡凡第广场附近。

  获得自由的第一天,被她用来消耗微薄的资金。她得准备茶壶、茶具、煮水的酒精灯、各种餐具、牙粉、毛巾、床单──还有好几样零碎杂物,那些都是住在父母家中的年轻女士完全不用烦恼的东西。

  她把这趟购物当成对未来的投资,为了她和莉薇亚──还有贝娜蒂──以后共享的小地方,三人一起走下去。

  然而这个梦想只能苟延残喘,还是说早已被踢进脏水沟里了?

  贝娜蒂大概不在意和谁一起过日子,可是莉薇亚,她是那么骄傲,那么脆弱,不断否定自己……

  莉薇亚不相信人类,却又害怕孤单一人。

  夏洛特是莉薇亚的同伴;她倾听莉薇亚想说的话,默默等她边说边梳理思绪。不断拒绝求婚的夏洛特曾经也是福尔摩斯夫人怒火的目标,可是现在莉薇亚孤立无援,无处可躲。现在她得独自面对社交界的鄙视,以及无处发泄愤怒的双亲。

  夏洛特走过卡凡第广场,这里的树木和灌木丛盖着一层煤灰。伦敦的空气总是糟糕透顶,比起家中有马车代步的小姐夫人,得在外头走上一整天的女性一定更加头疼。正午时分,她回到华莱士太太租给她的新房间,站在镜子前,发现领口打褶处已经从内侧透出一圈尘垢。她不愿想象再过几个小时,衣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转到温波街,停在艾特威与杜伯里药房门口。华莱士太太推荐她来这里买日用品。夏洛特稍早已经在此买了火柴和洗澡用的肥皂──顺便瞄了一眼书架,客人可以用一便士借一本书回去。

  当时她想得不够周全。这回好心的艾特威先生卖给她一些信纸,以及一份百张有孔线的厕纸,用棕色纸张包裹,两人完全没有提及这样物品的名字。

  走出店外,一名打扮整齐的年长绅士在对街漫步,他长得真像亨利爵士,把她吓得无法动弹。

  她比较气他还是气自己呢?或许是自己吧。莉薇亚反复警告她别相信父亲的承诺,而她却充耳不闻,自欺欺人。她当然不认为亨利爵士是高尚的好人──差得远了──但她相信自己的正面意见和正面意念能打动他的心。

  或许是有点效果,只是到最后仍然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

  □

  华莱士太太的寄宿屋位于街角。夏洛特进门时,大部分的寄宿女客在交谊室里兜转,进行晚饭前的社交。

  「我敢说那个女生的妈妈现在一定很开心。」气质活泼的浅棕色皮肤女孩说:「如果逮到我女儿行为不检,又一副趾高气昂模样的老太婆隔天就死了,我绝对会喜出望外。」

  夏洛特的耳朵一红,彷佛烫发棒贴得太近似的。

  「妳不觉得那个女生的家人有些可疑吗?」另一名女子应道。她不超过二十一岁,看起来很激动。

  「哪个老太婆?」夏洛特问。

  肤色健康的女孩转向她。「妳一定是新来的福尔摩斯小姐,对吧?」她友善地问道。

  「是的。幸会,请问妳是……」

  「怀布瑞。娜姆.怀布瑞,这位是斯本纳小姐。」

  三人互相握手。

  「我并非有意打岔,可是妳们聊的事情听起来好精彩。」

  「喔,是啊。我表姊在摄政街的新潮裁缝店工作,客人整天都在谈这件事。」怀布瑞小姐说:「她们当然不是在对她说话,只是彼此闲聊某位夫人逮到她已婚的儿子和这位小姐乱来,她狠狠教训了对方一顿,隔天早上就死了。」

  萧伯里夫人死了?死了?

  「天啊。」夏洛特低喃。「就这样死了?」

  「她们是这么说的。记不得那叫什么来着,就是脑袋里面流血的病。」

  「脑血管动脉瘤?」夏洛特猜测。

  「听起来差不多。这件事很不得了呗?喔,我的意思是,对吧?」怀布瑞小姐压低嗓音。「华莱士太太不喜欢听到我们用『呗』,她说这样不太淑女。」

  「还有啊,如果有小伙子对妳好,绝对别在她──或是通纳小姐──面前提起。」斯本纳小姐补上。「我们不该与任何一位绅士来往。」

  「特别是斯本纳小姐的男伴。他带她出去喝茶,请她吃晚饭。」怀布瑞小姐眨眨眼。

  「嘘。」斯本纳小姐慌忙警告,她眼中闪过笑意与警戒。「说人人到。」

  华莱士太太踏入交谊室。她三十五岁上下,高挑宽肩,神情颇具威严。她背后跟着的瘦小女子至少大她五岁,但显然是副手,而非上级。她大概就是通纳小姐了。

  华莱士太太打过招呼后,向寄宿者介绍夏洛特,众人鱼贯转移阵地到饭厅,通纳小姐念了祷词,大家各自取用厚片培根和瓢瓜。

  饮食是夏洛特的人生大事,但今晚她毫不留意自己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她心不在焉地听怀布瑞小姐介绍这里的规矩及习惯,只提出一个问题:「妳想她们会不会准我出去买报纸啊?」

  「喔,不需要。华莱士太太不喜欢我们在晚饭后出门,所以她订了晚报。」

  饭后,夏洛特回到交谊室,通纳小姐已经捧着晚报,高声念出内容,其他女孩忙着编织、补袜子、写信或下棋。

  「各位小姐,仔细听听这则广告。诚心急寻,一八六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晚间,留在西敏寺大教堂门口的女婴。」通纳小姐从报纸上缘瞄向房里其他人。「因此妳们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该误入歧途,否则也会遇上这种事──成为晚了二十五年才来找小孩的可怜人。」

  这个日期听起来很熟悉。夏洛特在脑海中搜索,想起一八六一年的那一天起了浓雾,她认真怀疑会有人挑在那天出门,更别说是丢小孩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九点整,通纳小姐放下报纸,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夏洛特拾起报纸。

  「福尔摩斯小姐,九点半熄灯。」通纳小姐鸡婆地提醒。「在那之后不该读报。」

  「不会的。」夏洛特承诺道。

  回到一尘不染的小房间,她马上就找到萧伯里夫人的讣闻。所以说萧伯里夫人真的死了,明明前一天还那么精力充沛、咄咄逼人。

  比起自己儿子,萧伯里夫人似乎对夏洛特的行为更加不悦,但她对自家人的怒火会不会超越了气恼的程度?她的愤怒是不是害她在睡梦中死去的元凶?

  夏洛特揉揉太阳穴,要是能多带点存粮回房就好了。晚餐的分量适合小鸟胃的女孩,然而夏洛特一直都不是这种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有人认为夏洛特与此事有关?

  □

  夏洛特,

  妳这个骗子!

  妳发誓说一切都会好好的,说妳很快就会找到安身之处。我一定是醉得脑袋不清,才会相信妳的话。

  后来我翻过妳那堆和女性就业有关的书籍和杂志,看完以后,我头痛得要命,心沉到谷底。

  开放给女士的工作机会大多要求她们受过必要的教育,拥有专业资格。妳什么都没有。至于妳提到的其他机会?大多要当一阵子的学徒,得支付一笔学费,妳根本没那么多钱。不要求学历或实习的少数职位薪水少得可怜,只适合贴补家用的小女生,而不是独立求生的成年女性。

  我还没提到职业妇女公会呢,妳说那个组织有多管用,结果竟然要有会员为妳担保,妳才能接触到会内登录的工作机会。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这种话,我大概会遭天打雷劈,可是夏洛特啊,没有女士愿意拿自己的名声冒险,把妳推荐给任何一个行号或是雇主。

  不可能的。绝对。

  妳全都心知肚明,却还像呼吸一样轻松地说谎,而我还帮妳、唆使妳踏上毫无希望的冒险。简直就像是把妳推到疾驶而来的公共马车前面,我这个姊姊真是糟糕透顶。

  喔,夏洛特,妳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莉薇亚

  附注:这信是我在午宴后写的,可是没办法离家投递。希望下午运气好点。

  附注二:妳说中爸妈的反应了。妈妈抓狂了,爸爸生起闷气──然后说完要带妳回来之后马上改变心意,和妳的预测一模一样。

  附注三:我照着妳的指示,告诉他们我不知道妳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离开。我说我喝多了,早早上床睡死,妳一定是趁机溜走。我不知道妈妈和爸爸信了多少。他们也问过莫特,没想到他是个说谎精──他从头到尾直视他们的眼睛,表情坦然无辜。

  附注四:妈妈禁止我离家,我会试着把信托给莫特。

  附注五:突然惊觉:要是我无法离家,那就没办法从银行领钱了。夏洛特,答应我,妳不会害自己饿死街头──或者是更糟。不,当我没说。没有比妳饿死街头还糟糕的命运了。不要被妳的自尊心害死,如果状况不妙就回家吧。拜托。

  □

  夏洛特在华莱士太太家门外遇到怀布瑞小姐,她背着看起来很沉的的侧背书袋。

  「喔,哈啰,福尔摩斯小姐。」怀布瑞小姐打招呼。「提早回家吗?」

  「是啊。」夏洛特帮怀布瑞小姐开门。「我自己有打字机,公司不介意我带点工作回来。」

  夏洛特一向擅长撒谎。根据莉薇亚的证词,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在事实和谎言之间穿梭──比方说拥有自己的打字机,以及有公司请她担任打字员。

  「这样才有效率嘛。我也是一样,带工作回家做。」夏洛特想到怀布瑞小姐是靠着彩绘丝绸和卡片维生。「我老板只在河岸街有店面──帮他工作的人要带自己负责的材料回家。是不错啦,不过老实说我并不介意他开一间工作坊,这样我白天有地方可以去,而且可以见见其他人。」

  「是啊,整天乖乖待在房间里确实很乏味。」夏洛特自己是不太在意,但莉薇亚只要少了每天例行的散步就会坐立不安。

  「没错,而且到晚餐前都没办法找人闲聊。」两人走进空荡荡的交谊室,怀布瑞小姐将书袋放到椅子上,转转肩膀。「所以我今天才会去找表姊,一起喝了茶,听她说最新的八卦。」

  夏洛特将手提袋握得更紧一些。「快说给我听听。」

  不需要多加催促,怀布瑞小姐从善如流:「妳一定不会相信。看来那个女生的姊姊在死者过世前几个小时曾和她吵得不可开交。不可开交喔。他们说那个女生的姊姊当着那个女人的面,说比起她的儿子,她更该为了摧毁自己妹妹的人生而死。」

  夏洛特觉得自己的肚子像是被板球棍打中。

  「喔,天啊。」她祈祷自己还能撑住兴味盎然的表情。

  「我的反应和妳一样。」怀布瑞小姐点点头。「我和表姊说:『艾比,这件事很快就会闹得很大。真的。』」

  □

  读完莉薇亚的来信,夏洛特心里沉甸甸的。不是为了莉薇亚针对夏洛特就业问题的不悦与焦虑,而是因为她姊姊压根没提到萧伯里夫人的死讯。

  现在她知道原因了。

  正如她有事瞒着莉薇亚,莉薇亚也向她隐瞒了实情。

  她不相信莉薇亚会扯上法律纠纷──即便萧伯里一家怀疑夫人死因不单纯,也不会把事情闹大,使得罗杰.萧伯里勾引他不可能迎娶的处女上床之事列入公开记录,登上全国报纸版面。

  萧伯里夫人一定会气到起死回生。

  但莉薇亚不用行凶就已经够惨了。若是谣言和臆测流传够久,整个社交界将会相信她与萧伯里夫人之死脱不了关系。就算没有遭到放逐,光是这些流言蜚语就会害她备受排挤。

  至少这回夏洛特手边有东西果腹。买午餐时她多点了一份三明治,加上几颗在运送过程中碰伤的特价酪梨。

  她先配着一杯淡红茶吃完三明治。酪梨包在绉巴巴的报纸里,她照着习惯扫过报纸内容,瞪大双眼,把其中一则简短的报导又看了一遍,并且更加专注。

  居住于史坦威莫特村,柯里之屋的哈里顿.萨克维先生昨天早上被人发现意识不清,显然是催眠药物水合氯醛服用过量。可惜急救无效,宣告死亡。

  他是一位极受敬重的绅士,据闻过世前身心都相当健康。

  将在两天内进行验尸。

  夏洛特皱眉。她拥有少数几项受到她母亲赞赏的才能。事实上只有两样──第一,她几乎背下整本《柏克贵族年鉴》;第二,自初次参加伦敦社交季后,她清楚了解在年鉴里列出的大量名流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同盟与敌对关系。因此,她知道哈里顿.萨克维先生的底细,也知道他与另两名近期猝逝的人士有何关联,她们的死因比他还要费解。

  或许她能帮莉薇亚突围。

  她坐下来,抽出一张她在艾特威与杜伯里药房买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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