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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女神的契约

鸽棚依旧设在这座城市的某座高塔上,里里外外依旧都沾满数百年来的沉积物,它无数的窗口依旧灌入寒冷的风。甚至比过去更为寒冷。
“真他妈的冷。”雅维喃喃说道。
苏梅尔一直观望着,嘴唇形成一道严肃的线。“你是说你从未比现在更冷过吗?”
“你知道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俩都有过,就在那片冷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冰原上。但在那时候,他俩之间似乎曾有一颗能温暖他的小小星火。而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已完全将那星火扑灭了。
“我很抱歉。”他说,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很不情愿的咕哝。她保持沉默,他发现自己只能独自继续瞎扯。“抱歉我妈妈跟你说的那些话……我要求裘德留下来……还有我没能——”
她动了动下巴:“毫无疑问,一个国王不需要道歉。”
他因为这句话而畏缩了一下。“我依旧是南风号上睡在你边上的那个人。依旧是在雪中走在你边上的那个人。依旧是——”
“是吗?”说着她终于转头看他,但在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柔和的成分。“那边的山上。”她递过了眼镜,“有烟。”
“烟,”一只鸽子咯咯叫道,“烟。”
苏梅尔怀疑地望着那只鸽子,整个鸽群自墙壁上排列着的鸽笼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所有的鸽子,除了一只青铜色的老鹰,它身躯庞大而庄严,定然捎来了威克森女主祭的另一道提议——或者说要求——让雅维的母亲出嫁。它骄傲地整理着翅膀的羽毛,没有屈尊向下张望。
“烟,烟,烟……”
“你能让它们别说了吗?”苏梅尔说道。
“它们会重复训练时让它们说的信息单词,”雅维说道,“别担心。它们不能理解这些词语。”话虽这么说,但当成打的眼睛都一齐转而盯着他,一个个脑袋都注意地高抬着,他不得不怀疑,它们对这些信息的理解是否其实比他自己更多。他转向窗子,将眼镜抬到眼前,看到一道弯曲的烟线升上天空。
“那边有一座农场。”农场主人是他父亲葬礼上那些与他握过手的哀悼者之一。雅维试着不去想,当格劳姆-吉尔-高姆抵达时,那人是否正在自己的农场里。要是那人不在,又有谁会在那里迎接凡斯特人,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一个睿智的祭司会衡量更大的利益,戈德琳女祭总是说,找到更小的恶。无疑一个睿智的国王也只能做这同样的事。
他猛地将眼镜从燃烧的农场转开,沿着参差的地平线扫视,捕捉到日光照射在铁器上的反光。
“一群战士。”他们正沿着北方的道路向南走来,自山间的裂口涌出。从这样一个遥远的距离来看,他们攀爬的样子极为缓慢,就仿佛冬季的蜜糖流淌的样子,雅维发现自己正咬着嘴唇,期望他们继续。
“哥特兰德的国王。”他喃喃自语道,“策动一支攻向托尔比城的凡斯特人军队。”
“这是诸神创造的怪异食谱。”苏梅尔说道。
雅维抬头看宏顶,上面描绘着如同飞鸟一般的诸神,颜色都已脱落。传递信息之神。摇枝女神。初语与终词女神。在正中间,那个长着一双红色翅膀、露出血腥笑容的,正是战争女神。
“我很少向您祈祷,我知道,”雅维对着她的画像低声说道,“和平之神总是更适合我。但是,今天请给予我胜利。还给我黑色王座。你曾对我进行试炼,而我如今已站在此处。我不再是过去那个傻瓜,不再是过去那个胆小鬼,不再是过去那个孩子。我是哥特兰德合法的王。”
一只鸽子选择这一刻拉出一坨鸟粪,正落在他身边的地板上。这大概就是战争女神的回复。
雅维咬了咬牙。“如果你选择不让我成为国王……如果你选择让我在今天跨过终结之门……至少让我达成我的誓言。”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把奥登的生命交给我。让我复仇。如此我就会满足。”
这不是祭司们受教学习的祈祷词,这句话里没有包含付出或条件。但付出与条件对战争女神来说一文不值。她是索取者,是破坏者,是寡妇制造者。她关心的唯有鲜血。
“国王必须死。”他嘶嘶地说道。
“国王必须死!”老鹰声音尖利地跟着说,它笔直挺立,张开双翅占据了整个笼子,令室内都变暗了几分。“国王必须死!”
***
“时间到了。”雅维说。
“很好。”“什么都不是”回答。他的声音自头盔的高槽中传来,那个头盔由金属制成,盖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孔。
“很好。”两个伊格灵人也一起说道。其中一个用双手舞动一把巨斧,轻松得就像那是个玩具。
“很好。”裘德也低声说,但是他看来并不高兴。借来的战斗装备令他不适,但更令他不适的,似乎是看到他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蹲伏在精灵通道深深的阴影中。
实话说,他们几乎没能让雅维增加多少信心。为了他的目标,他的母亲用黄金换得一队垃圾。来自破碎之海周围的所有国家——乃至一些更远的地方——每个国家至少有两个最糟糕的子民。他们都是些混混和凶手,海盗和罪犯,有些人的前额上还刻着罪犯的文身。其中一个总是泪眼蒙胧的人身上的文身是一张潦草涂抹的蓝色的脸。这些人没有国王,也没有荣耀可言;他们没有道德感,也没有目标。更不用说那三个可怕的肖恩德女人,倒竖的发丝如同刀锋,肌肉仿佛泥瓦砌成,只要有人看她们一眼,她们便会兴致勃勃地露出牙齿,做出威胁的样子来做恶作剧。
“这不是我第一次选择将性命交托在这种贫民手里。”鲁尔夫小心翼翼地避开眼神交会,喃喃道。
“你会怎样看待这么一个目标,”裘德低声说,“所有正派人都站在另一边?”
“有不少工作需要那些正派人,”“什么都不是”小心地前后转动头盔,“但谋杀一个国王并不包含在这些任务之内。”
“这不是谋杀,”雅维沉声说道,“而且奥登也不是真正的国王。”
“嘘。”苏梅尔双眼向上,看着天花板。
从岩石的缝隙之间传来轻微的声音。或许是叫喊声,慌乱中组织武装的声音。可以听到非常微弱的警报声。
“他们知道,我们的朋友们已经到了。”
雅维强咽下一阵涌动的紧张感。“各就各位。”
他们早已排练多时。鲁尔夫带着一打精于使用弓箭的手下。两个伊格灵人分别带着一打人手,藏在他们可以迅速抵达院子的隐秘之处。还有一打人则跟在雅维与“什么都不是”身后,爬过狂风呼啸的楼梯,向城堡那条唯一的入口上方的锁链之间前进,前往尖啸之门。
“小心点,”雅维在暗门后停下来,他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仍低声说道,“里面的人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今天就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什么都不是”说道,“而且战争女神讨厌小心。”他将门踢得大张,然后闪身进入。
“该死!”雅维咒骂了一句,匆匆跟上。
锁链之间里十分昏暗,日光自窄窗洒入,可以听到脚下通道中,无数的靴子踩踏,形成响亮的回声。桌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转过身,他看到“什么都不是”出鞘的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们是——”
剑刃带着一道夺目的光亮划过,随着一记湿漉漉的咔嗒声,他的头颅已掉落,滚进角落里。一切看起来是如此荒谬,像是春日庆典上的哑剧表演,但现在却不会有孩子们的笑声。“什么都不是”跨过倒下的尸体,将另一个人夹在腋下,同时抬手将剑插入那人的胸膛。那人刺耳地喘了一声,将手伸向桌子,那上面正放着斧头。
“什么都不是”用一只脚小心地将桌子挪到他抓不到的地方,而后将剑从那人身上抽出,轻轻地将那人的身子放低,让他背靠墙坐下,突然之间一片寂静,死神已为那人打开了终结之门。
“锁链之间是我们的了。”“什么都不是”朝着拱廊远处望了一眼,关上门,上好闩。
雅维跪在那死去的人身边。他认得这个人。或者说,是曾经认得。他的名字是乌维登。他不是雅维的朋友,但也不是敌人。他曾经因为雅维的笑话露出微笑,而雅维曾为此而感到喜悦。
“你非得杀了他们不可吗?”
“不,”“什么都不是”小心地将剑擦干净,“我们也可以让奥登一直当他的王。”
雇佣兵们在室内散开,凝望屋子正中央的装置,那便是他们的目标——尖啸之门。它的底部没入地板,顶部则陷在天花板中,它是一面用锃亮的青铜制成的墙壁,闪着柔光,墙上雕刻有数百张面孔,全都是痛苦、或恐惧、或愤怒,咆哮着,呼喊着,怒吼着,彼此融会,如同在同一个池塘中的无数反光。
苏梅尔将手撑在臀部,看着尖啸之门。“我想我现在知道它为什么要叫尖啸之门了。”
“维系着我们希望的可怖之物。”裘德说道。
雅维用指尖擦过这面金属墙,它寒冷而又坚固得令人害怕。“要是它掉在你头上,那毫无疑问就是可怖之物了。”在这块巨大铜板边有一块标牌,上面雕刻着十五个神的名字,那是个复杂的连锁装置,一个接一个铭刻的齿轮,一个接一个盘绕的锁链,即使用祭司的眼光审视,雅维也无法看穿它运作的原理。在这装置的中间,是一个独立的银色搭扣。“这就是那个装置了。”
裘德伸出手。“你要做的就是拉开这个搭扣?”
雅维将他的手拍开。“在正确的时间!最后那一刻。奥登的人手出城面对格劳姆的越多,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你的叔父在讲话了。”“什么都不是”在一扇窄窗边叫道。
雅维轻轻推开另一扇窗,凝望下面的院子。那是高耸的灰墙间一小块绿地,雪松将枝丫向一边伸展,对此他早已极为熟悉。人群在那里聚集,不少人正急匆匆地穿戴装备,也有不少人已列队准备开战。雅维点了点人数,他的双眼睁大了。三百人左右,他知道城堡外还有更多的人已做好准备。在这些人面前,圣堂大理石台阶上的远处,身穿银色盔甲,头戴王冠的人,正是雅维的叔父奥登。
“现在站在托尔比城墙外的人是谁?”他对着群集的战士们大喊道,“格劳姆-吉尔-高姆,刀剑粉碎者!”
所有人一起跺脚,释放出一股诅咒与蔑视的风暴。“正是他谋杀了乌斯里克,你们的国王,我的兄长!”这句话引发了一阵愤怒的吼叫,雅维不得不阻止自己,以免也对这谎言发出一声狂吼。
“但是他太傲慢了,他只带了一点人手!”奥登高喊道,“正义在我们这边,这是我们熟悉的战场,我们的人数与水平都远超于他们!我们能让他们那些老弱残兵再多活一会儿吗,就在能看得到我的兄长乌斯里克和乌瑟尔的墓前,在我的祖父‘凡斯特人锤击者’英格尔夫·克劳文福特的墓前?”
战士们将武器拍打在盾牌上,将盾牌拍打在盔甲上,咆哮着说“不”。
奥登伸出手,他的负剑侍卫跪着递上他的剑,他拔剑出鞘,高举起来,剑身刺破黑暗,它的闪光是如此明亮,令雅维不得不转开视线。“那就让我们向战争表示敬意,给她献上一个屠杀之日!让我们跨过城墙,在太阳升起时将格劳姆-吉尔-高姆和他那些凡斯特狗的头颅挂在大门上!”
“今晚,让我们来瞧瞧最后是谁的头颅被挂在大门上。”雅维说,他的话音淹没在哥特兰德战士们的欢呼回应声中。这些战士,他们本该为他而欢呼的。
“他们去战斗了。”“什么都不是”说道。人们开始自院子鱼贯而出,列队形成一道延伸的盾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何处,都准备好要为自己的同袍战友而死。“你对你叔父的看法猜得一点不错。”
“这不是靠猜的。”雅维说道。
“你母亲说得对。”黑暗中,他看到“什么都不是”的双眼在头盔的凹槽中闪动,“你成了一个深思熟虑的人。”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最年轻的战士,有一些人甚至比雅维更年轻,紧随其后的是一些年长者和战斗经验更丰富的人。他们踏步行过尖啸之门,马具翻动的哗啦声在锁链之间中回响,雅维手下的小混混们趴在地上,从窥测孔中向下凝望,看着那些更优秀的战士在他们身下鱼贯而出,阴影在这些混混们坑坑疤疤的脸上闪动着。
这是他复仇的时刻。或是他死亡的时刻。
“国王动了。”苏梅尔说着,将身体隐入另一扇窗边的阴影里。奥登穿过那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们,走向大门,身后跟随着持盾侍卫、负剑侍卫和执旗侍卫,边走边拍战士们的肩膀。
“时机还没有成熟。”“什么都不是”低声道。
“我知道!”雅维嘶哑地叫道。靴子前进着,人群自城堡列队而出,但留在院子里的人还是太多。
他是否能忍耐这一切,承受这一切,满足于这一切,从而在这最后时刻,让奥登毫无警觉地经过这个挂钩下方?他焦躁地捏紧手指根,每一个拇指的指尖上都沾满汗水。
“我要推这个搭扣吗?”裘德叫道。
“还不行!”雅维害怕他们的说话声从地板上的凹槽中传出去被人听见,便急速尖声说道,“还不到时候!”
奥登大步前进,很快就会离开底下拱廊中他们能看得到的地方。雅维对裘德抬起手,准备将尖啸之门以及它所携带的千钧重量放下。
即使这也将杀死底下所有的人。
“我的国王!”雅维的母亲站在圣堂的台阶上,高大的胡里克站在她身旁,戈德琳女祭拄着权杖站在另一旁。“我的兄弟!”
雅维的叔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凝望她。
“奥登,请等一下,听我说一句话!”
雅维几乎不敢呼吸,因为这样或许便会破坏此刻精妙的平衡。时间缓慢流逝,奥登看着大门,然后又看着雅维的母亲,咒骂了一句,回身向她走去,近侍们跟在他的身后。
“等等!”雅维轻叫道。裘德张大眼睛,将手指从搭扣上移开了。
雅维靠向窗边,冰冷的风亲吻着他满是汗水的面颊,却无法听见圣堂台阶上的谈话。他的母亲跪在奥登脚边,将双手贴在脸颊上,谦逊地低下头颅。或许她正在为她之前的倔强、为她对自己兄弟与宗主王的忘恩负义而表示卑微的歉意,或许她正在发誓顺从并乞求宽恕。而后她用双手捧起奥登的一只手,将嘴唇贴在那上面,雅维的肌肤一阵战栗。
他的叔父看着戈德琳女祭,轻轻点点头。他的祭司则回望他,轻微地耸耸肩。接着奥登触摸了雅维母亲的面颊,而后大步走开,返身走向大门,他的仆从和近侍饥渴地喧哗着,簇拥着他。
此时最后一列战士也已随着弟兄们走出城堡,留在院子里的人已不足三打。雅维的母亲双手合击,抬头看着大门入口,雅维想象她的眼神或许正与他的交会。
“谢谢你,母亲。”他轻声说道。他再次向裘德抬起残手。他再次看着奥登接近大门。而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诸神将他的计划撕扯粉碎的景象,他看到他们给了他机会。
“等等。”他低声说,炽热的呼吸带着这个词在他的唇边盘旋。
“等等。”就是今天。就是此时。
“等等。”就是此刻。
“现在。”
他将残手向下一斩,尽管他的手本身如此虚弱,但感谢那六个上古祭司的精巧装置,这个动作带上了如山的重量。裘德拉开搭扣,装置呼呼作响,一条锁链被拉紧,尖啸之门得名的原因便也由此一清二楚。随着一声仿佛地狱所有死者发出的尖啸,以及一阵将雅维的头盔掀翻、将他猛撞向墙边的劲风,尖啸之门穿过地板向下坠落。
它重重落在底下的地面上,令城堡挖掘有精灵通道的地基都为之震颤,将城堡的出口彻底封死,它的重量令大地本身都随之上升。
地板旋转、倾覆,有一会儿雅维甚至怀疑,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这间屋子是否也会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他跌倒在地板上一个凹槽边,试图摇晃脑袋消除眼前的金星和耳朵内的耳鸣。底下的通道里满是奥登的近侍。有些人踉跄脚步,双手紧抱脑袋;有些人笨拙地摸索武器;还有一些人则聚集在门前,无声地叫喊着,无声地、愚蠢地、徒劳地拍打着门上尖叫的面孔。在他们中间站着的是那个伪王,他向上望着。他的视线与雅维的正好相遇,他的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一个自终结之门爬回来的恶魔。
雅维露出了微笑。
而后他发现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什么都不是”拉着他,对着他的脸大叫着,雅维能看到头盔的凹槽后,他的嘴巴正在动着,听到的却只是模糊的咕哝声。
他跟在“什么都不是”的身后,穿过被抬高的地板,经过一段有风吹过的阶梯向下,跳过围墙,挤开身后的人群。“什么都不是”将一扇大门猛地打开,在黑暗中他们能看见面前出现一道光明的拱廊,于是他们便走到了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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